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她燒熱水喝，顧奶奶的聲音從對面?zhèn)鬟^來，她打開窗子喊一聲：“苗苗，過來吃湯，今天魚頭湯哦?！?/br>
    苗苗好幾天沒去看顧奶奶了，原來兩個人隔一天半天就要見，顧東陽回來了，就已經(jīng)好幾天沒碰面，她穿著毛衣過去，顧東陽不在，顧奶奶燒了一大砂鍋的魚頭湯，把魚肚皮rou挑出來給苗苗吃。

    “好幾天不過來了，作啥啦，還難為情啊?！鳖櫮棠讨烂缑缛菀缀π撸』锇樽兓?，她大概是不好意思來了，笑瞇瞇看著苗苗喝了一碗湯，坐在對面給苗苗剝蝦仁。

    大冬天活蝦貴，顧奶奶買來給孫子吃的，孫子跑沒了影，就一個個剝好，把燙彎的蝦仁挨個排起來，掛在醋碗的碗沿上。

    一面看著苗苗吃，一面說：“樓下人家跟你說話你不要搭理哦?！鳖櫮棠虤鈮牧耍挛缇瓦^來跟她打聽，問苗苗有沒有對象，又說起自己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了，要來上海找工作，想處個女朋友，看來看去苗苗最合適。

    這家人家也賣了很多年蛋餅了，一開始早餐攤子沒這么多賺頭，住的遠(yuǎn)，后來越賺越多，一個月兩三萬，這個地方尤其好賣，一早攤出車去，商務(wù)樓下賣一賣，天天白天做兩三個鐘頭，又不辛苦又有錢賺，要是兒子生根落地，還能出個首付買房子了。

    顧奶奶氣得眼睛都紅了，還怕那女人把苗苗騙過去，小姑娘人太好，萬一被騙不得了：“你跟人家不一樣，你們家里是書香門第，不能找這樣的人家哦?！?/br>
    苗爺爺是第三制藥廠廠實(shí)驗(yàn)室的，苗奶奶是小學(xué)音樂老師，當(dāng)然算是知識份子書香門第，要是再往上數(shù)一數(shù)，苗家梁家更不得了，哪里能配這樣的門戶。

    顧奶奶一一數(shù)給苗苗聽，苗苗聽得面上發(fā)紅，幾十年前的老黃歷，到現(xiàn)在誰還知道閘北米廠原來姓梁，苗家做絲綢生意。

    “你不要笑，”顧奶奶扁嘴巴：“你們當(dāng)我老了不知道，我天天看電視，說著指一指五斗櫥上的小電視機(jī)：“柏萬青里天天說，當(dāng)我不知道啊，看中戶口看中房子，現(xiàn)在的人壞透壞透?！?/br>
    這句大概是最難聽的真話，可苗苗依舊知道這是真話，賣蛋餅的人家住了七八年，從來沒聽說過有個兒子，也從沒跟苗苗說過幾句多余的話，苗苗幾歲，什么工作，什么學(xué)校全不知道，今天拉住她，倒想給她做介紹了。

    顧東陽偏偏這時候回來，身邊帶著個卷發(fā)長靴的大眼美女，大概是新交的女朋友，進(jìn)門頭一句就問：“誰壞透壞透?。俊?/br>
    看到苗苗在，也沒不好意思，反倒是顧奶奶，眼睛在那姑娘裙子和靴子之間露出來的一片大腿上掃了個來回，從鼻子里面哼哼一聲，又趕緊把剝好的蝦仁推一推：“吃了伐？”

    苗苗趕緊站起來告辭，匆匆下樓去，心里有些憋悶，才剛走到樓下，就看到程先生，他看到苗苗有些意外，一只手上包著手帕，一只手夾著黑貍花，苗苗輕輕“呀”一聲，程先生苦笑：“我想給它洗個澡?！?/br>
    分明摸它揉它都可以，一抱起來洗澡就大發(fā)威風(fēng)，亮出爪子半點(diǎn)不客氣的撓了一道，黑貍花也知道自己做了壞事，看見苗苗可憐兮兮喵一聲，苗苗馬上心軟了，伸手就要接過去，程先生問：“請問，哪里有給寵物打針的？”

    苗苗抿著嘴笑起來，他沒想丟掉黑貍花貓。

    第12章 過午不食減肥法

    程先生從小跟著程爺爺長大，還不會說英文就先學(xué)會說上海話，長到這個年紀(jì)頭一次來上海，飛機(jī)剛落地，竟半點(diǎn)沒隔閡，要不是看護(hù)照，還當(dāng)他是本地人，哪里像是外來客。

    程家再往上數(shù)三代，在英國人開的洋行里當(dāng)買辦，那時賺得盆滿缽滿，最富的時候在吳淞港口停著五條船，眼看時局亂起來，還想等一等留一留，丈夫急匆匆先去英國置房子，妻子兒子留在租界小洋樓。

    哪知道轉(zhuǎn)眼換過新天地，孤兒寡母沒主張，洋樓是不敢住了，帶著一個管家住進(jìn)幸福里，就是二十九號這一棟，程永安的爺爺那時候只有六七歲，穿小皮鞋背帶褲，出門進(jìn)門都是小少爺，身后傭人聽差七八個，程太太也是嬌滴滴少奶奶，不說做工做針線，這輩子連絨線都不會結(jié)。

    身邊到底還有積蓄，銀行存款本票一箱子小黃魚，哪里知道銀行存款也給冷結(jié)掉，當(dāng)時住的那一間就是二十九號，資本家走了，資本家子女也是黑五類，程太太苦苦支撐，日子還是差點(diǎn)過不下去。

    梁安琪女士替孤兒寡母撐了一回腰，趁著總理出使意圖改善關(guān)系恢復(fù)建交，一路寫信上去，英國那邊也在找，程太太撐著病體離幸福里二十九號，帶著兒子坐船去了英國。

    幸好走的早，要是晚幾年，想走也走不了，程太太就這么斷了跟梁女士的聯(lián)系，只記得她住在幸福里，英文尤其好，像是富貴人家養(yǎng)大的小姐，要不然也不能一封封信寫到才剛成立的倫敦商務(wù)去。

    程永安的爺爺離開上海的時候，十一二歲年紀(jì)，從此隔了半個多世紀(jì)，也曾經(jīng)托人來找，可早已經(jīng)沒有梁安琪這個人。

    十年斷檔，舊錯檔案無數(shù)，找了多少回都沒找到人，六十年代初就再沒有了梁安琪的記錄，那時候的老人多已經(jīng)離休過世，要找這個留下印跡不多的梁女士，既沒有照片也沒有別的訊息，連她丈夫姓什么都已經(jīng)忘記，談何容易。

    除了幸福里這個地方，她也許在這里只是過客，住過幾年，搬到別的地方去，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也早已經(jīng)忘記當(dāng)年她曾經(jīng)幫助過的，住在二十九號的那對母子。

    程太太到了英國也沒能支撐多久，住在療養(yǎng)院里好幾年，還是病故了，程爺爺又有了繼母，繼母又生下兄弟，年輕的時候打拼事業(yè)，到老了再想到找到這個給過恩惠的女士，才發(fā)現(xiàn)滄海桑田，六十年過去，哪里只是換過了新天地。

    苗苗抱著黑貍花貓，給程先生帶路去醫(yī)院，程先生一面開車，一面講給她聽六十年前的故事，苗苗坐在后排，竟聽的眼有淚意。

    程先生在后視鏡里看見，又收回目光去，這故事頂多引人唏噓，程爺爺活到這把年紀(jì)才有感慨，底下的小輩們，他只托了這個自己帶大的小孫子，就是知道家里其他人都不以為意。

    有的還勸他不要找了，隔了這么多年，誰知道是個什么境況，程家又已經(jīng)有了這么厚的家底，就算真的幸運(yùn)找到了舊恩人，怎么報(bào)還才算足夠呢？在上海給一套房子？照顧后人？

    程爺爺一輩子都記得姆媽跟安琪jiejie在幸福里的窗前一封封寫信，那是那個時候他們唯一的希望，安琪jiejie有一臺英文打字機(jī)，屋子里“噼噼啪啪”響個不停，姆媽躺在床上，只有這時候最焦急，但也最安寧。

    秋風(fēng)秋雨凍進(jìn)人骨頭里，家里早已經(jīng)沒錢，生病吃藥，那一箱子銀元花干凈，再也無力為繼，家里像樣點(diǎn)的衣服都拿到舊貨商店去寄賣。

    這在那時候不出奇，原來有點(diǎn)鈔票的人家總有幾件好衣裳，八成新的旗袍，羊毛大衣，換回來幾十塊錢，能過一個月。

    程爺爺?shù)浆F(xiàn)在還記得梁女士拿出自己一件開司米毛衣，拆掉給他找了一件厚毛衣，貼心貼肺的暖熱，挨過整個冬季。

    到了這把年紀(jì)，過去的事情反而越來越清晰，比如那件鵝黃色的毛衣，梁jiejie穿的時候襟口勾著一圈桃紅色的小花，還有天冷咳嗽的時候，拿小鍋?zhàn)咏o他們燉冰糖川貝雪梨。

    這份帶著苦意的甜味穿透六十多年的時光，讓程爺爺輾轉(zhuǎn)反側(cè)，越是思念就越是掛心，成了他人生最后一點(diǎn)愿望，就想要找到這位梁jiejie，想跟她說聲謝謝。

    苗苗聽完了，想不到土豪砸錢背后還有這種故事，聽得她差點(diǎn)掉淚，覺得難為情，趕緊低頭把眼淚轉(zhuǎn)進(jìn)眼眶里。

    怪不得程先生要買下二十九號，原來是替爺爺圓夢，黑貍花這會兒又乖乖的，伏在苗苗身上一動都不動，瞇起眼睛睡覺，苗苗摸摸它的毛，偷偷吸吸鼻子：“一定會找到梁女士的?！?/br>
    梁女士要是還活著，今年也得八十多，當(dāng)中這年些日子不一定好過，說一定能找到，那是在安慰程先生。

    她說的特別真心實(shí)意，打心里期望這位梁女士還在人世，讓程爺爺滿足這個愿望，讓梁女士得到這份久違的謝意。

    可是幸福里好幾家姓梁的，苗苗的奶奶就姓梁，名字特別英氣，叫梁國英，這樣溫柔嬌嫩的好像一汪水的名字，苗苗還真沒到過。

    “我替你問問顧奶奶去，她在幸福里住了四十幾年，可能是會有印象的，或者聽人提到過?！泵缑缟闲牧耍@往事特別打動她，孤兒寡母只有一個年輕小姑娘愿意相助。

    顧奶奶搬過來的時候程家已經(jīng)離開，要說知道還真不一定知道的，但是程先生還是謝過苗苗，到了醫(yī)院停下車：“我自己去吧，你抱著貓就行。”

    黑貍花撓了人還想跑，但它毛都濕了，一點(diǎn)也沒有威風(fēng)模樣，程先生用圍巾包裹住它，車?yán)锱瘹庖缓?，它的毛干了，從圍巾里掙脫出來，甩一甩身上的毛，到另一個座位坐下。

    苗苗拿出手機(jī)，上網(wǎng)搜一下打疫苗之后的注意事項(xiàng)，看到不能喝茶，就想到程先生廚房柜子里面一字排開的茶葉罐頭，這個要特別提醒他。

    程先生打完針回來，就看見車?yán)锩缑缭诟谪偦ㄍ?，黑貍花兩中爪子在勾苗苗手機(jī)上的掛墜，一人一貓自得其樂，不由得笑起來。

    苗苗一回頭，就看見程先生脫掉大衣，襯衫解開扣子，他打完第一針，毛衣背心一套，打針的地方出了一點(diǎn)血，苗苗趕緊翻包，從包里找出幾張創(chuàng)可貼，小貓臉的創(chuàng)可貼特別應(yīng)景，給程先生遞過去，讓他貼起來。

    外面看不出，脫了衣服人倒很壯實(shí)，苗苗覺得有些尷尬，專注逗貓，絕不抬頭，只聽見衣服窸窸窣窣。

    她不抬頭，程先生也松一口氣，他沒有在別人面前赤裸身體的習(xí)慣，一樣的尷尬臉熱，好在苗苗這個小姑娘很體貼，目光都沒瞥過來，半點(diǎn)不讓人覺得尷尬。

    明天還得帶著黑貍花去打針，它現(xiàn)在是一只家貓了，要守家貓的規(guī)矩，苗苗撓撓它的下巴，它享受似的瞇起眼睛，苗苗問道：“它現(xiàn)在叫什么名字??？”

    程先生還真沒想過它叫什么名字，打開門它就在二十九號了，那就留它在二十九號，他小時候養(yǎng)過狗，還真沒養(yǎng)過貓，不知道這動物竟這么不客氣。

    想一想它只對苗苗特別友好，大概是因?yàn)槌粤怂聂~，程先生為難了：“要不然叫它小黃魚吧?！?/br>
    苗苗瞪大了眼睛，黑貍花瞇起了眼睛，它顯然很不滿意這個名字，兩個人都不能決定，但還要給它買窩買吃的，程先生cao作還生疏，又不知道貓吃哪一種貓量好，苗苗手機(jī)上買好：“每樣給它買一點(diǎn)點(diǎn)，看看它喜歡吃哪一種。”

    黑貍花好像知道是誰給它吃的，它伸過頭看手機(jī)屏幕上花花綠綠的小魚罐頭，拿腦袋去蹭苗苗，喵了一聲，苗苗笑起來，伸手摸它，程先生明白了，果然是要給它吃的。

    回去找了個箱子，墊上毛巾，毛巾又厚又暖和，墊上一層就是黑貍花就睡上了席夢思，它對箱子特別有興趣，跳進(jìn)去轉(zhuǎn)一圈，就認(rèn)定這箱子是它的，不客氣的盤起身子，苗苗站起來要告辭，就看見程先生又要泡茶。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英國人的晚安茶了，她輕聲道：“剛打完針不能喝茶，酒和咖啡，海鮮也不能吃的?！?/br>
    程先生停下燒水泡茶的動作：“知道了，謝謝你?！闭f著送苗苗出門去，黑貍花早已經(jīng)巡視過疆土，還是最喜歡開闊大廳，也不抬頭搭理飼主，尾巴一動一動，整個貓臉埋進(jìn)胳膊底下，程先生上樓解衣洗澡，胳膊上一塊小貓標(biāo)記。

    第二天一早苗苗帶著她的燜燒豆腐鍋，跟她反彈了兩斤的挫敗感一齊出門去上班，就在幸福里大磚門門口碰到了程先生的車，他好像是特意等著她，看見她就打開車窗，對苗苗說：“上來吧?！?/br>
    第13章 過午不食減肥法

    苗苗進(jìn)退兩難，車就停在幸福里門口，看起來已經(jīng)等了一會，程先生態(tài)度溫和，身子微微向右側(cè)，很誠懇的邀請她。

    來來來往這許多眼睛，苗苗只好硬著頭皮坐上去，她一張臉紅得透亮，趕緊往車子里一鉆，免得在大街上推辭起來難看，坐在后座，車門一關(guān)，也不知道落在幾個鄰居眼里。

    程先生本來就是新來的，買下二十九號一棟樓從年頭一直讓人談?wù)摰侥晡?，炙手可熱的鄰居，哪一個阿姨買小菜的時候都要念叨上兩句二十九號沒看見人，人還沒搬來，聲勢十足，看到苗苗上了他的車，這下可了不得。

    苗苗面孔發(fā)熱，好在沒起什么綺麗心思，也是兩個人實(shí)在差得太遠(yuǎn)，程先生不知道有沒有女朋友，但肯定跟苗苗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顧奶奶昨天用來罵蛋餅攤頭老板娘的話，今天也可以用在苗苗身上。

    程先生從后視鏡里看出苗苗尷尬，他沒料到幸福里住著的人，竟然對鄰居保有這樣高度的好奇心，跟他認(rèn)知里的鄰居不一樣，感覺給苗苗惹了麻煩，但真的只想謝謝她，大冬天夜里還抱著黑貍花陪他去打針。

    苗苗想讓他把自己早兩個路口放下來，絞盡腦汁想出一個借口：“早兩個路口有一個早餐攤，我想買點(diǎn)早飯?！?/br>
    程先生會意，這件事是他沒有考慮周全，結(jié)果是她想出補(bǔ)救辦法，讓兩個人都不尷尬，老板和下屬，男和女，講起來沾唇粘齒，總有些夾纏不清，程先生點(diǎn)點(diǎn)頭說：“好的?！?/br>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苗苗松一口氣，程先生專心開車，他還不熟悉路，于是車子里時不時響起林志玲嬌滴滴的聲音，倒也不算沉悶。

    苗苗一聲都不出，看著窗子外面發(fā)呆，程先生卻有幾回注意她，她臉上什么也藏不住，停紅燈的時候看到mama牽著孩子上學(xué)去就要笑一笑，看到夫妻吵吵鬧鬧趕地鐵，她也要笑一笑。

    程先生開車還是外國習(xí)慣，等行人都走完了，他才開動車子，被身后洶涌的喇叭聲催促著，也依舊安定，于是這一路上被趕著上班司機(jī)不知罵了多少幾句，數(shù)出租車司機(jī)最不客氣，苗苗趕緊把頭轉(zhuǎn)過來，裝作沒聽見。

    四十鐘的車程，程永安一點(diǎn)也沒覺得無聊，到了地方放她下來，苗苗把圍巾裹得緊緊的，急匆匆往早餐攤子趕過去，好像是真的急著買早餐似的，還站在豆?jié){油條粢飯糕面前猶豫了好一會兒。

    等車子開走了，她才松一口氣，往大廈走過去，坐車不比坐地鐵快，可今天早上辦公室里幾乎沒有人，苗苗趁著沒人把微博打開，喵小姐減肥日記這個話題進(jìn)行了一個禮拜，她特別忠實(shí)的記下自己吃下的東西，然后有點(diǎn)沮喪打上一句，今日復(fù)重兩斤。

    苗苗的減肥的時候有很多女孩都打卡跟她一起減肥，人一多倒有些眾志誠城的感覺，每天都有人留言今天吃了什么運(yùn)動了什輕了多少，苗苗感覺有人陪伴，減起來特別有勁道，才剛發(fā)出去說重了兩斤，立馬就有人留言安慰她了。

    苗苗一條條回復(fù)，她不是那種高冷博主，攢下這點(diǎn)粉絲來，留言的她挑著都會回復(fù)，鼓勵她的她都一一感謝。

    一下子重回兩斤，苗苗連早飯也不敢多吃了，啃了一個蘋果，喝了一杯檸檬水，好不容易輕下來一點(diǎn)，立馬又胖了上去，今天中午一定要繞著大廈走一圈，要不然就去爬樓梯，從三樓，爬到十五樓的小花園去。

    辦公室里空蕩蕩，苗苗打開電腦，想到副主編的話，力氣要花在人家看得見的地方，今天都出去外拍，夜里肯定要加班，辦公室里余下幾個人這時候都在打混，十點(diǎn)鐘坐到辦公桌前的人也只有三個。

    苗苗又給自己泡杯茶，打開寫了一半的軟文，自己埋頭干起私活來，苗苗的一個學(xué)姐在出版社當(dāng)編輯，專門負(fù)責(zé)兒童故事書，現(xiàn)在的兒童書要求越來越高，分類越來越細(xì)，都往繪本靠攏，有次臨時找不到插畫師，學(xué)姐就想起了苗苗。

    大學(xué)里肯做事的學(xué)生太少，戀愛逛街唱k，哪有功夫一心撲在大海報(bào)上，苗苗是個老好人，又是本地的，過節(jié)放假人家都趕著回家，只有找她從來不出錯，久而久之，就有點(diǎn)名氣，沒想到大學(xué)時候那點(diǎn)辛苦，會用這種方式收獲。

    苗苗加班十來天，替她趕出八張畫來，沒想到反應(yīng)挺好，小朋友看書先看圖，文字反而寥寥，苗苗沒名氣，畫的卻挺用心，打包價(jià)十張三千五，算是給學(xué)姐幫忙。

    她肯幫忙，學(xué)姐自然要幫她提價(jià)，她的手繪本反響很好，小細(xì)節(jié)也花足心思，小朋友們也懂得美丑，無論什么付出自然有回報(bào)。

    于是下一次有活就還找她，她比別人價(jià)低，還比別人努力，兩三次之后學(xué)姐幫她爭取到一個更高的價(jià)格，交給她永遠(yuǎn)放心，只要把繪畫要求和小故事一起發(fā)到她郵箱里，按照時間肯定交稿。

    一來一回，這就成了苗苗的固定私活，別的出版社看到，也來找她約圖，不一定月月有大活，但每個月也總有千把塊的額外收入。

    苗苗是個有計(jì)劃的小姑娘，也因?yàn)闆]人替她打算，所以她格外認(rèn)真的給自己打算，每個月定期存錢，工作一年半，竟然也有五萬多存款。

    蘇南沈星跟苗苗，只有沈星一個人是月月光，一點(diǎn)沒有危機(jī)感，有多少用多少，錢來的快去的也快，最有鈔票的反而是蘇南，活得又精又細(xì)，立志要在上海買套房，落地生根。

    這次的是正經(jīng)故事書，加起來一共十頁，需要一個封面一個封底，每一頁再配上一張插圖，全彩頁的印刷，問苗苗要十二張畫，合作久了，學(xué)姐作主沒拿畫就先把錢打了過來。

    苗苗回復(fù)一個笑臉，她其實(shí)還挺喜歡畫童書的，畫童書最大的好處就是看不見悲傷的故事，這次的主角是只不一樣的貓，因?yàn)槊鷦e的貓不一樣，受盡同伴的欺負(fù)，最后被小男孩收養(yǎng)了。

    一上午苗苗畫完一張，中午吃飯的時候同事們還沒有回來，苗苗帶著她的燜燒鍋，爬了十二樓，爬樓比走圈累多了，爬了一半就抬不動腿，她靠在欄桿上氣喘，感覺全身的力氣都用盡了，到小花園的時候，靠著墻休息了好一會。

    小花園有灌木叢長木椅，春秋天應(yīng)該很受人歡迎，只是現(xiàn)在風(fēng)太大，沒從上來，苗苗給自己找了一個背風(fēng)的地方，打開便當(dāng)袋，豆腐湯還是熱的。

    大冬天吃一點(diǎn)熱東西整個人身心舒暢，過午不食減肥法里提供的食譜一半都是冷食，苗苗決定嘗試一下中式吃法，身體都不熱，要怎么燃燒脂肪呢。

    午餐是一燜燒杯的豆腐鍋，再加一個葡萄柚，有湯有水還有魚rou，下午她是絕對不會再吃了，這個月的目標(biāo)是十斤，昨天買了一個踏步機(jī)，在小房間里也能用，回去出一身汗，不信瘦不下來。

    苗苗吃了一半，剝葡萄柚的時候，聽見身后有談話聲，她還想出一聲，示意自己在這里，一回頭就從灌木叢的枝條里看見一個穿著紅色大衣的長發(fā)姑娘，拉著程先生的胳膊，嘴里一長串的英文單詞，語速飛快，苗苗一半沒聽懂。

    程先生沒有打斷她，卻把胳膊抽了回來，站得離開她有一步遠(yuǎn)，苗苗趕緊縮回頭，她大概是一不小心呆在了分手現(xiàn)場。

    那女人英文夾著中文用，程先生沉默的聽著，到她終于無話可說了，才開口：“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br>
    然后苗苗聽見一聲哭泣：“程，我跟他沒有別的關(guān)系?！?/br>
    “對我來說，你們有一種關(guān)系就夠了。”程先生的聲音依舊溫和，溫和又堅(jiān)定，苗苗隔得這么遠(yuǎn)，都能聽見他聲音里的堅(jiān)決：“褒麗，我們彼此不合適，你不能適應(yīng)我，我不能就將你，我不能接受我的女朋友跟別的男人過從甚密?！?/br>
    程先生說得很緩慢，大概是在想怎么說出這句話，苗苗更努力的把自己縮在灌木墻后面，那姑娘大概是聽不懂過從甚密，她又是一長串的解釋：“我以為你不介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