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暖閣中一陣寂靜,令殿外陡然揚起的聲音更顯尖銳,秦若臻再度揚聲,“你不用害怕,我根本就不是來求你放過秦氏,你的詔命已經下了,覆水難收。我就是不明白,你為何不將我一道賜死?我也姓秦!你說的謀逆大罪,我也有參與。沈徽,你賜死我罷,我在這里等你下這個旨意?!?/br> 沈徽聞言大怒,一把將案上的書籍紙張推到地下,猶自不解氣的大口喘息著,一壁尋找著還有什么東西,能令他發(fā)泄此刻的情緒。 容與彎下身子,一本一本的去拾取,這期間仍有源源不斷的文房之物被拋擲在地,幸而地上鋪著厚厚的地錦,那些玉制的鎮(zhèn)紙和紫金石硯臺,才不會被摔成粉碎。 “別撿了?!鄙蚧这缓戎?。容與手中動作一僵,有些無奈的看著地,也想不出該說什么再勸慰。 沈徽許久沒說話,再開口時聲音已趨緊平和,“起來罷,一會兒自有人收拾。你還沒回答,朕剛才的問題呢?!?/br> 容與依言起身,對他據(jù)實以告,“臣不是皇后,無法猜測她的想法,所以臣沒辦法回答皇上的問題。” 沈徽向他伸出手,如今他已經很習慣做這個動作了,尤其在他也想要得到安慰之時。容與沒遲疑,將他的手握住,也希望這個簡單的動作,能帶給他一些安慰和溫暖。 “她不會的,”沈徽搖頭輕笑,“也不能怪她,若是朕,也不會原諒殺了自己父親和全族之人,何況這個人對自己沒有一絲真心。但是朕也沒想過要殺她,他是憲哥兒的母親!太子,是大胤的儲君,也是個好孩子?!闭f到最后,他面露一絲嘲諷的苦笑。 正說著,忽然秦若臻的聲音又再響起,“你就算不殺我,也可以下旨將我廢黜。我們不可能再做夫妻這樣生活下去。你心里清楚的,何必自欺欺人?” 沈徽沒有再動怒,挑了挑眉毛,露出和此時情形非常不相符的調笑態(tài)度,“你看,朕說對了罷。國朝多久都沒出過廢后了。她還是那般高傲,寧為玉碎,即便山窮水盡也依然如此?!?/br> 讓秦若臻這樣在殿外一陣陣高聲叫喊,容與覺得實在不妥,這個時候也只好替沈徽解憂,“皇上真的不見娘娘?那么臣去請她離開可好?” “你?”沈徽嗤笑,又帶了些隱憂,“她每次見了你都像烏眼兒雞似的,怎么會聽你的話?” 容與醞釀該如何說出那個想法,沉吟片刻,回答,“臣覺得娘娘應該很想見其秦大人最后一面?;噬峡煞袢莩几嬷锬铮缓鬁仕ピt獄做最后的探望?!?/br> 沈徽似乎有些意外,想了想,終是點了點頭,“把賜死的詔命,一道給她看看罷?!?/br> 容與欠身遵命,捧了詔書退出暖閣,即將轉身的一瞬,沈徽又叮囑道,“小心些,她這會子脾氣不好,你只和她說幾句話便回來?!?/br> 殿門開啟時,容與分明看到秦若臻臉上,有一陣期待之色,可惜還是令她失望了。她看到的,只是一個她厭惡已久,深深唾棄的人。 容與對她欠身行禮,手捧了詔書遞至她面前,恭敬道,“娘娘見諒,皇上此刻頭風發(fā)作,無法見您?;噬系囊馑际?,請娘娘和宣旨內侍一道前往詔獄,見一見秦大人?!?/br> 秦若臻冷冷掃過那明黃色的詔書,并不去碰觸,只森然發(fā)問,“就在今日么?” 容與垂目,頜首答是。秦若臻猛地吸了一口氣,身子微微晃了兩晃。 良久,秦若臻深吸氣,昂然注目前方,“好,我去見父親,最后一面。可是你告訴他,我明天還會來,他早晚得見我。如果真的那么厭煩,就請他快些下廢后詔書,如果他不愿意的話,我們早晚也一樣是死生不復再見?!闭f完她立即轉身,決絕的果真沒有一絲留戀。 恰在此時,有司禮監(jiān)負責傳旨的少監(jiān)前來,他手中捧了一個托盤,盤中之物在容與看來尚覺刺目,何況一旁的秦若臻。皆因那上頭所放的只有兩樣東西,一杯鴆酒,一卷白綾。 也許是真實目睹了即將結果她父親性命的物事,秦若臻霍然轉身,怒視容與,“這也是你的主意罷?旨意是你寫就的,賜死我父親的方式也是你想出來的?”她一步步逼近,幾近泣血,“為什么他寧愿相信一個閹人,都不肯相信我?” 壓抑了太久,爆發(fā)的怒火再難遏制,容與下意識抬頭看她,她臉上呈現(xiàn)出奇異的猙獰,雙眸圓睜,里頭正有熊熊怒火在燃燒。 容與的回視,讓她更覺憤怒,血沖到頭頂,秦若臻終是不愿再忍耐,咬牙奮力揮出一掌,夾纏著凌厲的風勢,劈面向他打過來。 看到她左肩猛地一沉,容與已意識到她想做什么,于是迅速后退,將臉轉向一旁,剎那過后已感覺到那道掌風,猛烈的掃過面頰。 秦若臻一擊未中,不過她手指上一枚犀角指環(huán)的邊緣,剛好掠過容與的下頜,一劃之下,他再度后退,同時覺得左臉頰,泛起一絲清冽的疼痛。 沒料到這個低賤的奴婢居然還敢躲閃,秦若臻大為憤恨,一旁侍立的明霞急忙抱住她,一面提醒道,“娘娘犯不上和一個內侍動手,他哪兒配啊,您可仔細手疼?!?/br> 秦若臻用力掙脫,指著容與冷笑道,“林容與,你不用太得意,我今日的下場就是你明日的參照。你那個主子,冷心冷情,是個全無心肝的人。我不信,他真能一直寵著你,縱容你?!?/br> 鄙夷的掃視過兩眼,她揚首輕蔑一笑,“等你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時候,早晚會被他拋棄。我等著看那一天,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什么是痛不欲生?!?/br> 容與垂下眼,不愿再看她離開的背影,待她走遠,方匆匆在下頜上一拂,確有點點血跡落在指間。 不想這個時候讓沈徽看到臉上傷痕,容與對本來要去傳旨的內侍說,“你去回稟皇上,就說娘娘此刻情緒不穩(wěn),我覺得不妥,所以隨她一道去詔獄,賜死的詔命由我來傳?!?/br> 言罷接過鴆酒與白綾,沒有絲毫猶豫的去了。即便他知道接下來要面對的場景,會讓人滿心抑郁,但直覺如果沈徽看到他面上的傷,恐怕會有更多難纏的事發(fā)生。 容與刻意等到秦若臻走后,才進入詔獄,無從猜測他們父女說了些什么,但從秦太岳老淚縱橫的臉上,他也能感受到種種不甘,更有一絲愴然。 容與向他欠身揖手,平靜宣讀了那份,本就由他執(zhí)筆寫就的賜死詔命,之后看著他叩謝皇恩——如此場景,堪稱諷刺至極。 秦太岳謝恩后跪坐在于地,雙手接過裝有鴆酒和白綾的托盤,淺笑道,“沒想到皇上還能允許老夫留得一個全尸,很不似他的為人?!彼表菖c,問道,“莫非是因你之故?” 沉默片刻,容與頜首對他做了肯定的回答。他旋即爆發(fā)出一陣大笑,笑罷厲聲道,“想不到老夫的體面,最終是全在了一個閹人手里。林容與,即便如此,老夫也不會感激你的。” 容與一笑,淡淡道,“林某亦未做此想?!?/br> 秦太岳瞪視他,一字一句道,“看著你意氣風發(fā)的站在這里,老夫只是在想,當日太輕易饒過你了。早知今日,老夫一定會令言官再度彈劾,直到他肯下旨治你的罪為止!”頓了一下,他又道,“大胤立國以來,你是最受皇帝寵信,干預最多政事的宦臣。你所倚仗的,除了讀過幾本書才有的巧舌如簧,剩下無非是你比旁人都好些的皮相。你這幅妖孽相貌,壞了秦王沈徹的事,將來也遲早會壞了他的事。” 容與心口一緊,面上仍不動聲色的聽著,他不諱言希望沈徽能一直相信自己,需要自己。但如果他不再能給沈徽任何扶助,或是快樂的話,他也不會忝居他身畔,去占據(jù)如此重要的位置,盡管現(xiàn)在,他的確很享受沈徽給予他的,獨一無二的溫存和關懷。 容與平靜注視他,見他從容拿起那杯鴆酒,凝神看了一小會兒,笑著舉杯道,“此酒,老夫敬你,也算是提前為你嘗嘗。老夫此生值了,他殺我秦氏滿門,可終究未來的皇帝,還是不脫我秦家血脈。我的子孫一定會為我報仇,至少,一定會殺了你。屆時是挫骨揚灰還是一杯鴆酒,老夫也只能在黃泉路上等你,再問了。” 他輕笑兩聲,引杯至唇邊,微微一滯之后仰頭喝盡。容與無意看他如何毒發(fā)身死,對著他拱手一揖,轉身欲去。 “你可以把我剛才的話,當成是個預言,我也會睜大了眼在地下看著,你日后的下場?!?/br> 身后傳來的,是秦太岳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大抵也是他此生說的,最后一句。 第85章 用心良苦 隨著秦氏傾覆,天授一朝的政壇也開始出現(xiàn)大面積人員更迭。 沈徽已雷霆之勢掃蕩了首輔系,六部和外埠的要職均改由他扶植的親信執(zhí)掌。內閣則保持原有狀態(tài),只是把次輔高輝升做首輔,高輝一貫以唯皇命是從聞名,說白了也就是個唯唯諾諾的擺設。至此,朝廷軍政大權俱在沈徽一人手中掌控。 與前朝變動的順遂相比,內廷的狀況多少有些令他難堪。 秦若臻自送別秦太岳最后一程,便沒有再逼迫他下賜死或廢黜詔命,然而她動用中宮箋表,提出了一個別樣的要求,內容為秦氏大逆,她身為秦氏族人,無法置身事外,更是難辭其咎,該當自請離宮,請沈徽許她前往京西宗廟靜修己過。 這事足以引起不小的轟動,國朝還從未有過皇后出宮修行的先例。內閣隨即令六科廊、翰林院、禮部等掌握天下輿論的機構上書勸阻,找到的理由,幾乎每一個都可以令秦若臻啞口無言。 沈徽面無表情的翻看那些反對奏議,沉默不語。良久之后,他扯了扯一旁站著人的衣袖,側頭去看他左臉上,那道還未痊愈的傷疤。 “這傷是怎么弄的?”沈徽的手撫摸過他的臉,只覺得觸手肌膚消瘦,愈發(fā)令人心疼,再看他人當真是清減了許多,想起自彈劾風波到謀逆大案,他殫精竭慮之余,受了那么多風言風語,心緒都跟著消沉了不少,不由更是憐惜,“總是不愛惜自己,詔獄那種地方也是好去的么?” 容與微笑,說出早就編好的理由,“臣沒去過詔獄,被里頭的刑具驚到了,一面看著,一不留神就撞到墻上,也算是對臣膽怯的懲罰罷?!?/br> 沈徽自不信這話,“你是那么膽小的人么?既這么說,怎么又有膽子去詔獄傳旨?” 容與平靜望他,淡然以對,“臣當日是怕娘娘心緒不穩(wěn),出什么意外,所以情急之下,才擅自決定自己去傳旨。” 沈徽哼了一聲,“她的心緒,總是見了你之后尤其不穩(wěn),以后少去見她?!闭f著又不免加重語氣,刻意叮嚀,“若朕不在你身邊,更加不必單獨與她相對。知道了么?” 容與點著頭,目光不由落在那些奏疏上。沈徽知他的意思,不在意的笑笑,“朕決定暫留在她宮里,太子還年幼,倘若她能用心看顧,收斂性情,朕還是愿意全她一份體面的?!?/br> 如此安排不算出乎容與意料。沈徽一直以來不愿面對秦若臻,內中其實也有一絲愧疚的成分,只是時至今日,他自己仍不愿承認而已。 這年仲夏,沈徽下旨擢升王玥為兵部侍郎兼左都御史。趕上這般喜事,容與自是應該去賀上一賀,于是請旨出宮,沈徽也欣然應允。 王玥府上邀請的,多為素日與他相好的官員,這些軍中新貴對容與自沒什么特別敵意,又見王玥親自迎了出來,對容與親切笑道,“又有些日子不見老弟你了,為兄甚是想念啊?!?/br> 容與亦含笑拱手,“還請仲威勿怪,早前你喜得麟兒,我因無暇出宮連面都沒照上一個,今日一并都補上才是?!?/br> 王玥開懷一笑,摟上他的肩膀,“跟我還那么客氣做什么?你那時人雖未到,心意卻到了。你為小兒預備了那些個賀禮,實在是太重了。” 說著引容與入內,一面笑道,“外頭堂戲都是些鬧哄哄的玩意兒,粗人么,就喜歡看些熱鬧戲文,你必不中意的,咱們還是里頭說話。” 容與略一遲疑,“里面皆是內眷,怕不方便吧?”說完這話,他已有些后悔,原本他也不能算作是個男人,自然無甚大礙,可這話說出來,卻讓人家如何回應呢。 王玥果然有幾分發(fā)窘,像是不敢看他,半晌才拍著他的肩說,“你別介意,我可沒有旁的意思。只是,芳汀也在里頭,她也想見見你?!?/br> 容與不欲令他難堪,和悅笑笑,“仲威不必介懷,你我兄弟一場,我豈會那么在意這些。算上早前那些人指責的言辭,你尚且肯與我交好,我已是感激不盡了。” 他忽然這么說,王玥不由聯(lián)想起秦氏倒臺前,那場轟轟烈烈的彈劾案,神色一慟,頗為憐惜的看了他一眼。 容與不想讓他尷尬,更不想長久接受他憐憫的注視,便朗然一笑,請他帶路引自己入內。 繞過曲水游廊,來至內院,芳汀正和王玥的夫人在內堂閑談,一壁逗弄著王玥的小兒子,那孩子生得俊眉修目,倒是頗肖姑姑芳汀的樣貌。 容與跟她二人見禮,寒暄過后,王夫人命侍女奉了茶與他,含笑道,“廠公與小姑該是有許多話要說,你們且談,我去后頭哄靈哥兒睡覺,這便少陪了?!?/br> 容與欠身送她離開,再轉顧芳汀,自打為人母,她已添了不少成熟女人的風致,只是眉宇間那股子活潑氣,絲毫未減,一望而知,她的生活該是過得安樂而滿足。 芳汀自然而然地拉起他的手,宛若少年時代一般親熱,打量許久,才輕嘆道,“這陣子事情多,看把你人都熬瘦了。原說你在外頭歷練那些時日,也該鍛造出些鋼筋鐵骨來,到底還是缺點子狠戾,不過你一向心寬,那起子人再怎么折騰,只要有萬歲爺護著,也不礙的?!?/br> 容與點頭笑笑,一面感慨她還是這般話多,“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我都是如此,這幅性子怕是改不了。說起來,孫姐夫如今升了十二團營提督,確是可喜可賀。可見皇上對你們兄妹也是真的信任。” 芳汀哼笑了一聲,卻掩不住眉梢眼底的喜色,“他不過是跟著哥哥混罷了。男人家外頭的事兒,我終究也不懂,還是不摻和的好?!?/br> 話鋒一轉,她有些擔憂的望著容與,“前些日子我聽人說,那位主子娘娘又和你鬧了場不痛快,現(xiàn)如今可怎么樣呢,要我說,她也該消停了,這里頭的事與你什么相干,何苦非瞧你不順眼?!?/br> 容與移目看向別處,笑了笑道,“我不過是皇上的家臣,論理皇后是主子,無須在意我這個人,她心情不好,我自不去招惹也就算了?!?/br> “可不是這么說,”芳汀搖頭,“你不知道,那位的心眼兒可沒那么大,早年間為了萬歲爺不肯在她和鎮(zhèn)國公家女公子之間擇定,還和萬歲爺鬧了好一陣子別扭??上г蹅兡俏恢髯?,終究還是沒那么喜歡她,想當初也不過為秦家那一份助力,才挑中了她。” 容與倒是頭一次聽說秦若臻竟還有過一個對手,不由有點晃神,趁他發(fā)愣,芳汀又娓娓道,“如今你這么得皇上信任,又做著多少人都夢寐以求的,出將入相的事兒,外面人不嫉恨才怪呢。偏你又還生的這么個好樣貌,文韜武略樣樣不輸人,不知道的,誰好意思拿你當內侍看。” 容與一笑,不露聲色的將話題從自己身上轉開,“怎么今日沒帶你家小公子來?上回見著一面,似乎像孫姐夫更多些,何時再添個貼心閨女,只怕就該繼承你的樣貌了?!?/br> 芳汀垂眼笑笑,唇角藏著一點無奈,“我也不知為什么,許是我子嗣艱難吧,都這么些年了,也不過才有了蘊哥兒一個。早前只覺得對他不起,差點子就要尋個良家子給他做妾?!闭f著,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 容與聽得悵然,想想外人看她,何嘗不是富貴安穩(wěn),怎知內中,也一樣有不足為人道的心酸。 芳汀沒有一味感傷,再抬首時已笑逐顏開,關心起他來,“說說你罷。這么下去沒個倚靠可不成,還不趁這會子為自己好好打算。依我說,你竟去養(yǎng)生堂挑個好孩子帶回去養(yǎng)著,將來或是讓他讀書,或是讓他入宮去陪你都好,總歸能有個人照應?!?/br> 這話讓容與啞然失笑,抱養(yǎng)一個孩子,讓他做宦臣之子,日后長大了還不知要受多少白眼,何況將一個好好的人送進宮做內侍,再遭遇一回,于所有宦者而言,都算是永遠難以磨滅的刻骨傷痛,他捫心自問實在做不來這樣的事。 容與擺手謝過她的好意,她沉吟片刻,又推心置腹道,“也罷了,不管怎么說,皇上是真看重你。我服侍他十多年,他的心思我最清楚。若說他冷面冷心也是有的,那是自小不得先帝疼愛,又太過要強的緣故,他從不信旁人的,可我瞧得出他是真信你。” 說著一面笑嘆起來,“你這么個人,竟像是為萬歲爺專造出來的似的,他歷來最恨阿諛諂媚,曲意逢迎,也厭惡那些急功近利的,偏巧這些你都沒有。我只是有些擔心,你如今榮寵太盛,麻煩也會不斷,要是可以的話,還是早些抽身出來的好,我想皇上也是能諒解的?!?/br> 她是真誠關懷,容與心里一暖,只是暗暗垂眸苦笑,事情發(fā)展到今日地步,根本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他如今也有些進退兩難。但沈徽剛剛收回所有權柄,該是大施拳腳的時候,面對春風得意的人,何苦去兜頭潑冷水,沈徽待他的情誼,也不容他此時只想著明哲保身。 兩廂無語間,只見王玥領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進來,對他二人笑道,“別光顧著說體己話,我讓你們也聽聽體己戲?!?/br> 他指著那少年接著道,“這是松江府的龐松,人稱大松。最是唱得一手好曲兒,他年前上京來,多少人家為了請他下了血本置辦堂會,今兒算是你們有耳福了。” 龐松向容與和芳汀長揖行禮,容與也點頭致意,略略一顧間,只覺得他樣貌雖普通,那一雙眼睛卻是含悲帶愁,眸光間似有種看盡悲歡離合的寥落之感。 王玥指著屋內一架木畫屏風向龐松示意,他會意轉至其后,影影綽綽間隱約可見他挺拔的身影,卻也不見他用月琴檀板之類的樂器,站定后,徑自啟唇發(fā)聲。 原來他不是唱一般的曲子,只聽屋忽然傳來一陣北風呼嘯聲,風聲一陣緊似一陣,細聽之下,還有連綿松濤之響,其間又夾雜著一絲虎嘯龍吟。 只一會兒功夫,那虎嘯便一點點大了起來,仿佛真有猛虎自山間奔襲而至,頃刻間就要迎面撲將上來。 芳汀嚇了一跳,手上一抖,將帕子墜落在地,人卻癡癡瞪著雙目,緊盯著那屏風好似入了定,渾然忘記去拾起帕子。 只聽猛虎撲至跟前大吼一聲,聲音如同萬鐘齊鳴,于山間回響不絕,正自咆哮,突然一道疾箭裹著風聲而來,便聽嗖的一下,已刺中猛虎,連箭尖扎入虎身的聲音亦可清晰分辨,簡直絲絲入扣。 猛虎翻騰咆哮,哀嚎不絕,虎爪在樹上用力撓抓,四蹄在雪地上摩擦冰雪,發(fā)出陣陣慘呼。 幾番折騰,猛虎終于力竭,身子重重的摔在雪地上,激蕩起紛飛的雪花,噗噗作響,須臾自猛虎喉嚨間發(fā)出一陣不甘的咕噥,只聽它頭一歪,終是倒斃在地。 這一番口技演罷,可謂一氣呵成,精彩絕倫。王玥頗為得意的笑問,“如何?這可是個妙人罷?” 容與擊掌贊嘆,由衷喝彩,見龐松轉身走出屏風,便溫言問他年紀,家中尚有何人,因何來至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