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你母后在紫宸殿外跪了整整一天一夜,只為替他說句話,求個情,可朕那時什么也不想聽,一門心思治了他的死罪……”葉騫聲音越說越沉,這時候忽然頓了頓,彎下腰來看著葉翡,“你說,朕是不是太沖動了?” “父皇愛憎分明,殺伐果決?!比~翡垂著眼睫回答道。 好一個殺伐果決,好一個愛憎分明,不過是匹夫之勇,逞了一時之快,卻要在冷靜下來以后付出懊悔一生的代價。 葉騫大笑。 “朕也曾以為朕沒有錯,朕這樣做是對的,可這么多年來你在查,朕也在查,你猜朕查到了什么?” 葉翡搖頭,“兒臣不知?!?/br> 不知……他寧可不知…… 葉騫一字一句像是在牙縫里擠出來的,“當(dāng)年晟王謀反之事十分蹊蹺,當(dāng)年眼見,未必為實(shí)?!?/br> 他當(dāng)初怎么會如此被沖昏了頭腦呢,就連當(dāng)時還沒出生的葉翡都感覺出不對勁,想要查一查,其時早已成年的他卻…… 如果晟王從來沒有想過謀反,如果是他看錯了,如果事情已經(jīng)不能挽回…… 他要如何才能過得去心里那一道門檻? 葉翡看著臉色陰沉的父皇,“父皇的意思是……” “晟王未曾有過不臣之心?!?/br> ☆、第71章 回門 “那么,”葉騫閉上眼舒了一口氣轉(zhuǎn)過身,“說說你查到了什么吧?” “兒臣只查到,當(dāng)年晟王妃并非死在牢中。”葉翡斟酌了片刻,終究還是隱下了一些消息,這件事關(guān)系實(shí)在重大,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不會把裕國公府推到前面來。本來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二十年,當(dāng)年親歷此事的許多人甚至已經(jīng)離開了人世,葉騫這個時候忽然提起此事來,目的到底是什么,他還需要揣測。 “朕知道。”晟王妃和皇后一向交好,當(dāng)初事發(fā),皇后和他大吵了一架,便擅自將她接出天牢,拘在宮內(nèi)一處冷宮中了。他便是那時被皇后氣瘋,又恰逢溫柔可人的魏氏,這才疏遠(yuǎn)了皇后。 聽這口氣,葉騫明顯是有些失望的,再結(jié)合剛才的話,葉翡猜測到底是兄弟,葉騫還是手下留情了的。 “父皇也知道,晟王妃當(dāng)初有孕在身?”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難道那個孩子被送去裕國公府也是葉騫授意的?不不不,他沒道理完全沒查到…… 葉騫聽到這句話,穩(wěn)如泰山的身形卻是猛地一頓,驀地睜大了眼睛,“你說什么?懷有身孕?!” 葉翡頜首。 所以,皇后當(dāng)年并非無理取鬧,其實(shí)是為了保住那個孩子? 沉默了半晌的帝王倏地轉(zhuǎn)身離去。 葉翡跟著鴉走了,容慎自己也睡不著,翻來覆去烙了幾個煎餅,最終還是翻身穿上鞋子,披了件衣服推門走了出去。 今晚的天氣可以算的上少有的晴朗,正值月末,天上只有一道彎彎的月牙,星星卻很亮,清涼殿外的長明燈也無法遮住頭頂璀璨的星光。 門口值夜的靜荷見到容慎出來,連忙回身取了一個手爐跟了上去。 “姑娘這是要去哪兒?。俊眲偛艅偪匆娙~翡急匆匆地出了門,這會兒她家姑娘又面無表情地晃了出來,難道今晚月色撩人,特別適合夜游? 容慎掃了一眼靜荷手里捧著的手爐覺得腦袋有點(diǎn)疼,眼看著四月了,這丫頭還整天怕她凍著,按著裕國公府的章程行事。 “睡不著,出來轉(zhuǎn)轉(zhuǎn),你別跟著我了,等會阿翡回去見不著我肯定要著急,你留下和他說一聲?!逼鋵?shí)容慎也沒想特意支開靜荷,她是真的擔(dān)心葉翡找不到她著急,如果說靜荷是拿她當(dāng)小孩子,那葉翡就是拿她當(dāng)生活不能自理的嬰兒了,一會兒看不見她都要心焦。 靜荷想想也是,為難了一會兒到底被容慎推了回去,容慎落得一身輕松,裹了裹茶白的斗篷,一面哼著小曲,一面走走停停在御花園里閑逛。 各宮這個時候都已經(jīng)熄了燈,御花園里也少有的安靜,容慎走了一會兒,就看到遠(yuǎn)遠(yuǎn)地有一道修長的身影迎面走來。 容慎停下腳步,歪著頭瞇眼看了一會兒,最后決定不避開,舉起爪子朝那人揮了揮手。 葉翡幾步就走到了小姑娘面前,看著她在月光下笑瞇瞇舉起的爪子皺了皺眉,摟過有些發(fā)涼的肩膀,嗔了一句,“怎么一個人跑出來?” “來接你啊?!比萆骼侠蠈?shí)實(shí)地被他帶著往回折返,本來想乘興夜游御花園的心思也忘到腦后了,她以為葉翡會從另外一條路回來呢,沒想到他是從這邊回來的,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默契? 葉翡才不會相信她說得什么“來接你”的話,只怕容慎這個小身板染了風(fēng)寒要遭罪,腳步也有些急,幸好她披著條厚斗篷,不然這會兒肯定已經(jīng)打噴嚏了。明明已經(jīng)嫁做人婦,還是這么孩子氣,真是該打屁股! “你去哪兒了?”容慎查崗查的很自覺,她覺得八成是皇帝和皇后吵的不可開交,要這個兒子去調(diào)停了。別問她太子干什么吃的,遠(yuǎn)水解不了近渴等太子從東宮趕過來,估計婚都離完了。 葉翡沒有回答她,反而像是被提醒了一樣瞧了瞧一臉好奇的容慎,忽然道:“明日我陪你回裕國公府,好不好?” 那敢情是挺好的,她正好可以看看自家?guī)讉€哥哥jiejie和長輩在沒有她的日子里是不是相愛相殺了,裕國公府可還是那么雞飛狗跳不。 最重要的是,她想去問問掌家的盧氏,葉翡說的那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翌日,容慎便和葉翡一起坐上了出宮的馬車,回到裕國公府一探究竟了。 因?yàn)槭亲蛞古R時決定,這次拜訪也并沒有提前通知,馬車到了近前,府上才慌手慌腳地出來迎接。容慎倒是不在意這個,她在意的是,今天日子沒挑好,盧氏一早就去了英國公府串親戚,并不在府上。 雖然也可以去問容老太太,容慎想了一下,決定先去看看她的哥哥jiejie,等盧氏回來比較好。老太太一把歲數(shù)了,也不是什么急上眉稍的事兒,還是別折騰她老人家了。 葉翡倒是沒有什么意見,正好趕著休沐,他要找的容明琮和容紹都在府上,寒暄過后也就放手容慎隨便玩,自己跟著進(jìn)了書房去了。 容慎先去了三房容意那邊,路上引著的小丫鬟正是原來她院子里的,這會兒見了原主子,自然比旁人更加親昵些,一邊走一邊給她說道:“王妃今天回來的巧了,童家二公子和童家姑娘正在五姑娘院子里說話呢?!?/br> 喲,這還真是巧了,沒想到容意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呀,上巳節(jié)剛過了沒多久,這就要把童家表哥拿下的節(jié)奏了? 容慎心里這么想,隱隱地也有些高興,拐過兩道月亮門,迎面卻撞上了一個紅衣鮮亮,馬尾高扎的姑娘家。 “阿慎!你怎么在這兒,我還以為是恪表哥誑我呢,沒想到你真的回來了!”童靖祺一看到容慎,直接就伸出魔爪來了一個結(jié)實(shí)的熊抱,倒豆子一樣提吐出一連串的話來。 容慎被她熱情的熊抱搞得一愣一愣的,一段時間沒見,童靖祺出落的更加漂亮大方了,眉宇間的那點(diǎn)英氣,竟比男子也不遜色。 “童表姐。”容慎勉強(qiáng)從童靖祺的懷抱中掙扎出來,心里默默地感嘆了一句,她這還真是來對地方了,沒想到一向很少往三房跑的容恪也在這兒。 聽見動靜,在園子里蕩秋千的容意和童修杰、池塘邊翹著腳喂魚的容恪,也都跟著把目光朝這邊投過來,容慎一一打了招呼,那邊也已經(jīng)走近各自行了禮。 在裕國公府的地界還真沒那么多禮節(jié),大家也就走了一個過場,雖然容慎嫁給葉翡,一躍成了靜王妃,該毒舌的人還是一如既往地毒舌。 容恪叼著根草葉子吊兒郎當(dāng)?shù)販愡^來,張嘴就沒好話,“哎呦,這不是小妹么,還記得你童表姐吶,那還能不能記住哪個是你三哥了?” 這是吃味她自打成親就沒回過裕國公府嘍。 容慎都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了,笑瞇瞇地指了指一旁容意懷里的貓兒道:“三哥不記得了,五姐的貓兒印象倒是很深刻?!?/br> 切! 容恪吐出草葉,朝那貓兒一瞪眼,立刻把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貓兒嚇著了,掙脫了容意的手一溜煙地上了房檐,喵嗚喵嗚的瞪著圓眼睛瞧著下邊。 “你可回來了,我們都想死你了,剛才還說著你呢?!比菀獾赏炅艘贿厸隹斓娜葶。ゎ^和容慎說道。 看來人生寂寞如雪的容三公子送走了她和容悅以后,終于忍不住開始惹容意了。他怎么就這么欠揍呢。 容慎也跟著瞪了容恪一眼,便被童靖祺容意拉到一邊說話去了。 就這么一會兒,容慎就好像回到了自己還沒出嫁的時候,回到了這么個雞飛狗跳的大家庭中,這感覺太熟悉了,熟悉到容慎不忍心相信,容家竟然真的會攪進(jìn)二十年前的謀反案里。 “前幾天四姐回門,也跟你似的一臉愜意,一看就知道妹夫?qū)δ銢]得說?!比菀庖稽c(diǎn)沒見外地捏了捏容慎的臉,欣慰道。 想起前幾天謝致遠(yuǎn)和容悅回門時,謝致遠(yuǎn)臉上不經(jīng)意流出來的寵溺和崇拜,還有容悅臉上幾乎可以用意氣風(fēng)發(fā)來形容的笑容,容意就覺得冷冷的狗糧在臉上胡亂的拍。 沒想到今天容慎又回來秀恩愛了。 容慎一直挺惦記容悅的,還想著過段時間等搬了靜王府,要請容悅來做客呢,聽容意這么說倒是放心了。 還好謝致遠(yuǎn)給力。 不過,葉翡么,他是挺好的,把她騙得挺好的。 容慎和童靖祺又隨便聊了聊,了解到她和葉翡成親后“葉翡長平后援團(tuán)”的動態(tài)后,決定以后出門要帶上十個八個的保鏢再露臉。聽童靖祺的意思,除了不死心的魏皎月以外,包括上次和她起沖突的穆清在內(nèi),長平城無數(shù)的姑娘想要將她掐死取而代之呢。 不過,很快,容慎的擔(dān)憂就被亭子里的一副棋盤轉(zhuǎn)移了,容慎想起那天葉翡的話來,瞇著眼睛瞧了瞧坐在一邊無所事事喂魚的容恪,一歪頭,抬高聲音道:“三哥,你陪我下盤棋吧?!?/br> 比容恒還厲害的棋藝,嘖嘖,難道容府的鞭子還淹沒了一個圍棋少年了? ☆、第72章 因 容慎什么時候這么和顏悅色地和他說過話呀,容恪一聽便樂了,把手上的魚食往池塘里一丟,興沖沖地跑了過來,一撩袍子坐下來,嬉皮笑臉道:“來來來,跟你殺上三百回合?!?/br> 池塘里的金魚都趕著聚在一處吃容恪亂丟的魚食,看的房頂上的貓兒這個眼饞,跳下來伸著爪子夠了半天也沒撈著一條金魚,急得喵嗚喵嗚了半天。 容意瞪了一眼擼胳膊挽袖子的容恪一眼,啐了一口罵道:“好端端的魚都要被你撐死了,下回別來我院子胡鬧了?!?/br> 容意本來不是容悅那樣半點(diǎn)欺負(fù)都不肯受的性格,這會兒也給氣的不行了,容慎眨巴眨巴眼睛,不禁對對面興致勃勃的容恪豎了豎大拇指,她真是挺佩服容恪的,她五姐原來多溫婉一姑娘啊,你看現(xiàn)在,越來越朝著容悅的方向發(fā)展了。 容恪不理她,專心致志地研究棋子,看起來每一步都經(jīng)過深思熟慮,可偏偏棋差一步,一步錯步步錯,在容慎的攻擊下很快就潰不成軍,把棋子一扔,往后一仰嚎叫了一句再也不和容慎下棋了。 容慎沒知聲,抱著手臂靜靜地看他裝完了比,這才慢悠悠地開口了,“三哥,你這是哄小孩呢?” 本來仰著頭捶胸頓足的容恪一愣,翻身坐正,還想要狡辯,“沒想到小妹棋藝大有長進(jìn)啊,是不是靜……嘿,是不是妹夫教的?。俊?/br> 容恪覺得以后自己就可以壓葉翡一頭了,感到非常高興,看他整天朗月清風(fēng)的模樣,到底還是乖乖讓他叫妹夫吧。 容慎呵呵笑了幾聲,冷冷地吐出幾個字來,“阿翡哪有空教我,不過我怎么聽說,你贏過阿翡呢?!?/br> 這些個人都騙她玩騙上癮了是吧,演技不錯呢。 容恪的好心情讓容慎這一句話就給澆滅了。今天一見容慎他覺得奇怪,現(xiàn)在終于知道為什么了——容慎這說話行事的風(fēng)格,是越來越像葉翡了。 “他和你說的?”容恪掃了一眼遠(yuǎn)處正試圖將小貓的注意力從池塘邊轉(zhuǎn)移走的容意和一邊說話的童氏姐妹,坐直身體湊過來,壓低聲音問道。 容慎也湊過來,趴在棋盤上撲楞著黑漆漆的大眼睛,笑瞇瞇地說道:“怎么,你還怕我誆你?。堪Ⅳ涫裁炊己臀艺f了,我勸你就不要掙扎了。” 容慎其實(shí)就是在誆容恪,不過她別的不擅長,最擅長睜著眼睛說瞎話了,容恪明明棋藝精湛卻裝瘋賣傻,不禁讓她想到他那慘不忍睹的君子六藝,到底是不是都那么差了。 一個人要是腦子沒什么毛病也沒什么苦衷,何苦這么隱藏自己的真實(shí)能力啊。 話說到這個份上,容恪才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斂去了臉上的笑容,站起身來正色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你跟我去觀雨軒?!?/br> 呵呵,果然是有問題啊。 容慎挑挑眉毛跟著容恪站起來,跟童家兄妹和容意打了招呼,這才跟著容恪身后往觀雨軒去了。 容意還挺奇怪的呢,容慎這嫁了人還真是不一樣哈,心胸更寬廣了,還能和容恪說到一塊去了。 等到了觀雨軒,容恪摒退了左右,又關(guān)了窗子和門,這才回過頭來,嚴(yán)肅地問道:“葉翡和你說什么了?” 嘖嘖嘖,這把他急得,都直接喊上人家大名了。容慎笑瞇瞇地背著手繞著容恪走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三哥,你說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老爺子的鞭子挺刺激的是不,好好的干嘛裝瘋賣傻啊?” 誰愿意整天被鞭子伺候呢?容恪被容慎這么一說,神色也沉了下來,容慎這才發(fā)現(xiàn),其實(shí)她三哥嚴(yán)肅起來還是挺有氣質(zhì)的。 “他在暗地里查我?”容恪只能想到這一種可能,葉翡看起來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可他和葉翡同窗四年,也是能摸出幾分葉翡的真性情的,只是他沒想到葉翡不但查了他,還叫容慎也知道了。 容慎哼了一聲,心想葉翡哪是查容恪啊,他是查到了整個裕國公府啊,“你還沒同我說,為何要這樣故意讓爹娘不省心呢?!?/br> 這么多次要不是老太太心軟,和諧社會都救不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