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唐嘉垂下眼,收回手,開口:“沒事?!?/br> 十幾歲的她,對于母親這兩個字眼,有著一種血緣中剪不斷的,與生俱來的信任與依賴。 而二十幾歲的她,知道,母親這兩個字,早在很久以前,便是奢望。 她早已經(jīng)沒有撒嬌任性的資格。 她已是客了。 草草的一晚餐結(jié)束后,唐嘉取了相關(guān)的證件,便要離開。 母親說:“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歇一晚再走吧。” 她從頭到尾,都是周到而熱情,只是這種熱情中,夾雜著母女多年未見的生疏。 這種熱情,不是日常而熟練的,不是母親對子女自然而然地流露。 它是刻意而笨拙的。 唐嘉看著手中的證件,心里再次對自己說: 你已是客了。 唐嘉抬頭:“不了,”她努力微笑了一下,“有人等得急呢。” 母親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哪天帶他來見見?!?/br> 唐嘉點頭:“好,哪天再說吧?!?/br> 哪天兩個字,從來意味著沒有那天。 臨出門時,她對母親說:“謝謝招待?!?/br> 母親扶著門把手的手一頓。 唐嘉帶上門,頭也不回地離開。 # 喻斯鴻停在熟悉的院子的門前。 夜里很黑,只有幾盞繞滿了飛蛾的路燈。但就算是閉著眼睛,他也能說出大門是朱紅色的,門前銅環(huán)上有他少年時砸出的印記。 院子里的棗樹又高又壯,每到季節(jié),枝葉繁盛,他便手腳并用,爬上樹的最高處,如同國王巡視自己的國土般,俯視這層層挨在一起的院落。日頭最高的時候,他就捧著鏡子,坐在樹上,反射灼熱的陽光,射.到鄰居家去,看搖晃的白色光點游移不斷,最后點燃鄰居家的草垛。 熊熊火光跳動,他便拍拍屁股,在鄰居家傳來的叫罵聲中,順溜地沿著樹干滑下,揮一揮衣袖,深藏功與名。 喻斯鴻沒有去敲門,而是憑借著摸透的地形,一個助跑,輕巧地攀上高墻。然后靈巧地翻越,穩(wěn)穩(wěn)落在院落里。 他拍拍手和身子,抬頭,看到窗戶里透出白色的燈光。 嘻嘻嘻嘻嘻。 他要先嚇一嚇喻爹和蔣如清女士,然后再得意地告訴他們自己騙了個媳婦回來,活的,可漂亮的大姑娘。 保管讓他們受到二次驚嚇。 他躡手躡腳地上前,聽到里面?zhèn)鱽硎Y如清女士低低的抽泣以及喻見信小聲的辯解。 怎么這是? 他剛要敲門,就聽見喻爹幾乎暴喝了一聲,“你們這樣做,這樣做!如果老大知道了,讓他心里怎么想!” 他敲門的手就是一頓。 作者有話要說:兩個都是沒有親緣的。 所以天注定抱在一起取暖咯. 39. chapter39 喻斯鴻伸出的手重新垂回了身側(cè)。 屋子里的聲音仍舊在繼續(xù),聲音穿透玻璃傳出來,像是被濾過一層。 但太過熟悉,永遠不會認錯。 喻爹說:“就算老大不是親生的,但這么多年養(yǎng)下來,也是心頭掉下來的一塊rou啊,你為了這么個不爭氣的小子……” 仿佛一道閃電瞬間劈上心頭,喻斯鴻整個人幾乎都要在原地生根。 他四肢僵硬到像是隨便一碰便能節(jié)節(jié)掉落,化為飛灰。 這么多年來,他獨自一人把這個秘密層層包裹,小心掩藏,妥善安放,他懷著一種恨殺唾棄自己卻又僥幸的心理,希望這個被他拼命按壓,塞進無言深處的秘密能夠自行腐爛在角落,再也讓人探不清楚原貌。 然而…… 然而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擊碎了他這多年來的努力。他仿佛看到時光深處小心翼翼埋藏著秘密的自己,明明內(nèi)心遍地開滿卑微的野草,外表卻把自己偽裝成一顆樹。 一顆無所顧忌朝日而生的樹。 他.媽的實在可憐又可笑。 房屋里傳出了蔣如清女士和喻見信低低的聲音,但立馬又被喻爹的大嗓門給蓋住了:“你明知道老大對我們懷有愧疚,卻為了這個不爭氣的小子,為了這個不爭氣的小子……”他似乎艱難地吸了一口空氣,好讓自己沒有原地暈厥過去,“把老大推進那樣人不人鬼不鬼的境地里面去,人家呀,人家好歹也喊了你這么多年的媽,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好意思嗎!” 下一秒蔣如清女士爆出帶著低聲哭喊的語調(diào):“我能怎么樣!你說我能怎么樣?難道你就要看著自己親兒子被那個女人給毀掉了嗎?他當時才十八歲!十八歲啊!” “你這個媽當?shù)暮冒。‘數(shù)糜谐鱿?!遠程指揮自己親兒子把麻煩全部推給養(yǎng)兒子,你能耐啊!” 有箱柜被推翻倒落在地的聲音。 一瞬間他就明白了,對啊,就喻見信那個點石成金也救不了的榆木腦袋,遇到點事就恨不得鉆到地底巖xue里瑟瑟發(fā)抖的性子,竟然在發(fā)生了那樣大事的時候,瞬間無師自通就學會了禍水東引這一套,了不得啊。 比什么二十天教你成為編程大師的牛.逼多了。 這是前一秒蠢材,后一秒就直接智商破表的節(jié)奏啊。 有出息,真他.媽的有出息。 原來人家后面有高人全程坐鎮(zhèn)指揮,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招招斃命,手把手教你怎么脫離困境,拉來炮灰填充炮口。 這么多年,他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蔣如清女士還有這樣天賦技能。 他竟然還有心思想:這樣的高手當了二十幾年家庭婦女,實在是埋沒英才,領(lǐng)導(dǎo)無眼,國家不幸。 今天無意中聽到的所有,都化為風中的巴掌,狠狠地把他扇進了塵土里。 被扇進人生塵土里的喻同志掙扎著抬起生根的兩腿,兩腿似乎也要不停使喚了,直愣愣地僵著。 他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吃軟怕硬的,放在平時,遇到這種蒙頭蓋臉的羞辱,別說前面擋著只是一扇門了,就算擋著槍林彈雨,他也要讓對方知道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可他前面隔著的不僅僅門,而是二十多年的養(yǎng)育之恩,是人世倫理的綱常。 這綱常倫理的巨門太沉太重,遠遠不是一擊“你不仁我不義”的炮火,便能輕易擊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