陳明杰被解職的事發(fā)生在大約兩周以前，就在那位“傳說中”的學(xué)生家長被檢察院帶走的第二天。

    現(xiàn)在這兩人一個還被拘押在看守所，另一個已經(jīng)進了監(jiān)獄了。

    說實話，言小有也沒想到江心上次竟然真檢舉出一條“大魚”。

    檢察院以那名家長為掩蓋孩子作弊一事賄賂g大經(jīng)濟研究中心副院長陳明杰作為入手點，自展開調(diào)查之后就順藤摸瓜地牽出一條條暗線，最后查出來的結(jié)果令人瞠目結(jié)舌，一經(jīng)曝光即刻引發(fā)全國轟動，堪稱是這一農(nóng)歷年中的“貪腐第一大案”。

    而陳明杰則作為“附帶傷害”，因涉及收受賄賂也被檢察院帶走調(diào)查，不過因為具體的情節(jié)輕重還在認定中，跟法院那邊尚未協(xié)商好開庭時間，所以暫時被留在看守所。

    陳明杰身為國內(nèi)頂尖高校的領(lǐng)導(dǎo)層人員，這次鬧出這種事，無論是經(jīng)濟研究中心還是g大臉上都很不光彩。

    言小有最近已經(jīng)在網(wǎng)上看到很多討伐中心、包括g大招生黑幕的文章，一個個傳得神乎其神，更有甚者直接把國內(nèi)高等學(xué)府全都罵了個遍，批判現(xiàn)今教育體制，抵制高考，抵制應(yīng)試教育，說到后來為噴而噴的人也是不計其數(shù)。

    言小有看著這些文章就覺得十分無語，這也是他當初為什么不愿意把事情鬧大的原因。

    在現(xiàn)在這個社會上，一件事一旦公之于眾，就不可避免地招來一批“鍵盤俠”和“跟風客”。很多人其實并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也壓根不在乎事情的真相，他們只是很高興又能找到一個發(fā)泄自己情緒的途徑，這其中紅眼病和幸災(zāi)樂禍者大有人在，還有一些憤青和偏激分子，對事理根本不去加以分辨，單憑個人喜好瘋狂拉踩，最終導(dǎo)致大家對這件事的看法產(chǎn)生兩種極端，連一些原本處于中立、尚能理性思考和分析的人都會出于對其中一方的反感從而轉(zhuǎn)入另一方的陣營。

    普眾價值理念的混淆和客觀評判標準的喪失，應(yīng)該說是文明社會的一種悲哀。

    言小有當然不會去同情陳明杰還有那位學(xué)生家長，他也認為中心內(nèi)部在一些制度的設(shè)立上需要進一步完善，但這并不代表他贊同“一竿子打死一幫人”的做法。

    有錯固然要改。誰犯了錯，誰就要接受懲罰。但是沒有犯錯的人不應(yīng)該遭到連坐。

    如今g大經(jīng)濟研究中心被罵得這么慘，幾乎里面的每一位教職工膝蓋都中槍無數(shù)，這便讓言小有覺得難以接受。

    雖然那些人曾經(jīng)因為他是同性戀的事而疏遠過他，但言小有認為這跟他們本身的人品并沒有直接關(guān)系，只是觀念不同，對事物的接受程度不同罷了。

    更何況其中還有一些專業(yè)水平扎實、經(jīng)驗豐富的老教授，言小有一向?qū)λ麄兪志粗?，現(xiàn)在看到那些說得比較難聽的話難免覺得刺耳。

    最近幾天他也是一直在嘗試著說服自己保持心態(tài)平和，不要太在意網(wǎng)絡(luò)上的言論，等這件事的熱度過去了說的人自然會少，而他也不愿讓自己牽掛過多。

    江心上次說他的話有一定道理，言小有雖然當時生氣但是事后想想?yún)s也不得不認同。過度的好心會給他帶來很大負擔，這一點已經(jīng)在他這十幾年與家庭成員打交道的過程中得到無數(shù)次應(yīng)驗。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既然已經(jīng)抽身，那無論中心再發(fā)生什么都與他無關(guān)，他沒有義務(wù)替所有人cao心。

    然而言小有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這個時候陳嘉樹居然告訴他周院長希望他回去。

    上回那事鬧得那么不愉快，言小有不相信周院長會一點風聲都沒聽到，但是他卻選擇了置身事外、作壁上觀，直到言小有都辭職那么長時間了依然不聞不問，這很難不讓人對他產(chǎn)生一些看法。

    而在沉默了那么久之后，他又忽然在這個時間點表態(tài)，到底是何用意言小有大致想想也能猜到。

    陳明杰出事，中心名譽受損，周院長亟需做點什么來挽回中心的形象，那么“知錯就改”無疑是一個很好的方法。

    畢竟事情已經(jīng)被捅了出去，大家都能猜到當初言小有為什么辭職，現(xiàn)在再聘他回去就是向所有人表明中心改過的姿態(tài)，也是給當時身為中心正院長卻有“失察”之嫌的周院長找了個臺階下。

    既成全了中心，也成全了他自己。

    只可惜，在這一系列的思慮當中，有多少是真正站在言小有的角度上為他考慮的，言小有估計連百分之零點幾都沒有。

    如果他真的選擇回去，那大概有不少人都能松一口氣，但是對于他自己而言回去又有什么好處呢？是繼續(xù)面對別人看他時像在看一個“異類”一樣的眼色，還是在下一次類似的情況中再次淪為權(quán)力和金錢的犧牲品？

    言小有相信，只要他繼續(xù)堅守自己的原則，那么諸如此類的事還會不停地找上他，不停地將他陷入兩難的境地。到時候他該怎么辦？

    照著這個思路想下去，言小有覺得只要自己還是個理性人就不會選擇再回去了。

    可他心底卻總還有一點蠢蠢欲動的不甘……

    他不甘心就這樣離開自己熱愛的職業(yè)，不甘心就這樣撇下自己的學(xué)生，不甘心就這么輕易地認輸，尤其是輸給他所不認同的現(xiàn)象和觀念。

    要逃避很容易，說他獨善其身也無可厚非，但言小有害怕的是自己將來有一天會為今天的選擇感到后悔。

    抗爭過后的失敗，與不戰(zhàn)而退相比起來，他似乎更傾向于前一種……

    吃晚飯的時候言小有一直在翻來覆去地想這件事，甚至都忘了要跟江心軟磨硬泡求投喂，一碗小米粥他愣是喝了十幾分鐘都沒喝完。

    “師兄，”江心見他走神走得厲害實在忍不住叫了他一聲，一摸他的碗邊緣已經(jīng)變涼了，江心就讓服務(wù)員重新上一碗熱的，然后把言小有手中那碗端過來放到自己面前，無奈地勸道：“吃飯的時候就別想事情了，本來份量就少，你再不吃完的話晚上會餓的。”

    “……??？”言小有的思緒還沒有完全收回來，聽見他的話后反應(yīng)兩秒才滯后地點點頭，“哦……”

    “小有……”陳嘉樹看他這樣十分自責，覺得都是因為自己剛才說了那句話的緣故，心里特別過意不去，“抱歉，我剛剛就不該提那事兒……你要是不想回去就權(quán)當我放了個屁，別擱心上。要我現(xiàn)在看啊，那地方咱不回去也罷！又不是多好多金貴的地兒，哪兒能說讓咱兄弟回去咱就回去呢是吧哎喲——”

    陳嘉樹話沒說完先鬼叫一聲，緊接就回頭委屈地看向魏之予小聲道：“之予你下回換個地兒掐成么……大腿這兒好疼……”

    “……”魏之予無語地翻他個白眼，不再理他，直接對言小有說：“你想回去就回去，現(xiàn)在想那么多頂個屁用。要是真再發(fā)生什么事你就跟他們懟啊，還沒懟就認慫，你那點本事全用來平時擠兌我了是嗎？”

    言小有一聽頓時抬頭，剛想反駁卻又忍住了，思索片刻后認真地問：“你也覺得我應(yīng)該回去？”

    “不是我覺得，是你自己想回去?！蔽褐璧粗?，“有些人天生就是個cao心的命，學(xué)校里有那么多學(xué)生讓你cao心，你哪兒舍得走?！?/br>
    言小有：“……雖然我承認你說得有一點屁道理，但你就不能換個友好點兒的方式嗎？”

    “對你友好我怕你心臟受不了。”魏之予一臉冷漠。

    “切，找這么個嫂子可真夠我受的……”言小有故意小聲嘟囔一句，但卻確保了魏之予能聽見他的話。

    “言小有你再敢那么叫我別怪我對你不客氣?！蔽褐枥渲樛{道。

    言小有不以為然地別過頭，湊到江心身上說：“早知道二師弟以后會成為咱倆的嫂子，當年我就該對他稍微好一點?！?/br>
    魏之予：“言小有！！”

    言小有：“嫂子有話要說？好的嫂子你說。”

    魏之予：“……”

    “之予、之予別沖動！君子動口不動手……”陳嘉樹眼疾手快地拽住已經(jīng)想把手中筷子插到言小有臉上的魏之予。

    而江心也摟住身邊不讓人省心的“大號寶寶”，無可奈何地笑道：“兩位，馬上都是要奔三的人了，以后成熟一點行么?！?/br>
    “是他先開始的！”言小有不服地扭頭瞪著他。

    魏之予卻冷哼一聲，“你屬蛇的吧，就知道反咬一口?！?/br>
    言小有：“魏之予你有本事再說一遍——”

    “師兄?！苯氖站o懷抱，跟陳嘉樹彼此“心疼”地對視一眼，又在言小有耳邊輕輕放下“殺手锏”，“吵架很費體力的，再吵下去你今天這碗小米粥就白喝了，晚上又餓怎么辦？”

    “我……”言小有的表情一秒變蔫兒，可憐兮兮地看看江心又看看魏之予，權(quán)衡之后覺得還是溫飽更重要，于是只好偃旗息鼓，拿起勺子妥協(xié)地喝起粥來。

    江心見他乖了便又深深看了眼魏之予，魏之予哼的一聲回頭對陳嘉樹道：“晚上去我家?！?/br>
    陳嘉樹懵了一瞬，“誒？！怎么話題突然轉(zhuǎn)到這兒來了？”

    魏之予眉毛一挑，“不愿意去？”

    “沒沒沒！愿意??！當然愿意去??！”陳嘉樹樂得臉上頓時笑出一朵花，不住點頭道：“之予你都好久沒主動叫我過去了！”

    “我沒主動叫你，可你也沒少來啊?！蔽褐枵f完就看到陳嘉樹有些無措的表情，雖然知道他十有八九是裝的，但還是忍不住心軟，只好又把語氣放得緩和一些道：“主要是前段時間忙，回家都晚了，不想再叫你過來折騰。”

    “我不怕折騰！”陳嘉樹趕緊說，又給江心使了個眼色道：“對了之予，其實也有不折騰的辦法……你看他倆都在一起住這么長時間了，要不咱倆也……？”

    “同居嗎？”魏之予毫不拐彎抹角地問。

    陳嘉樹連嗯好幾聲，“是啊，你說咱也不差錢兒，憑啥他倆都雙宿雙棲住新房了，咱倆還累死累活談異地戀呢……”

    江心、言小有：“……”

    真是厲害了你們的“異地戀”。

    連魏之予都覺得聽不下去，瞪了陳嘉樹一眼道：“你找理由好歹也找個像樣點兒的?！?/br>
    “像樣點兒的……”陳嘉樹撓了撓頭，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實也沒什么理由，就是想跟你住在一起……每天都能見到你……”

    “行。”魏之予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應(yīng)道。

    陳嘉樹都驚呆了，他本來以為這事兒他還得跟魏之予磨好久才能有門兒，可他沒想到魏之予竟然連猶豫都沒猶豫就直接答應(yīng)了。

    言小有和江心這時都是一臉看戲的表情，目光別有深意地在他倆之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好像十分期待接下來的劇情。

    然而魏之予并不打算讓他倆繼續(xù)看下去。

    他回過頭對陳嘉樹說：“這事我們今晚回去再詳細商量，現(xiàn)在你要是敢再提我就反悔了?！?/br>
    “不提！絕對不提！”陳嘉樹說著就給自己的嘴上了道“拉鏈”，還象征性地“嗚嗚”兩聲，好像在表明他非常聽話。

    魏之予強忍著沒讓自己笑出來，而言小有已經(jīng)一臉“不忍直視”地把頭埋進江心懷里。

    不就是秀恩愛么，誰還秀不過誰。

    ……

    一頓飯吃下來，江心和陳嘉樹都覺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又增強幾分。

    好在吃完飯他們就各回各家了，倆人各自領(lǐng)走自家“媳婦兒”，感覺就像從幼兒園接孩子回家一樣，鬧騰了一天總算能消停下來。

    江心帶著言小有回到新家，進門后先推著他進浴室一起洗了個澡，然后就用浴巾直接裹著人抱上了床。

    搬了一天家，到這會兒言小有也確實累了，洗完澡更加覺得筋疲力盡。

    他懶懶地趴在大床上不愿動彈，直到江心也收拾完躺下，他才蠕動著身體爬過去蹭進他懷里。

    江心抱著他，拉起被子將兩個人蓋住，又輕輕吻著他的額頭道：“師兄，今天困了就睡吧，累了一天了?！?/br>
    “我不困……”言小有眼睛都睜不開，可心里還裝著事，他便忍不住問：“心總，你說我到底應(yīng)不應(yīng)該回去……”

    江心一聽他還在糾結(jié)中心的事不禁微微嘆了口氣，低聲問他：“你其實是想回去的對嗎？”

    “……嗯?！毖孕∮忻鎸χK于承認，“我覺得相比起現(xiàn)在在陳嘉樹那里所做的事，我還是更喜歡教書……和學(xué)生在一起……”

    “我知道，我能看得出來?！苯牡难凵窭镫[隱透著心疼，一想到言小有之前的遭遇他就實在不愿讓他再回去。

    可是，他不能不尊重他的想法。

    于是江心又認真思索了一會兒，終于開口道：“師兄，如果你真的想回去，我會支持你?！?/br>
    “真的？你不生氣？”言小有把眼睛撐開一條縫兒，努力看著他，“你會不會覺得我又善良過度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我不生氣?！苯膶λα诵Γ半m然確實不太放心，但只要是你真正想做的事我都不會阻攔。更何況善良并沒有錯，我只是擔心你心太軟，容易讓自己受到傷害?！?/br>
    “不會的……”言小有又往被子里縮了縮，小聲說：“我這次長教訓(xùn)了，以后會學(xué)會自我保護?！?/br>
    江心笑著點了點頭，看他用被子把自己的臉遮住就直接隔著被子親了上去，聲音悶悶地道：“師兄，我也會保護好你?！?/br>
    “誒呀……”言小有被他壓得有些透不過氣，憋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掙扎著探出頭來使勁喘了兩口，紅著臉說：“你要謀殺親夫嗎？憋死我怎么辦……”

    “誰讓你先把自己埋起來的，”江心有些使壞地笑道，“師兄，那你決定要回去了？”

    “嗯，回去?！毖孕∮幸Я艘а溃皬哪膬旱乖購哪膬号榔饋?！我還就不信這個邪，管它什么妖魔鬼怪、歪風邪氣，我一定要給它正過來！”

    “好，我相信師兄一定可以?！苯奈⑿Φ乜粗壑胁刂钌畹男蕾p與愛慕。

    這就是他所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