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致城不知道原來普通的老百姓也有口齒伶俐黑白顛倒的時候。他微微一笑，坐在辦公椅上像是一座巍峨的大山屹立不倒。

    等著眾人都嚷嚷完了，他才掃視了一圈沉聲道：“都說完了？”

    眾人冷冷的看著顧致城，后者冷笑道：“是不是我做什么都得給你們解釋？”

    又看著楊二桿子：“是不是你怎么想的，我就是怎么做的？”

    楊二桿子一時沒聽明白他什么意思，但還是梗著脖子理所當(dāng)然的回答：“你就是不是吧！”

    顧致城冷冷的說道：“是，我就是不給你們貸款。你們所有的人申請的理由全部都不合格，所以沒有貸款的資格?！?/br>
    這話就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油鍋中，讓眼前的這些漢子們再一次爆發(fā)了。他們倒不敢跟顧致城動手，但是不服氣的、委屈的、難以平復(fù)的聲音此起彼伏。

    楊二桿子更像是印證了自己的話一般，指著顧致城氣得直發(fā)抖：“我，我要去上頭告你去?！?/br>
    顧致城攤攤手：“好啊，那你就去告我吧?！?/br>
    顧致城這么理直氣壯了，眾人又不敢聲張了。心里揣測顧致城這樣囂張，難道是身后的背景太深？

    只見他丟出一份文件，用手指輕輕敲打著上面的文字：“你們要想貸款，不是不可以。但要符合規(guī)定，而不是毫無原因就為了減免利息。借出去的錢不用還么？”

    旁邊有人說道：“可是開春種地，買種子化肥也要用錢啊?！?/br>
    顧致城眼皮都不抬：“你們家兩坰地，能用多少錢？去年糧食大豐收，你做什么了把錢都花光了？賭了嫖了？”

    不用抬頭聽聲音就知道是誰，而且還知道自己家里多少地。那顯然已經(jīng)對他們這些人十分了解了，眾人心里又開始打起鼓來。不由得看向楊二桿子，想看看他是個什么說法。

    “啥叫規(guī)定??？哦，非得打漁才能貸款啊？哪來那么多魚??？不會打漁的怎么辦？”楊二桿子氣哼哼，口氣依然不敢強(qiáng)硬。

    “這是新型農(nóng)村建設(shè)的?？?，當(dāng)然是為了新型農(nóng)村了。這些表格我讓你們填了，可是誰也沒有仔細(xì)看?！鳖欀鲁俏⑽@氣，還沒說完。就聽楊二桿子理直氣壯道：“我沒文化，不識字兒！”

    顧致城忽然想起那年在綏遠(yuǎn)，張翠蓮氣惱的說了一句話：“你窮你有理，我富我活該?！?/br>
    他噗嗤一笑：“不識字？那就是看不懂書學(xué)不會技術(shù)，等到市里的技術(shù)員下鄉(xiāng)輔導(dǎo)學(xué)習(xí)你也是學(xué)不了的。那就不用在我這貸款了，自己去農(nóng)行貸款得了。那邊好貸款，不費(fèi)勁！”

    這話說的楊二桿子火氣騰騰往上涌，咬牙切齒的吼道：“那邊要是沒有利息，我用得著找你?。俊?/br>
    “怎么？你不僅不識字還聽不懂人話么？這是專款專用！”顧致城臉上浮起了不耐，顯然已經(jīng)不愿意再多說了。

    “行，你說啥都行。我填表！”先把錢搞到手，至于干啥他還能跟在屁股后面看著？

    似乎看出來楊二桿子的心思，顧致城提醒道：“這個貸款是專款專用，不管是種樹、扣大棚、養(yǎng)魚還是飼養(yǎng)家禽都是有要求的。每隔一段時間都有技術(shù)人員跟蹤做記錄，并且還給提供一切專業(yè)技術(shù)知識。你當(dāng)我們這些人都是瞎子么？”

    眾人這才聽出來，原來所謂的范圍就是這四種。有人好奇的拿過表格，皺著眉頭仔細(xì)閱讀。嘴巴還嘀咕著：“哎呀，填表的時候以為這沒啥用呢?！?/br>
    也有人問道：“那種地為啥不給貸款??？”

    顧致城笑著說道：“我來就是做新型農(nóng)業(yè)的，種地的貸款在農(nóng)行就可以申請。利息要比民間的便宜，這實際上就是國家扶持地方經(jīng)濟(jì)的手段。”

    眾人了然，又有人問道：“這個飼養(yǎng)家禽是啥意思？”

    顧致城這才來了精神，讓眾人好好地坐下來。給大家講述這個飼養(yǎng)家禽也就是白鵝的扶植項目。

    “咱們這個地理環(huán)境非常適合家鵝的成長，不用像雞那樣喂糧食。放養(yǎng)吃草，咱們這邊是蘆葦澡澤湖春天的環(huán)境?！彼匀斯こ杀揪捅容^低，而且也不影響本地的生態(tài)環(huán)境。

    “那哪兒能隨便放，要是進(jìn)了人家魚塘里。大鵝這玩意再不吃魚也得禍害兩條啊，不太行呢?！庇腥颂岢鲑|(zhì)疑，顧致城覺得這是一個好的方向。

    他笑著說道：“魚塘的距離遠(yuǎn)著呢，靠咱們莊子比較近的地方水也非常的淺。就算是有點小魚小蝦的也不是人家養(yǎng)的，所以這個問題并不大。比如石磊吧，他們家的魚塘在全莊來講那是最大的了?；旧衔宸种牡聂~塘都被他一個人承包了，他說只要用網(wǎng)圍上不讓鵝進(jìn)去就行了。外面的淺澡澤區(qū)，可以隨便的去。”

    不僅如此楊莊的南邊還有相當(dāng)一大片的草地，平時老鄉(xiāng)們都在那里放牛放羊。鵝吃草，完全可以去那邊。而且如果大面積的養(yǎng)鵝的話，還是要喂一些麥麩之類的糧食。

    鵝是不吃葷腥的，總體來說飼養(yǎng)成本會低一些。

    “要是賣出去咋辦？這一個兩個的還好說，要是家家戶戶都養(yǎng)大鵝咋辦啊？”有人開始替銷路發(fā)起愁來。

    顧致城笑著坐直身體，稱贊提問題的這個人。他笑道：“如果你們不放心，可以在家里面嘗試的養(yǎng)幾只。反正平時你們家里雞鴨都是要養(yǎng)的，等到了時候看看這個鵝能不能賣出去?！?/br>
    有人聽出了話音，上前討好的問著顧致城：“顧書記，是不是你都給找好銷路了？”

    顧致城對于這件還沒有做成的事情并不敢打包票，但是他給出了一個方向：“這些都不是一年就能干成的，我也不馬上就走人?！?/br>
    有人動了心思，拿了表格準(zhǔn)備回家跟家里人商量商量。也有的人拿眼睛瞄著楊二桿子，示意他說兩句話。

    楊二桿子冷哼一聲：“說的好聽，要是我們養(yǎng)好了大鵝。賣不出去或者賣的太賤，你賠錢么？”

    顧致城沒答話，他又步步緊逼：“要是病了死了，你替我們還貸款??？”

    “如果你把貸款拿去種地，沒賺錢又有誰替你還錢？”顧致城冷漠的說道。

    “媽的，你特么咒我？”楊二桿子起身，像一只發(fā)了瘋的牛一樣。

    顧致城嗤笑又一聲，想不到在利益面前人可以變成這樣。不過想想也能理解，當(dāng)日自己家的狗咬了人。被孩子的爺爺打死了狗，他們家本來是不依不饒的。

    后來說來說去情緒冷靜下來，發(fā)現(xiàn)這件事兒確實不妥，這才兩家握手言和。

    那么楊二桿子現(xiàn)在就是極其不冷靜的時候，可是顧致城不明白到底怎么觸動了他。

    又是誰讓他誤以為自己的利益受到了威脅？

    ☆、第三百二十九章 墩子

    第三百二十九章　墩子

    到底是誰給了楊二桿子一個錯誤的信息，讓這個有頭無腦的人沖動的跑了過來。

    顧致城不用問楊二桿子，笑著看著眾人道：“還有問題的可以留下來問問，沒有問題的就可以回家了。”

    說得好像是顧致城找這些人來開會一樣，就在楊二桿子躊躇之間已經(jīng)有人選擇了離開。他看了一眼顧致城，似乎并沒有特別不高興的表情。想了想偷偷地拿過一張表格揣在懷里，然后頭也不回的走了。

    剩下兩個看著就老實巴交的人，一個是年輕的小伙子長得虎頭虎腦一個是稍微年長一些臉上布滿了溝壑。

    年紀(jì)大的那個嘴巴張闔了半天，什么也沒說出來。倒是旁邊的那個年輕的孩子，猶豫了一下走過來。問顧致城：“我，我能不能貸款？”

    顧致城兩眼露出迷茫，旁邊的那個男人磕磕巴巴的解釋道：“墩子，墩子你還不到十八歲咧?！?/br>
    什么情況？還不到十八歲，未成年人想要貸款？“

    名叫墩子的孩子眉頭緊縮：“我看了，我想覺得我能干?！?/br>
    顧致城饒有興致的看著眼前的孩子問道：“你覺得你能做什么？”

    “種葡萄！”孩子目光堅定的說道：“我，我能種葡萄?！?/br>
    顧致城忍不住輕笑：“孩子，葡萄不是說種就種的。這個很難的！”

    名叫墩子的孩子連忙上前：“我，我會的。我奶奶種的葡萄比別人家的都強(qiáng)，我，我跟我奶奶學(xué)?！?/br>
    顧致城的腦海中里記得好像確實有這么一家，一個孤寡老人帶著孫子過。家里面十分的困難，是村里的五保戶。

    “你是跟你奶奶一起過吧？”顧致城輕聲問著少年，少年點了點頭。旁邊的男人介紹道：“這個，他的父母都死了。老太太領(lǐng)著孩子過日子不容易！”說完又語重心長的對孩子說道：“墩子啊，你們家那么困難你年紀(jì)還小。貸款能干啥呀？”

    墩子冷冷的掃了一眼那個男人，冷淡的說道：“你怕我得到貸款，然后就沒有你的份了？”

    男人急了沒想到孩子能說出這樣的一番話，指著墩子吭哧了半天也沒說出來一個字。氣的男人干瞪眼，顯然也是個嘴巴不利索不善言辭的。

    顧致城連忙幫忙道：“這個大叔不是那個意思，你不要誤會了墩子?！?/br>
    說完對墩子道：“我翻過資料，但還沒有去你們家那片走訪過。只知道你們家是五保戶，你初中上了一年就輟學(xué)了是不是？”

    墩子點點頭臉上帶著一絲焦急：“奶奶希望我上學(xué)的，可是我不想上了。奶奶養(yǎng)我太辛苦了，我想早點出來賺錢養(yǎng)奶奶?！?/br>
    顧致城心頭一軟不知道怎么的想到了張翠蓮，她也是小小年紀(jì)就異常的成熟。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顧致秋在他這么大的時候可還整天耍小性子呢。

    “你今年多大了？”顧致城示意墩子坐下，但是墩子腰板站的直直的昂首挺胸。似乎在證明自己是個男子漢，在部隊里很多新兵都是這么做的。顧致城對樣的孩子還是了解的，都是想要證明自己。

    “十六了！”墩子說完又道：“我知道我不能貸款，就算是過了18歲也不能貸款?！?/br>
    旁邊的漢子點點頭嘆氣道：“是呀，你們拿啥還錢??？政府一年給你們不少錢了，知足吧?！?/br>
    墩子攥著拳頭瞪眼睛吼道：“那我們也不能一輩子靠政府養(yǎng)活著呀？”

    “嘿！你還真是不知道好歹，多少人想當(dāng)五保戶還當(dāng)不上呢。過年過節(jié)米面油糧的都給你們送過去，每家還給五十塊錢呢?！?/br>
    漢子說完墩子氣的上前一步：“那有什么用，過日子還得靠自己。”

    漢子氣的不知道說什么好，哎呦哎呦兩聲扭過頭指著墩子對顧致城道：“你看看，你看看。聽不懂人語，不懂事兒?！?/br>
    顧致城笑著說道：‘我倒是覺得墩子很有骨氣，這樣就對了?！?/br>
    顧致城招手讓墩子坐在自己身邊，輕聲道：“你的問題我一會兒再說，你先等一等?！闭f完對著那個漢子問道：“你有什么疑問的？”

    漢子連忙上前，撓撓后腦勺不好意的笑道：“我，我剛才沒聽明白。想讓你再給我說一遍，我好回家跟家里人學(xué)一學(xué)。”

    顧致城笑了笑，伸手從抽屜里又拿了一疊表格。然后拿出一支筆，一邊給漢子解釋一邊在上邊勾勾畫畫。

    “這四樣，你看看你們家能做什么。如果什么都不行，那就安安心心的種地。先等上一年，看看別人家怎么干的。別人賺錢了，那樣的方式適合你們做，明年你們再來也一樣?！鳖欀鲁钦f完，漢子急忙問道：“那，那明年還有貸款么？”

    顧致城點點頭：“當(dāng)然了，這個最短也要實行三年呢。這才剛剛開始，你們別著急。可以穩(wěn)穩(wěn)看看別人，別聽風(fēng)就是雨?！?/br>
    漢子紅著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顧書記讓你笑話了，說實話俺們就是沒啥見識的老農(nóng)民。聽說你們不給俺們貸款，我這心里頭也跟著急得慌?！?/br>
    顧致城心里微微一動好奇地問道：“誰跟你們說，我不給姓楊的貸款的？”

    漢子一怔似乎掙扎著應(yīng)不應(yīng)該說，只聽顧致城冷聲道：“你可別說二桿子鼓動你們的。就他那個腦子，只能讓別人當(dāng)槍使?！?/br>
    “是，是，四叔說的。四叔說他是姓楊的，不好意思給大家伙出頭。讓我們過來問一問，然后他在出面協(xié)調(diào)?！睗h子低下頭不安的搓著手掌。

    就知道是這個老頭子，顧致城心里微微嘆氣。他來了這么長時間，這個楊莊幾十年的當(dāng)家人一直都沒有給自己耍臉子下馬威。他覺得有點奇怪，張翠蓮也覺得事情肯定沒有這么簡單。

    果然顧致城開始開展工作，第一個出面阻撓的就是他。難道他不希望楊莊越來越好？顧致城實在是捉摸不透這個老頭子的想法。

    漢子一步三回頭的叮囑顧致城，千萬別說是他將楊昌盛給“賣了”的。顧致城拍著胸脯打包票，自己肯定不會說。

    等那漢子走了，顧致城與墩子單獨(dú)談話順便了解了解他們家的情況。

    墩子是楊莊土生土長的人，他爺爺跟楊昌盛等人是一個輩分但卻是遠(yuǎn)親了?？梢哉f原本都是在山東老家一個屯的，現(xiàn)在還住在一起大家關(guān)系也比較好。

    墩子的父母在他十歲那年坐的從市里回村的超載的客車，天寒路滑翻了車就這么撒手人寰。此后就是墩子的爺爺奶奶帶著墩子生活，但喪子之痛加上積勞成疾沒兩年前老爺子也沒了。

    墩子孝順懂事，唯一跟老太太對著干的就是不念書。不管老太太怎么打怎么罵就是不讀書，老太太知道孩子的想法只能干抹眼淚沒辦法。

    不上學(xué)的墩子留在莊上，白天去飯店里當(dāng)服務(wù)員晚上　回家?guī)湍棠谈苫?。他們家的地不多都包了出去，菜園子不小一年到頭吃喝足夠了。

    墩子的來意很簡單，他希望顧致城能夠貸款給他。他沒有什么特別的本事，但是墩子奶奶是種葡萄的高手。

    原來墩子的父母還在世的時候，墩子奶奶在家里面架的葡萄藤長得特別好。每年都會接黑紫黑紫的甜葡萄，墩子mama就將葡萄拿到集市上去賣。一年下來也能不少的補(bǔ)貼家用。

    現(xiàn)在他們家的主要收入還是奶奶種的葡萄藤，還有村里給五保戶的最低補(bǔ)助。所以墩子想要繼續(xù)讀書不是沒有可能的，但是墩子想要早些賺錢放棄了這個機(jī)會。

    “你的年紀(jì)不夠，確實不能夠貸款。再說光憑著你一個人也做不了這個主，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找你奶奶談一談。咱們?nèi)齻€人坐下來，好好地打算打算。”顧致城拍拍墩子的肩膀：“我知道你想孝順你奶奶，給她老人家爭一口氣?？梢豢跉獬圆怀梢粋€胖子，做什么事情首先要有耐心才行。”

    墩子點點頭，雖然心里知道奶奶一定不會同意。但他覺得顧致城不像以前那些人，只要看見他就從兜里掏出幾個毛票將他像要飯花子一樣打發(f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