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容慎老老實實地坐在榻邊,一面憋著笑一面梗著脖子任靜王殿下施展高超的按摩術(shù),不一會兒,脖子竟然真的不疼了。 葉翡放下手。 不知道容慎屋里點的什么香,淡淡的縈繞在鼻尖,無端地叫他覺得心安。又或者,叫他覺得心安的不是這屋子的香,而是身邊的這個人…… 容慎活動了一下自己僵硬了半天的脖子,歪著頭看向葉翡。像葉翡這樣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怎么可能會這樣高超的技能呢?所以說她其實還是在做夢吧…… “怎么?” 并肩坐在榻上的某人滿意地放下手,抬眼就看見容慎黑亮黑亮的大眼睛正探究地看著自己,竟忽然還是莫名地心虛起來。 他剛才……她當(dāng)是沒有感覺的吧……應(yīng)當(dāng)吧…… 小姑娘涼涼軟軟的臉頰似乎還殘留著他指尖的溫度,葉翡很想再試一試,想知道方才是不是只是他的錯覺,其實一切都沒一起發(fā)生過…… 就只是這么動念一想,葉翡竟然感覺到自己的耳朵又開始發(fā)燒了…… 容慎笑呵呵地說道:“看看我是不是在做夢啊?!?/br> 不然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兒,還露出了一點兒莫名其妙的,嗯……羞澀? “不是你。”葉翡盡量地保持臉部肌rou的正常穩(wěn)定,以一種居上位者的嗓音不咸不淡地補充道:“是我在做夢?!?/br> 容慎:…… 有時候她會覺得葉翡是從外太空穿越過來的,邏輯清奇不能溝通…… 兩人正默默無語地對視著,雅荷特別不好意思地在門外咳嗽了一聲,半天才探了個腦袋進來,道:“老爺方才派人來請……咳,來請靜王殿下去書房一敘?!?/br> 好險好險,她差點說成了“姑爺”……要是真的這么說出去,待會姑娘一定會打死她吧。 “對了,殿下怎么忽然來了?”容慎覺著自從靜王殿下回京以后,她看見他的次數(shù)已經(jīng)夠多的了,簡直就是哪哪都有他,怎么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展到在自己家里睡個覺,睜開眼都能看到他的地步了。背后靈也不帶這樣嚇唬人的呀。 “年關(guān)了,父皇賞了些金銀細軟,叫我?guī)н^來?!比~翡好不容易因為雅荷的打斷暫時恢復(fù)了正常,這會兒也能和她好好說話了,想到容慎許是在問為什么他會出現(xiàn)在她的聽風(fēng)閣里,便又補上了一句,“方才在前廳沒有看到你,便過來看看?!?/br> 哦……容慎點點頭,從前廳來的,那就是最起碼得了老太太的允許的。她家老太太還真是鐵了心地要把她們倆湊成一對啊。若知道后邊有這么一出,不知道她會不會后悔自己放葉翡進來了。 容慎瞄了一眼一臉淡然的葉翡。其實他不用特意來看的……美人雖然養(yǎng)眼,可她付不起這個責(zé)任啊。而且,雖然他看起來十分坦然,可那個耳朵尖,紅的實在是太顯眼了。 他也知道闖人家閨房是不對的啊。 托了她爹容明琮的福,裕國公府今年過年又不用出門采購什么東西了,從這點上來看,圣人還是很夠意思的。 不過考慮到人家圣人派了寵愛的兒子來給她們送年貨,她卻連人家見都不見還躲在屋里睡覺……確實也是十分失禮的事情。不管怎么說葉翡也是皇天貴胄,也是她們裕國公府上的客人,讓人家屈尊降貴地親自來看她,等了老半天不說,還免費贈送了一次按摩服務(wù),她也忒把自己當(dāng)大爺了。 容慎抬高聲音對門外的雅荷呵責(zé)道:“殿下來了怎么不把我叫醒?”害得她嚇了一跳差點從榻上掉下來,還扭了脖子! 雅荷好委屈,她是想叫來著,這不是靜王殿下不讓嗎。偷偷瞄了一眼葉翡,雅荷“撲通”一聲跪下來,道:“都是奴婢的錯,奴婢一時疏忽……” “是我叫她們不要吵醒你?!比~翡打斷了雅荷的話,有什么話就要脫口而出,卻在嘴邊又頓住,沉默了一秒鐘,又道:“只是來看看你,沒有別的事。” 沒有別的事。所以就連她醒著還是沒醒都不重要嗎?純粹來看看她是不是還活著? 容慎撫上自己的臉頰,不敢相信地捏了捏,她真的確定以及肯定自己已經(jīng)醒了,真的不是在做夢,可這個人說起話來,好像并不能夠很好的理解呢。 對于莫名其妙就開始虐待自己的臉這件事,葉翡暫時還想不到什么正常能解釋通的理由,不過容慎從小就偶有奇奇怪怪的時候,他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甚至有的時候,他還覺得這粉團子一樣的小姑娘的舉動挺可愛。 “你若是覺得過意不去,便陪我一起去書房吧。”葉翡是很樂意同她多呆一會兒的。 容慎本來懶得動彈,可自己確實不在什么理,這也就是葉翡小時候被她欺負慣了脾氣好,換做旁人肯定要挑她沒禮貌的毛病的,因此只默默地穿上鞋站了起來,瞧了瞧一點眼力見都沒有的葉翡,道:“還請靜王殿下稍等片刻,阿慎去換身衣服?!?/br> 順便再梳個頭發(fā)。 容慎睡覺不老實,她自己是最清楚不過的,往常早上起來她都是要沐浴的,不然頭發(fā)在腦袋上翹翹的不服貼,沒法好好梳頭。加上剛才那么一鬧,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不止是衣服皺巴巴的,就連發(fā)型也變成雞窩了吧。 不知道為什么,容慎這么一說,葉翡竟然有點不自在。到底只是個十七歲的少年郎,方才被想見她的情緒沖昏了頭腦,這會兒終于意識到,自己這算是擅闖了人家閨房,還把人家從夢里吵醒了。 其實容慎的意思是他等在外間就可以的,可耳朵尖兒都快冒煙了的靜王殿下應(yīng)了一聲后,就三步并作兩步地跨出了聽風(fēng)閣的門檻,還背過了身,對著院子里那幾棵長青樹發(fā)怔去了。 問荷一面掩著嘴偷笑,一面趕忙跟了進去,留著雅荷一個人守在門口想笑又不敢笑痛苦萬分。 靜王殿下實在太可憐了。瞧瞧都被她們姑娘給欺負成什么樣兒了啊,她們姑娘可真不愧是京中霸王花,五年前給靜王殿下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五年后還是一樣! 容慎進了里間便扭頭去看問荷,“方才我睡著未醒的時候,有沒有……” 有沒有做什么更丟人的事,比如在榻上耍個雜技說個夢話什么的。 “姑娘您打了靜王殿下?!眴柡墒謾C敏,這個時候也完全沒有給容慎留一點面子。 她那時候只是不放心,偷偷地探了半個頭進來,沒想到別的沒看到,就看到容慎還沒醒,閉著眼睛就給了坐在一旁的靜王殿下一掌,直拍在后背上,一點都沒含糊。 靜王殿下倒是紋絲未動,連哼都沒哼一聲,脊背挺的筆直筆直,生生挨了她家姑娘的一下。 問荷看了一眼就縮回了腦袋,緊接著聽見容慎出聲,這才慌慌張張地詢問。結(jié)果又看到她家姑娘對著人家靜王殿下怒目圓睜的…… “你說,我打了葉翡?”容慎簡直不敢相信,指了指自己,人畜無害的小臉上完全寫著“不,我不相信”幾個大字,“我先動得手?” 問荷點點頭。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其實是只有你一個人動了手…… 容慎一聲哀嘆,放著問荷去準備衣服裙子和各種首飾,自己往大床上一撲,扎進了天蠶絲被子里。 “你們干嘛要把他放進來??!” 就算她沒多喜歡葉翡,可也不想在他面前這么出丑?。∪~翡是好脾氣沒說什么,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了,這樣以后還怎么好意思端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高冷模樣啊…… “姑娘要不穿這件吧?”問荷抖著一件拖地?zé)熁\梅花百水裙和云絲披風(fēng)從東次間走出來,完全無視了做鴕鳥狀的容慎,心里考量的是,雖然只是在自家府上行走,可畢竟身邊擱著一個靜王殿下,不能太正式也不能太隨便,這身衣服活潑素凈,配上一個雙髻剛剛好。 容慎抬眼看了看問荷手上的衣服,嗯,這衣服裙子是挺小清新的,只可惜小清新也沒用,反正她已經(jīng)把自己的形象毀了個干凈…… “姑娘,老爺還在書房等著呢?!?/br> 容慎往被子里縮了縮,自暴自棄道:“叫他自己去好了!” 不過雖然容慎嘴上是這么說的,末了還是被問荷哄著穿好了衣服,梳好了發(fā)髻,一身清爽地出門去見葉翡了。 年輕的男子著一身茶青長袍,腰間束以顏色微深的緞制腰帶,外罩一件同色滾邊繡有竹葉的外衫,負手立在階下,背對著她的后背十分挺拔,就連他身旁的蒼松都被比了下去。 他總能找到最適合他的顏色。 或者是,生成這副模樣,穿什么顏色都一樣蠱惑人? 其實大乾的男子裝束,并不必須加一件罩衫的,雖則有風(fēng)時外衫迎風(fēng)而動盡顯飄逸,可這樣的穿著到底麻煩些,行動多有不便。不過作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靜王殿下,這樣的裝束非但沒有顯得繁縟,反而平添了幾分書卷氣。 容慎看著他,心下一動,忽然想起了什么,連忙將問荷招過來吩咐了些事情,這才在他身后站定,輕輕喊了一聲,“殿下!” 樹下風(fēng)景一般的男子聞聲轉(zhuǎn)過頭來,如畫的眉眼在看到她的時候有些微微松懈,嘴角好像染上了那么一點點笑意,純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將她望著。 不知道是血統(tǒng)還是什么別的原因,葉家人都會有這樣一雙黑亮黑亮的眸子,葉翡也不例外??衫獾氖牵萆饕恢庇X著他盯著自己的時候,那目光有點……專注得過分…… 那專注,叫她覺得危險。 不過那都是以前了,現(xiàn)在的容慎已經(jīng)十分習(xí)慣他這樣的目光,能夠泰然自若地朝他笑著點點頭,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無論如何她到底是整個裕國公府捧在手心里的寶貝,容慎十分相信大樹底下好乘涼,何況是裕國公府這么大的!葉翡再危險還能上天嗎? 葉翡點點頭,并不多說話,負著手十分安靜同她并肩朝書房走去。 如果你特別喜歡一個人,一定會知道,你會非常希望能和他呆在一起,哪怕一句話都不說,也不會覺得尷尬而十分樂在其中。 而對于一路沉默的葉翡來說,他此刻的心思難得并不在享受這片刻的靜謐之中,而是在斟酌即將到來的事情。 雖然不知道容明琮找他去書房有何用意,但,葉翡心里明白,有些話,他現(xiàn)在必須同容明琮說。 容慎一點一點的長大了,容貌也漸漸顯露出和小時候的漂亮不太一樣的少女的美好,這樣的容慎越來越耀眼,他也越來越擔(dān)憂。 萬一,容家變了心思怎么辦,萬一,她被別人騙走了怎么辦…… 各懷心思的兩個人一路平安地到了書房門口。容慎可沒打算進去,朝著葉翡欠了欠身,便停住了腳步。 葉翡難得見到小姑娘這么安靜的時候,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額前的碎發(fā),又拍了拍她的頭,這才心滿意足地往書房里去了。 容慎一臉無語地目送他進去,心里合計著,她是不是該換個發(fā)型把劉海剪掉,葉翡從嘉林回來就染上了一個怪癖,有事沒事總對她的劉海下手。今天這還升級了,不但蹂/躪了她額前細軟的劉海,還拍了她的頭。 長得高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 看看她們?nèi)菁业幕?,也并沒有比以容貌見長的皇家差到哪里去嘛!她還在長身體,以后一定會長得很高! 上次也是,這次也是,總覺得葉翡越來越把她當(dāng)娃娃看了。 葉翡此去在書房里呆了許久,久到掛在頭頂上的太陽已經(jīng)西斜,隱隱顯出下墜的趨勢。容慎等在外邊的樹影下,也跟著樹影的移動換了好幾個地方了。 滿懷心思的葉翡面無表情地踏出門檻,立刻蹙起了眉毛。 她怎么還等在這兒?! 容慎百無聊賴地低著頭,用腳在樹下畫著圈圈,心里這個懊悔?。≡缰酪@么久,她就回去睡一覺再來了,省的在外邊挨凍。可都等了這么久了,萬一她前腳剛走,他后腳就出來了,那她豈不是白等了…… 她爹爹可不是一個磨嘰的人啊,今天怎么還抓著人家不讓出來了,兩個大男人,又不是閨蜜團,有什么好聊的。 葉翡走路輕,容慎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出來的,一抬頭那人已經(jīng)到了近前,漆黑的眸子里帶了點不知所以的怒意,伸手緊了緊她身上的披風(fēng),在發(fā)覺那云絲披風(fēng)只有薄薄到底一層后,怒意達到了頂點。 她是不是傻了,干嘛要等他,連個手爐都不拿,身邊的丫鬟看起來機靈,沒想到也是個榆木腦袋! “你在這里做什么?” 容慎當(dāng)然聽出他聲音里的怒氣了,可用腳趾頭她也想不到他生氣的緣由竟是她,只是暗暗叫苦,完了,雖然不知道她爹和葉翡說了啥,可看起來貌似倆人是談崩了啊談崩了。 也不知道萬一有天葉翡和她老爹一起掉進皇宮外的太液河里,圣人先救誰啊……嗯這還用想么,肯定救兒子??!容慎腦子里一過,便有了答案。 不過她哪里知道,要是真有這么一天啊,葉翡那個皇帝老子,還真不一定是先救這個傻兒子,還是先救他并肩走過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好基友呢。 容慎思緒早飄到爪哇國去了,哪里注意到清冷高貴的靜王殿下又開始動手脫衣服了,眼看著袖子都要脫下來了,容慎這才回過神來,連忙眼疾手快地按住了葉翡的手,“殿下你這是干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世是さ?,他這是要干嘛!這還在容明琮的書房外,他就要變身了是嗎! 葉翡你原來不是這樣的小孩啊,到底在書房遭遇了什么! “怎么?”葉翡被她冰涼的小手一按,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聲音還是冷的,能不冷嗎,她手都冰涼了,簡直快要把他氣死了。 “???”容慎竟不知道說什么,他自己要脫衣服,還問她怎么了?她怎么知道他怎么了…… “咳……”雅荷實在看不下去這兩個人了,咳嗽了一聲吸引了容慎的注意力,見容慎一臉迷茫地看著她,連忙朝后追上來的問荷使了個眼色。 容慎恍然大悟。 她剛才被葉翡帶到溝里,都忘了正事兒了。 剛才她叫問荷去取的,可正是葉翡的那件紫色外衫。上次一回府她就給好好洗了熨燙妥帖地掛在一邊了,這么些天沒機會給他,好不容易逮到他,可不得物歸原主么。 她便是等在這兒表達一下自己的誠意和謝意嘛,哪知道他進去那么久也沒出來。 “殿下,這是殿下上次借給阿慎的外衫,多謝殿下……”容慎轉(zhuǎn)頭指了指問荷端著的盤子,他那件外衫好好地疊在一起,整齊又干凈。 可哪像葉翡壓根就沒有心思欣賞她把他的衣服照顧得多么好,看到那衣服眉頭倒是一舒,長臂一展就將那衣服拿在了手里抖開,重新披在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