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最終關(guān)于沈徽的消息,還是王玥帶給他的,盡管那日他是來向容與辭行。 王玥臉上殊無喜悅,直言道,“今日才接的旨,調(diào)我去廣西,升定國將軍,三日后就要出發(fā)了。” 雖然知道他不會一直留在南京,但沒有想到調(diào)令來的這么快,且還是去那么山渺水遠的地方,容與心中不免疑惑,“廣西近年來小戰(zhàn)事不斷,但并無大戰(zhàn)的可能,皇上因何調(diào)你去那里,我總以為會是山西,或是再派你回遼東?!?/br> 王玥苦笑,“我也以為……這并不是皇上的意思,是太子殿下指派的。如今他是監(jiān)國太子了,近期所有的調(diào)令和旨意都是他下的。” 心口猛地一跳,皇帝未離開禁中,且圣躬若無恙,則無須太子監(jiān)國,難道……容與聽見自己聲音發(fā)顫,“皇上,他……如何了?” “容與,你別慌。”王玥一手抓住他,安撫道,“暫時無礙。只是前陣子著了風(fēng)寒,病了些日子。因罷朝太久,所以才令太子監(jiān)國的。我才從部里衙門回來,聽見他們議論,這幾天似乎已好多了。你且寬心,皇上春秋還盛呢?!?/br> 茫然地點著頭,容與忖度著,所以這就是沈徽無法回復(fù)他的原因么?心中再度泛起刺痛,那種尖銳的痛感遠遠超越了此刻膝頭密密匝匝的酸楚。 他穩(wěn)了穩(wěn)心神,看著眼前的王玥,又覺得一陣難過。 故人滄海別,幾度隔山川,又一次要面對別離,他問,“嫂夫人和纖云她們都一道去么?山高水遠,那里的風(fēng)土你也不一定習(xí)慣,務(wù)必珍重……” 縱有千言萬語,到了這會兒皆成虛,最終也不過是道一句珍重。 王玥點頭答應(yīng),握著他的手輕嘆,“時間總是過的這么快。昨日纖云還說,今年冬天她要省下些炭,都留給你,讓你春天下雨時也能烤烤火……容與,我既希望你早些回去,少受些身心折磨,你看你這些日子瘦得太狠了。可若真回去了,只怕才更是折磨。罷了,不提了,都是命……只可惜,你這么個人?!?/br> 他嗟嘆一陣,被惋惜的人也無言以對,半晌他才振奮些,說道,“該說珍重的是你!等我回京述職路過這兒再來看你,那時可不許像現(xiàn)在這般憔悴。如果咱們能相逢在京里,那便更好了,屆時再好好喝上一回。你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我都不舍得灌你酒喝?!彼闹菖c的肩頭,復(fù)又笑道,“咱們來日方長了,我信那句俗語,好人總會有些好報。等著我,再見時,咱們一定要來他個十觴亦不醉,如何?” 容與咽下嘴邊的話,對他真誠微笑,并鄭重頜首。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這是二十年來的信任和感情。然而未來不可知,終是令彼此的命途應(yīng)了那句——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 王玥走后,蕭瑟的秋意令容與愈發(fā)消沉,心里還是放不下沈徽的事,便決定去御馬監(jiān)一趟,也許近日有從京里回來的人,可以帶給他,關(guān)于沈徽的消息。 方玉找了車夫來陪他一道,近年由于腿疾,他已無法騎馬,也絕少出門,踏出那方寸天地,看到紅塵阡陌里的尋常煙火,竟讓人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容與去的正湊巧,有剛從宮中調(diào)任至南京的內(nèi)臣,三三兩兩圍在御馬監(jiān)中閑談??吹剿M來,內(nèi)中有不少人都一愣,隨即面色各異,容與當即覺得,他們適才閑談的話題,一定和皇帝有關(guān)。 很快便有好事者上來與他攀談,然后裝作閑話一般,說起宮里有大半年都為皇帝的身體忙成一團,那一場風(fēng)寒過后斷斷續(xù)續(xù)竟是沒好起來,且聽說他拒絕太醫(yī)問診,只讓那個叫玄方的道士在內(nèi)闈伺候,吃了丹藥時好時不好,偏他就是信那道士言語,近日又嫌宮里人多吵得慌,搬去了西苑行宮,自然也帶著玄方一同前往…… 容與顧不得他們一邊說,一邊窺探自己的表情,不想亦無力再做掩飾,明知道自己面白如紙,搖搖欲墜,心里的念頭卻越來越強烈和清晰,他要回去,他要盡快見到沈徽…… 可是無詔,外埠內(nèi)臣不得擅離值守,更不得隨意入京,除非是有上峰指派前往辦差。 容與于是去找御馬監(jiān)掌印,對方看著他,表情十分為難,“不是我不讓你回去,可是你情況不同,讓你閑居南京,又無事可管,回去述職也沒個名目啊。容與,依我說還是算了罷,如今京里是太子殿下掌權(quán),你貿(mào)貿(mào)然回去……殿下必然不會高興?!?/br> 言盡于此,他也不能再給別人徒惹麻煩。一路惴惴不安,那點子失魂落魄終于讓方玉無忍無可忍,她扶著他,清晰明確的說,“你就寫個折子給太子,請求回京里治病,我不信他就能駁回。” 容與茫然轉(zhuǎn)顧她,她再嘆,搖頭道,“你不試試,怎么知道成不成?” 一語驚醒夢中人!都到這步田地了,難道還忌憚沈宇借機整治自己不成,他對方玉道謝,突然像生出了力氣似的,一徑朝畫堂快步走去,身后隱約傳來她的聲音,“若真不成,也該死心了罷……” 提筆一蹴而就,他迅速封好奏折,托方玉送出去。 之后便是數(shù)著日子在等待,他漸覺白天時光太長,幾乎每隔一個時辰便去大門處張望,看那傳旨的中官有沒有飛馬前來,又或者有來送邸報的中使,至少那上面也該有關(guān)于皇帝圣躬的只字片語。 青鬃馬奔逸的蹄聲,一記記都踏在了心上,令人神魂俱碎??上塾┲?,則是失望而歸,現(xiàn)實一次又一次的提醒他,那些高亢急促的馬嘶聲,不過是南京城中的五陵年少在馳騁中釋放他們自己的青春,和他,并沒有一絲一毫關(guān)系。 天授二十年,在容與的等待中結(jié)束了。元月里,南京城一片喜氣洋洋,就算足不出戶,也一樣能感受到萬家煙火式的熱鬧。 正月里,十二監(jiān)歷來有自己慶賀新春的宴席,往年容與從不到場,今年在方玉勸說下,他終于還是換了她特意做的新裝,去赴御馬監(jiān)的新年宴。 其實那也不過是因為舊衣服,他穿著已顯得有些寬大了。 宴席自然是推杯換盞,喧嘩吵鬧。除了開頭有人起身說著恭?;实廴f年,太字千歲之類的吉祥話,之后便是一浪高過一浪的行酒令聲。 外頭起風(fēng)了,今夜應(yīng)該會飄雪。容與如今已不需看云識天氣,只需感知自己腿上的痛楚程度,便可預(yù)知明日的風(fēng)雨。 有人開始談及近來京中新文,說道如今皇城內(nèi)最得意的內(nèi)臣是孫傳喜,太子殿下不日就會將虛位了數(shù)年的司禮監(jiān)掌印之位交給他。 于是又有人開始偷覷著容與的臉色,也有人堂皇得盯著他看。可嘆這位正主卻是面無表情,徑自垂首喝著杯中酒。 另有人問起皇帝是否從西苑回宮,知情的人開始講述,自他入住西苑,包括內(nèi)閣輔臣的所有朝臣們一律不見,只專注于那道士的丹藥,也不知道能有多靈……還有人說起,皇帝忽然篤信道術(shù),是因為要為去了的廢后招魂,這些年他忽然覺得對廢后不起,心生悔意,想百年之后和秦氏在昭陵重逢,彼此間不再有芥蒂……又有人說,見過那道士的人都眾口一詞,其人長得頗為妖媚,尤其是一對妙目,簡直不像是男人的眼睛……再接下去的話,眾人便諱莫如深,暗笑著不敢多言。 容與聽得昏沉沉,似有千斤重的物事墜在脖頸上,直覺頭痛欲裂,想來是酒喝多了,看看天色不早,他也該回去了。 兩條腿又像是僵住了,全無力氣。他撐著桌子慢慢起身,對著眾人盡力扯出一絲笑容,道一句新春如意,再艱難地轉(zhuǎn)身向門口走去。 大門處刮來一陣風(fēng),嘭地一下,門被用力撞開,容與下意識定睛去看,一個穿少監(jiān)服制的人一手扶著門,一手撫著胸口,氣喘漣漣,大冬日里的卻是跑得滿頭是汗。 眾人猜測這是個來晚了的同僚,因年下氣氛喜慶,掌印等人也懶得追究他冒失的行為,片刻安靜之后,殿中再度喧鬧起來。 容與朝門口再邁步,又一陣北風(fēng)刮過,他不由打了寒顫。舉目向門口望去,只見那少監(jiān)站直了身子,環(huán)顧四周,驀地里扯出最大的力氣,向殿中歡樂的人群喊道,皇上駕崩…… 風(fēng)好像從四面八方涌進來,耳畔皆是嗡嗡的轟鳴,分不清是人聲還是風(fēng)聲,震得容與晃了一晃,踉蹌兩步。 他盯著站在門口的人,壓制住胸腔里一股躁動不安的液體,聽著自己的聲音被風(fēng)撕扯得斷斷續(xù)續(xù),“你剛才說什么?” 那人很驚詫地打量他一下,掃視眾人后,充滿悲戚卻又吐字清晰地再道,“京里消息,萬歲爺昨兒夜里,駕崩于西苑承明殿?!?/br> 容與看著他,腦子里重復(fù)著他的話,最后思緒落在承明殿三個字上,原來沈徽選擇在那里離開了人世,離開了他,沒有給他機會,再去看他一眼。 快要奔涌而出的液體,實在是無法控制了,喉嚨即刻涌上一股濃烈的腥甜,他張開嘴,一口鮮血噴出,眼見著落在衣襟之上,一片猩紅斑點。 那是他昏倒前,看到的最后一記畫面。 第141章 遺命 容與做了一個夢,夢里云山渺渺,煙水蒼蒼。他在一片溫柔的輕霧中拾階而上,山間有著他的小小桃源,門后有等待他歸家的人。輕叩柴門,門緩緩打開,英姿勃發(fā)的面容一如二十年前,眼角唇邊風(fēng)情無限。他望著他良久,目光無法移開,忽然間笑容淡去,那注目里便有了種悲憫的味道,似乎在告訴自己,那個誓言沒能實現(xiàn),真是對不起…… 他慌亂地伸手,只抓到一縷云煙,驚恐地四下摸索尋覓,茫茫天地間,卻只有他自己。 二十年等待,二十年期盼,半生歲月,一世眷戀,最終都化為烏有。他終是只能獨自一人,空對蒹葭蒼蒼。 驀地睜開眼,枕邊有一滴留著余溫的淚,他轉(zhuǎn)過頭,對上方玉哀致的雙眸。 “你……感覺好些了么?你嘔了那么多的血……容與,”她撫著他的臉,“你別這樣自苦,那人已經(jīng)不在了……” 胸口一陣劇痛,他瞬間清醒,掙扎著坐起身,在她驚訝的目光中迅速站起。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他飛奔出門,他要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那噩夢不會糾纏他那樣長久。 推開門的一瞬,只看見漫天漫地的蒼白,滿地瓊瑤,玉宇澄清的世界里,有高懸于屋檐下的慘白燈籠,和此時人間喜樂的新年節(jié)氣十分不符,它的存在就是為了提醒他,那個夢是真的,那一口自胸腔涌出的溫?zé)岜萄彩钦娴摹?/br> 雙腿一軟,他扶著門慢慢地跪坐在地,膝上的痛楚如果能來的再猛烈些多好,這樣也許才能讓他忽略心里的慘傷和絕望。 “容與,你別這樣,你不要嚇我……”方玉試圖扶起他,“先回去躺好,你需要休息。一切等你好了再說……” 還有什么可說的?他不過離開了他兩年,兩年的時光,一個強悍的生命就這樣毫無征兆地消失于人世,什么帝王霸業(yè),千秋功績,只是光陰荏苒里匆匆一瞥,最終勝利的只有時間,永不消失,永不停止,像奔騰東去的大江帶走一切恩怨情義,不留一點痕跡。 可他心里余燼未消,他不甘心接受命運,雖然已被它擺布了兩世。他忍了那么久,最終換來的只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凈?怕是沒那么容易。他沉下心來,冷靜地想著,自己那封請旨回京的折子落在沈宇手里,毋寧說是導(dǎo)火索,倘若他真有后手,遲早要清算自己,他不能坐在這里等著新帝派人鎖拿他回去。 看著方玉,他冷靜地說,“去找一輛車,收拾要緊細軟,咱們即刻出城?!?/br> “不行!你現(xiàn)在的身子怎么走得了遠?外頭雪那么大,官道上都封了……” 她還在說,容與已站起來,朝門外走去,她一把拉住他,又氣又恨,“你,你現(xiàn)在回去有用么?人都不在了,何況你又沒有旨意……” 她會錯了意,容與掙脫她,一面解釋,一面繼續(xù)往前走。 “等等!”她凄厲地叫出來,令容與頓住了步子,她上前,挽著他的手臂,哀聲道,“就算要走,我陪著你??伞悴荒苓@樣出去,你得……換上喪服?!?/br> 目光轉(zhuǎn)到她身上,那一團慘白的物事刺得人眼睛生疼,容與轉(zhuǎn)過頭不看它,只對她沉默地點了點頭。 上一次穿喪服,是二十二年前的事了,那是為升平帝。容與猛然間記起他臨終前,顫抖地指向自己的手指,是他最后的恨意……其實自己早在二十年前就該死了,沈徽欺騙了父親,留住了他的性命,留了二十二年,然后呢,再撇下他,留給他半生無盡懷念。 “今天是第幾天了?”他問。 方玉明白他的意思,嘆氣道,“第七天了,你昏迷了五天,只能靠喂些湯水給你,你看看你自己,瘦得都快脫相了?!?/br> 容與不想看,倒是一口氣提不上來,渾身無力。理智想想,就是要跑路也不能這么虛弱,他對方玉說,“我想吃點東西,麻煩弄點簡單的就好?!?/br> 方玉皺眉聽著,半晌笑了,化解掉臉上一絲怨氣,幾許傷感,為他能迅速振奮覺得欣慰。 她做得盡是清淡之物,反正容與此刻也只能吃得下這些。把自己收拾干凈,換上那件喪服,方玉已雇好了車,“我略微收拾一下東西就走?!?/br> 話音落,一陣砸門聲遠遠傳來,方玉眼里頓時涌起驚恐之色。容與心里一跳,沒想到擔(dān)憂的事會來得這么快。 門打開的一瞬,沖進來一群身披白甲的侍衛(wèi),迅速包圍了整個院落,從前報本宮的內(nèi)侍總管鄧妥疾步走上前,面無表情的對容與說,“有旨意,接旨罷?!?/br> 容與提衣,漠然跪下,聽他用冰冷的聲音宣讀圣旨——林容與欺君蠹國,罪惡深重,本當顯戮。念系皇考付托,效勞日久,故革去其奉御職,著司禮監(jiān)將其押解回京,再行審訊,其家產(chǎn)一律抄沒…… 清算得這么及時,連給他逃遁的時間都不留,可見是蓄謀已久。 容與無聲笑了出來,眼見鄧妥揮手示意侍衛(wèi)們從速抄檢,隨后冷冷一顧道,“請罷,車馬已在門外等候你了?!?/br> 轉(zhuǎn)頭再去看方玉,她已滿臉都是淚。輕輕為她擦拭淚痕,容與說,“走罷,收拾你的東西,去找阿升,他會安頓好你。你可以回故鄉(xiāng),也可以在江南尋一處小院子安穩(wěn)的生活。從今往后,你是自由的了?!?/br> “我不去,我說過要陪你的,我和你一道回去……”她哭得泣不成聲,聽上去讓人肝腸寸斷。 鄧妥不耐地看了一眼,上前兩步伸手欲拉開她,一面嗔道,“有完沒完,耽擱了圣旨,你擔(dān)得起么?要走就一塊走,省著還得費事再抓你一回?!?/br> 容與一把拂開他的手,將方玉攬在身后,“圣旨里只說拿我,不涉及旁人。一路之上山高水遠,鄧公一定不想出什么岔子,那么就請你不要為難我的人,放她離開。” 鄧妥心下一緊,忖度他言下威脅之意,再想想皇帝務(wù)必要他拿林容與回京的死命令,心里自是怯了,只是這人早就不是昔日高高在上的內(nèi)廷副主子,憑什么自己還要這般畏懼!正要呵斥兩句,他目光忽然越過容與,看向他身后,臉上隨即泛起陰鷙的笑,對著院中侍衛(wèi)揚聲吩咐道,“去準備個火盆,就地把那些東西都焚了,一件都不能留?!?/br> 容與蹙眉,轉(zhuǎn)頭看向身后,只見一群侍衛(wèi)抱著一沓紙張畫卷,扔到地上堆在一處,有人已去找了個銅盆,預(yù)備點火折焚燒。 那是這些年他寫過的詩詞,畫過的畫,做過的文章,臨過的字帖……他霍然轉(zhuǎn)首,眉宇間蘊藉著勃勃怒色。 鄧妥幾近欣賞的看著他的表情,冷笑道,“奉萬歲爺口諭,凡是你寫的東西,畫的畫,一個字一個影兒都不能留,全都得清干凈?!?/br> 氣血一陣翻涌,容與咬著牙冷笑,渾身上下都在發(fā)抖。 “行了么,可以走了罷。你還真想看著那些東西被燒成灰燼?” 深深吸氣,冷冽的空氣刺激著咽喉和肺,容與抖得更加厲害。不能回頭,不能去看那火焰里的一星筆墨。那曾經(jīng)是他的向往,是他在世間存在過的唯一一點證明。 舉目望向天際,宇宙茫茫無垠。人生自幻化,終當歸空無。此身長滅,孤燈長寂,那么身外之物呢,遲早也終將隨風(fēng)而去。 將手臂從方玉懷中抽出來,容與拂過她滿是淚痕的臉頰,對她微笑,“去罷,好好生活。把我這個人忘了。我欠你的,今生還不了,來世,我會盡力?!?/br> 最后望一眼,他深深地記下,這個陪伴了自己兩年的女人,和她臉上凄絕的笑容,她的一生何嘗不是悲辛無盡。 長路漫漫,萬里關(guān)山,他還是不得不回到那座深深困鎖自己靈魂的禁城,看一眼,了卻一切恩怨。 養(yǎng)心殿被籠罩在一片素白里,看上去有些許陌生。容與拖著無力的雙腿邁步進去,對著那一團燈火里朦朧的面孔,俯身行禮。 他是皇帝了,該對他行五拜三叩首之禮,容與一一做著,做得毫無瑕疵,然后垂目等待。 沒有人理會他,也沒有聲音吩咐他可以起身,這本在他預(yù)料之中,可惜腿上的疼痛還是不斷地提醒,就算境況如此不堪,他也還是希望御座上年輕的皇帝能偶發(fā)善心,可以讓他擺脫這份難以忍受的痛楚。 不知道跪了多久,他聽到孫傳喜輕輕咳嗽的聲音,那是在提醒新帝,這丹墀下還有一個未解的仇恨需要他去發(fā)泄。 “林容與,許久不見,朕都有些忘了你的樣子了。你跪得那么遠,朕看不清,跪近些,讓朕瞧瞧你的臉?!鄙蛴顚χ辛苏惺?。 咬咬牙,容與拖著麻木的雙腿向前膝行了數(shù)步,讓大殿中的燈火可以映照在他臉上。 “啊,你竟然變成了這般模樣?!鄙蛴钜宦曮@呼,像是真的被他的樣子震驚到了,“這簡直是,怎么瘦成這樣……看來你這些年過得很不如意?!?/br> 容與垂目看著地上,平靜道,“罪臣伏乞,請皇上恩準罪臣去大行帝陵前舉哀,以盡臣子之義。之后,罪臣愿伏國法,任皇上處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