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我作勢要擰她,正頑鬧間,有個侍婢急急忙忙沖了進來,急道:“小姐,不好了,大公子又和相爺起了爭執(zhí),相爺氣得要動家法,您快去勸勸吧。” 柏清皺眉,對我道:“你先待會兒,我去去就來?!?/br> 我心憂柏嶼,忙道:“我也跟去吧,柏相見我一個外人在場總會給幾分顏面的。” 柏清沉思一會,道:“也好?!?/br> 一路上我都十分忐忑不安,依丫鬟的描述,柏嶼和柏相起爭執(zhí)不是一次兩次了,到底是什么樣的事能讓一慣好脾氣的柏相責(zé)罰令他驕傲的兒子呢? 趕到相府后廳的時候,柏嶼跪在地上,上身裸著,已經(jīng)挨了幾鞭子,光潔的后背爬著幾條猙獰丑陋的傷疤,滴滴滲血。 我嚇得捂住嘴說不出話來。柏清也大吃一驚,忙令人住手,她扶住怒容滿面的柏相,勸道:“到底是怎樣的事,值得父親如此生氣?還動家法?哥哥素日里孝順恭敬,父親如今這么做自己心里就不難過?” 柏相指著柏嶼,怒道:“正因為往日里他孝順恭敬,懂事知禮我才一再縱容,你看他今天說的什么話?讀了些書有些才名就自以為是了是嗎?出身勛貴卻說出那樣的話?豈不無知?豈不幼稚?豈不可笑?!” 一直緊閉雙目一聲不吭的柏嶼睜開眼,雖和緩卻是錚錚有聲:“孩兒不悔所言,父親秉承之道,恕孩兒無法接受?!?/br> 柏相怒火中燒,立即命人再打,我心一急,橫身擋了過去,伸手護住他:“住手?!?/br> 柏相定睛看清是我,臉色微緩,道:“明璋公主怎會在此?” 我頓了頓,“我,我是來看望清兒的。柏丞相,你若要懲戒也懲戒夠了,可以停手了?!?/br> 柏清順勢勸道:“是啊父親,您若要出氣也足夠了,可莫要在公主面前丟臉面,讓哥哥回去反思就是了。” 柏相長嘆一聲,被柏清勸著搡著進了里屋,臨走前她朝我使了個眼色。 我望著仍在地上的柏嶼,顫顫伸手去扶他,“柏公子……” 柏嶼朝我微微一笑,“多謝公主求情,我沒事。” “你背后都流血了?!蔽倚睦镆唤g一絞地疼,也忘記了矜持,上前挽住他胳膊,吩咐下人:“快去準(zhǔn)備熱水和藥?!?/br> 柏嶼愣了下,緊盯著我握住他胳膊的手。我臉一下guntang,忙松開手道:“你坐著別動,我給你上藥?!?/br> 眼見他站起身要走,我心急又把他按回椅子,“別走,我上藥手法還行?!?/br> 柏嶼無奈一笑,“去我屋里?!?/br> 這四字從他嘴里說出來,低沉沙啞,真是說不出的魅惑迷人,我臉一下子燒的通紅,低低“哦”了一聲。 他披了件衣衫,血跡斑斑滲透過雪白的中衣,我伸手?jǐn)v扶他,他笑著推開,“明璋公主,我傷的不是腿?!?/br> 他話一說完,臉色立刻怔了一瞬,隨即疏離地離我?guī)撞竭h(yuǎn)。 我猜想他肯定想到了蘇行止,肯定想起了我那該死的身份。 我跟著他一路無言,走到他的寢屋。柏嶼的屋子里裝飾得很清雅,文人墨客的詩文典籍,名畫佳作。 我沒心思看那些,等侍婢捧來熱水和傷藥,我立刻接了過去。柏嶼皺眉:“怎敢勞煩公主,還是交給下人吧?!?/br> 我頂討厭他這樣循規(guī)守禮的模樣,梗著脖子不說話。他便沒轍了,僵持了一會,他朝我拱手歉道:“那有勞公主了?!?/br> 我歡欣起來,小心地揭開黏在一起的中衣,再用熱水擦拭干凈,這過程中柏嶼眉頭緊鎖,一聲不發(fā)。那一條條猙獰的傷痕像蟲子一般,丑陋又令人畏懼,攀附在他勁瘦的背上。 我忍不住心疼,“你到底說了什么得罪柏相,他竟忍得下心這么懲罰你?” 柏嶼睜開眼,他輕輕搖了搖頭,“你不懂的。” 我有些沮喪,“我多希望自己也能跟清兒一樣,能懂你們的談?wù)?,能為你分憂?!?/br> 柏嶼身子一僵,半晌他轉(zhuǎn)過身來,融融暖意在明眸中洋溢,他輕道:“我倒希望你別懂,不懂至少能快樂許多。就是清兒,如今我也時常覺得憐惜,她承載了太多不該承載的東西?!?/br> 我又不懂他說的什么了,明明柏清是大梁第一才女,引無數(shù)青年俊彥為之折腰。 我給他敷藥,聽見他似乎哼了一聲,忙湊近給他吹氣。柏嶼轉(zhuǎn)過身,一言不發(fā)地望著我。 我緊張無比,“碰疼你了?” 他彎了彎嘴角,“不疼?!?/br> 他眼神明亮,像是一顆傾世明珠,熠熠閃光。不知怎么,在這樣的眼神下,我忍不住要臉紅。 很快有侍婢過來服侍他穿衣,我僵硬地杵在一旁不知所措。過了一會兒,一雙修長的手搭在我手背上,將我牽了過去。 柏嶼就站在我身側(cè),將我黑漆漆的手指探入水盆中,“這藥味辛,也容易傷害肌膚,還是早點洗掉為好?!?/br> 我偷偷側(cè)過頭看他,他神情如常,看不出什么情緒。 他察覺我看他,眼波微微一轉(zhuǎn),“怎么了?” 我忙移開眼:“沒,沒什么?!?/br> ☆、壽宴 “你都不知道,我那會兒有多臉紅,都恨不得找個洞鉆進去,他望著我,說話那么溫柔,輕飄飄的……蘇行止,你到底在不在聽?” 蘇行止面無表情的把玩著手里的折扇,搗騰得嘩啦嘩啦響,他抬手一拋,扇子就砸到后面架子上,好好一摞書被砸落到地,屋外的小桃忙趕進來收拾。 他滿臉不耐:“聽到了,這會子你已經(jīng)說了幾十遍了。天又快黑了,你走不走?” 我怔住,這是給我下逐客令?他這是怎么了,氣這么大?難道今天蘇太尉和蘇夫人又教訓(xùn)他了? “我……不太敢,你送送我行不行?”我極少見蘇行止生氣,不免有些底氣不足。 “我傷的是腿!”蘇行止橫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等了好半晌才哼哼:“讓人備軟轎,小桃親自送你回去?!?/br> 說完他就進了里屋,腳下生風(fēng),一點遲滯的樣子也沒有。 我心里一股氣也沖了上來,走就走,誰稀罕待這兒了! 好心好意來看他,他還敢給我甩臉子?不就是沒帶他去見柏清嗎?至于這么生氣?我不也是為他傷腿考慮嘛! 氣呼呼進了軟轎,小桃輕聲道:“公主莫要生二公子的氣,公子他也是在氣頭上,說話有些沖,公主將將哄著些就好了?!?/br> 我掀開簾子瞧了小桃一眼,那柔婉的眉眼倒正是蘇行止喜歡的類型,我撂了簾子沒好氣道:“他氣頭上就可以沖我發(fā)火?你這么了解他,你去哄他好了!想必他也很寵你的!” 小桃輕嘆一聲,外頭抬轎的下人們戲謔低語,聲音大得我都聽見了,“公主不愧跟咱們公子是夫妻,這惱人的語氣都一模一樣。” 誰跟那混球一樣了?誰跟他一樣了?!我很生氣! 我跟蘇行止這一回鬧得有點僵,直到八月底還是互不理睬。那天蘇夫人硬逼著他把敬獻太后所用壽禮送過來給我,才勉強說了幾句話。 太后并不是我的親祖母,她是先帝繼妻,一生無子,不過她是個很慈祥的老人,對我也很好,不過她年紀(jì)大了,時常會犯糊涂。 寒露扶我進了馬車,蘇行止見我進來,轉(zhuǎn)頭看向窗外,我哼了一聲。 一路無言,臨近宮門時他頓了頓,“今晚人多,你不要亂走。” 我朝他翻了個白眼,這是皇宮哎,我自小長大的地方,難道還會迷路? 壽宴設(shè)在玉章宮,我們到的時候,現(xiàn)場已有許多王勛貴胄在寒暄,一些官員見蘇太尉到了忙過來套近乎,也有些不住地拿眼瞄我。 我明白,這是我成親后第一次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免不了要勾起他們的好奇心,看一看那個被綁上花轎的公主。 蘇行止板著張臉拖我走,待看到柏清時,兩眼放光。 柏清也看見了我們,朝這邊笑了一笑。蘇行止立刻喜笑顏開,上前行了一禮,“柏姑娘?!?/br> 柏清回禮,柔聲道:“蘇公子腿傷可大好了?” 蘇行止擺手道:“無妨無妨?!?/br> “是嗎?前些日子公主提及此事倒是十分愧疚,還問我有沒有什么好藥方呢?!卑厍孱┝宋乙谎?。 我直朝她使眼色,蘇行止還當(dāng)他瞞著我呢,柏清你怎么能把我賣了?! 我頗為擔(dān)憂地看著蘇行止,孰料他半分眼神都沒給我,淡淡道:“如此倒是麻煩姑娘了?!?/br> 柏清微微一笑,我拉著她走遠(yuǎn),埋怨道:“你做什么揭發(fā)我?他還沒跟我明說呢!” 柏清嘴角一勾,露出個譏諷的笑容,“只有你不知道而已。瞧他方才那副樣子,你真以為他不知道你已經(jīng)知道他腿傷的事?歇歇吧,你家這位心思機敏,狡黠詭詐,遠(yuǎn)不是你能看清的。” 她頓了一頓,輕哼道:“蘇小侯爺從前的手段,你若知道了只怕會嚇?biāo)滥??!?/br> 我心下略微不快,柏清這是打哪兒對蘇行止的偏見?我沉著臉:“他或許是聰明了一點,但就是耍耍小把戲,沒你說的那么不堪,我跟他認(rèn)識那么多年,我是知道的。” 柏清一愣,繼而失笑,“原來你誤以為我在貶低你的夫君呀?哎呦,這是護短了?” 我被她說的臉紅,惱道:“才不是!” 柏清正了正臉色,淡道:“人心隔肚皮,物是人非。你又能了解他多少?前幾天他奉命肅查滁州兵器案,將多年盤結(jié)勢力一并鏟除,這份心智,幾人能達?蘇行止此人,遠(yuǎn)非表面你所看到的那樣。跟你那精心盤算幾乎將東宮取而代之的五哥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br> 我喉嚨梗了梗,到底沒說話。 不知道為什么覺得心慌,或許是因為他人眼中的蘇行止和我印象中截然不同,或許因為柏清說的后半句話——五哥精心盤算幾乎將東宮取而代之。 不是不擔(dān)心的,安平十四年后,父皇對太子哥哥愈發(fā)厭惡,曾一度扶持五哥,甚至有過易儲的想法,若非三公和柏相竭力反對,只怕我那太子哥哥,早已不是現(xiàn)在這副情景。 “好啦,他若能一直愛護你,也沒這些煩心事。”柏清拉我,“壽宴快開始了,進去吧?!?/br> 我被她僵硬地拉進去,坐回蘇行止身邊。不知是不是受剛才那番話影響,我認(rèn)認(rèn)真真打量他,竟發(fā)現(xiàn)了一些跟以前不一樣的東西。 眉目依然俊朗,隱約有幾分童年的影子,不笑時面色淡漠,那雙迷離桃花眼少了戲謔,多了一些沉靜,深不見底。 察覺我看他,蘇行止調(diào)頭掃了我一眼,摸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字?看這么久!” “有?!笨粗@熟悉的欠揍的神態(tài),我不仗義道:“寫了‘色瞇瞇’三個大字。” 我沒說錯嘛,他一眨不眨的盯著柏清,可不是色瞇瞇么? 蘇行止嘴角一抽,伸手捏我的臉,湊過來附耳道:“彼此彼此?!蔽也徽塘x道:“寫了‘色瞇瞇’三個大字?!?/br> 臭不要臉!我今天一眼都沒看柏嶼!真的! 好吧,偷瞧了幾眼。 我這廂還沒腹誹完,就聽見不遠(yuǎn)處不知誰家的貴女小姐嬌聲氣道:“嚶嚶嚶,明璋公主跟駙馬真真叫人嫉妒得發(fā)狂,居然大庭廣眾之下公然調(diào)情,嚶嚶嚶……” 默…… 什么調(diào)情,掐得可疼了,你嫉妒我讓蘇行止掐你去呀臭丫頭! 還沒來得及看清哪個貴女造謠,就有禮官高呼:“皇上駕到,太后駕到……” 立刻呼啦啦起身跪了一大片人,我亦跪拜在人群里,看著那明黃色的龍袍從跟前走過。 太后父皇分別落座后,禮官擊鐘鳴缶,父皇和諸位哥哥致賀詞,高貴妃也在一旁奉承伺候。 我遙遙望著太后,那個一頭銀發(fā)的老人,曾經(jīng)十分寵愛我的老人,默默嘆了一聲,舉杯一飲而盡,身邊蘇行止靜靜看了我一眼。 上頭忽然鬧將起來,眾人不明所以,我也翹首去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