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少年愣了一下,剛想推辭不受,林升也不多言,只將銀子塞在他手中,看了容與一眼,隨即雙雙上馬離去。身后只聽他少年高聲道謝,一會兒功夫,聲音便已遠去再也聽不到了。 行出數(shù)里,林升才憤憤不平的感慨起來,“果然和大人所料不差,貧民百姓便是無人周濟。這些當(dāng)官的也不怕老百姓逼急了造反,像剛才那個小哥都說出要落草的話來了,倒也是個有血性的?!?/br> 容與凝眉,搖了搖頭,“大災(zāi)之后,盜賊往往起于一群烏合之眾,搶的也多是百姓,鄉(xiāng)紳富戶因有自己的鄉(xiāng)勇團練,他們也并不敢去侵?jǐn)_。所以無論有糧沒糧受苦的都是百姓,阿升,接下來咱們不光要賑災(zāi),還得剿滅盜匪才行?!?/br> 林升面露憂色,“唉,可是咱們沒有兵,還得借助廖通才行。他要是有心剿匪,又怎會耽擱到今日?” 容與以為然,不過瞬間想到李璉,已覺心里有底,淡笑著說,“你忘了還有昭勇將軍么?他剛平定了此處撒拉爾回民叛亂,兵力用來剿匪,可是綽綽有余的?!?/br> 林升恍然,因得了寬慰,也對著他頷首一笑。此刻二人已行至葫蘆河畔,河道兩岸或是稍遠些的樹蔭下,皆可見災(zāi)民駐扎,許多人正站在淺灘處,欲捕撈些魚蝦以充饑。 葫蘆河是渭河一大支流,水量豐沛,因河道形似葫蘆而得名。據(jù)記載河水水質(zhì)微咸,所以水產(chǎn)本就不豐盛,加之地震后被兩岸災(zāi)民過度捕撈,不免更顯貧瘠。 容與正要上前探問幾個災(zāi)民,忽聽一陣哭號聲,前方正有一個婦人死死抱住一個男子,那男子手里抓著一個幼兒,看動作卻是要將他擲入水中。 兩旁災(zāi)民都定睛看著,也不知是餓得沒有氣力,還是這類事早已司空見慣,竟無一人上前攔阻。容與急忙翻身下馬,疾步奔到那名男子身側(cè),趁其不備,一把將他手中幼子奪了過來。 男子驀地一驚,回身喝問,“你是誰?搶我的孩子做什么?” 容與見他四十上下的年紀(jì),滿臉饑饉,雙目通紅狀似顛狂,為防他暴起傷人,先把懷中的孩子緊了緊,“我是過路的外省人,見到這等慘劇豈能袖手旁觀?你不必氣惱絕望,朝廷的救濟糧很快就會發(fā)放,權(quán)且再忍耐一下,萬不可做日后追悔莫及的傻事?!?/br> “朝廷的救濟糧?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這幾日就會有?”男子聲音陡然拔高,吸引了兩旁人的注意,立時有不少人自覺擁了上來。 容與見那婦人上前,忙將孩子小心地放入她懷中,其后環(huán)視四周,朗聲道,“我從陜西府一路途徑貴地,在官道上遇見了朝廷賑災(zāi)的車馬,算算日子此時應(yīng)該業(yè)已抵達天水城。如果順?biāo)斓脑挘魅崭镁蜁N出賑災(zāi)榜文,你們也可以去領(lǐng)取救濟糧,請大家再忍耐一個晚上的時間?!?/br> 話音剛落,人群已是sao動起來,互相奔走相告?zhèn)鬟f這個消息,葫蘆河兩岸登時群情歡騰。 容與和阿升對視一眼,趁眾人不注意快速上馬,一路向城中馳去。 剛到驛館,已有人來報,甘肅巡撫廖通在外等候要見他。容與匆匆更衣,帶著林升趕至花廳。那廖通只帶了一名校尉,見他出來,款款起身向他拱手致意。 容與回禮,兩下里各自坐了。廖通寒暄兩句,一面請他飲茶,一面上下打量起他,見他面如冠玉,眉眼秀逸,十足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子哥兒模樣,不覺已帶了三分輕視,索性開門見山道,“聽聞欽差大人方才在城內(nèi)視察了一道,目下這天水城的賑災(zāi)已有了幾分成效,各行各業(yè)也算井井有條,大人盡可以稍稍寬心些了?!?/br> 容與含笑道,“正是仰仗大人早前賑災(zāi)撥款,安撫百姓之勞。我正要和大人商議,事不宜遲明日即發(fā)布榜文,讓城中及城外災(zāi)民前來領(lǐng)取賑濟糧,大人意下如何?” 廖通點頭稱是,“林大人不辭辛勞,我替本地百姓感謝大人。朝廷這次送來了八萬多石糧食,預(yù)備怎么個發(fā)放法,我想聽聽大人高見。” 這是存了試探的意思,容與心下明白,不急不緩應(yīng)道,“早前查閱檔案,記得升平三十六年,曾賑濟蘇松水患,分例為大人六斗,六歲至是十四歲一升,五歲以下不與。這個辦法或可仿照,另外我想將小孩的糧例升至三斗?!毕氲浇袢蘸J河畔那個嬰孩,他接著說,“早前已得賑濟的城中居民則酌量減例,大人一斗,小兒六升。如此大人同意么?” 廖通眉峰微不可察的皺了一下,忙又掩飾住心內(nèi)訝然——再想不到他已將之前賑災(zāi)情況摸查清楚,原來所謂在城中流連,竟然不是為閑逛吃喝,而是為打探消息? 心中猛地一驚,隨即起了警惕,他不由正襟危坐起來,“很是公允,我沒有什么意見。那么明日卯時,就請大人親至府衙,坐鎮(zhèn)督辦。有勞大人了?!闭f著恐言多有失,已站起身來欲告辭。 “不忙,我尚有一事和大人商量?!比菖c比手,仍是請他坐了,“我方才出城,聽災(zāi)民們說起,城外盤亙了不少流民聚合而成的盜賊,時常肆擾百姓。這伙人若不剿滅,即便百姓得了糧也會為其搶奪。所以我想請大人盡快出兵剿滅流賊,還百姓一個清靜安穩(wěn)的生活。” 廖通微微一滯,口中不以為然,“歷來大災(zāi)之后,總會有賊寇出沒。數(shù)月以來,我一則忙于賑災(zāi),二則因本地兵力不足,而我從首府帶過來的兵力也有限,難免就會顧及不暇。不過這伙人眼下成不了什么氣候,且接下來還要忙著發(fā)糧發(fā)錢,督促囤地開荒,明年秋更要征繳足數(shù)的糧食以充府庫。這許多的關(guān)隘,件件可都是大事啊?!?/br> 容與聽他推諉,知他是不愿耗費兵力,同時也不屑和流賊纏斗。但若是放任下去,受苦的只有百姓。想了想,他似是讓步般一笑,“大人的難處我懂,所以也不敢勞動,如今我舉薦一個合適的人,昭勇將軍李璉。請他調(diào)兵前來相助,大人便可專心治內(nèi),由他督外剿匪,不知大人可否應(yīng)允?” 順?biāo)浦圻@樣說,是為他一早已存了心思,要調(diào)李璉前來相助,重點就是查處廖通貪腐一案,李璉于云南任上就折在貪腐二字上,他自己對于貪字和背后的貓膩,應(yīng)該比旁人更為清楚,容與正是想借了他的手,以貪治貪。 廖通雖和李璉不和,但想到此舉既可以消耗李璉兵力,又不必費自己一兵一卒,倒也劃算,“也好,林大人是欽差,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上報皇上,既這么決定,便向皇上請旨就是,廖某人悉聽尊便?!?/br> 容與這廂暫時安撫了廖通,對方明面上也說積極配合,可接下來一連半個月的時間,他卻鮮少露面,只派了幾個親近將官前來點卯,而容與則是親力親為,忙得腳打后腦勺,每日卯正起開始坐鎮(zhèn)府衙,督發(fā)賑濟糧,一直到月上中天才把這一日的賬目清點完。 等到糧食分發(fā)的差不多了,連林升的神情也輕松了不少,直笑道,“可算是忙乎完了,這八萬多石的糧食啊,竟然還有些結(jié)余,要不是大人您省下了,少給那些已得濟的大戶,這會兒估計也都全沒了。” 容與略微舒一口氣,連日來殫精竭慮,這會兒早就滿身疲憊,可一想到尚有遺漏,不覺蹙眉道,“只是差不多了,還有一處沒有發(fā)到?!币娏稚q自不解,他直言說,“晚上你陪我走一趟府獄。” 幽暗逼仄的府獄里,眼下只有兩個衙役值班,晚來無事,二人相對坐在一處吃酒烤火。林升甫一進去就亮明了身份。兩個衙役哪里想到,堂堂欽差貴人居然會踏足賤地,立刻驚得起身跪下,滿臉慌亂無措。 容與打眼一掃,除卻面前一直炭盆,周遭竟無任何取暖之物,要知道此刻正值隆冬,除卻兩個衙役坐位處,其余地方皆冷若冰窖??粗畏坷矧榭s成一團的犯人,他心下不忍,知道自己這一趟算是來對了。 前世曾做過一段時間義工,也曾有機會在監(jiān)獄為犯人義診,由此知道那是個被大眾視線忽略的地方。清平時候尚且如此,何況遭逢大災(zāi)??汕舴敢彩侨?,尤其是在這個法制不健全的時代,很難說有沒有冤假錯案,被判刑的人又會遭受什么樣的不公待遇。 不想遺漏掉任何一處,誠然也是因為有私心。這些日子的事無巨細(xì)、親力親為已造就了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口碑,算是為內(nèi)侍這個群體正了正形象,然而最重要的,是他代表了朝廷,代表了皇帝——某種程度上,他是在替沈徽樹立形象,事必躬親、面面俱到,會增進底層群眾對皇帝的好感。至于民心所向,在任何時代,都對執(zhí)政者至關(guān)重要。 林升未必明白他所思所想,但環(huán)顧四下,已先揚聲喝問,“朝廷日前發(fā)放的賑濟糧,可有給到這些犯人?” 一個衙役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回道,“這是獄丞管的,小人們也不大清楚,應(yīng)該已按數(shù),分得這群人頭上了的。” 林升當(dāng)即白了他二人一眼,容與卻知道他們不過是聽差的,等閑做不得主,也不想多為難,只命他們?nèi)ト√颗杼炕鸬任铮仓糜诿块g牢房內(nèi)。 走近一間牢房,他向內(nèi)中之人詢問近日吃的都是何物,昏黃燈影下,但見其中有不少人面黃肌瘦病骨支離,凍得縮手縮腳,卻都?xì)馊粲谓z的回復(fù),每日只給他們一餐,且都是極粗糙極難以下咽之物。 “大人,他們不過是囚犯罷了,何必對他們這般好?”林升趁無人時問出心中疑惑。 容與說不然,“囚犯也一樣是大胤子民,服刑期間不該遭受虐待,更不該因此喪命。你不是常常覺得內(nèi)侍身份被人瞧不起,推己及人,更不該存了瞧不起別人的心。” 林升聽罷,似有所悟低頭不語,過了半晌看那兩個衙役將炭火放置于牢房中,他才吩咐道,“明兒一早,叫你們獄丞點了這些人的救濟糧,按人頭逐一發(fā)放到位。后日我再派人來查,若是短了一點,就唯你們是問!” 兩名衙役忙回答不敢有違。容與很滿意他適時流露的狐假虎威,卻不好當(dāng)著旁人笑他,直到回到驛館才開口贊他精明能干。 “阿升年紀(jì)雖小,脾氣卻沖,可以當(dāng)個急先鋒。”方玉正整理衣物,一面附和道,又盯著容與看了半天,哧地笑出聲,“大人就是生得太和善了,笑起來讓人如沐春風(fēng),不笑的時候也沒有一點冷若冰霜。這樣子,落在我們姑娘家眼里自然是好,就怕外頭那些人看了不怕您呢。” 容與淡淡一笑,他本就沒想過要別人怕自己,林升卻不滿的瞥著方玉,他近來無事,常以和白玉拌嘴抬杠為樂,“什么叫你們姑娘們才喜歡,喜歡大人的人可多了,十二團營的總兵就是大人的好朋友,他就不是姑娘!大人的為人,是該得到別人尊敬的,豈是一個怕字能涵蓋的。” 方玉也不示弱,嗤笑一聲,“尊敬是外頭爺們兒的事,我們女孩兒就知道心里歡喜是最重要的。大人就是招女孩喜歡嘛,依我說,大人要是能娶妻的話,怕是京城的媒婆都要忙的不可開交,咱們府上的門檻兒,都要被她們擠破了?!?/br> 林升聞言臉色都變了,羞臊得垂了頭不再做聲,卻偷偷覷著容與的面色,見他平靜如常才放心些,暗暗輕出了口氣。 至于方玉這番話,她說的時候坦蕩而不扭捏,容與猜她只是想夸贊自己而已,自然不會去怪她,何況他也確實沒有精力去怪任何人了。 自那晚從府獄回來,容與感染了傷寒,遍體疼痛高熱不止,此后數(shù)日都只能躺在驛館中將養(yǎng),由著方玉和林升對他百般悉心照料。 第52章 蒙塵 無論前世今生,容與身體都還算不錯,鮮少有頭疼腦熱的時候。沒成想這一病,昏昏沉沉就是數(shù)十日,起初渾身發(fā)冷,其后又燥熱難捱,嗓子里始終像是籠著一團火。 就這么迷迷糊糊,神智昏聵間,忽然覺得有清涼似雪,又輕柔似霧的東西覆在身上,讓他頓覺舒緩,身體的溫度漸漸降下來,喉嚨里的腫痛也隨之消散。 大約過了十來天,總算恢復(fù)意識醒轉(zhuǎn)過來。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人,居然是坐在床邊怔怔凝視他的方玉。 她眉間若蹙,半垂著頭,眼里有擔(dān)憂也有驚喜,眼角那一顆盈盈垂下的痣,此時看,更像是一滴久懸而未落的淚滴。 “方玉?”他開口叫她,豈料十多天沒說話,聲音暗沉沙啞,自己聽了都嚇一跳。只好勉強牽動嘴角,對著她笑了笑。 她眼角真的流出兩行淚,卻又?jǐn)D出個喜極而泣的笑顏,“您可算醒了,真真嚇?biāo)牢伊?。?/br> 容與無意識地伸手,想要拂去她臉上的淚,剛一抬臂,手已被她緊緊握住。兩下里俱是一怔,她看著他,慌忙又松開來,雙頰瞬間涌上一抹緋紅。良久才有些尷尬的起身去倒茶,扶他起身慢慢的喝了。 頭還是很重很疼,他不自覺去按太陽xue,她瞧見了,忙放下杯子坐下幫他按揉,指尖冰涼纖細(xì),力度拿捏得恰到好處,仿佛能讓人卸下萬千負(fù)荷,得享一刻的平靜輕松。 容與一向?qū)Ω泄傧硎軟]那么執(zhí)著,許是因為病著,連帶意志都薄弱起來,著實有些貪戀這份愜意,不想開口也不想讓她停下。 不知過了多久,林升送藥進來,看見他能起身,一陣驚呼,“我的爺,您可算睜眼了,阿彌陀佛……”一面雙手合十,做了個虔誠祈福的動作。 方玉撲哧一笑,“平日也不見你拜佛,這會兒大人都好了,你倒想起念經(jīng),佛祖那么忙,才沒空聽你叫他呢?!?/br> 林升撇了撇嘴,一面邁步進來,“你懂什么,之前我要照顧大人,哪兒有時間拜佛,可都是在心里頭許愿,現(xiàn)在叫一聲不過是告訴佛爺他老人家,大人已好了,我多謝他罷了?!?/br> “哦?你照顧大人?”方玉白了他一記,眼風(fēng)又不經(jīng)意地掠過容與的臉,“原來你比我照料的好,這么辛苦,還不快向大人討賞呢?!?/br> 林升不服,待要搶白她,容與已無聲的看了他一眼,他神情一頓便沒再說話。 容與清了清喉嚨,向他二人道謝,“這段日子辛苦你們,如今我好了,你們也該去休息,不用守著了?!?/br> 林升憨憨的笑著,“我年輕也不覺得累,其實倒是方玉更辛苦,她為了給大人……” 話沒說完,就被一陣咳嗽聲打斷,方玉臉上的紅暈像是比剛才更深了,低下頭淺淺笑著,“我也沒做什么,大人痊愈我就放心了。您病了有十天,每日外頭都有來看您的人,全被阿升擋了,要不然光是藥材吃食,這會子屋子里已然堆不下了?!?/br> 林升眉梢眼角都是不屑,“那起子人真是不好打發(fā),拿的可全是貴重好藥材,沒有您的授意我自是不敢收,索性不叫他們進來也就完了。”調(diào)笑過了,他斂容道,“李璉李將軍來了,才剛幾日的功夫,已把城外的盜賊清了個干凈,賊首如今羈押在府獄里,這事兒辦得還真有效率?!?/br> 提起這話,容與驀地一陣清醒,記起還有樁大事未了,撫著額角問,“皇上有折子發(fā)來么?” 林升點頭,“我去給您拿?!?/br> 他出去了,容與見方玉眼底猶帶著青色,直勸她去休息,她知道接下來是他忙公務(wù)的時候,也就頷首應(yīng)了,只是臨出門前又回眸囑咐,“看一會折子就歇吧,還好沒利索呢,不能太累了?!?/br> 不多時林升捧了折子進來,皆是早前容與上報給沈徽的秘奏,經(jīng)他批閱發(fā)還回來。從朱批上看,沈徽對賑災(zāi)的情況很是滿意,也說起朝中對他此行表現(xiàn)贊譽頗多。另有御賜的封賞之物,譬如京城東郊一處莊子,更加食歲三十六石云云。 另一封則是要他加緊查訪廖通,并叮囑務(wù)必謹(jǐn)慎行事,不可造次。 看完正文,底下用墨筆批的一行小字跳進視線:連府獄都敢去,誰叫你這般拼命,若是染了病叫朕如何安心?且養(yǎng)好些,再辦差不遲。 不多的幾句話罷了,看得人心頭五味陳雜,想象著沈徽說這話時的表情,該是似笑非笑玩味的模樣,眼里猶帶著一抹溫暖的戲謔。 不由自主輕笑出聲,他問林升,“我生病的事兒,是你告訴皇上的?” 林升坦然的點頭,“萬歲爺吩咐過,說您辦差的事不必我回他,您折子里自會說得仔細(xì)明白,若是碰上什么別的,或是有麻煩了,就一定要告訴他,這可是原話,我不敢抗旨?!?/br> 總歸是要放個“小jian細(xì)”在他身邊的,容與一哂,接茬吩咐他,“明日一早,請李將軍來驛館一趟,就說我有事相商?!?/br> 可惜他還是高估了身體恢復(fù)的程度,這個清瘦的身板委實不夠強健,于是次日李璉見到他時,他還是沒法起身,只好半靠在床上,臉色慘白,嘴唇無光。 不得已這般失禮,他向李璉表示歉意,可喜的是,李璉倒是不以為意,干脆地回饋給他一個,長者般溫暖包容的笑。 說起來,這不過是容與第二次見到李璉,沉浮宦海數(shù)十年的老者,面容已趨近平和慈祥,乍看之下很難讓人聯(lián)想起,不久前,他曾生擒敵方首領(lǐng)當(dāng)眾梟首示眾的那份殺伐狠辣。 因說話還有幾分氣短,容與盡量言簡意賅的問,“將軍奏折上彈劾廖通貪墨,也說到您手中是有證人的,如今這人在哪里,又是什么人?” 李璉徐徐道,“說來也巧,此人是老夫在撒拉爾部生擒的一個敵軍翻譯官,名叫張明。原是本地富商,經(jīng)營有數(shù)十間的鋪面。他被擒時為了活命,供出廖通曾侵占其財產(chǎn)田地并將他趕出城,他走投無路才去投奔了叛軍。此人現(xiàn)在老夫帳下,不過手中并無實據(jù),僅靠一面之詞難以告倒廖通。據(jù)他所言,甘肅大小官員皆唯廖通馬首是瞻,與他多有錢財往來。只可惜沒用,只要廖通不倒,這些人絕不會供出他貪贓枉法的證據(jù)?!?/br> 容與默然,這局面恰似一盤棋,廖通多年來步步為營,一手棋下得嚴(yán)絲合縫不留破綻,要如何找到棋眼來翻盤,是他接下來要思慮的重點。 他兀自沉吟,不防喉嚨一陣發(fā)緊,猛地咳嗽起來,這一咳就像是停不下來,直咳得滿面通紅,氣喘連連。李璉看他臉都漲紅了,忙起身輕拍他的背,他說不出話,也只好擺手以示感謝。 門在此時忽然開了,方玉走進來,依舊穿著內(nèi)侍服,極迅速的斟滿了一杯茶,遞到容與唇邊喂他喝下,又撫著他的背幫他平順氣息。 好容易止了咳,容與沖她點點頭,她見李璉并未留意,也就沒再出去,只是乖覺地退到一旁,容與眼下正沒氣力,自然也懶得再開口令她離開,視線掠過她低眉順眼的模樣,腦中卻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他看向李璉,“這些巧取豪奪的事,廖通不會親自出面,必是他身邊最親信之人替他完成,不如設(shè)法找到這個人,從他身上或可尋到突破?!?/br> 李璉眼中精光乍現(xiàn),“不錯,確有這樣一個人,正是廖通的管家徐階。據(jù)那張明說,廖通早前與他交易,以及陷害他時出面作證的人,都是這個徐階,很可能此人手中,還有廖通歷年收受賄賂的證據(jù)。不過徐階其人很是狡猾,近日有可能風(fēng)聞異常,竟是連府門都不出了,要見他也須得登門拜訪,咱們怕是得親自上門拿人才行了。” 容與搖了搖頭,說不可,“皇上的意思是要暗查,事先不能露了痕跡,自然也不便和廖通直接起沖突。” 李璉面色一沉,半晌沒說話。容與又問,“徐階這個人,可有什么特殊嗜好?” 輕蔑一笑,李璉道,“無他,不過是個色中餓鬼罷了。只是他并不屑去勾欄,都是人家選好了送上門來。怎么,大人莫非想用美人計?” 容與皺起眉,思忖良久,難道真要買個美女送給徐階才能成事?因一時并未想好,他只道,“這個人一定要抓,該如何行事,且容我再想想。李將軍剿匪辛苦,我會上報皇上為您請功,便請將軍靜候佳音?!?/br> 李璉笑著道好,一面拱手致謝,“那老夫就在行營等候大人傳召,聆聽您的妙計?!?/br> 他隨后告辭離去,容與說了半日話,又費了不少心力,更覺困頓疲累,腦中一片混沌,倚在床邊閉目養(yǎng)神,一面清理思緒。 “大人?!狈接褫p輕喚了一聲,他才記起她也在房中。睜開眼,見她正凝眉深深的看著自己,不知為什么,對上她目光的瞬間,他的心突突跳了兩下。 “您在想剛才的事?”她走過來,坐在床邊問,“還有那個叫徐階的人?” 見容與頜首,她微微一笑,替他把被褥掖緊了些,低聲道,“大人,您覺得方玉漂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