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只可惜,他正式進組的時候池遲已經拿了獎,師兄曹熙還能憑借之前的交情和池遲談笑自若,秦頌總覺得他如果表現的太熱情,就顯得有點丟份兒了。 所以,盡管他師兄跟他說了好多次下戲之后別再端著,秦頌還是每次拍完戲就立刻和池遲拉開了距離,生怕有人會說他去抱新晉影后的大腿。為了他的這種態(tài)度,作為師兄的曹熙不知道罵了他幾次“窮酸臭脾氣”,只他還是邁不過心里的那道坎兒,就只能繼續(xù)端著了。 今天的這一場“小巷轉折”的戲之后,秦頌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迅速回到自己的休息室,他站在原地踟躕了好久,越想越覺得覺得剛剛那場戲自己表現的力度不足,在演戲的時候他幾乎是被池遲壓得喘不上氣來。 一場戲,三個人物,那個“搶匪”基本可以算作是道具,也就是說這場戲是他和池遲少有的二人對戲之一,在這樣的對戲中被徹底壓制,對于整個“掌柜”這個角色的塑造都是有影響的,畢竟在劇本里這是他的第一次登場。 “老秦,你這是怎么了?” 頂著一腦袋灰的女孩兒已經平復了心情,舉著果汁走過來轉悠了一圈兒,顯然是已經注意到了秦頌異于往常的樣子。這些天跟著那些廚子們混多了,凡是比她年紀大的,她全部都是在別人的姓氏前面加個“老”字作為代稱。 秦頌皺著眉頭,表情很是糾結:“你……呃……池遲你覺得我剛剛的那場戲,怎么樣?” 女孩兒眨眨眼,看著這位靦腆的“花心總裁專業(yè)戶”,并沒有說自己的評價。 “咱們去看看監(jiān)視器不就知道了?!?/br> 秦頌跟著她一起去看了自己的表演——如果沒有池遲的映襯,基本可以說是中規(guī)中矩,可是在對方的爆發(fā)之下,自己顯然沒有給予足夠的情緒反饋。 “要是不滿意就跟導演商量一下重來一遍?!焙攘艘豢诠?,池遲對秦頌這么說。 海城即使是全國有名的避暑勝地,今天的氣溫也高達二十八度,就在剛剛,池遲演了一場又累又臟的打戲,而且表現極好——這也是讓秦頌如此糾結的所在,他可不認為自己身為一個配角,就能有那么大的臉面讓池遲陪自己重來一遍。 顯然,康延和秦頌是一樣的想法,這場戲要突出的是陳六到陳鳳廚的蛻變,池遲已經完成的很漂亮了,沒必要為了秦頌的瑕疵再來一遍。 女孩兒的眉頭挑了一下——最終,這一條從掌柜的出現在巷口那里開始重拍,試了三次,秦頌的表現才終于讓包括他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滿意了。 “走啦,吃飯去!” 拍完戲的小姑娘興沖沖地往臨時“食堂”趕,跑到一半被自己的助理揪去洗手。 “手指怎么破了?” 在后面換了衣服才去吃飯的秦頌聽見了這么突兀的問句,他轉頭看見了池遲的那位陳助理正神色嚴肅地抓著池遲的手。秦頌突然就想到了池遲跟人扭打的時候那些在地上用力地抓沙土灑向對方的動作。 “小事兒。”女孩兒甩甩手,顯然是很不在意的樣子。 “什么小事兒,石子兒都卡進指甲里了,走,我去給你挑出來?!?/br> 助理顯然很生氣,并不因為自家老板不在乎的態(tài)度而有絲毫的松懈。 站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秦頌看著池遲就那么被比她矮了一截的助理給拖走了,心情真的很復雜。 就像是一碗咸湯里被人倒了一勺糖,要說味道有什么奇怪的變化,好像沒有,要說什么都沒變,好像也不是那樣的。 總之在那之后,秦頌下了戲也不會刻意跟池遲保持距離了,偶爾也說說笑笑,甚至早上鍛煉的時候碰到了,也會并肩跑上一段兒。 女孩兒好像完全意識不到他態(tài)度的轉變,該怎么樣就怎么樣,沒有因為他之前的疏遠而冷淡,也沒有因為他現在的親近而變得更熱情,反而讓秦頌的心里更舒服了一些。 電影中,大廚們憑借精湛的廚藝,到底被似錦樓全數收下。似錦樓原有的廚子要么在京城被洋鬼子打進來的時候跑了,要么在這些天的動蕩里死了,大名鼎鼎的酒樓沒有了廚子,只能關門歇業(yè),直到掌柜的撿回了那一大幫子人。 廚子們有了活路,這個酒樓也有了未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 終于不再灰頭土臉的陳鳳廚現在儼然是個帶了點秀氣的少年,只有似錦樓掌柜知道在這幅瘦弱的外表下面,這個小家伙是多么的兇殘和狠厲。 “沈家、徐家……這些名廚大家我都知道,你當初跟我說的粵南陳家不會就是你自己吧?” 這些廚子里面可只有陳鳳廚一個姓陳的。 忙著劈柴的少年根本不理那個倚在柴火堆上的年輕掌柜,劈完了柴他還要去挑水,今天師父要教他剞花刀,得早點去練練自己昨天學的手藝。 瘦削的廚子越不理人,那人就越是要逗他,跟在他身后聒噪的很,從宮里的八卦說到了市井的變遷。 太后、皇上都回來了,皇宮里面當初沒跑掉的宮女太監(jiān)后來都死了,從宮里被一車車拉出來的尸體臭氣熏天。 太后?皇上? 在基本的溫飽被滿足了之后,陳鳳廚又開始考慮給關錦程伸冤的事兒了。 “你知道登聞鼓么?” 他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轉頭看著掌柜,倒讓剛剛還滔滔不絕的掌柜頓了一下。 “知道啊?!彼f,“有個衙門叫通政司,那邊有個鼓堂,就是敲登聞鼓的地方。” 舊日里說書人的那些故事在陳鳳廚的腦袋里來回地旋轉,那些故事里有被攔下轎子后就會為民做主的皇上,有千辛萬苦去往京城擊鼓鳴冤的苦主。 在經歷了無數的顛沛和辛苦之后,登聞鼓的傳說成了陳鳳廚心里能夠為關錦程伸冤的唯一途徑。 皇上已經回來了,他擊鼓鳴冤的日子還遠么? 年輕人的臉上漾出了一點笑,好像他終于從黑暗的盡頭掙扎出來了,光明,已然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那,那什么司在哪?”他看著面前的人,眼中的渴盼像是被突然點亮的燈。 “早就沒了……”掌柜沒有看到陳鳳廚的神情,他拿起了一根劈好的柴在手里把玩著,“先帝爺出京去承德的時候通政司就讓洋鬼子燒了,現在哪有錢管什么登聞鼓啊?!?/br> 柴火被掌柜隨手扔在了地上,前頭有人送了新的rou過來,他要去對賬,王公貴族們也都跟著太后和皇上回來了,有了老客人們捧場,似錦樓的生意很快就恢復到了從前的水平,因為那幾位新來的名廚手藝絕佳,那酒樓熱鬧顯然還有更進一步的可能。 在他帶著對未來憧憬得意離開的身后,是那個瘦弱的年輕男人的背影。 他用兩只看起來細弱的手舉著斧頭,斧頭刃上架著一根沒有被完全劈開的柴。 陳鳳廚低著頭,沒人能看清他的神情,那雙握著斧頭的手抖了抖,才讓柴棒無力地磕在了木墩上,柴沒有被劈開,他借著這個動作,把自己的頭徹底埋進了肩膀里。 整個院子都很安靜,很安靜,像是變成了一個空蕩蕩的墓xue,再次安葬了一種名為希望的東西。 這樣近乎停滯的寂靜只存在了了短短的一瞬,那雙手又舉了起來,重重地劈了下去。 木柴應聲而裂,落在了木墩的兩側。 一根柴,又一根柴。 劈柴的聲音越來越快,陳鳳廚的背慢慢地挺直。 那個身影仿佛在說,他已經無數次從希望中收獲了絕望,又在絕望中努力地掙脫自己的悲劇。 從前如此,今后,亦如此。 這場戲結束,池遲暫時離開了《鳳廚》劇組,趕往京城參加《跳舞的小象》首映禮。 作為在這一年中難得幾部讓路人說得出名字的電影之一,《跳舞的小象》真的是非常低調的,無論是宣傳還是廣告都很少,就連首映禮只是在京城稍偏的一個酒店租了個不大的大廳。 有業(yè)內信誓旦旦地說是時間問題并不是主辦方刻意低調,畢竟一個月以前才訂下了電影上映的時間,倉促點也正常。這種說法有很多人贊同,也有很多人表示了質疑,這年頭連大學生們搞個餐聚的規(guī)模大概都會跟這個首映禮差不多了,這到底是時間的原因?還是態(tài)度的問題?或者別的原因? 閑人們只管猜測,那首映禮,就這么“低調”地舉行了 時間雖然緊迫,場地雖然不大,當天到場的記者的數量可不少。 原因當然是那些可能會來參加首映禮的人。 一些電影研究協(xié)會的老專家們紛紛來捧場,他們中有很多都參加過《跳舞的小象》內部看片會,對于這部電影他們都是持肯定態(tài)度的,現在載譽歸來,他們也是得來表示祝賀,順便感嘆一下自己當初的慧眼識珠。 所謂花花轎子人人抬,就算當初的夸獎不過是跟風而為,現在也要表現的自己是從一百年前就預料到會有這么一部國產電影橫空出世一樣。 這些人自然不是記者們追逐的目標,記者們懶洋洋地拍幾張照片,問幾個客套的問題也就過去了。 荊濤,有安瀾,有柳亭心這幾位牌子硬的大咖早就說過要來,也有封爍、鄧子宸這樣的頂級偶像,還有唐未遠、劉方宇、孫瑩、方棲桐、木微微…… 這些新生代的人氣演員,說白了就是荊濤工作室、安瀾工作室旗下的年輕演員,老板都來了,他們當然得來。 再加上與電影的聯(lián)合發(fā)行方唐宋影業(yè)交好的幾位中年演員,看電影之余也來拉近一下和別人的“感情”。 封爍是所有人里面肯定要來的一個,他和池遲共用一個經紀人在業(yè)內早就不是秘密了,于公于私當然都得來捧場。有傳聞說他現在拍的那部安瀾的電影就是池遲牽的線……嗯,一個是新生代人氣偶像、一個是最年輕的頂級影后,這兩個人要是共享了一套資源,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在心里畫個十字架。 雖然已經有確切消息顧惜在國外拍戲,不可能趕回來參加這場首映禮,現在這些人已經足以讓整個首映禮熠熠生輝。 更別提還有杜安帶著自己一些老朋友的意外親臨。 整個首映禮沒有什么特別的紅毯儀式,一群人也沒什么先后次序,誰來了就直接進場,讓堵在門口的記者們連摁快門都來不及。 柳亭心果然來了,和她相伴而來的是屏光影視的總經理白叢凱,看起來斯文冷靜的男人還有一個身份就是柳亭心的經紀人。 柳大影后一如既往地氣勢逼人,穿著一身黑色的連身衣,外面搭著金色的披肩,頭發(fā)挽在頭頂露出了犀利的眉目,面對記者們的圍堵她連個眼神都欠奉,幾乎是拽著自己的男伴進了酒店。 在她來了之后之后,記者們幾乎要墊著腳等剩下的人了,一個影后來了,下一個影后還會遠么? 先到的是荊濤,身后跟著自己的得意門生劉方宇、木微微,他進場之后十幾分鐘,安瀾和封爍聯(lián)袂而來。 一個小記者咔嚓咔嚓光顧著拍照了,等到封爍他們連影子都看不見了,他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腦門滿臉的懊悔。 “哎喲我去!活久見??!這是荊濤和安瀾一起參加了首映禮?” “廢話?!?/br> 有人白了他一眼。 “一起參加了個首映禮怎么了?前一陣還一起拍電影了呢,你們主編讓你們在娛樂新聞里面提了一個字么?干咱這一行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都不懂?一驚一乍凈說些沒用的?!?/br> 剛入行沒多久的小記者愣了一下,耷拉著腦袋繼續(xù)看向停車進場的位置。 別的記者也都嘆了一口氣,沒再說什么。 所謂“不該說”的,自然是那段舊情。 安瀾和荊濤的往事在幾十年前轟動了全國,當時幾乎所有人都罵他們是不道德的小三和偽君子。轟轟烈烈鬧了一年多,安瀾突然慧劍斬情絲,毅然出國深造。 小報兒記者們跟在她身后拍了整整八年,歷經五六個國家,都沒有拍到她再見荊濤。哪怕荊濤的妻子去世,哪怕終于恢復單身的男人買下全國報紙的頭條向安瀾求婚,哪怕他假裝自己得了精神病,安瀾都不為所動。 往事隨風而去,徒留歲月里的唏噓,轉眼間兩個人都已經走進了人生的后半段,當年放縱不羈的荊濤成了一個穩(wěn)重的影壇前輩,當年高傲又熱情的安瀾成了一個象征著女性優(yōu)雅和藝術進取的符號。 當年詛咒他們應該終生不幸的人都也老去,隨著時光的變遷他們看著荊濤的癡狂,看著安瀾的冷淡,甚至對他們的結合表示了期待和祝?!@些遲來的善意也都已經過去了。 影帝和影后的愛情早就被時間遺忘,年輕人大多不知道他們的故事,就算偶爾聽聞,也不會往心里去。 一輛白色商務車滑到了酒店的門前,最先下車的是池遲,溫新平和他的妻子還沒弄明白這輛高級的商務車應該怎么開門,只能等著她來解救。 女孩兒笑著把車門打開,像個一位紳士一樣地扶下了陸女士。 作為導演的溫潞寧在首映禮的當天依然沒有出現。 按照陸女士的說法,溫潞寧能有理有據地說服他們自己不來參加首映禮,這就足夠讓他們放心了。他到底來不來,根本不是重要的。 當那顆作為標志物的光頭出現,在場所有的閃光燈都亮了起來,池遲體貼地用一個帽子遮擋了一下陸女士的臉,對著媒體們歉意地笑了笑:“我們劇組的財務總監(jiān)兼后勤主管不是很適應鎂光燈,還要麻煩大家諒解一下?!?/br> 記者們挺給面子地退后幾步,看著她和溫新平一左一右護著陸女士往前走,就好像池遲不是拿了影后的本片主演,溫新平也不是剛創(chuàng)造了投資奇跡的電影制作人,他們保護的那個人,才是整個電影的核心。 池遲今天穿的是無袖襯衣搭配了一條帶流蘇的牛仔短褲,修長的大腿露在外面,腳上蹬著一雙極簡風格的矮靴。ch家對她腰部的偏愛早就不是秘密了,今年秋冬才會推出的皮質鑲金屬環(huán)扣的腰帶現在已經掛在了她的身上。 這回池遲的腦袋上沒有紋身,倒是在一只手臂上戴了一摞金色的手環(huán)。 “池遲,你今天怎么沒有紋身?” 年輕的影后聽見這個問題忍不住笑了,她看著那位發(fā)問的記者說:“造型師問過我要不要在頭上畫一圈錢的符號,也是為了希望票房大賣,我想了想那樣太直白,就算了吧?!?/br> 女孩兒露出了雪白牙齒,說到直白兩個字的時候皺了一下鼻子,顯露出了她這個年紀應有的那種直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