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唐嘉:“不知道。我覺得在形勢沒有發(fā)生到無法控制的情況下,我們最好還是呆在屋里。外面什么都看不清,我們出去只能添亂?!?/br> 伊娃聳聳肩,“好吧,我聽你的?!?/br> 她們把房間里的所有燈都關(guān)了,黑暗里伊娃繼續(xù)說:“我叔叔到達盧旺達的時候,也是住在難民營里,有兩個營,一號營地和二號營地。他后來告訴我,他正在參加一個會議的時候,接到電話緊急通知,說營地的境況十分危險,因為胡圖族人正在營地里搜索藏匿的圖西族人處決,而當(dāng)時與我叔叔一起工作的幾十名當(dāng)?shù)貑T工,就有很多是圖西族人。” 唐嘉起身,從抽屜里摸出一盒萬寶路爆珠,夾出一根,問:“介意嗎?” 伊娃說:“你抽吧?!?/br> 唐嘉點燃了煙,聽她繼續(xù)說。 伊娃:“叔叔他開會的地方離難民營很遠,他接到電話后,立刻和幾個人一起開車趕回難民營。他們快到的時候,看到難民營的房子已經(jīng)燃起大火。他們開著車,駛向最后一個路障,突然很多戴著面具,手拿長矛的人沖了過來?!?/br> 唐嘉看著煙頭一明一滅,“胡圖族人?” 伊娃:“沒錯?!彼^續(xù)道:“叔叔后來告訴我,他那時候其實挺害怕的。那些人用棍棒敲打汽車,把頭燈都打碎了,他聽著四周擊鼓和吹哨的聲音,突然有點后悔來這里。” 伊娃:“叔叔告訴領(lǐng)頭人,他們想把自己的同事撤出這里,因為這里很危險。但是領(lǐng)頭人不允許,他對我叔叔說,如果我叔叔他們執(zhí)意要撤走員工中的圖西族人,他會把我叔叔和其他一些外國人一起殺掉。” 伊娃:“叔叔和其他人只好返回,他后來從幸存者那里聽到,那天武裝分子把員工們從宿舍里趕出來,檢查他們的身份證,把員工里的胡圖族人和圖西族人分成兩排。他們把大刀和槍支交給員工里的胡圖族人?!?/br> 唐嘉:“他們……” 伊娃:“他們逼迫員工里的胡圖族人殺害自己的同事、好友、甚至是丈夫和妻子?!?/br> 唐嘉沉默,然后問:“他們下手了嗎?” 伊娃:“一些人下手了,一些人下不了手。最后下不了手的也被一起被殺了?!?/br> 伊娃:“幾天后,我叔叔住在一家醫(yī)院。他親眼見到,經(jīng)常有生病的圖西族人以及照看他們的家屬,被拖到醫(yī)院后面毆打致死?!?/br> 伊娃:“他參加了醫(yī)院的緊急會議,會議討論的是醫(yī)院的安保情況,參加的會議由醫(yī)院的管理委員會的成員,有紅十字會國際委員會的成員,還有負責(zé)‘總統(tǒng)防衛(wèi)部隊’在醫(yī)院中福利的一位陸軍上尉?!?/br> 伊娃:“叔叔和幾個人重申了《日內(nèi)瓦公約》,指出屠.殺違反了人權(quán)和國際道德,認為武裝部隊有責(zé)任保護平民,醫(yī)院應(yīng)該不分種族地為任何受傷的人提供醫(yī)療援助。” 伊娃:“散會后,叔叔他去了樓下,他無意間聽見那個陸軍上尉對士兵下指令?!?/br> 唐嘉的心驀然一緊:“什么指令?” “那個胡圖族的陸軍上尉對他的士兵說‘這個醫(yī)院里的圖西族人腥臭撲鼻,我們要清理一下?!?/br> 伊娃:“所有的病人都被軍人從醫(yī)院里拉了出來,他們甚至沒有放過正在手術(shù)臺上縫合的病人?!?/br> 伊娃:“有一位和我叔叔交好的護士,她是胡圖族人,九個月的身孕。我叔叔大聲對那個執(zhí)行軍令的小頭目說她是胡圖族人,讓他們不要傷害她?!?/br> 伊娃:“那個小頭目取出一份名單,閱讀后對我叔叔說,護士是胡圖族人,可他的丈夫是圖西族人,所以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圖西族人?!?/br> 伊娃忽然激動了起來:“這些魔鬼!他們把孕婦和孩子一起殺了!” 伊娃從座位上站起來,又坐下,雙手緊緊抓著凳子,深呼吸:“文明與開化真的是成功的嗎?或者說文明不過自欺欺人,因為人性本來就是藏著拯救不了的惡,它掩藏得很深,只等到適當(dāng)?shù)臋C會,就全部爆發(fā)出來。不然為什么原本應(yīng)該人人都遵守的道德,一下子就失去了制約力,連屠.殺都能變得理所當(dāng)然!” 她說完,無力地垂下頭,頭埋在雙手里。 唐嘉走過去,抱住她的肩膀,“你知道為什么我們會來到這里嗎?” 伊娃悶悶地問:“為什么?” 唐嘉輕輕摸摸她的頭,“因為對這些落后地區(qū)受害者的救助,其實就是對人性的承擔(dān)。只要這種承擔(dān)還存在一天,惡就不會壓倒善,人類就不會面臨人性滅絕的那一天?!?/br> 門突然從外被破開,與唐嘉同組的加拿大護士匆忙地闖進來,她抖抖衣服上的雨水,手中拿著的手電燈光刺眼。 手電的燈光照在唐嘉和伊娃的身上,晃得睜不開眼。 加拿大護士看兩人一眼,“夠了!什么時候了還在這里親熱!” 唐嘉默默挪開手。 伊娃抬頭,還紅著眼眶:“我們……” 加拿大護士:“我一點也不想知道你們是異性戀還是同性戀,現(xiàn)在,都跟我出去幫忙!” # 兩人披著雨衣,豆大的雨點砸在頭上臉上。 外面的情況比剛開始看的時候好了不少,許多難民已經(jīng)被陸續(xù)安撫,趕回屋子里。 唐嘉和伊娃跟在加拿大護士后面,隨著她往營地出口的地方跑。 伊娃拽著帽兜,想要隔住全部的腦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加拿大護士回答;“總統(tǒng)和副總統(tǒng)的部隊發(fā)生交火,打到這邊來了。死了幾個人,不少人受傷,許多附近的平民正跑過來尋求庇護?!?/br> 唐嘉和伊娃被分到不同的臨時編隊,唐嘉和別的醫(yī)療人員一起,負責(zé)把難民營周圍尋求庇護的過程中受傷的難民帶回營地內(nèi)。 到處是槍聲炮聲,部隊的裝甲車的大燈在黑夜中橫掃。 唐嘉在黑暗與雨水中來回奔跑,感覺到胸腔中的空氣越來越炙燙,呼吸都似乎帶了鐵銹味。 她幫著醫(yī)療隊把交火中受傷的病人抬上擔(dān)架,抬進救護車,看著車鳴笛朝著營地內(nèi)開去,喘氣,停下來休息,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然后和別人一起,引導(dǎo)疏散一波波逃往營內(nèi)的難民。 忽然,隊伍末尾部傳來吵嚷聲,唐嘉回頭,看到一個黑人壯年把另一個黑人婦女推倒在地。 唐嘉停住腳步,斥責(zé)他,“你做什么!” 那個男人大聲道:“她是丁卡族人!” 說話的男人是□□族人。 媽.的! 唐嘉又累又困,加上神經(jīng)高度緊張,生生被他氣到了。 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去,試圖攙扶那個倒在地上的婦女。 忽然有亮著的曳光彈從遠方打了過來,在離她幾十厘米的土地上打出一排閃光點。 唐嘉身體一僵。 有人從背后撲過來,抱住她就地一滾。 兩人離開的地面上,立刻被曳光彈打出數(shù)個小坑。 唐嘉嘴唇砸上混著雨水的泥土,她抹掉臉上臟污和雨水,睜眼去看。 是一個陌生的穿著軍服的亞洲男人。 唐嘉從地上爬起來,反射性地用中文說了一段道謝的話。 對方似乎沒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