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俞易言展扇搖頭,“里頭賭著呢,前些日子竹翁設(shè)了個機(jī)關(guān),將十個骰子置于其中,隨即得數(shù),要松翁和梅姑來猜底數(shù),這都好幾天了二老還沒能破解,于是就沒日沒夜地賭?!?/br> “機(jī)關(guān)?有趣,去看看?!碧K行止好奇道。 他從小就偏愛機(jī)關(guān)術(shù),誰也攔不住的。俞易言遲疑地看了我一眼,還是說了一聲請。 我也不知道他遲疑什么,但我知道我得跟著蘇行止,萬一他也賭上癮了,那可不得被蘇太尉打死? 剛上三樓,就聽到里頭吵嚷個不停。 “三底!” “八佾排列是不是?老不死的快說是不是?!” “不對不對,再猜!” 俞易言上前敲門,“三老,故人來訪?!?/br> 里頭一陣咆哮:“不見不見!滾遠(yuǎn)點(diǎn)!” 俞易言無奈一笑,朝蘇行止攤手。蘇行止清了清嗓子,也上前敲門:“三老,行止拜訪。” “行止是誰?不見!”略微蒼老的聲音。 “不記得這號人,不見!”接著是個清雅的聲音,可這語氣卻不見得有多和藹。 “老不死的,你忘了,你在涼州收的徒弟?!边@個說話粗魯,聲音很柔婉。 “哦哦……咳咳,那你進(jìn)來吧?!?/br> 蘇行止推門進(jìn)去,我也忙跟了進(jìn)去。 一張圓桌邊圍了三人,兩個老翁一個女嫗,那女子大概就是聲音柔婉的梅姑,其他兩個大概就是所謂的竹翁和松翁,只是誰是誰我還不清楚。 這三人對我們的到來只眼未瞧,又忙著玩他們的游戲。 他們跟前的圓桌上放置著一樽高二尺左右桶狀物,桶身挖了很多小洞,洞口放置著骰子,骰子可轉(zhuǎn)動,流水自上流淌,將洞口骰子轉(zhuǎn)動,然后數(shù)字不停轉(zhuǎn)換,流水到最下方,又因骰子帶動機(jī)關(guān)轉(zhuǎn)動,用小桶運(yùn)上去,如此不息。 我看了兩三回,聽他們吵的不可開交,拉著蘇行止袖子小聲道:“你看這回是不是七列?” 蘇行止還未答話,那圓桌上首的竹翁立刻掃眼過來,聲音清雅,似笑非笑:“你說什么?” 怎么我說的這樣小聲他們還聽得見,耳朵這么靈,他們真的是白發(fā)蒼蒼的老者么?我往蘇行止身后縮了縮,“我沒說什么?!?/br> 那邊竹翁笑瞥了我一眼,他一身翠裳,峨冠博帶,原本看上去極有風(fēng)骨的,可不知為什么我被他瞧得有點(diǎn)心里發(fā)毛。 “有意思!”他盯著我道。 還未回過神,那端坐如松的松翁冷哼一聲,飛身撲來,身手敏捷如電,竟是向著我來的。 我嚇得捂臉,那預(yù)想中的疼痛卻沒到來,蘇行止擋在我身前,和那松翁對掌??v然我不懂武功,也能看出那松翁人雖蒼老,身手卻敏捷輕快,招式飄逸招法凌厲,蘇行止自幼承蒙名士教導(dǎo)武功,也不知能不能抗住。 “竹兄收的好弟子,原來這般深藏不露!”那梅姑一聲輕笑,縱身一越跳下桌,竟是幫助松翁一齊對付蘇行止。 “蘇……”我心急出口,身子一輕卻是被俞易言拉開。 他搖搖頭,“莫叫,緊急關(guān)頭他不能分心?!?/br> 我著急,“他們不是蘇行止師傅?怎么還下這樣的狠手?蘇行止不會被他們打死吧?” “三老性情不定?!庇嵋籽缘皖^望了我一眼,一板正經(jīng):“沒準(zhǔn)蘇兄真會被打死?!?/br> 這可怎么行?我都快哭出來了,我可不想當(dāng)寡婦??! 上首一直觀戰(zhàn)的竹翁朝我們這邊瞥了一眼,道:“易言膽子不小,竟也敢謬評,老叟倒想看看你憑的是什么!” 話音剛落,一道碧影在我眼前一閃,不過兩招就將俞易言放倒,我后頸一疼,已被竹翁扯到圓桌前。 蘇行止對付二老已顯吃力,余光朝我一瞥,嘶聲大喊:“師傅不可……” 他脫身向我奔來,將后背完全暴露,登時就挨了一掌,才到跟前,被竹翁甩袖一揮,整個人就飛出去數(shù)丈。 我看見他被砸到桌子上嘴角溢出血絲,心疼得不得了,“行止哥哥……” 蘇行止抹了下嘴角,勉強(qiáng)站起身,“阿翎,別怕?!?/br> 他目光轉(zhuǎn)向竹翁,堅(jiān)決地?fù)u頭:“師傅……不行?!?/br> “哦?”我聽見身后不屑一哼,“我便是此刻要了這小娃娃的性命,你又能如何?” “師傅若執(zhí)意如此,行止便是身死,也必不敢棄她于不顧?!?/br> “這丫頭有這么重要?”頭頂一聲輕笑。 “你這老叟好不講道理!我什么時候得罪過你,你非要揪著我不放?告訴你,你趕快把本公主放了,否則天子一怒,橫尸萬里,縱然你跑到天涯海角,父皇也會派人把你抓回來碎尸萬段!”我恨恨道。 竹翁提著我上下打量了幾眼,不顧我掙來掙去,嘖嘖道:“皇帝的女兒?” 我朝他抬了抬下巴,蔑道:“本公主封號明璋,當(dāng)朝嫡公主,你既已知曉還不快把我放了!” “我本就無意傷你,偏我這徒弟緊張得不行?!敝裎毯鋈灰恍Γ娠L(fēng)道骨,偏生無賴極了。 “過來,你方才是誤打誤撞還是真的看破端倪?”竹翁將我提到圓桌前,“再來一次!” “我為何要再來一次?你無禮在先還以武力脅迫,當(dāng)真以為我好欺負(fù)?你們松竹梅號稱歲寒三友,行事卻是市井無賴作風(fēng),我堂堂大國公主,豈會受你威脅?!” 我一番話駁得三老面紅耳赤,竹翁大笑:“倒是第一次聽人說我們是市井無賴,好,只要你勘破機(jī)關(guān),賭贏了我,我就立刻向你道歉如何?” “你還要跟行止哥哥道歉?!蔽翌D了下,補(bǔ)了一句,“還要把所有的機(jī)關(guān)術(shù)教給他!” 蘇行止道:“阿翎不可。” 竹翁倒是十分爽朗,“可以!” 我倆坐到桌邊,竹翁搖動手柄,流水轉(zhuǎn)動骰子。 “三七?!?/br> “秉六?!?/br> “疊四,加五,更九?!?/br> “……” “奇了!”竹翁逮著我道,“這機(jī)關(guān)是我耗費(fèi)心血所制,算論超群,怎的你只看一遍便能說出結(jié)果?你難道擅長心算?” 我賣了個關(guān)子:“為什么要告訴你?” ☆、怪人心性 竹翁盯著我看了會,背過身去。 他負(fù)手看他的機(jī)關(guān),偏頭輕笑,“小丫頭心算超群,還想瞞我?!?/br> 我抿嘴不說話,這可是他說的,又不是我自己承認(rèn)的。 眼前紅影一閃,梅姑縱身越到我跟前,她雖一頭華發(fā),但容顏清麗,看上去似個半老徐娘,風(fēng)韻悠然。 她抬手捏我下巴,左右瞅瞅:“這丫頭心算比你還強(qiáng)?” 這話是向著竹翁說的,我不喜歡別人隨意碰我,掙脫她手,跑到蘇行止身后,朝竹翁吐舌頭:“喂,你剛才說的話算不算數(shù)?我贏了,你要跟我們道歉,還要把你的本事都教給行止哥哥?!?/br> 蘇行止扯了扯我,“阿翎別瞎說,哪有師傅給徒弟道歉的道理?” 一旁站著久不說話的棕衣老叟冷笑一聲,“不過當(dāng)初讓你討個巧,你還真以為自己能當(dāng)我們歲寒三友的徒弟?” 說這話的老叟面容蒼老,簪一根木簪,古木虬枝,猶如古勁蒼松,難怪他叫松翁。 蘇行止淡淡一笑,“討巧也要討得對,行止不才,既然能和易言兄入三老的眼,自謂也是有些本事的?!?/br> “莫扯上我!”角落里,俞易言偷偷摸摸快要爬出房門時被人叫破,哀號一聲,他道:“我沒本事,也不敢在三老面前顯擺?!?/br> 他話還沒說完,一只壽包飛來,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堵住他的嘴巴,看著他那么風(fēng)流倜儻的一個人此刻嗚嗚嗚叫個不停,我捧腹大笑。 竹翁收手,抬眼看我和蘇行止,“蘇家的小子,你身后這小丫頭的確有些本事,我竹翁向來言必行行必果,但你還沒資格令老叟開口道歉?!?/br> “你這老家伙好不講道理,剛剛明明說好了我猜對你的機(jī)關(guān)你就向我們道歉的!”我氣憤,蘇行止拉了拉我的衣角沖我搖頭。 竹翁笑了笑,仍舊望著蘇行止:“西涼一行收你為徒的確是我三人一時興起,實(shí)未盡師傅之責(zé),如今這小女娃不依不饒,那我便應(yīng)她所求,正式收你為歲寒三友之徒?!?/br> 蘇行止大喜,立刻叩拜道:“弟子拜見三位恩師?!?/br> 我在一旁絞手指,真不知道蘇行止興奮個啥,從小到大他師傅那么多,文有國子監(jiān)的夫子們,翰林院博士及太傅;武有禁軍教頭,虎賁營郎將和他爹,他居然還要拜師,被那么多師傅管著不累嗎? 竹翁似乎挺高興的,朝門口打算遁走的那個道:“要不,易言也拜入梅姑門下?” 剛摸到門檻的俞易言一臉生無可戀,“三老,我只是個商人……資質(zhì)魯鈍,實(shí)不配做您徒弟啊!” 梅姑眼眸一斜,“你這是瞧不起我們?nèi)齻€老的?” “不敢不敢?!?/br> “那你啰嗦什么?” “是,俞某……徒弟領(lǐng)命,拜見三老。”俞易言哭喪著臉。 見過強(qiáng)買強(qiáng)賣的,還沒見過強(qiáng)行拜師的呢,我翻了個白眼。 竹翁眉峰一挑,頓時越身向我一抓,蘇行止下意識攔截,竹翁不知哪兒變出一支竹竿,三五招就把蘇行止制住。 他冷笑一聲,“好小子,當(dāng)初瞞我們甚深,這一手功夫倒是高人所教,也難怪剛剛在松兄和梅姑手下過了那么多招還能想脫身就脫身。” 蘇行止的手腕被他掐著,臉色泛白,我一急,他奔過去打他的手,“你松開行止哥哥,他一太尉府公子,自幼有父皇指派的名士教授有什么不對,你們自己看差還怪別人?” 那竹翁被我打的一愣,訕訕?biāo)闪耸郑櫫税櫭?,“你這丫頭,你不懂他武功有多深……” “我管他多深,他又不用來害人!”我越想越氣,“蘇行止我們回家,哪來的這一圈怪人,總想要欺負(fù)我們?!?/br> 那梅姑橫眉豎眼:“你說什么?怪人?你再說一遍?” “難道不是嗎?你們?nèi)齻€號稱歲寒三友,做事卻十分慳吝,只隨自己高興,你當(dāng)自己了不起?還以為人人你們匍匐腳下?笑話,你們倒比我父皇架子還大嘛!咳……松開……” 我說不出話,梅姑眼底狠光一閃的時候我就察覺不妙,這不,被人掐脖子的感覺真不好受。 “梅姑,阿翎天真無知得罪您,還請您放她一馬。”蘇行止急道,顯然他也不敢貿(mào)然沖上來。 “放她一馬?誰又來放我一馬?”梅姑姣好的容貌在我眼里漸變扭曲,放肆的邪笑顯得猙獰,“誰來放過我,誰又懂我的苦?!” 我已經(jīng)看不大清了,耳邊只有竹翁和松翁的急呼,然后我就掉了下來,落進(jìn)一個溫暖懷抱里,破窗聲音接二連三,腦子呼呼地轉(zhuǎn),天地都在眩暈,轉(zhuǎn)圈。 有點(diǎn)意識的時候,聽見俞易言在跟蘇行止說話,“起初還以為你不過是奉旨成婚做做樣子,沒想到把這小公主看得比命還重要,你也不想想,若是今日松翁梅姑下了狠手,你哪有活路?!?/br> “別無選擇,小時候就一直照顧她,如今她是我的妻,更不敢讓她有半點(diǎn)差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