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她看見苗苗有瞬間似乎嘆了口氣,接起來就是鄉(xiāng)音:“記牢!” 苗苗不知道m(xù)ama找她有什么事,但看堂姐的樣子就已經(jīng)先有了防備,哦一聲,問她家里人怎么樣,堂姐一堆事要cao心,講了兩句都好,就把電話掛掉。 蘇南言之鑿鑿:“肯定是要錢,要么就是要房子,她又沒養(yǎng)過你,要是落魄回來找你,你理都不要理她?!?/br> 沈星嘖一聲:“隔二十年再尋親生女,要么要肝要么要腎。” 兩個人在人性的黑暗面上一致的出奇,好像苗苗mama下一刻就會出現(xiàn),挾生恩以令苗苗,問她掏出一個肝一個腎,這哪里是來要錢,分明是來要命。 沈星奇一聲:“小清新今天怎么不做夢啦?”按照蘇南的大腦構(gòu)造,她應該以為苗苗mama是突然發(fā)達想起落難女兒,最好是已經(jīng)絕癥瀕死,有那么一大筆的遺產(chǎn)要給親生女。 蘇南呵呵一聲,撩一撩黑長大卷,給了沈星一個白眼,天上絕不會掉餡餅,特別是像苗苗這樣的親子關(guān)系,血緣關(guān)系比不上朝夕相對,要是能良心發(fā)現(xiàn),也不用等二十年。 急的兩個人拉住苗苗:“你可千萬不能理,管她有什么主意,當面見到就當不認識?!泵缑鏼ama要來找苗苗這件事,在苗苗的小閣樓里炸起一朵蘑菇云。 苗苗自己還懵懂著,她記憶里的mama只有一個模糊的淡影子,結(jié)婚照上的人畫著太濃的妝,不能細辯眉眼,因為年代久遠,光影糊成一團團,婚紗裙子上還有一塊塊黃斑。 苗苗被蘇南推一把,兩個人都知道她心軟,怕她吃虧,可苗苗還是想見一見mama,于是她細聲細氣的跟兩個朋友解釋:“說不定,她就是來看看我?!?/br> 沈星白眼翻上天花板,苗苗的語氣太辛酸,蘇南一把抱住她,立場瞬間不堅定:“你要是想見,咱們就云見見,喝個咖啡應該也沒什么大事情。” 沈星才要說話,蘇南往她嘴巴里塞了一個圣誕老人頭,蘇南對著她瞪瞪眼,苗苗這種軟綿綿的小姑娘,隔了二十年沒見的親媽來找她,簡直就是饑餓的人面前放著蜂蜜糖漿甜松餅。 蘇南摸摸苗苗的頭發(fā),一只胳膊摟著她的肩膀:“你去見你mama,我們倆就在咖啡館里,她要找你,你來定地方,反正那么多年,她也沒回過國呀?!?/br> 苗苗同意了,沈星小聲罵蘇南脫褲子放屁,兩個人把盤子里烤串掃光,蛋糕最后只余下幾個糖做的小裝飾,苗苗送她們到門口,關(guān)上門突然覺得肚子里空得嚇人。 突然特別想吃點軟的甜的東西,冰箱里空蕩蕩,一只湯鍋裝滿瘦身湯,壓在最里面一包全麥面包,兩只香蕉一瓶蜂蜜。 苗苗翻出冰箱里的全麥面包,放在微波爐里烤一烤,烤得一面發(fā)脆,剝出一個香蕉,往里面放了兩大勺子蜂蜜,把香蕉打成香蕉泥。 沒有黃油沒有巧克力醬,苗苗一口一口咬著面包片,用舌頭卷著香蕉泥,抖了蜂蜜又香又甜,好像能把她嘴里的苦味和心里的苦味一起抹平。 抹了一片還多一半,于是她又烤了一片,她一共吃了五片烤面包,干脆把余下的兩根香蕉和小半瓶蜂蜜拌在一起全吃了,一點也不覺得甜,只覺得還不夠甜。 苗苗第二天起床根本不敢上秤,蜂蜜瓶子還放在桌上,她收拾了蛋糕盒子烤串竹簽,拎著垃圾袋跟小黃魚出門去。 時間還早,程先生不知道起來沒有,苗苗早早就畫了一張小卡片,給程先生的回禮是一罐頭茶葉,蜜桃茶泡出來香噴噴,給黑貍花的就是小黃魚,裝在盒子里打上蝴蝶結(jié)。 苗苗一敲門,就聽見里面喵喵叫,等鐵門一打開,黑貍花翹著尾巴蹭她的腳,苗苗把小黃魚盒子給它,它聞上一聞,喵的一聲歪了腦袋。 苗苗燉了粥要去看顧奶奶,程先生請她進屋里喝茶,她搖搖頭拒絕了,知道她要去看顧奶奶,穿上大衣說要一起去,苗苗有點抱歉,顧奶奶一生病,沒法聯(lián)系老鄰居,前兩天為了給顧東陽找事做,給了地址讓他上門去。 程先生笑一聲:“不要緊,應當去看一看老人家。” 第21章 七日瘦身湯 程先生住進幸福里頭兩天,就被顧奶奶圍觀過,老人家頭回碰見合心意的鄰居,裝修的時候都先一家家問清楚,照顧她的午睡時間,這樣的年輕人簡直絕種,被她碰到,老著臉皮也要去看一看。 苗苗不知道他們還有這樣的交際,這下不再推辭,摸了一把黑貍花,黑貍花纏著她不讓她走,它不喜歡程先生摸它,但它喜歡苗苗摸它,揉它的腦袋,再撓它的下巴,程先生不在的時候,苗苗天天都要摸它好一會兒。 于是苗苗告訴它等會還來看它,黑貍花站在鐵門里,喵一聲算是答應,程先生拿了車鑰匙,苗苗趕緊搖頭:“就在中心醫(yī)生,走路過去沒多久,開車沒有停車位的?!?/br> 于是兩個人一路走出幸福里,賣蛋餅的人家一路推著車進來,那個女人自從苗苗跟程先生沾上邊,就再也沒有跟苗苗說過話,連點頭笑一笑這樣的招呼都沒有了。 迎面走過來,把頭別過去,苗苗也不尷尬,假裝不知道,樓下天井里是多了一個人,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大學畢業(yè)到上海來找工作,工作不知道找沒找到,窩在家里幾乎不出門,天天差meimei出去給他買吃的,小姑娘假期也穿著一身舊校服,頭發(fā)毛燥燥的替哥哥跑腿。 隔著兩層樓,也能聽見一家子指使小姑娘的聲音,她又要幫忙出攤,回來還要幫哥哥帶早飯,苗苗在樓里見過她兩回,她總是沉默著一張臉,偶爾給她兩顆糖,她就很高興,還告訴苗苗,今天家里吃牛rou火鍋了。 苗苗倒沒有地域歧視,可這樣的人家她不會喜歡,弄堂里的小姑娘哪一個不是寶貝,就是苗苗跟著大伯娘,做家事歸做家事,倒垃圾買油條,也不許她蓬頭垢面就出門。 苗苗到昨天早上一共輕掉十二斤,用了一個月又八天,她穿暗紅毛衣,黑裙子蓋到腳踝,一雙雪地靴,外面罩著黑色羽絨服,從大胖子變成中胖子,再努力兩個月,說不定就能穿上她喜歡的禮服裙。 兩個人先拐到后門去買花,幸福里花店買上一捧康乃馨,苗苗說是去看顧奶奶,阿福叔怎么也不肯收錢了:“我不方便,你替我去看看哦?!?/br> 說完又看看程先生,趁著包裝悄悄問苗苗:“男朋友???” 苗苗紅了臉,趕緊搖頭說不是,阿福叔笑瞇瞇打了一個大大的蝴蝶結(jié),今天太陽特別好,照得人身上暖洋洋,苗苗把花捧在手里,走出一條街才后知后覺,抱著一捧花,身邊再站一個程先生,又是圣誕節(jié),街上一對一對捧花拿蛋糕的都是小情侶。 所幸這段路不長,走過兩條街就到了中心醫(yī)院,顧奶奶的病房里早早就坐著人,她一看見苗苗就招手:“苗苗過來,看看這是誰?!?/br> 顧奶奶靠窗邊的病床旁邊坐著一個老太太,穿著老棉襖帶著棕色絨線帽,一雙老人鞋,柱著拐杖,身邊陪著顧東陽。 顧東陽把奶奶氣到進醫(yī)院,嘴巴上不肯認,心里在還是對奶奶好,顧奶奶一說要去找找老鄰居,他還以為顧奶奶太寂寞了,按照地址去找人,對方一聽說顧奶奶生病,當天就要來看她。 顧東陽說定時間一早去接,竟然真的一大早就爬起來,到另一個區(qū)把老人接過來,子女也都認識他,只不過記憶里他還是個小蘿卜頭。 顧奶奶才剛談起梁安琪,苗苗就跟程先生一起來了,顧東陽還是頭一次看見程先生,不知道他是鄰居,把人打量一眼,程先生沖他笑一笑點點頭。 顧奶奶病床前圍著這么多人,她高興起來,拉住老鄰居的手,一開始兩個人還說些什么見一面少一面,說得眼眶都紅起來,苗苗一來,顧奶奶反而打起精神問:“我們弄堂里,早幾年有一個梁安琪,你知道伐?” 老人家的早幾年,一句話就茬到六十多年前,那老人家已經(jīng)八十多歲,比顧奶奶還大幾歲,閉著眼睛想一想,苗苗的心都跟著提起來,結(jié)果她一閉眼睛打了個盹,一分多鐘才閉開來,竟然還能顫悠悠接上話:“不就是對面的國英嗎?!?/br> 老人家寧波人,一口鄉(xiāng)音一輩子沒改,說起來慢悠悠,苗苗聽懂了,程先生還沒懂,顧奶奶笑起來:“國英是國英?!?/br> 老人家搖搖頭:“你不曉得,五反的時候揭露她,說她是資本家小姐,只好改名字劃清界限,她家里人都往香港去,哪里還有什么界限?!?/br> 苗苗站在床前,手上還抱著花,她從來不知道奶奶還有這么一個名字,程先生拎著蘋果藍,好像聽明白什么,側(cè)頭看一看她,看見苗苗眼睛泛紅。 年紀大的人,眼前事記不清,早飯吃了什么都不記得了,偏偏舊事情一樁樁都記得清楚,程先生拉一把椅子坐到老人家身邊,一句句跟她細細打聽梁安琪,和二十九號的程家母子。 “曉得!”老人家兩只手撐在拐杖上,兩只手發(fā)抖,講話也斷斷續(xù)續(xù):“老公跑到國外去,家里用傭人小保姆的那一家。” 那是程家有錢的時候,后來程家沒錢了,樣樣事體都是程太太在做,燒小菜連爐子都不會用,樣樣都是梁安琪手把手教出來。 程先生一邊聽一邊去看苗苗,小姑娘大概是懵了,站在病床前,一句話都不說,原來他要找的人,還沒到幸福里就已經(jīng)遇到了。 老人家時間線還記得清,正是宣揚女人頂起半邊天的時候,到處都是雙職工,一條弄堂的女人都看不起程太太在家當太太,買小菜都要人家?guī)兔В骸昂髞沓鰢チ?,說是丈夫已經(jīng)是英國人了,到底是鈔票有用?!?/br> 老人家自己帶個茶水杯,說了幾句話就要喝水,喝完了又要去廁所,苗苗趕緊扶著她去,她也已經(jīng)不認識苗苗了,看到苗苗扶她,拉著苗苗捏捏手:“小姑娘生得福相?!?/br> 苗苗心里還在想著梁安琪,她有點不相信,奶奶一直到去世的時候跟爺爺合葬,也沒說自己叫梁安琪,她好像真的拋棄那個名字,活成了梁國英。 顧奶奶聽了這么一段往事,程家前腳出國去,她后腳搬來幸福里,程先生就輕輕告訴她,那個二十九號的小男孩,是他爺爺。 顧奶奶活了八十多歲,幾次變遷全都親眼看見,也沒想到隔了六十年了,還有后人來找她的老姐妹,之前的事情她不知道,之后的事情卻能說一說。 無非就是苗爺爺死了之后,梁安琪怎么把兩個孩子帶大的,運動的時候吃了大苦頭:“要不是護著她,就要被剃陰陽頭,她還好一點,小學里面人沒那么壞。”苗爺爺就更差一點,制藥廠的技術(shù)骨干,工作也沒有了,工資也停發(fā),下面還有兩張嘴在吃飯,養(yǎng)了兩個男孩子,這點糧票怎么夠吃。 苗苗扶老人家回來,程先生已經(jīng)聽了梁安琪半輩子的事,苗爺爺也一樣改過名,為了表明心跡,改成忠國,好像滑稽戲,安琪小姐和明齋先生,一個叫國英,一個叫忠國,把小布爾喬亞其亞跟封建殘余思想全部改過。 苗爺爺去的早,走的時候運動還沒結(jié)束,刻在碑上的名字自然也不能改,于是苗奶奶就還叫國英,這個名字一直跟她走到最后。 顧東陽送老人家回去,苗苗看著顧奶奶吃魚茸粥,魚塊打成泥,加點香菇芹菜粒,顧奶奶牙不好了,可菜還咬得動,開開心心吃了大半碗,人老了多愁善感,拉著苗苗唏噓:“你奶奶沒享到福?!?/br> 等到護工來了,她才拿著空飯盒要走,醫(yī)院電梯最難等,苗苗不愛跟人爭,看見人涌上去,不自覺退后兩步,程先生拿手替她擋一擋,苗苗飛快看他一眼,低頭說一聲:“謝謝?!?/br> “不客氣?!背滔壬性S多話想問,看她的樣子又不好問,兩個人在電梯上更不能說私事,苗苗出了電梯走到大街上這才說:“家里還有一些奶奶的舊東西,也許會有什么留下來?!?/br> 苗奶奶的兩只樟木箱子苗苗從沒有打開來過,她自己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大伯娘都沒帶走的東西,大約也沒留下什么來。 程先生一路走一路看她,程爺爺設想過很多種梁安琪的人生,最平淡也最好的那和咱是梁女士平凡度日,兒孫滿堂,不論怎么樣都還有后人,后人也許會聽她提起幾句,可他沒想到那位給予恩惠的梁女士,從來沒對自己的兒孫輩說起。 苗苗低著頭,才剛流過眼淚,睫毛似乎還沾在一起,眼睛里好像含著黑水晶,她抬頭看一眼程先生,沒想到他要找的梁安琪會是自己的奶奶。 她跟奶奶在一起的時間,只不過是奶奶生命的七分之一,她不知道的事有許多許多,比如幸福里二十九號,奶奶一個字也沒說過。 苗苗請程先生上樓的時候,正碰到樓下小meimei出來買熱飲,從這里跑去肯德基,她mama催她一聲,打開窗看見苗苗跟程先生,從鼻子里出氣。 程先生身子往前一步,擋住苗苗,也擋住蛋餅老板不客氣的眼神,兩人一道上樓,樓梯被踩得吱吱呀呀,苗苗打開門,程先生脫掉鞋子,他昨天來送蛋糕的時候,就知道苗苗是個愛干凈的小姑娘,門口這點地方也放著門墊。 一共十幾個平米,程先生站在門口盡收眼底,苗苗有點不好意思,靠著老虎窗還曬著她的衣服,程先生站在門口,特別有興致的把書架畫板看一回,又把地毯的勾花看一回,等苗苗收拾好了說請進的時候,他才走到小屋子里來。 樟木箱子放在床底下,苗苗一個人拖不動,程先生脫下大衣,卷起袖子,把箱子從床下拖出來,動作一大,苗苗床上的小兔子滾下來,程先生撿起來,只有巴掌大,耳朵卻長,原來小姑娘喜歡這些東西。 箱子很沉,里面的東西倒不重,程先生抱著箱子擺到簾子隔出的小客廳里,箱子上掛著兩個老式的銅鎖,因為年長日久,早已經(jīng)失了光芒,苗苗從她的小首飾盒里拿出銅鑰匙,往鎖眼里一桶,清脆一聲響,銅鎖打開了。 第22章 七日瘦身湯(改口) 箱子里面還鋪了一層軟布,里面的東西被苗奶奶細心的保存著,苗苗看一眼,認出這塊布是苗奶奶床前的毛巾搭布。 房子小住的擠,沒有地方再放沙發(fā),苗奶奶就在床沿上鋪上一塊花布,晚上睡覺的時候再拿掉,外面穿的衣服就不會把床單給弄臟了,夏天是綠竹的,秋天是紅楓的,按著四季換。 這么想一想,苗奶奶特別精細,特別是在吃這方面,一大早苗苗就去買油條,那時候弄堂門口就有炸油條賣的,早上兵荒馬亂,早餐攤子前面卻絕對不亂,安安靜靜排著隊,等蔥油餅炸油條出鍋。 小人幫忙家事就是出來買早飯,找下來的零錢自己拿,攢錢買一支雪糕棒冰,別人家用筷子把油條串起來,苗苗家是不行的,要用油紙包好,走過弄堂的時候才不沾灰。 多少年了老姐妹顧奶奶還在感嘆她,說她吃飯沒有一只好湯是絕不肯下調(diào)羹的,哪怕不是大葷湯,放點蚌rou放點蝦皮,兩塊豆腐一點點蔥,正式端上桌,一餐飯才算能吃了。 苗苗輕輕掀開這層布,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苗苗有些好奇,大伯娘說箱子里除了些垃圾爛布頭,就沒留下什么好東西。 可這塊布一掀開,苗苗就輕輕驚嘆了一聲,這是一箱舊衣裳,一看就很受主人的珍愛,那件苗苗印象深刻的暗紅色旗袍就在里面,從淺到深,淺橘色和橄欖綠,有綢的有麻的,扣子做得很精細。 旗袍下面壓著苗爺爺?shù)难蛎承?,苗苗怔怔,拎出來一看,花紋現(xiàn)在也不過時,跟程先生身上穿的差不多,還要更洋氣。 最底下有一個軟布包裹,打開一角觸目就是金紅色,拿起來抖落開,是一件蕾絲紅底金花旗袍,無袖立領,極盡華麗,哪怕現(xiàn)在拿出來也是華服。 這樣的衣服是新娘子的穿的,兩個年輕人瞞過家人留在上海,一手一腳置辦婚禮,沒有家人在,也正正經(jīng)經(jīng)做了兩身新娘子新郎倌衣裳。 這蕾絲料子和金絲繡花經(jīng)年累月依舊華麗光鮮,大伯娘竟然沒有拿去,苗苗想了一下,大概是她穿不下,苗奶奶苗條,大伯娘富態(tài),這些旗袍好是好的,無奈穿不進去。 箱子還有一本厚厚的舊相冊,封面是泥金軟底,苗苗打開來,入眼就看見兩張嬰兒照片,一個男嬰一個女嬰,女嬰穿著層層疊疊的裙子,綁上了蕾絲花發(fā)帶,一雙大眼睛,盯著照相機。 抱著她的兩位穿著西裝旗袍,旁邊還站著一個小男孩,大概三四歲年紀,眼睛笑得瞇起來,照片雖然久遠,還能看見清照片中人眉目俊秀。 這張照片底下用藍色墨水寫著,愛女周歲攝,越往后翻,小姑娘越長越大,生日會的時候在小洋房里辦生日會,穿白色蛋糕裙。 程先生卻突然笑了,苗苗抬頭看他,他指一指那張穿白紗裙的生日照片,又看一看苗苗書桌上擺的照片,就是她小時候六一節(jié)去王開拍的那一張,一共沖印了兩張,一張寄苗爸爸,一張留在家里。 小女孩的面貌差不多,穿著白紗裙,頭上扎著綢飄帶,對著鏡頭笑瞇瞇,取下來擺在一起看,祖孫兩個這樣相像。 男童的照片也不少,穿背帶褲,打小領結(jié),還牽著一條大狼狗,再大些就是騎自行車,打網(wǎng)球,最后是穿著西裝在復旦大學門口拍的入學照。 苗奶奶也是一樣,穿女學生服的,穿旗袍的,還有穿著婚紗的。苗明齋西裝筆挺,胸口插著一只派克金筆,梁安琪穿著老式的蕾絲婚紗,長頭紗從頭披到腳,一只手拿著捧花,一只手跟丈夫緊緊相牽,然后就一輩子沒分離。 后半本相冊空蕩蕩,只有一張全家福,爺爺奶奶一只手抱著苗苗的爸爸,一只手牽著大伯,后來爺爺沒了,一家人就再沒拍過全家福,倒是夾著兩張苗苗跟堂姐的周歲照片。 苗奶奶年輕的時候是很時髦的,穿白色網(wǎng)球服跟苗爺爺打網(wǎng)球,穿斜條紋連衣裙,繡花針織衫下面配呢子闊腿褲,放到現(xiàn)在也不過時。 兩個人拿著可口可樂的汽水瓶子在復興公園門口拍照片,身后掛著“勞軍救災游園會”橫幅,底下還有一張兩個人的小像。 畫著一片湖水幾棵綠樹,兩個人肩靠著肩看夕陽,只留下一個背影,苗奶奶雙手背在身后,手上還拿著一只可樂玻璃瓶,畫上寫著一筆小字“海晏河清一對壁人”。 另一只箱子里的東西零碎的多,最頂上有一只有一只印著紅樓寶黛讀西廂的餅干桶,苗苗拿出來拿開盒蓋,從里面倒出許多小東西。 一只冠生園奶油話梅盒子,一只美麗牌香煙的香煙盒子,香煙盒子上面畫著一個穿旗袍燙頭發(fā)抽香煙的美女,苗苗從沒聽說過奶奶還抽煙,怪不得大伯娘說,好好的箱子里塞了垃圾。 香煙話梅盒子早就空了,里面卻塞滿了一張張小紙片,苗苗把紙片倒出來,是大光明的電影票,這些票子成雙成對,上面印著日期,數(shù)一數(shù)竟然有二三十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