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沈徽自有擔心,很快召來東宮局郎連海,詢問太子日常起居都由哪些宮人伺候,素日又和誰比較親厚。 連海久居深宮,早知其意,便著意回稟,“殿下身邊侍女一共是十六個,日常負責起居飲食的有四個,那日萬歲爺見著的絳雪就是其中之一。原是應天府選派上來的,父親是個小參將。萬歲爺可是覺得有什么不妥?” “她今年多大了?平日里常和憲哥兒一起演習音律么?” 連海道,“殿下除卻音律,一向并無其他特別嗜好,每每又嫌教坊司的樂伎彈奏太過肅穆寡淡,所以閑暇時會教習宮中幾個近身服侍的女官演奏樂器。其中這絳雪最是聰明伶俐,善解殿下心意,殿下也格外喜歡和她一起彈奏討論?!?/br> 沈徽眉頭一緊,“寡淡肅穆?他便是這么評價教坊司的?” 見連海面露尷尬,他哼了一聲,冷冷責問,“你是宮里老人兒了,平素怎么照看憲哥兒的?任由他讀些什么詩詞閑賦,出落得沒一點莊重。當著朝中大員親貴女眷,和一個小宮女琴簫和鳴,擺出一副兩情相悅的小兒女情態(tài),成什么樣子?” 他忽然作色,連海少不得唯唯諾諾跪地請罪,容與只裝瞧不見他滿臉怒容,笑著接口,“萬歲爺息怒,殿下喜好的是天然質樸,感情自然流露,比之教坊司的匠器,自然是和他一起長大的侍女更能解意?!鳖D了頓,他又勸道,“殿下未必不懂莊重是天家儀范,畢竟年紀尚小,不能時時壓制天性約束自己,還請萬歲爺多給殿下一些時間。至于那日一番演奏,不失天然真摯,發(fā)乎情止乎禮,萬歲爺實不必過分擔憂?!?/br> “發(fā)乎情止乎禮?”沈徽再度冷哼,“你又怎么知道?即便太子懂規(guī)矩,難保旁的人起什么歪念頭。搭上儲君,日后的好兒可多著呢。” 容與一滯,的確沒人能保證絳雪一定會懂事知禮,只是這種事,一向都是位高者才享有主動權,像是處于絳雪那般位置的人,難道不是只有被動聽命的份兒? 等打發(fā)了連海,沈徽才對著他長嘆一句,“你哪里會懂那些人的心思。”見容與半晌不說話,他放緩了語調,微微一笑,“若是個個都像你這樣,我倒省心了呢?!?/br> 容與到底沒再說什么,現(xiàn)在說什么也太早。沈憲對絳雪,也許只是情竇初開,也許只是為著青梅竹馬的友誼,也許是類似于寶玉和襲人的相處模式。無論哪一種,他都不覺得該把責任推給身為下位者的絳雪。 雛燕在承明殿的斗彩飛檐上經(jīng)歷幾起幾落,漸漸成年了,殿前那棵梧桐樹早被它筑了巢,太液池中的芙蕖開了又敗,敗了再開。雨打殘荷的聲音,年年都會在秋涼時分如約而至,林花謝了春紅,流光總是匆匆。 轉眼到了天授十三年,方入了秋,京里天高云闊,這日太陽移至中天,南書房內的漢白玉地磚被鍍上了一層淡金色,容與正在書架上翻找一本古籍,全沒留意此刻已近正午時分。 還是林升匆匆跑進來,見他兀自沉浸在書海里,跺腳急道,“您怎么還在這兒,也不瞧瞧都什么時辰了,萬歲爺那頭擺好了午膳,擎等著呢?!?/br> 容與這才抬頭看了眼天光,連忙起身和林升一道趕去暖閣。忘記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沈徽習慣要和他一起用一日三頓的御膳,倒是他自己因有旁的事牽絆,常常忘記時間,已至于不止一次要沈徽在用膳之時等待。 “今兒又看什么了,入迷到忘了時辰?”沈徽一臉調笑,又轉顧林升,半真半假的警告,“你記好了,下次他再忘了讓朕干等著,朕就罰你的俸,朕看他還敢不敢輕慢這用膳之事?!?/br> 容與微微一哂,總不好真的連累林升,忙乖覺地欠身告罪,沈徽看他認錯還算誠懇,只示意他坐下,輕聲一笑,“大胤還沒有人,能讓朕能心甘情愿等這么久,你也算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這樣的話也不是頭回聽了,容與保持著歉意微笑,目光掠過面前一桌子的膳食,果然又有不少是他素日喜歡吃的。 “入秋了,該用些牛乳。我記得你夸過膳房做的奶酥好,趕明兒讓他們再多預備些,送到南書房去?!鄙蚧盏f著,有家常聊天的隨意,“讀書的時候就著些普洱,也算是這個時令的好吃食。” 當著御前宮人,即便再多親信環(huán)伺,容與還是起身謝了恩。沈徽用飯遵循食不言的古訓,等飯罷品茶時候,才再度開口談論起別的話題。 “二哥兒說話間就該開蒙了,好歹有了爵位,他又有些左性兒,師傅還該用心挑選。你經(jīng)管內書堂,翰林院侍讀、文華殿績學講官你都熟,留心些,務必要替他挑個學問好的。” 瑞王沈宇今年六歲了,也到了進學的年紀。容與頜首答應,卻又聽沈徽慢悠悠笑了笑, “其實哪兒還用找?guī)煾?,現(xiàn)成不就有。宮里現(xiàn)放著學問最好的,不就是你?不如就派你去給二哥兒做老師,也就罷了?!?/br> 這自然是玩話,容與一笑,隨口拒道,“于禮不合,臣可不敢托大?!?/br> 沈徽端起茶盞又放下,尋思著如何調笑他,“你這廢話的毛病多早晚才改?于禮不合的事,你干的還少?闔宮上下誰不知你如今天天跟我一道用飯,日日霸占著我的書房……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你倒好意思說嘴?!?/br> 聽上去是頗為過分,容與不禁琢磨起近日該減少去南書房的次數(shù),也順帶多去經(jīng)廠轉轉,躲過幾頓午膳晚膳才是正經(jīng)。 沈徽純是打趣兒,說完滿不在乎的一笑,換上半認真的口吻,“前日貴妃來過了,無非抱怨二哥兒人大心大,愈發(fā)有自己的主意。其實是她懶得多管,不是自己養(yǎng)下的終究還是生分。你挑好了人選,去毓德宮傳旨,正好也替我看看他?!?/br> 第104章 敵意 毓德宮庭院里,六歲的瑞王沈宇,正在和宮人們玩蒙著眼睛捉人的游戲。 容與站在一株樹冠巨大的柏樹下,看著他邁開小短腿兒歡快奔跑,靈動中猶帶著幾分稚氣的嬌憨。 沈宇一面張開雙臂,一面用細嫩的聲音命令宮人們不準亂動,揚言他一定會抓到他們這些人。 似是感覺到有人站在柏樹下,他微微側過頭仔細傾聽,緩緩放輕腳步一點點朝容與走過來。宮人們見他調轉目標,要來捉提督太監(jiān),紛紛面露竊喜,捂著嘴低頭偷笑,滿懷期待的等著看這烏龍的一幕。 容與沒有移動,看著那小小的身子慢慢靠近,在接近自己的一剎那,沈宇猛地向前跑了兩步,幾乎一頭撞進他懷里。 沈宇緊緊抓著容與長袍下擺,跳著笑道,“哦,終于抓住一個嘍,你們就是很好抓的嘛。待孤摸摸看,你是誰?!?/br> 原來這個游戲的規(guī)則是不僅要抓到人,更要在蒙著眼睛的情況下,說出自己抓住的是誰,方能算是獲得最終的勝利。 忽然沈宇皺起眉,拽了拽那長袍,不悅道,“不對,你不是孤宮里的使喚人,這是外頭男人的衣服,你是鄧妥么?不是說了,這會兒不讓你進來么?” 鄧妥是服侍他的內侍總管,和容與年紀差不多大。此時侍女中有人出聲提醒,“殿下,那不是鄧太監(jiān)。您再摸摸看。”有人跟著進一步誤導,“您覺得會不會是太子殿下?” 侍女們抿嘴笑著,等待瑞王做出判斷。沈宇立刻反駁,“才不會是憲哥哥呢,他哪兒有這么高。我都夠不到這個人的腰?!闭f著他又奮力向上跳了幾跳。 容與略微彎下身子配合他,最后索性蹲下來讓他能觸到自己的臉。可惜沈宇對他的臉顯然并不熟悉,于是他向容與的頭上摸去,這個選擇令他很快辨認出抓到的人究竟是誰——只為容與的裝束太過獨一無二,如今他在內廷行走,多穿燕居服式,這也是沈徽格外特許的,譬如此刻,他就只著月白大袖直身,頭上僅以玉冠網(wǎng)巾束發(fā)。 “是提督太監(jiān)。”沈宇一把扯下蒙眼紅布,定睛瞪著容與,語氣里沒有猜中后的雀躍,卻有一絲明顯的惱怒。 容與忽略他冷漠的注視,頷首笑了笑,對他欠身行禮。 “你來做什么?”沈宇不滿的瞥著他問。 容與向他展示手中拿著的蒙學書籍,“臣來給殿下送上課用的書,后日一早,臣會在皇極門右?guī)麜?,隨侍講張先生一起,恭迎殿下?!?/br> “怎么,這些活兒還用廠臣親自做?”沈宇回首示意侍女上前接過書,挑了挑細細的眉毛,“聽說張先生也是你親自挑選的?父皇怎么想的,連為孤選授業(yè)師傅這種事也都交給旁人打理,孤是親王,又不是那些上內書堂的小內侍。” 容與嘴角浮起清淺笑意,“如果屆時殿下覺得張先生講的不好,可以要求更換。再此之前,臣覺得殿下不妨一試,或許張先生的學問風格剛好能中殿下的意?!?/br> 沈宇輕哼了一聲,別過頭去不看他,“孤說什么有人聽么?左不過是個閑人罷了,又非嫡出,隨便打發(fā)個人來就能當孤師傅,父皇更命你為督學,這下更有人看著孤了……如今別說是孤了,連憲哥哥都要聽你的話,旁人還能做什么?!?/br> 容與微微蹙了蹙眉,沈宇分明對他有種強烈敵意,惡感一目了然,原聽說他性子頗為激烈決絕,本著沈徽的寄望,容與才為他找了一個溫和良善的老師,希望借此能對他做一番有益的引導和規(guī)勸。 氣氛顯得僵硬疏淡,毓德宮的侍女長素箋上前,對容與歉然笑笑,轉而對沈宇柔聲道,“殿下如今大了,也該知道避諱些了。喚太子殿下的名諱終究不妥,以后還是改了罷,直接叫哥哥無妨的,不可總是連名諱一起稱呼太子?!?/br> “為什么不能直接喚哥哥的名字?”沈宇仰起臉,不解的問。 素箋俯下身子,含笑回答,“因為太子殿下是儲君,名諱是不能隨意叫出口的,日后殿下登基,更是舉國上下都要避諱,任何一個字都不能直接說,連殿下您也一樣需要避忌?!?/br> 如此尊卑分明的答案讓沈宇一時無法接受,他搖頭,眼里閃過銳利的倔強,忽然說出一句令在場諸人頓感錯愕的話,“孤不要避諱!既然皇帝的名字才需要避諱,那便由孤來做皇帝好了,到時候孤會許哥哥如現(xiàn)在一樣稱呼孤?!?/br> 素箋詫異地望著沈宇,繼而又望向容與,四目相對,她心下稍安,只為提督太監(jiān)的臉上依然波瀾不興,并沒有預想的驚詫或是憂心。 正當眾人陷入面面相覷的尷尬,身后忽然傳來皇帝的聲音,沈徽越步進來,一面笑問,“二哥兒做什么呢?看看朕給你帶來了什么。” 眾人忙伏地恭迎圣駕,容與少不得從眾,怎奈雙膝即將落在青磚上,沈徽又越眾伸出手,輕巧從容地將他挽了起來。 這般并不算格外逾矩的動作沒能逃過沈宇的眼睛,他指著容與,語氣天真的問,“為何父皇不讓廠臣行禮?他難道不是宮里的內臣?” 沈徽笑了笑,輕描淡寫回答,“他不同于一般內臣,若非需要行大禮的場合,朕都準他免行跪禮?!?/br> 沈宇嗯了一聲,對疑問緊追不放,“可為何不同?廠臣有什么特別之處?還是因為父皇特別寵信他?” 沈徽淡淡道,“自然不同,他是朕的臣子,官居正四品,日常替朕分憂朝堂之事,不能等同于尋常內臣。況且容與就快成為你的督學,你也應該學著尊重他才是?!?/br> 沈宇垂下眼,好像若有所思,半晌抬頭,很是調皮的眨眨眼,“兒臣知道了,父皇有容與,就像大哥哥有絳雪,你們都有自己喜歡的使喚人,兒臣日后也要找一個這樣的人來。” 乍聞這話,沈徽臉上的笑意瞬時凝結。沈宇狀似不經(jīng)意的一語,成功的勾起了他的懷疑。 然而年僅六歲的瑞王真的是不經(jīng)意說出這番話么?容與察覺得出,適才他嘴角分明有著一抹透著得意的淺笑。 這年九月初五,是欽天監(jiān)算出合適為瑞王開蒙的好日子。卯時正,容與已在皇極門右?guī)臅弥械群?。因沈徽已立儲,關于親王教育的儀制便都按照普通皇子的規(guī)制來辦,因此并沒有當日太子入學時那些過分的繁文縟節(jié)。 沈宇對知識的領悟力和好奇心都極強,初時無論容與還是授業(yè)的侍講張茂正都頗感驚訝,漸漸地也就習慣于他對經(jīng)史典籍不斷的挑戰(zhàn)和發(fā)問。對于這點,沈徽亦頗感欣喜,時常聽了容與的講述,連連夸贊,認為沈宇的聰敏其實遠勝于儲副沈憲。 而沈宇也特別有自己的主張,他顯然不喜歡孝經(jīng)等等約束行為規(guī)范的典籍,草草聽完講讀,便面露不悅的吩咐從此以后不必再學這些,并很實在的說出一番道理——他不過是閑散親王,日后早晚要去就藩,就算心懷孝敬皇帝貴妃之心,也不免還是有鞭長莫及之嘆。與其告誡他如何恭順孝悌,不如多講些實用的,也好為將來治理藩地,做個賢王有所助益。 這話雖說的有些強橫,但卻也是事實,張茂正與容與商議過后,也就不再勉強,將重點轉移到四書等經(jīng)典之上。 一日,張茂正在講讀尚書。沈宇忽然指著洪范中一句“惟辟作福,惟辟作威”問道,“這句話不錯,是指只有主君才能獨攬權利,擅行賞罰,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是不是?” 這樣一句話,乍聽上去是很像鼓吹皇權為所欲為,然則后世卻有諸多不同解讀,南宋李衡曾言:“惟辟作威,固是如此,紂之作威殺戮,豈非作威乃以此得罪天下?后世惟有德,然后可以作威?!北闶菍@句話字面意思的質疑。 果然張茂正說不然,其后溫言道,“關于這句,東坡學士曾有過一番釋義,他說:“此言威福不可移于臣下。欲不移于臣下,則莫若舍己而從眾,眾之所是,我則與之;眾之所非,我則去之。眾未有不公,而人君者,天下公議之主也。”殿下可明白蘇學士所說的意思?” 沈宇側頭仔細品著,良久瞇起雙目笑問,“難道,他想否定君權?” 張茂正微微怔了下,解釋道,“他的意思是,惟辟作福,惟辟作威確實是為君之道,然而君主要做到這兩句話,則應當舍己從眾,不持己見,力爭讓自己成為天下公議的代表。公議所贊成的,君主便遵從;公議所反對的,君主便放棄。如此,君權才不會為個別權臣所侵奪?!?/br> “聽從公議?那豈不是皇帝都沒有自己的主張?”沈宇反應極快,立即反駁,“這話和三綱五常相悖,孤看這個蘇東坡實在是不通得很。” 張茂正低頭沉吟,斟酌著糾偏,“所謂三綱,南宋理學著作大學衍義中是這樣解釋的:“君為臣綱,君正則臣正矣;父為子綱,父正則子正矣;夫為妻綱,夫正則妻正矣。故為人君者,必先正身以統(tǒng)領其臣。所以君為臣綱,并非一意指君主對臣下具有絕對權威,而是說君主應以身作則,自覺充當眾臣的表率,君正,臣才能正?!?/br> 略作停頓,他繼續(xù)說,“這個解釋和剛才臣引用的蘇軾之言有異曲同功之處,都是指君主要時存格己心之非,不可過分縱容自己的欲望,多行仁政,方能令臣工和天下人尊崇信服。” 沈宇在他說話時,一直緊鎖眉頭聽著,等他說完,揚起嘴角輕蔑一笑,“怎么聽上去都是約束皇帝和皇室行為的?是了,孤明白了,這些書原都是做臣子的人寫就,他們當然不希望君主權利太大,這樣他們不就沒有機會為所欲為了么!哼,原來不過是些哄人的玩意兒。” 說罷,他轉頭看向容與,目光銳利,瞪了好一會兒,“廠臣好像很贊成這類說法?給孤講講也就罷了,只是素日你們也是這樣告訴大哥哥的?他日后變成一個只聽你們話,任你們擺布的皇帝,你們就稱心如意,想做什么都可以了?” 話音落,容與猶可,張茂正卻是難掩心中震驚,錯愕地幾乎無言以對。 沈宇見他二人不答話,愈發(fā)咄咄逼人,“先生這話,孤若是告訴父皇,不知道他會怎么想?分明就是心懷不軌,成日鼓吹這種言論,說你大逆不道亦無不可。孤原說父皇錯了,不該隨意命旁人指派師傅給孤。有些人,品階再高,說到底不過一介內臣,可外頭人提起來呢,都說是仗著父皇寵信干政的佞臣!從前在朝堂上呼風喚雨,如今在內廷里連規(guī)矩都不必守。試問這樣人如何懂為人臣子之道?就說每日里見到孤,連跪禮都不行一個的,分明就是無人臣之態(tài)。孤不將人治罪,可都算是容情的了?!?/br> 他到底年紀小,一番話說下來,激動之余顯得氣息不平,良久長舒一口氣,一壁扯出冰涼涼的笑,緩緩再道,“何況,真以為孤不知道,母親究竟是因何故去的?” 到了此刻,張茂正就算再惶恐,也知道面前這位眉目英俊,粉琢玉砌的小王爺,純粹是在發(fā)難給身后的提督太監(jiān)看。事不關己,那么還是無聲無息退避開得好。 容與緘默地聽著,內廷里頭暗流翻涌從未停息,慧妃當年受誣陷與自己有私,情緒激動之下死于難產(chǎn),此事當早有人暗地里添油加醋的說給沈宇,這種事防不勝防,所謂仇怨當然也是自小深植心中,才會歷久彌新。 “鄧妥,”沈宇突然出聲叫他的內侍總管,“你前兒去上書房,看太子爺是怎么上課的?趙先生可有給太子行禮?” 鄧妥遲疑了下,方欠身答道,“回殿下,有。趙先生與太子殿下互行揖禮,而后太子落座,趙先生再侍立一旁為太子講解經(jīng)義?!?/br> 沈宇仰首看了一眼設座于堂上的提督太監(jiān),挑釁的笑笑,“太子師是朝廷重臣,是翰林大儒,孤的老師可拿什么和人家比?更兼有內臣督學,莫非是父皇也瞧不上這位授業(yè)老師?既如此,何不早早換去好?” 張茂正背上直冒冷汗,拱手道,“臣不敢忝稱殿下之師。臣也說過,若殿下覺得臣講述內容不妥,可以稟明萬歲爺,再擇良師?!?/br> 沈宇輕聲一笑,不屑道,“讓孤去說?然后私底下又有人可以在父皇跟前說孤壞話。滿宮里,誰不知道父皇最袒護的人是誰?!?/br> 那個備受袒護的人呢,眼下正定定看著他,只問,“那么殿下以為該當如何?” “如何呀,”沈宇歪著頭,上下打量容與,銜了一抹冷笑,幽幽道,“不如請廠臣自請免去督學,孤年紀不小了,該如何讀書,如何上進,孤自己心中有數(shù)?!彼酒鹕?,慢慢踱著步子靠近,壓低聲音,冷冰冰的笑著,“你大可以去向父皇告狀,教他把孤早早貶去外埠,孤倒要讓天下人看看,為了一個近臣,他是不是舍得把親人一個一個全都趕走!” 第105章 籌謀 瑞王一出戲演罷,張茂正自覺這差事不好當,連夜趕著上了請辭折子,只是那折子遞到司禮監(jiān)手上,暫被容與給壓了下來。 不批復,不代表不同意,如今看來,沈徽所言不差,沈宇的確被養(yǎng)得有些左性,小小年紀,性情激烈執(zhí)拗,不過此時再論平日里疏于關愛管教,實在是疏無意義的一件事。 容與不想去譴責沈徽的不經(jīng)心,原本就算不上多喜愛的庶子,按沈徽心意,不過是等著沈宇就藩做個太平王爺,誰想到沈宇自有不甘,眼下更是恨不得將自己視為仇讎。 沈徽似乎還不知情,這日問過太子和瑞王的課業(yè),拈了一枚鹽津梅子笑道,“二哥兒今日來請安,說了好些二十四孝典故,說起貴妃日常照拂,他心里感念,又道生母早逝,從前年紀小不曾好好拜祭過,如今正經(jīng)開蒙上了學,懂得為人子的道理,該當好好祭奠貞慧皇貴妃。” 他閑閑笑著,停了片刻,眼望容與做出最后的總結,“聽上去,倒是你和張茂正近來講學有了些成效?!?/br> 知道先到父親面前做作一番,沈宇的心機不容小覷,表演欲也足夠強,容與心道,這孩子當真和太子不是一個路數(shù)。 他這頭沉吟,卻聽沈徽溫聲道,“我說了這么多,你一句不反駁么?他果真如此乖順,我卻是不信的。他近日找了多少麻煩,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擺出什么樣子,你只管老實告訴我,倘若他明里暗里給你為難,更加不必隱瞞?!?/br> 知子莫若父,有這句話也就讓人寬心了,容與抬眼笑看他,“那倒不必,只是之前說要尋個溫良恭謙的人來教導,怕是不成了。瑞王并不適合那樣的師傅,我打算近期再為他換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