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嘉起身，走進廚房。她踮腳從廚柜里取酒瓶，“?！币宦暟纬咳?，酒液沿著瓶身，緩緩瀉出瓶口。

    倒?jié)M小半杯后，她捋捋頭發(fā)，從口袋中摸出安眠藥，撿起兩顆，放入杯中，一起加熱。白色的藥丸很快便溶解在茶色液體中。

    廚房與客廳連通，李念吃完后便歪倒在沙發(fā)上看電視。音量很高，能聽到主持人的播報聲，“獨立不久的南蘇丹近日陷入內(nèi)戰(zhàn)。支持現(xiàn)任總統(tǒng)基爾的政府軍和支持前副總統(tǒng)馬沙爾的反政府武裝在全國展開了激烈的軍事沖突……”

    唐嘉走至沙發(fā)旁，坐下，把玻璃杯遞予李念。

    他接過，小抿一口，酒勁上來，開始發(fā)表“高見”。話題從國內(nèi)深水區(qū)改革，到中國對非援助，說到義憤填膺處，臉紅脖子粗，恨不得坐鎮(zhèn)中南海，指點江山。

    唐嘉安安靜靜地聽著，偶爾嗯兩聲，時不時看下時間。

    藥效終于開始發(fā)力，李念眼皮打架，嘟囔幾聲，便側(cè)身軟軟臥躺在沙發(fā)上。沒一會兒，鼾聲響起。

    唐嘉站起身，走到臥室，把一些屬于自己的證件和財物收納齊整，放入箱子夾層。推著箱子回到客廳。她裹好大衣與圍巾，俯身從李念手下抽出手機。

    點開微信。

    然后給他朋友圈八百多號人群發(fā)信息：

    “你好，我是李念女友，抱歉打擾您幾分鐘……”把對方聊.sao約.炮，與對未成年少女構(gòu)成性犯罪的事實完整陳述一遍后，附加了數(shù)張微信聊天截圖證據(jù)。

    最后登上微博，@朝陽區(qū)民警。

    關(guān)機。

    出門。

    #

    唐嘉交疊雙腿靠在駕駛座上。車內(nèi)未亮燈，她手在黑暗中摸索，伸進置物屜，夾出一包萬寶路。

    在桌上倒出一根，撿起，護火點燃。

    好久沒沾，第一口竟把她嗆住。唐嘉掐著嗓子猛咳幾聲，抬手，就著駕駛臺，緩緩磨滅煙頭。扔到一邊。

    滑開手機，通訊錄翻一遍，一時竟找不到可以投奔的人。

    唐嘉猶豫了幾秒，還是撥通標注“母親”的號碼。

    嘟嘟幾聲，電話接通。

    唐嘉開門見山：“媽，我今晚能去你那兒住嗎？”

    手機對面母親支支吾吾。

    唐嘉心一沉。

    母親小聲啜泣：“嘉嘉，mama對不起你，今天你陶叔叔出差回來……”

    唐嘉十歲時失怙，半年后，母親改嫁。她并不怨懟母親，因為母親天性柔弱如菟絲花，需攀附男人而生。

    繼父姓陶，耳肥肚圓，但好歹錢包頗豐。初時兩人相安無事，然而當唐嘉開始發(fā)育后，他便開始時不時用油手蹭摸唐嘉胸臀。因唐嘉籍貫未改，她主動提出離京回到故省，入讀寄宿中學。

    此后她便開始長達數(shù)年孑然一身的生活，性子也變得越來越清冷。

    手機那端，母親急急問：“嘉嘉啊，你是不是出事了，缺不缺錢？mama明早就給你打！”

    唐嘉淡淡：“沒事，就是突然想你了。我掛了，晚安?！?/br>
    不等對方回應(yīng)，她掐斷通話。猛踩油門，汽車飛馳而去。

    #

    唐嘉漫無目地開車繞著大街打轉(zhuǎn)。

    一圈又一圈。

    她未點空調(diào)，窗戶大開。任由風卷呼嘯，卷動長發(fā)亂舞。北方干冷的冬風很快熄滅她心中所有噪雜。

    萬家燈火亮起，如同黑夜中浮動的萬盞明燈。此刻唐嘉內(nèi)心無比寧靜，她甚至感受到了一種宇宙爆炸后萬物歸寂的空虛安寧。

    突然她福靈心至，踩下油門。

    唐嘉抬頭，向窗邊望去。

    巨大的廣告牌上，是廣袤無垠的非洲草原。黑瘦的非洲小孩圍攏，露齒歡笑，中間站著一個戴聽診器的華人醫(yī)生。

    枯柴般的小手，齊齊放在一只厚實的黃色手心上。

    五個遒勁有力的大字透紙而出：

    無國界醫(yī)生。

    2. chapter2

    三個月后。

    東非萬米高空之上。

    平流層中，一架長翼噴涂艷紅色阿拉伯符文的ek307次客機，平穩(wěn)而迅疾地駛過。

    中排臨窗處，唐嘉眼皮輕顫，于午睡中醒來。她伸手摘下眼罩耳塞，向左窗投了一眼。

    白云深深。

    客機昨夜23:55從p城起始，轉(zhuǎn)機迪拜，途耗整整19個小時，于下午才能成功抵達此行目的地——肯尼亞首都內(nèi)羅畢。

    唐嘉伸手，從靠椅小電視旁的網(wǎng)籃中抽出一本銅版彩色雜志，翻開。里面配圖很多，有對東非經(jīng)濟、政治及歷史人文的詳細介紹。

    她心神沉入文字，突然旁邊伸出一只手，猝不及防拽住她胳膊。

    右座的趙媛媛?lián)u她一搖，興奮地喊：“唐嘉快看！”

    唐嘉順著她所指望過去。

    不過是小電視上對非洲大草原的實況轉(zhuǎn)播。古老廣袤的土地上，大群角馬踏足狂奔，黑壓壓一片，騰起揚塵無數(shù)。

    她淡淡唔一聲，回轉(zhuǎn)頭部。

    趙媛媛癟嘴：“干嘛一副提不起興致的樣子??！”

    唐嘉捋捋碎發(fā)：“還好。”

    趙媛媛右側(cè)，她的男友梁瑞推推眼鏡：“唐嘉那叫內(nèi)秀，哪像你啊，整天咋咋呼呼的！”

    趙媛媛眼神殺向男友。

    梁瑞摸摸鼻子，悻悻閉嘴。

    此次從p城出發(fā)，派駐南蘇丹首都朱巴的msf志愿者共有三名。其中，唐嘉是外科醫(yī)生，趙媛媛負責兒科，而梁瑞的身份是后勤人員。

    msf擁有3萬多名員工，而每年，約有6000人次的國際救援人員趕赴世界各地，參與救援行動。這些人中，超過六成是醫(yī)護人員，而剩下的四成不到，則是非醫(yī)護人員。

    因為救援是一項非常系統(tǒng)繁雜的工程，不僅要有醫(yī)護人員的存在，同時還需要有建筑、人力調(diào)度、項目統(tǒng)籌、財務(wù)、電、通信、車輛、物資供應(yīng)等專業(yè)人員來提供后勤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