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節(jié)
楚瑜和琴笙都沐浴之后,換了一身衣衫。 琴笙依然是一身白衣,只是暗繡騰云麒麟紋華麗非常,行動之間除了輕緲出塵,更有氣勢凌人。 而楚瑜則是在紅袖的伺候下,換了一身淡黃色的宮裝,描眉畫目,唇染朱丹,眼角勾出細長嫵媚的弧度,淡淡的紫粉暈在眼角邊,倒似嬌妍的花瓣,發(fā)髻高挽,簪著寶石華勝,左右各自一只細長的流蘇發(fā)簪,長長的金色流蘇尾墜著細碎的水晶落到肩膀上,額間橫了一點紅寶花鈿,一抬眼間,壓住了些眉宇間的靈動跳脫,卻顯出平日里少有的貴氣端麗來。 琴笙看著她的模樣,不禁怔然了一下:“你……。”、 “怎么了,不好看么?”楚瑜原本就不太習慣這種華麗的裝扮,見琴笙那表情,不禁愈發(fā)地有些不自在起來,扯了扯自己的衣襟。 “不,很好看,只是看著……有些眼熟?!鼻袤衔⑽⒁恍?,溫聲道。 楚瑜挑了下眉:“眼熟,像哪家貴女么,三爺什么時候和哪家貴女這般熟悉?” 琴笙想了想:“不,只是一晃眼的錯覺罷了?!?/br> 隨后他幽眸里閃過一絲笑意:“小魚是在吃醋么?” 兩人說話間,又聽得門外魯公公的有敲門聲催促:“三爺……您可是好了這天眼看著不太好,想要落雪的樣兒,晚了怕進宮的路不好走?!?/br> 琴笙抬手扶了扶她的額側的發(fā)簪:“走罷?!?/br> …… 馬車轱轆碾過雪地,留下深深的印子一路皇城而去。 一刻鐘后,便進了宮城。 “到了這里,便需要步行了。”魯公公親自陪伴著楚瑜和琴笙一路到了乾元宮,又領著他們進內殿。 楚瑜忍不住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下乾元宮,發(fā)現(xiàn)這里的宮殿果然雄偉大氣,雕梁畫棟,與前世明宮紫禁城宮殿的制式很有些相似。 乾元宮的內殿里伺候的人卻并不多,只是行動間悄無聲息的樣子卻很與規(guī)矩。 一名小太監(jiān)看見魯公公領著人進來,立刻迎了上來,附在魯公公低聲說了兩句。 魯公公立刻點頭,帶著他們轉到內殿后的一處書房門口對著琴笙恭謹?shù)氐溃骸叭隣?,您先請,陛下已經在上書房里面等候您和小夫人多時了。 琴笙握了握楚瑜的手,見她對著自己笑了笑,方才轉身進了書房。 楚瑜說不緊張是假的,畢竟是第一次看見這個帝國的最高統(tǒng)治者,眼前晃過一道明黃的身影,她也沒有看清楚人,就跟著琴笙拜了下去,口稱:“參見陛下?!?/br> 但是下一刻,她就看見那繡著海水紋的明黃袍子在自己眼前晃了一下,一雙戴著玉扳指的大手各自虛托了把琴笙和她的手,同時一道溫和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快快起來,讓朕好好看看?!?/br> 楚瑜聽得那把聲音,幾乎有點恍惚—— 這聲音和琴笙的竟有了五分像,只是音質有些偏喑沉罷了。 待的她真的跟著琴笙起身,抬眼看去,不禁更是心中一陣波瀾起伏,只是臉上并不表現(xiàn)出來。 面前的中年男子身形袖長,面容白凈消瘦,臉上三綹長須到胸口,鳳目修眉,眉目溫和,頭頂發(fā)髻只一根簡單白玉簪子,雖是一身華貴明黃,但是因著他的消瘦身形看著有些空蕩蕩的,竟不見華貴,而見出塵飄逸之感。 這就是當今的興平帝。 興平帝的目光此刻也從琴笙的身上落在楚瑜的身上,見楚瑜大眼睛直看著自己,便也微微一笑:“這位小友看著朕如此認真,可是看出什么名堂來了?” 楚瑜已經知道自己因為心中震驚,所有有些失了規(guī)矩,算是冒犯天顏,原本正經的應當躬身請罪,但是琴笙一直拽著自己的手,似乎一點不在乎她是不是會失了規(guī)矩。 她心中自然定了不少,又見刺客興平帝說話間,卻也沒有太多想象中帝王威嚴不可冒犯的模樣,心中一轉,她便彎了彎大眼笑道:“陛下恕罪因著臣女初見天顏,只想著陛下龍顏是極為威嚴的,卻不想除此外還這般仙風道骨,竟讓臣女以為看見了畫上的仙人?!?/br> 可不是見了仙人么? 這位陛下如果剃掉胡子,再年輕個二三十歲,穿上白衣,和她右手邊這位大仙豈不是也像六分?! 所以這才是令她心中大震的原因——琴笙這般相貌,難怪不愿進京,竟和興平帝這般相似,沒瞎了眼的人都能看出來他們有血緣關系,但卻實非幸事,就算沒有人想要做點什么文章,就算是琴笙看著皇帝陛下的模樣,大約也不會開心到哪里去罷。 難怪廉親王曾夸口道他的子侄多好相貌,如今看來這好容貌的遺傳基因果然很強悍。 楚瑜心中轉過千百個念頭,心中還是忍不住嘆了一聲—— 楚瑜的馬屁功夫那是在衙門里學的,雖然算不上有多高明,直白太過,庸俗太過,但是在興平帝這種見慣了高明馬屁功夫的帝王眼里,她的直白卻也代表了率真。 何況面前的小姑娘大眼里亮晶晶,全不掩飾眼中的驚訝,更增加了真實性,讓興平帝心覺有趣,他摸著胡須溫潤地大笑了起來:“呵呵,琴笙,你這小妻子,倒實在是有趣得很?!?/br> 琴笙淡淡地彎起唇角道:“草民也覺得她是極有趣的,陛下既夸了人,不賞賜點什么東西么?” 楚瑜一愣,有點莫名地看著琴笙,她可從未見過清醒之后的琴笙跟誰說話這般無禮,他的狠從來都是掩在溫潤靜雅之下的。 而且對象還是一國掌控生殺大權的皇帝陛下。 興平帝一愣,竟不覺得琴笙這般說話有任何問題,反而愉快地笑了起來,眼里閃過興味的光來:“好好,難得你開口,朕又是第一次見你的小媳婦,自然是要賞的?!?/br> 說著,他想了想,從自己腰上摘了一只玉佩下來直接遞給楚瑜,笑道:“若是賞賜些俗物,想來琴笙也要嫌朕庸俗了,就這枚朕戴了三十年的玉佩罷,雖比不上琴笙有的那些,但到底也算是朕的隨身之物?!?/br> 魯公公見狀,臉上瞬間露出震驚之色來,楚瑜瞥見他那表情,又聽得這是皇帝隨身多年之物,便知道這玩意怕是不好收,正想著如何拒絕。 但琴笙看著興平帝拿出那塊雕著青竹流水紋的白玉配,瞬間唇角一抿,眼神晦暗明,隨后看向楚瑜淡淡地道:“小魚,這是陛下的贈禮,謝恩收下罷了,隨身戴上,以感陛下恩德。” 楚瑜何等乖覺之人,立刻明白這玩意兒收了,自己自有大好處,便立刻含笑對著皇帝恭恭敬敬福了福:“多謝陛下恩賜。” 隨后,她抬手恭謹?shù)亟舆^了那一枚玉佩戴在了腰間。 興平帝見她笑得眼兒彎彎,心中有些好笑,隨后擺擺手:“魯公公,送玉安縣主到后宮去,太后老人家只怕等著看她,等急了?!?/br> 魯公公立刻上前道:“是,縣主,隨老奴來。” 楚瑜一頓,看向琴笙,見他點點頭,淡淡地道:“去罷,一會我去接你?!?/br> 她便含笑反手輕握了下他的手,示意他不必擔心:“三爺,放心?!?/br> 隨后,魯公公就領著楚瑜離開了。 上書房內就只剩下了琴笙和興平帝。 興平帝看著琴笙片刻,神情有些復雜:“想不要你竟會向朕開口要東西,看來笙兒你很在乎那個小丫頭。” ------題外話------ 頹廢了好久了,是不是該準備雙更了 ☆、第五十七章 子非魚 “所以,相信陛下一定能管好你身邊的那些人?!鼻袤咸痃觏乜粗d平帝,看似溫潤恭敬,只是話里的涼意卻讓興平帝心中不寒而栗。 興平帝靜靜看著面前的人許久,才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這么多年過去了,朕原以為你這性子真和他們說的那樣變得溫和醇厚,如今看來還是一如當年那般的桀驁?!?/br> “草民是什么樣的人,陛下應該很清楚,若是陛下無事,草民就告退了,至于江南那邊的事務,紅袖自會帶著人按照老規(guī)矩與魯公公和您身邊的侍中們交接?!鼻袤险f完之后,垂下眸子,優(yōu)雅地欠了下身子,轉身就準備離開。 “等等,笙兒!”興平帝看著他要離開,忍不住拔高了聲線。 “陛下,還是喚草民琴笙比較好,畢竟草民連臣都不是,如何擔得起您的厚愛。”琴笙停住腳步,溫淡地道。 興平帝看著琴笙修挑的背影,臉上露出復雜的神色,有些小心地問:“好,但朕還是想喚你一聲子非可好,你這字還是當初朕賜的?!?/br> 興平帝雖然為人溫和,但是對待琴笙溫和過度的態(tài)度,甚至超出他對自己子嗣和身邊其他人的溫和,若是落在其他人眼里只怕要道聲——咄咄怪事,不知要生出多少流言來。 魯公公站在角落,眼觀鼻鼻觀心,連呼吸都輕得像是不存在一般,幾乎讓自己和身后的柱子融成了一體,往日里在宮中和朝前都是極有面子的皇帝近侍,此刻看起來就像一尊沒有生命毫不起眼的雕像。 這宮里坐到他這個位置,若是沒有點兒識趣的眼界力,不會裝死,不會裝乖,大概早已死得透透的。 只是魯公公聽著皇帝陛下那小心翼翼的聲音,依然忍不住心中暗自感慨,當初就是因為陛下的這一份非同尋常的看重,宮里前朝就有過琴三爺是陛下遺落在外頭的私生骨血,其生母才是陛下深愛之人的的流言,只是傳過這些可笑流言的人,此刻只怕墳頭草已經三丈高了罷。 “子非……?”興平帝見琴笙雖然沒有轉過身來,卻沒有拒絕,有些蒼老的眼底閃過一絲有些無奈而澀然的笑:“朕知道你這孩子還是在怪朕罷,當初朕就不該聽了那些混賬話,將你置于今日這等尷尬的位置,甚至連千城那孩子都被嫁給……。” “陛下?!鼻袤纤笕晦D過身來,面色清冷地看著皇帝陛下,涼薄地道:“草民從那年離開上京之日,便已忘卻前塵舊事,您又何必還還耿耿于懷,君不聞,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還是您很希望草民永遠只記得那些寡恩之事。” 琴笙眼里的幽幽寒意和疏冷淡漠讓興平帝僵住了,滿腹心事都吐不出口來,只看著琴笙怔怔然,心中卻異常難受,最終那些積累了許久的問候和關懷都只變做一句:“子非,那小姑娘……待你可好?” 琴笙聞言,沉默了一會,忽然唇角彎起一點奇異的笑意:“內子……待我很好?!?/br> 琴笙的那點笑意如萬里冰封的大地上春風掠過,冰雪消融,有流水溫柔,竟讓興平帝和魯公公都有一瞬間的恍惚,幾乎疑心自己看錯了。 但也不過片刻,琴笙便又恢復了平日里那種淡冷的模樣:“陛下,若無事,草民先告退去接內子。” 說罷,他也不去理會興平帝是否應聲,徑自離開。 興平帝見他離開,下意思地又有些焦灼地喚了一聲:“子非……?!?/br> 琴笙腳步一頓,再次開口,聲音幽涼如晦,仿佛從深淵里傳來:“子非魚,研制魚之樂也,陛下曾以此意賜字,只是陛下莫忘了,秋子非此人早已死在漠北,尸骨早寒?!?/br> 他輕笑,笑聲似染寒意如窗外大雪寒風,浸人心骨:“何苦還要拖出來鞭尸?!?/br> 說罷,他翩然離去。 興平帝聞言,如遭雷擊,只眼睜睜地看著那道修白的身影一閃,隨后消失在上書房,只寒意卻未散。 興平帝站了不知多久,身子晃了晃,隨后竟直接就往后倒了去。 魯公公早有準備,迅速地沖了過來,一把接住了興平帝的身子,滿臉的焦灼:“陛下,陛下,太醫(yī)……?!?/br> “住口……朕不需要太醫(yī),你這老東西……休得自作主張?!迸d平帝捂住胸口,有些難受地在魯公公的扶持下到一邊榻上坐下,好一會才緩了眼前的烏云。 “陛下啊,您這是何苦,既然三爺不愿提那些前塵舊事……唉?!濒敼粗实鄣哪樕缓茫贿吶ト×藗浜玫乃幉柽^來喂給興平帝,一邊替他揉著手上的**道,好讓他舒緩難受。 他低頭看了下皇帝的手,手指修長,卻瘦骨嶙峋,一如皇帝身上一般的削瘦。 久病之人,身上又能幾兩rou呢? 好一會,皇帝才緩過氣兒來,他看了看那一碗藥茶,閉了眼竟落下一行淚來:“是……是我對不住長姐,長姐當年火燒東宮前托孤,我應承過一定會拼了性命也要護住她最后這一點骨血,可這么多年過去,那孩子落了和我這樣的一身病,又被放逐到江南去……連他的婚事,竟配的是那樣一個來歷不明的平民少女,以笙兒那樣的資質就算是尚個嫡出公主都是屈污了他,都是我的錯,是我這個當皇帝的太懦弱……是我……我啊……?!?/br> “陛下又說傻話了不是?”魯公公身形有些發(fā)僵,但片刻之后,他還是笑了起來,手上輕拍舒緩著皇帝胸口的悶氣,一邊細聲細氣地低聲道:“公主自然不能配給三爺?shù)?,這都是一家血脈,那是自然是對誰都屈污了,何況您給三爺取個‘子非’的字,不就是希望三爺此生都能萬事從心,優(yōu)哉游哉地過,總有常樂相伴么。” 魯公公老眼瞥見皇帝的面色漸緩,他頓了頓,又繼續(xù)寬慰道:“如今江南那邊的人來報都說三爺是極疼寵那位小夫人楚瑜的,雖然楚瑜姑娘出身平民,但好歹也是效力過官家的,資質不差,西洋人都夸過她小小年紀不得了,還有廉親王都說她靈慧天成,又是極為良善之人……。” “嗯……英吉利的使節(jié)確實在朕面前對這姑娘贊不絕口,倒是想不到她一個區(qū)區(qū)地方小捕快竟有那等眼界?!迸d平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輕嗤了一聲:“老小那人,這一把年紀了,還來朕面前撒潑非要收她做義女,還是進皇家玉碟的那種義女,想來也是個很有心計手段的,竟讓笙兒對她這般另眼相看……今兒看著第一眼倒是覺得還算清透?!?/br> 魯公公伺候著皇帝靠在軟枕上,又去替他除掉靴子:“您說的是,看人得看眼,老奴瞅著那姑娘也不是個心機狡詐的,但是話又說回來了,若是真沒有點手段,您要放個傻甜的丫頭在三爺身邊,只怕不得幾日就要熬不住了罷,三爺那性子您是知道的……。” 琴笙那性情,他若是入了眼的,自能寵上天,若是不入眼的,又非湊他眼前的,多是個悔而為人的下場。 “嗯,你說得有些道理,笙兒的性子是乖桀了。”皇帝眼神微暗,隨后嘆了一聲:“都是朕的錯……。” 看著皇帝又要陷入傷感自責的情緒,魯公公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立刻細聲細氣地岔開話道:“所以啊,人是什么出身不打緊,能入了三爺眼里,還陪在三爺身邊好端端地活得這般歡暢的人,那就是比這世上大部分女子都能耐的能耐人兒,最主要的是……。” 興平帝一愣,倒是被他的故作疑局給引起了一點興趣:“最主要什么?” “最主要的是,三爺鐘情那叫做小魚的姑娘,千金難買心頭好,三爺身負何止千金,但這輩子也就得這么個心頭好,只盼他不會再失所愛?!濒敼珖@了一聲,很是悵然的樣子。 興平帝看著他,神情瞬間又復雜了起來,眼中似有波瀾起,隨后喃喃自語:“是啊,還有什么比自己鐘情這個理由更好的……既然笙兒難得有這么個喜歡的,朕這個當舅舅的對不住他,這輩子坐了長姐的皇位,卻又撐不起長姐給的擔子,甚至護不住她的孩子……這一次,絕對不會再讓那孩子難過?!?/br> 魯公公聽著皇帝前面的話,眼里閃過一絲笑意,隨后又給興平帝遞了一盞藥茶。 皇帝接過茶盞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了些什么,挑起鳳眼睨著魯公公冷冷一笑:“魯大貴,朕發(fā)現(xiàn)你這老小子今兒可是一直在為那小丫頭說好話,若不是朕太了解你,都要以為你收了她的好處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