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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鳳髓在線閱讀 - 第53節(jié)

第53節(jié)

    “太后千秋……”他沉吟,“翁主確實沒有禮衣,中宮賞賜,倒也不為過……”

    皇后心細(xì),宗室女子或有失怙的,多受拂照是常事,然而那是基于皇后是女人的前提下。靈均一個男人,能夠考慮得那么仔細(xì),真真難得。

    丞相嘆了口氣,自己教出來的學(xué)生,但愿不會出什么問題?,F(xiàn)在這時局,處處風(fēng)聲鶴唳,除了自己,任何人都是可疑的。

    打發(fā)走了長史,他在一方小小的布帛上寫了一行字。卷起來綁于信鴿的腿上,數(shù)十只一同放飛,九只用來混淆視聽,一只飛向她。

    夜色沉沉爬上來,殿宇的檐角掛滿了宮燈,燈太亮,照得天上星辰都黯淡了。隱約有翅羽拍動的聲響傳來,扶微站在滴水下仰頭看,空中一個黑影俯沖而至,落在了面前的月臺上?;一业纳碜狱S眼睛,看見它,就和看見丞相一樣。

    她心里一喜,從鴿子的腳環(huán)上取下布帛回殿里看,信很簡短,沒有贅語,“請命回軍中,可置兩校尉”,右下角落款署名淳。她在那個字上撫了又撫,滿懷的思念不得聲張,即便是看到他的名字,心里也感到安慰。

    可是為什么要請命回軍中呢,之前他不愿意讓她設(shè)立校尉,現(xiàn)在卻又松口了,想必和今天到訪的衡水都尉有關(guān)。抓住每一個可能突破的契機,她從來沒有松懈,可是這個苦rou計,使得叫人心傷。別人相愛能夠朝夕在一起,她和他同在一城,卻不得相見。她知道他一定委屈,習(xí)慣了忙碌的人,一下子賦閑是件痛苦的事,心下又要算計,又恐怕她生變,八成很煎熬吧!

    她暗暗發(fā)笑,小心眼偏要裝大度,丞相大人苦不堪言。

    次日的朝會上他出現(xiàn)了,依舊引領(lǐng)百官,穩(wěn)如泰山。扶微端坐在御座上,深深望了他一眼,他迎著她的視線,眉目依依,飽含眷戀。彼此間不必任何言語交流,如此對視,便已經(jīng)了然于心了。

    “南北兩軍現(xiàn)由執(zhí)金吾與光祿勛暫管,但群龍不可無首,朕思忖良久,還是要交與相父掌管。但軍務(wù)龐雜,重任在相父一肩,怕相父過于勞累了,因此置步兵與越騎兩校尉為大都督副職,協(xié)同相父梳理軍務(wù),相父意下如何?”

    置校尉,當(dāng)然是為了分權(quán),都分權(quán)了,丞相必沒有和顏悅色。丞相的演技是絕對信得過的,他板著臉,梁冠兩側(cè)的朱纓輕顫,完全是受盡了羞辱的模樣。沉默了下,方不情不愿道諾,只是那一聲諾里盡是憤恨和苦澀,沉聲道:“臣啟陛下,臣已有月余未巡視兩軍,軍務(wù)如山,臣乞常駐軍中,請陛下恩準(zhǔn)?!?/br>
    少帝得了意外之喜,面上含笑,溫言道:“相父如何有這個念頭呢,朝中也離不開相父啊?!?/br>
    丞相抱著笏板拱手,“臣離朝十日,陛下處置政務(wù)手段老道,足可獨當(dāng)一面。臣這些年致力于朝堂,對兩軍管理難免松懈,陛下圣裁獨到,臣便可安心重整兩軍了?!?/br>
    少帝慢慢哦了聲,“相父言之有理,重文輕武非長久之計。既然相父請命駐軍,朕也不可不應(yīng)……如此,朝中的諫諍當(dāng)如何傳遞給相父呢?相父在軍中……或者朕設(shè)一諫諍使,日日往返軍帳和禁中?”

    要不是彼此間通過氣,遇上這么一位步步為營的天子,真會氣得吐血不止吧!每一句都在謀算,將人逼得退無可退,她還是滿臉無辜的表情。論權(quán)謀,她當(dāng)真已經(jīng)不遜色歷代君王了,他嘆著氣,無可奈何說不必,“陛下可重用臺閣,政命的可行與否,由諫議大夫與臺閣官員共同商議。臣人在軍中,無力兩頭顧及,一切以陛下圣意為準(zhǔn)?!?/br>
    少帝臉上的笑意愈發(fā)盛大了,“如此軍中事務(wù)都勞煩相父了,兩校尉是相父屬官,相父萬事不必親力親為,要以身體為重。朕平時無暇探望相父,屆時遣侍中問候相父,相父若有任何奏請,可托侍中帶回,相父看這樣可好?”

    這就是連進(jìn)京的必要都沒有了,長期駐扎城外,簡直等同發(fā)配。堂上百官都是明眼人,天子對丞相的打壓堪稱史無前例,眾人除了同情以外,找不到任何字眼來形容此刻的心情。

    丞相當(dāng)然是憋屈的,他站起身領(lǐng)命,廣袖因兩手的顫抖瑟瑟搖曳,這深冷的殿堂也令人寒栗。青桂香彌漫各個角落,像少帝的手眼,無孔不入。他將笏板緊緊抵在額頭上,躬身長揖,在臣僚們的注視下退出了德陽殿。

    丞相中途退場,少帝竟連一句挽留也沒有,只是寒著臉,看著他下丹陛,消失在視線所及的月臺上。丹陛高約二十丈,滿朝文武就那樣靜靜等著,甬路上終于再次出現(xiàn)那道玄色的身影,他頭也不回穩(wěn)步前行,漸行漸遠(yuǎn),消失在了三出闕盡頭。

    一個時代結(jié)束,丞相的時代。

    長策侯、丞相、太師、京畿大都督……如果他能負(fù)重,腰上至少要懸四道佩綬。累官至此,大殷歷史上絕無僅有,可是最后又如何呢,放棄了京城里的所有職權(quán),被排擠到了軍中。在有心人看來,真是走投無路,不反也不行了。

    丞相坐在牛皮軍帳里,借酒澆愁了三天。第四天胡子拉碴接見了衡水都尉派來慰問的人,一番懇談后陰霾全掃,重新又煥發(fā)了精氣神。

    振作起來處理軍務(wù),帳里燃著三株燈樹,入了夜,照樣照得亮如白晝。他坐在案后審閱,打開一封卷牘,正要蘸墨落筆,忽然聽見帳外傳來長長的一聲“報”,曲調(diào)之悠遠(yuǎn),仿佛一里地外就開了嗓,蕩悠悠直沖天際。

    他驀地一震,心頭頓時急跳。扔了手里東西迎上前兩步,大張開雙臂。帳門上的氈子被撩起,一個小卒子飛奔進(jìn)來,一頭便扎進(jìn)了他懷里。

    第71章

    “小人有軍情奏報?!鼻嗷业拿遍苷趽趿说紫碌哪?,小卒子作勢扭了兩下,“大都督仗勢壓人,有損威儀?!?/br>
    他咬著牙獰笑,“仗勢壓人?”那個壓字咬得尤其重,低下頭在卒子頸邊一嗅,“不是你說‘抱’的嗎,難道孤會錯意了?”然后海青擒黃羊似的,把掙扎不休的卒子扛起來,一把扔到了矮榻上。

    榻上鋪厚厚的虎皮,四角以琉璃貔貅鎮(zhèn)之。他脫手一拋,卒子就勢懶懶打了個滾,頭上的盔帽落在一旁,帽里青絲傾瀉而下,在他癡迷的目光里,緩緩抬起頭來。

    斑斕的虎紋襯著白如玉璧的面龐,朱紅的唇,迷離的眼……她支起身子向他輕笑,“郎君想妾乎?”

    何止是想,簡直想得肝腸寸斷。他欺身過去坐上榻沿,手指從她面頰上輕柔拂過,低聲問:“上怎么來了?緊要關(guān)頭,不怕功虧一簣么?”

    她坐起來,嘟著嘴,剜了他一眼,“思之欲狂,忍不住就來了。你見了我不高興么?”

    他兩手落在她肩上,什么都不說,只是低下了頭。

    扶微見他沒有反應(yīng),心里便慌了,“是怨我嗎?”她矮下去,試圖看到他的臉,“怨我把你逼到這個境地嗎?我都是照著你的吩咐……當(dāng)然了,看情況,又自行發(fā)揮了一下,所以你不高興了?”

    他搖頭,依舊沒有說話。扶微心里惶惶的,不知怎么辦才好,他忽然傾前身來,與她交頸,緊緊抱住了她。

    “你做得很對,就應(yīng)該這樣?!彼p聲說,“我只是太想你了,沒想到你會冒險來看我。”

    扶微這才松了口氣,歡歡喜喜回抱著他,親昵地在他頰上蹭了蹭。

    “我在朝上就說了,會遣侍中來往,轉(zhuǎn)交相父奏議的。侍中身邊總會帶兩個侍從么,我喬裝一下,就可以混進(jìn)軍中?!彼肿鞗_他笑著,仔仔細(xì)細(xì)打量他,“軍中不知rou滋味,眼見瘦了呢。還是太想我,想得身心俱疲了?”

    她話里隱藏的寓意太多,品咂一下,足以叫他臉紅。他垂下眼,頗不好意思,但還是嗯了聲,“都是,不沾葷腥,且身心俱疲?!?/br>
    那唇在她面前開闔,她靠過去,若即若離地貼著他的唇腹,“我何嘗不是。每天盼著你的鴿子,聽見頭頂上有翅膀撲打的聲音,我就高興。究竟還要多久……我快忍不住了,想日日和你在一起,過醉生夢死的日子?!?/br>
    他聽后笑起來,啄了她一記,“醉生夢死?萬里河山不要了?”

    “其實江山也不是那么重要。坐在御案后的時候我想當(dāng)個好皇帝,可是睡在寢臺上,我就渴望酒池rou林。高枕安臥,美人在膝,這才活得逍遙?!彼V笱劬?,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怎么辦,我骨子里可能是個昏君?!?/br>
    “酒色財氣,不是人生至高境界嗎?天子當(dāng)如是!”他一面恥笑她,一面又安慰她,“罷了,現(xiàn)在委屈自己,是為將來過上你想過的日子。”

    她微微笑著,眼里星光點點,“我不求別的,只求能有一日,讓我與你共枕到天明?!?/br>
    這么簡單的愿望,卻好像遙不可及似的。他有些心酸,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等這次的危機度過了,以后會有大把的時間。”忽然想起來,拉她起身道,“今日是上巳節(jié),陛下還記得嗎?”

    她說記得,走前禁中正過節(jié)。宮婢金袖衣襦,香囊結(jié)帶,出城后又見河邊遙遙盡是麗人。上巳節(jié),姑娘于長水旁濯纓、求姻緣,她也曾向往過,但從來沒有機會去,真可惜。

    他朝外看了一眼,暮色徐起,帳里幽暗,帳外卻還余最后一道霞光。他說:“既然來了,我?guī)闳パ惨谎材宪?。胡騎屬南軍,一旦有突變,我即領(lǐng)長水和宣曲突圍。宮城之外,再以屯騎和越騎圍剿……只是不知,他們動用的會是哪一軍?!闭f著替她戴上兜鍪,牽她到了帳門前。

    出了大帳,他便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負(fù)著手,大步流星,毫不粘纏。扶微卑躬屈膝跟在他身后,駐防的營地是依水傍山而建,神龍原的地勢向來高低起伏,落差極大。這里是一片蒼翠的平原,向東走上半里有個斷崖,斷崖的那邊,便是另一個風(fēng)景如畫的世界。

    她跟在他身后,他不時回頭看一眼,唯恐人跟丟了。軍中是完全可以放心的,南軍人員固定,永遠(yuǎn)不會憑空出現(xiàn)陌生的面孔,因此不怕有人監(jiān)視。他帶她穿過營地,暖風(fēng)如織里走向那個斷崖,仰頭望天,時間剛好,于是向下游蜿蜒的月河一指,“臣請陛下看樣?xùn)|西?!?/br>
    扶微好奇,只看見一片朦朧中河川逶迤,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正想問他,乍見一叢火光從黑暗里突圍,然后蔓延蔓延……很快月河兩岸篝火綿延,連成一片奇異的光帶,她訝然:“那是什么駐軍?”

    他昂首而立,夷然笑道:“是臣組建的一支精銳之師,取從軍死士的遺孤,官教以五兵,號曰‘羽林孤兒’?!?/br>
    這個人,倘或這大殷天下是他的,不知親軍又會怎樣重設(shè)呢。羽林孤兒,忠勇之后,必定比六郡選拔的良家子更加一往無前。她瞇眼遠(yuǎn)眺良久,轉(zhuǎn)頭問:“靈均本當(dāng)是他們中的一員吧?我常想,讓他進(jìn)宮真是害了他,如果他能像他們一樣,就算出身入死,也比困在長秋宮要好得多?!?/br>
    提起靈均,丞相似乎也有些后悔,“那是為了權(quán)宜,不得不為。你的年紀(jì)到了,必須冊立一位皇后,如果計劃沒有突變,靈均才是伴你終身的那個人?!?/br>
    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cao縱全局的人信念不夠堅定,最后把自己搭進(jìn)去了,靈均就成了多余的人。

    扶微雖內(nèi)疚,但不覺得有愧。她的想法從來沒有隱瞞他,靈均入宮前她就和他交代清楚了,最后做決定的是他,既然路是自己選的,愿賭就得服輸。

    “羽林孤兒……”她望著天河里星子一樣錯落的火堆喃喃,“將來會并入羽林軍嗎?”

    他說是,“陛下想在帝位上長久坐下去,就需要培植自己的親軍?!?/br>
    她想了想,“你先前說不知他們會動用哪一處兵力,這是什么意思?”

    丞相道:“從封邑調(diào)動大批人馬謀反,是下下之策。因為兵馬一動,消息勢必不脛而走,還沒等他們踏進(jìn)京城,就會被蕩平。既然僅想奪宮,造勢只要從京中下手,挑揀最接近皇城的兵力。一旦徹底掌控禁庭,再調(diào)府兵匯合,這樣安排才是上上之選…”

    扶微忖了忖道:“依你之見可會是羽林軍?畢竟敬侯曾孫的中郎將一職不是白討的。”

    丞相不置可否,“也許他們布下的網(wǎng),比我想象的更大。陛下要有耐心,等到太后千秋,一切自然見分曉?!?/br>
    要談朝政,永遠(yuǎn)都談不完。還是私事更叫她感興趣?;厣硗?,四野莽莽,正是作案的好時機。遂一個飛撲,蠻橫地把他撲倒在草叢里。

    春日山花爛漫,鼻尖被細(xì)小的葉片刺到,引得她連打了兩個噴嚏。嘴里叫囂著,“我來看你,可不是為了聽你如何布防?!?/br>
    他不屈地和她滾作一團,“那你為何而來?”

    “為犒賞你呀。免得你多日不見我,又要心慌。”

    你爭我奪,在月色下打鬧,丞相覺得自己和她在一起,有時候傻得身不由己。原來幼稚是會傳染的。終于精疲力盡,他仰在星空下,天幕壓下來,變得異常近。她扒呀扒,枕在了他肚子上??上Р荒芄饷髡螅B這樣溫情的時刻,也必須藏于夜幕的掩蓋下。

    她伸手在他的大腿上捏了一下,“更結(jié)實了,相父在軍中沒少cao練?!?/br>
    他含糊唔了聲,“臣時刻蓄勢待發(fā)?!?/br>
    手從深衣的前襟里鉆了進(jìn)去,一路向上,在他的腹上又按了下,“不愧是武將出身,嘖嘖,多好的身形啊,像豹子一樣?!?/br>
    說起豹子,簡直是他一輩子的陰影。他隔著縉帛握住她的手,引她逐漸向下,嘴里失神問著:“陛下可想過,萬一他們魚死網(wǎng)破,你待如何?”

    她無師自通,纏綿地?fù)崮Γ谒睦镒畎W的那處點上了一盆火,含含糊糊道:“日子定下了么?果真是太后千秋?”

    他輕喘著說是,“宮門大開,便是最佳時機?!?/br>
    鎮(zhèn)紙在她手里變得火熱,她低頭,學(xué)避火圖上的樣子輕輕一舔,丞相頓時繃緊身子,狠狠揪了兩把野草。

    “可否……不要給他們直面百官的機會?”她口齒不清地說,“一進(jìn)宮門便……剿滅……”

    丞相簡直連話都說不出來,夫妻間的趣味,竟然還有這么多的花樣??磥硭龥]少研究,那圖譜和他之前畫的帝鑒圖譜比起來,顯然她更喜歡前者。

    幕天席地,滿眼星輝。夜風(fēng)席席里見她婉轉(zhuǎn)而起,墨色的長發(fā)凌空飛揚,府兵的鎖甲也隱藏不住那嬌俏的輪廓。她兩手按在寬闊的胸膛,慢慢降在他心上,輕聲問:“郎君,你愛我這樣么?”

    他輕顫,“阿嬰,我愛你這樣,我愛你……”

    扶微心滿意足地笑,簡單的三個字,比任何華麗辭藻堆砌的誓言更令她感動。她不相信山盟海誓,卻相信這句話。他愛她,不是因為受她脅迫不得不屈服,他對她的感情是從心的。

    “我也愛你呢?!彼銎痤^,光致致的脖頸拉伸出一個美麗的曲線,匆促而迷亂地說,“從十歲愛到現(xiàn)在,以后還會繼續(xù)下去……一輩子。”

    他們的身份都不一般,隨侍的人多,是為顯得尊貴,也正因如此,常常剝奪了做人的趣致。要一板一眼,要勻停雅致,不能放開嗓子笑罵哭喊,活得像個泥胎一樣。

    誰沒有七情六欲,她在他身邊時不要做皇帝,就想當(dāng)個小婦人,疼愛自己的夫君,取悅他,用任何方式。她知道他是極喜歡的,一遞一聲喊她的名字,她隨風(fēng)搖曳,在他的呢喃里輕泣。烈火炎炎從交匯處蓬勃蔓延,她貼著他的唇角說:“郎君,我累壞了。”他聞言坐起身,緊緊扣住她的腰,力道之大,幾乎要把人勒斃。

    她心滿意足,曾經(jīng)那個讓她又敬又怕的人,被她拉下神壇了。她以為自己不會成功,沒曾想最后做到了,一定是阿母在天上保佑她。至于阿翁,大概會想打死她吧!她把他指定的攝政皇叔給睡了,她甚至能夠想象出阿翁吹胡子瞪眼的樣子。其實看開些,兩姓徹底結(jié)盟,比依靠所謂的兄弟情義靠譜多了。她想不出別的辦法長久留下他,只有這樣,他才能完全屬于她。

    夜色初濃,清風(fēng)拂面,腦子里卻是無邊的迷醉和昏聵。她攀著他的肩,隨他引領(lǐng)著翻山越嶺。他這么好……這么好。她在尖叫里粉身碎骨,曠野把她的吶喊分解,她化作了一灘春泥,在他身下。

    月光從他背后照過來,她看不見他的神情,但是心里可以勾勒他的眉眼。她以前沒有意識到自己對他的感情有多濃烈,一直以為愛和政治是不可分的,然而并不是這樣。她單單就是喜歡這個人,就是喜歡他,連他的驕橫和不可一世也喜歡。

    他的力量驚人,毀天滅地似的。她抬起酸軟的臂,溫柔地捧住他的臉。他的鬢角汗水氤氳,疾馳千里,然后在她的嗚咽里慢慢消融、停頓下來,靠緊她的頸窩,像個孩子。

    她滿足地輕嘆,他要求證她的感覺,抬手觸觸她的眼角,確定她沒有哭才放心。許是自覺有點傻,不好意思地笑了,“情難自禁,請上見諒?!?/br>
    她淘氣地應(yīng):“朕赦卿無罪?!?/br>
    他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年紀(jì)一大把,會沉浸在這種感覺里無法自拔。他喜歡和她唇齒相依,喜歡和她親密無間。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她,其濃烈的程度,簡直令他恐懼。大概因為彼此都孤獨吧,他門客三千,只談時政,無人交心,看似煊煌,其實一直是孤伶伶一個人。現(xiàn)在好了,另一個不合群的人來和他做伴了,幸虧天地間有她,否則怕是真的要孤獨終老了。

    荒野廝混,時間久了也怕引人注目,所以每次都是匆匆。大都督帶著小卒子返回軍營,上官侍中例行公事似的見了他一面,為天子帶話,問候相父。他一本正經(jīng)向天揖手,“臣謝陛下垂詢,叩請陛下安康?!?/br>
    上官照道圣躬安,“下月初六太后千秋,相國回京否?”

    他才想起來似的,“請侍中為孤請命,下月戍防,臣愿奉召入城。”

    上官照領(lǐng)命,“某即刻回京復(fù)命,軍中苦悶,請相國保重?!?/br>
    一番往來客套,侍中帶著左右跨馬揚鞭,遁入了深沉的夜色。

    暴風(fēng)雨前總有一片混淆視聽的寧靜,扶微順利返回禁中,丑時才安置下來。像往常一樣,卯時起身開始處理政務(wù),然而坐在幄帳里呵欠連天,那昏昏欲睡的樣子,連太傅都看不下去了。

    “主公御體違和?”

    她含著兩眼的淚,勉強道:“昨夜看書看得太晚,今早精神就不濟了,請老師見諒?!?/br>
    太傅若有所思地點頭,“請上恕臣不敬,臣有一句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br>
    扶微的呵欠頓時被他嚇得縮回去了,不必問,肯定是不當(dāng)講。但是她不敢直截了當(dāng)回絕,只得溫吞敷衍,“請老師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