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三個人都開始四下尋找,最后還是林升在他的馬蹄附近找到了那枚白鳥佩。少年大喜過望,立馬接在手中,定睛看時,卻又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容與看向他掌中,原來是一只白玉綬帶鳥,鳥尾橫拖,鳥喙中銜著一枝花草,玉色似羊脂溫潤細(xì)致,看樣子倒像是件古物,只可惜伸出來的那枝花草卻已摔裂了一角。 第21章 故人之子 少年泫然欲泣的看著手中玉佩,垂頭喪氣,腳下似釘住了一般不再往前走一步。 容與見他如此傷心,寬慰道,“也許找個巧匠還能修補的,剛才是我們的馬驚了你,你要是信得過我,我試著去給你修修看如何?” 少年連連搖頭,眼里滿是絕望,“修不好了,即便補好也不是原來的樣子,如今哪里找一樣的成色去。也不知道典當(dāng)鋪還收不收這樣的殘品?!弊詈笠痪湓捖曇魳O低,已是喃喃自語。 原來他是要將玉佩當(dāng)?shù)?,見他穿著布衣,頭上只帶了四方平巾,看樣子并非官宦子弟,想來是因為家中生計或一時有急才要當(dāng)?shù)粜膼壑铩?/br> 心中一動,容與對他說,“既然事出在我,不如由我來賠償你的損失吧?!?/br> 那少年撫摸玉佩,卻搖了搖頭,“錯在我,怎能讓先生承擔(dān)損失。先生放心,我不是那等市井無賴,絕不會訛?zāi)摹!?/br> 這話說的很有幾分骨氣,令容與頓生好感,越發(fā)想要幫襯他一把。 “你若肯割愛,我倒是很想買下這枚玉佩,不知你意下如何?” 少年抬頭,訝異地看著他,“可它,它已經(jīng)破了呀,先生要一塊破了的玉佩做什么?” 容與笑了笑,“我可以試著去補好它。如果不能也沒有關(guān)系,就當(dāng)它是和我有緣吧,既然破損因我而起,可否請你給我一個彌補過失的機會?” 想著這少年要賣掉心愛之物已是難過,他索性把錯都攬在自己身上,出于歉疚買下玉佩,或許能讓對方容易接受一些。 少年瞠目結(jié)舌,呆了一會,突然俯身拜倒,“剛才明明是我沖出來差點撞到你們,才害的玉佩碎了,您還這樣幫我,我,我真是遇到好人了,還未向你叩謝救命之恩,謝謝先生救我性命……”說到后來竟已有幾分哽咽難言。 容與忙拉起他,“你知道自己魯莽就好,以后不可再這樣了?!庇挚此粫r情難自已,且行動不便,便問他家住何處,預(yù)備送他回去。 少年向后一指,“就在那個巷子里,先生若不嫌家貧,且隨我去坐坐吧。我請母親一道來謝謝先生?!?/br> 容與含笑點頭,讓林升牽了馬,自己扶著少年緩步朝他家走。 少年的家是一個一進的小院落,開門的老伯見他被人攙扶著回來,頓時滿臉焦急,“二爺這是怎么了?” 少年不在意的搖頭,“快去請?zhí)鰜?,這二位是我的救命恩人。” 老伯先是瞥了容與一眼,跟著連聲道是,忙不迭地跑去了正房。 只一會兒功夫,一位中年太太便迎了出來,目光先落在兒子身上,雖有擔(dān)憂卻一閃即逝,轉(zhuǎn)而平和從容的望向了容與主仆。 她衣飾雖不華貴,但周身氣度雍容端莊,剛才望向少年的那一眼雖滿懷關(guān)切,卻沒有急吼吼趕上來哭天搶地,仍能保持鎮(zhèn)定一絲不亂,顯見著頗有大家風(fēng)范。 婦人含笑將容與主仆迎進正廳,彼此見了禮。 容與這才知少年名叫楊楠,父親于今春病逝,家中只有楊夫人和一個服侍多年的老仆人。楊楠剛滿十五,家中孤兒寡母缺少生活來源,所以才忍痛要將祖?zhèn)鞯囊幻队衽迥萌ギ?dāng)?shù)簟?/br> 隨意看向見廳上擺設(shè),一件件都頗為不俗,容與猜想,楊楠父親在時,這一家人的生活該是相當(dāng)優(yōu)渥。 看著這一對為生計發(fā)愁的母子,容與又聯(lián)想起前世和jiejie艱難討生活的往事,心里泛起同情,斟酌著措辭,對楊夫人道,“林某適才請令公子將玉佩賣給我,他已經(jīng)同意了,林某是誠心實意,就請夫人說個價錢吧?!?/br> 楊楠有些發(fā)窘,剛要開口,卻聽楊夫人道,“林先生一番好意,我很明白。我雖寡婦失業(yè),但也不能靠便賣家中物事為生。小子胡鬧的言語,請林先生不要當(dāng)真?!?/br> 容與知道她不想平白受恩惠,點頭笑笑,“那么還請楊夫人聽我一言,林某是京城人,常年在外經(jīng)商,做的買賣之一便是金石玉器。方才我仔細(xì)看過,那白鳥玉佩的成色做工不似本朝之物,想必是有些年頭。據(jù)我所知,唐以前的玉器多以花卉紋居多,少有作鳥形的。北宋時,因道君皇帝嗜玉成癮又極擅繪花鳥,引得宋代花鳥形玉器繁盛一時。若林某推測不錯,令公子這枚白鳥佩該是宋玉。林某是生意人,看到好東西自然留心,所以望夫人能夠成全。林某在此先謝過夫人了。” 楊夫人不動聲色的看著他,心中大約也在掂量這話到底有幾分真,正想開口,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吵嚷聲,那老仆人慌慌張張跑進來,氣喘吁吁道,“太太,樅大爺來了?!?/br> 一句話還沒說完,楊楠騰地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呦,嬸娘今兒正巧在家,侄兒給您問安了?!敝灰娨粋€年輕男子從外頭走進來,站在廳中,先是環(huán)顧了一圈,看見有外客也只略微點了點頭,接著沖楊夫人隨意施了個禮。 這人大約二十出頭的年紀(jì),神色輕佻面帶不屑,聯(lián)想起楊楠剛才的反應(yīng),容與忖度這個叫楊樅的青年,應(yīng)該是楊楠母子十分不想見到的人。 楊夫人端穩(wěn)的坐著,淡淡道,“樅哥兒今日來,有什么事兒么?” “父親明日宴請內(nèi)務(wù)府的老爺們,派我過來跟嬸子借些體面的擺件,侄兒記得嬸子這里有纏枝牡丹金寶地錦,琺瑯彩花鳥紋瓶,暫借一用,后日我再打發(fā)人給嬸子送回來?!?/br> 楊楠聽得緊鎖了眉頭,一臉鄙夷,半晌將頭扭到一旁不去看楊樅。 楊夫人好整以暇道,“不是什么要緊的,借你也不難,只是那些個東西都是我的嫁妝,并不是你們楊家之物,既然你要借,就叫你父親打個借條給我,咱們有借有還,再借也不難?!?/br> 楊樅翻了下眼睛,“嬸娘這是什么話,親戚間借個東西還要什么借條,這要是傳出去,楊家門里可是丟了大人。咱們一筆寫不出倆楊字,莫非您還信不過我父親?” 楊夫人淡淡一笑,“這會兒你和我說是一家子了,當(dāng)日怎么又急吼吼的分了家,像打發(fā)瘟神似的把我們母子打發(fā)出來?我如今日子過的什么樣,你父親心里清楚。統(tǒng)共就那么點東西了,不得不看緊些。閑話不提也罷,你且去寫了借條再來吧。” 楊樅滿色微紅,高聲道,“嬸娘這話奇了,好像父親趕了你們出門似的,咱們分家,可沒有一點違反大胤律條例的地方,那鬮書也寫的清清楚楚,我父親明公正道辦了這件事,您難道有質(zhì)疑不成?何況就算分了家,也還是一個楊家門里出來的,楠哥兒不是我弟弟?我倒能賴他東西?嬸娘還是快些找了來讓我?guī)Щ厝?,我要是借不出來,回頭父親可是要親自上門的,為了點子物件兒傷了和氣,大家都不值當(dāng)?!?/br> 這話說的夠橫的,好像今天借不來便要明搶一般,容與在一旁聽著不悅,果然楊楠先忍不住,怒斥道,“大伯來了又怎樣?你們還想搶不成?欺負(fù)孤兒寡母卻還說什么一家子!要不是心里有鬼,怎么就不能打個借條?打量我不知道你們的算盤,什么是借?可有一次還回來過?你若真想借倒也不難,只把前幾次拿走的先送回來再說?!?/br> “嘿,你個臭小子。”楊樅登時惱羞成怒,上前一步就要去扯楊楠,“你眼里還有沒有長兄了?敢這樣跟我說話!今天非得教訓(xùn)你個沒規(guī)矩的小子?!?/br> 眼見楊樅要逞兇,楊家老仆搶上前一把抱住了他,“大爺,使不得,大爺消消氣。您就聽二爺?shù)模言缜敖璧南饶没貋?,小人立馬開了柜子給您拿要的東西……” 楊樅想要掙開他,奈何被他緊緊抱住,氣的直喊,“主人在這兒說話,你一個下人混插什么嘴?嬸娘就是這樣管教奴才的?”見掙脫不開,索性用力回身,抬手就要打那老仆人。 “勤忠!”“忠伯!”楊夫人和楊楠幾乎同時叫道。再看楊樅舉起的手,卻是沒能下落,因為容與已從后頭一把抓住了它。 “樅少爺,不可在長輩面前無禮!”容與定定的看著他,面沉如水。 楊樅愣住了,滿眼狐疑,上下打量起一通,似乎在揣摩他究竟是何人,“我說這位爺,您又是管得哪門子閑事?犯不上為個奴才出頭吧?” 容與放下他的手,沉聲道,“即便是下人也不可隨意打罵,何況他并不是你樅少爺?shù)娜?。既然分了家,自有他的主人管教。樅少爺該?dāng)知道,在尊長面前不可逾矩?!?/br> “嘿,到底哪兒來的家伙,竟敢教訓(xùn)我!和我說禮數(shù)?你難道不知,這家人是最不講禮的?”楊樅擰笑著,手指楊楠,“這小子的父親可是被皇上以無人臣禮下獄的,如今子承父習(xí),對長兄不敬,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容與心中一凜,看向楊楠,見他臉上滿是羞憤之色垂頭不語,當(dāng)是默認(rèn)了這個說法。一瞬間,他想起曾勸沈徽禪位而被問罪的大理寺卿楊存周,原來楊楠就是他的兒子。 當(dāng)日在翠云館發(fā)生的事,容與歷歷在目。他曾為楊存周求過沈徽,但最終,因為要保全沈徹,令沈徽不必蒙上弒兄罪名,他還是選擇放棄了楊存周。 這件事當(dāng)然不是靠他一己之力能挽回的,但畢竟曾參與其中,如今見楊存周的家人被欺凌侮辱,容與心里不由地一陣難過。 第22章 一念之仁 容與回身,撩袍坐定,方朗聲道,“我只是個見了不平事要管上一管的閑人,既在楊府做客,便容不得旁人對楊夫人無禮。你且遵了夫人之意,寫了借條再來借東西吧?!?/br> 楊樅一窒,他這幾句話說得從容有致,不算咄咄逼人,卻自有一股鏗鏘。再看他人,年紀(jì)不大,氣韻溫雅,雙眸清澈明亮,直指人心,便不覺有些氣怯。轉(zhuǎn)念再想,終是不好于外人面前做的太過,少不得色厲內(nèi)荏道,“好,你們等著!現(xiàn)住的可還是我楊家的屋子,父親原可憐你們才暫借此處,既不知好歹,我便稟明父親和族中長輩,收回這宅子,看到時候你們?nèi)ツ睦锶萆?!”說罷,憤憤然拂袖而去。 楊楠看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氣得渾身發(fā)顫。楊夫人頹然坐在椅子上,半晌,終是掩飾不住情緒,低聲哭了出來。 “母親,母親不要傷心,我們搬家就是了,不住他楊家地方。從今以后和他們再沒有半點瓜葛……”楊楠跪坐在楊夫人面前安慰,自己卻也難掩泣聲。 楊夫人撫著他的頭,搖頭嘆息,“我何嘗不想離了這里,他們這樣算計,早晚把咱們娘倆生吞活剝了才罷,你父親在時,他們怎敢如此??裳巯?,咱們是全無進項,靠著我那點子嫁妝過活,已是捉襟見肘,哪還有閑錢再買房子去。” 看他們母子抱頭飲泣,容與忽然有了計較,對他二人道,“請夫人不必難過,林某倒是有一處閑置祖屋,若是夫人不嫌棄,可以暫時搬去那里?!?/br> 楊夫人訝異抬眼,容與知道對于一個初次見面的人,這份熱心不免令人懷疑,當(dāng)即娓娓解釋,“夫人勿怪林某唐突。只因我常年四處跑生意,久不在京城,那房子白擱著也是浪費。雖今日初見夫人,但相識總是緣分,所以才這般提議,還請夫人能考慮一下?!?/br> 楊夫人此時已收了淚,感激的看著他,“才剛真是讓先生見笑了。也多虧先生在,才讓我們母子免受更多侮辱。您的一番好意我心里清楚,且容我再想想,若楊家實在逼得緊,我也只好暫時先去打擾先生了?!彼f著,一面叫楊楠來拜謝容與。 容與忙扶住楊楠,笑道,“夫人太客氣了,您千萬別介意,我其實也有自己的私心,想讓您替我看屋子罷了,再要這般倒叫我不好意思了?!?/br> 他知道若不是走投無路,這對母子必然不會輕易接受恩惠,索性這樣說,也能盡量顧全他們的顏面。 想著找房子的事還得托林升來辦,容與回頭看他,卻見他正大搖其頭,臉上的神情只剩下無可奈何四個字能形容。 容與一笑,沖他眨眨眼,隨即對楊夫人道,“林某已打擾夫人半日了,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回頭我再讓阿升來問過您的意思,若有什么需要也只管告訴他就是,千萬不必客氣?!?/br> 楊夫人忙起身,向他鄭重一福,容與拱手還禮,請她留步,由楊楠陪著出了正廳。 出楊宅,楊楠又對他一揖到地,“林先生對我們母子的大恩,楊楠感激不盡!他日必當(dāng)報答先生恩情?!?/br> 容與再度扶起他,凝目看去,腦中不由勾勒出楊存周的樣子,此時再看才發(fā)覺他樣貌頗肖其父,不免小心翼翼問道,“剛才聽楊樅的話,令尊……” “是,我是犯官之后?!睏铋p拳緊握,咬牙道,“家父原是大理寺卿,因國本之爭被皇上問罪入獄。楊家本是小戶出身,靠著父親才得以在京城安身置業(yè),如今父親一倒,族中長輩和伯父便將我們母子趕了出來,除卻母親的嫁妝其余什么都沒有分給我們,還要三天兩頭來管母親借東西,這是要把我們逼死才肯罷休!我只恨自己年紀(jì)小不能出去立一番事業(yè),等我長大了,一定要為父母爭一口氣,讓欺負(fù)我、瞧不起我的人都好看!” 所謂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不過如此。容與上輩子的經(jīng)歷和他有些類似,自然可以體會,卻也只能寬慰他不要想太多,照顧好母親要緊,因想起楊存周,便問他,“你父親如今還在詔獄?” 楊楠身子微微一晃,肩膀止不住顫抖起來,良久邊哭邊說,“父親,他死了……” 容與詫異,極力掩飾住震驚,“死了?據(jù)我所知,皇上沒有詔諭天下判處楊大人死罪,怎么會……” 楊楠猛地抬起頭,臉上淌滿淚水,眼中猶帶著一抹恨意,“詔獄的人知道皇上深恨父親,早晚會要他死。趁一個雪夜,將父親灌醉了,撤去了炭盆,父親是……是被活活凍死的?!?/br> 容與心口一緊,忙又穩(wěn)住情緒,待要說兩句寬慰的話,卻又實在無言以對,最后只能匆匆告辭,逃也似的離開了楊府。 一路一言不發(fā),只顧策馬往禁城馳去,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暫時發(fā)泄胸中郁結(jié)。林升從來沒見過他控制不住情緒的樣子,一時之間也不敢多言。 到了東華門外,容與才注意到阿升一臉擔(dān)憂驚怕,繼而意識到他還沒在人前如此失態(tài)過,禁不住一哂,“對不住了,明天起還得麻煩你幫我找處宅子,安頓好楊家母子。” “大人跟我客氣什么,只是,您真的想清楚了?他們是犯官家眷,雖然皇上沒問他們母子的罪,可要叫旁人知道,您這樣幫襯總歸不好,大人不怕受他們牽連么?” 容與當(dāng)然想過這點,可看見他們母子過得艱難,忍不住還是想給予幫助,權(quán)當(dāng)是為換得一份心安。 然而從楊楠的語氣里,也能聽出他對沈徽有不滿,如果讓他道自己究竟是何人,怕是不肯再接受任何幫助,想了想,他叮囑林升,“不必?fù)?dān)心,倒是替我掩飾好身份,再選個僻靜點的宅子,事情辦得小心些,務(wù)必不要叫宮里和內(nèi)務(wù)府的人知道?!?/br> 看他如此堅持,林升只得點頭答應(yīng),不再多言。 待回到乾清宮,容與已調(diào)整好情緒。沈徽半靠在軟塌上,心情好似不錯,見他來了,笑著沖他招手,“國朝還是有能人的,這卷湘夫人圖做得極漂亮,和仇十洲全不是一個路子?!?/br> 走到他身側(cè),那書案上正鋪著一卷人物畫作,畫中湘夫人手持羽扇,側(cè)身后望,回眸顧盼間神態(tài)靈動。內(nèi)中人相畫得頗為古雅,長袖飄灑,裙擺曳地,和顧愷之女史箴圖有幾分相像。 容與點頭笑問,“確是跟仇十洲審美情趣不同,更具古意,不知皇上從何處得來?” “御用監(jiān)有個叫孫傳喜的,你前陣子提過,今兒給朕送來了這個,說是出自蘇州一個叫蕭征仲的畫師之手,其人是升平三十五年的進士,號稱書畫雙絕,在吳中一代頗有名氣。” 原來是這個人,容與記起從前曾聽傳喜提及,蕭征仲做過一段時間翰林院待詔,因一向并不得志,索性辭了官放舟南下,回到故里潛心詩文書畫去了。 當(dāng)日傳喜就曾贊過他的丹青翰墨都好,看來這么長時間過去,依然對其人念念不忘。 “你覺得這人如何?朕想把他召回來,做畫院待詔。” 容與思量一下,覺得不妥,“臣聽說蕭征仲在翰林院時書畫已負(fù)盛名,卻遭同僚嫉妒排擠,郁郁不得志才辭官返鄉(xiāng)。如今皇上想起復(fù)他,恐怕他芥蒂難除并不敢受召,而且觀其丹青書法皆自成一家,隨性奔放不拘一格,這樣的人才,臣以為更適合留在吳中一代寄情山水,方能給他更廣闊的空間施展才華。” 沈徽沉吟片刻,反問道,“留在朕身邊就縛住才華了么?照你這么說,怎么還有那么多人掙破了頭也要做官?” 容與笑著應(yīng)道,“是,但又有不同。有才華的人大抵分兩類,或醉心山水,或心懷家國天下,前者不乏仕途不順才轉(zhuǎn)而寄情其他,可一旦癡迷于戲墨弄翰,便鮮少有興趣再了解官場之道和朝廷所需。而后者胸中自有經(jīng)略,也從來不屑只弄些文人巧思。所以兩者對生活的向往完全不同,也未必能互相理解,勉強聚攏在一處,自然也難和諧共事?!?/br> 見沈徽瞇眼聽得認(rèn)真,他復(fù)淡笑著說,“皇上身邊應(yīng)該多些有治國韜略的人,就連畫院都更該招類仇十洲者,嚴(yán)謹(jǐn)周密刻畫入微,像蕭征仲這樣的雅士,就留他在民間,也許反倒能出品更多的佳作。” 沈徽輕笑了一聲,側(cè)過頭盯住他看,“那么你呢?你又是朕身邊哪一類人?” 這話問住容與了,其實他也沒想明白自己的定位,說是伺候沈徽的內(nèi)侍,可沈徽并沒有讓他只打點生活起居,反倒是越來越多讓他參與朝堂政務(wù),接下來是否還會派給他什么差事,他暫且還不知道,只能垂首謹(jǐn)慎回答,“臣不能安邦定國也不能詩畫愉情,就只是服侍皇上的一個家仆罷了?!?/br> 沈徽臉色沉了沉,“說起旁人侃侃而談,一番話通透明白,說到自己就知道裝傻充愣,你不必過謙,朕對你自有期許?!鳖D了一下,忽然問,“你見過王玥了?” 容與點頭道是。沈徽又問道,“覺得其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