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僵了片刻,感覺到他起身,然后是平平無波的聲音:“好?!?/br> “那個,我還是習(xí)慣一個人睡,你讓人把書房修好,今晚不要過來了。”我聽見拉門的聲音,忙又添了一句。 “……好?!?/br> 我躲在被子里,豎著耳朵聽外面的聲音,好久好久,直到侍女進來伺候,才松了口氣,探出頭來。 男女之間相差實在是太大了,女人動情最多是被美色所惑,男的動情卻是要起欲念的,想起蘇行止剛剛灼熱的目光,嘖嘖,真是可怕。 早上一出鬧劇,害得我原本打算去看柏清的計劃改到了下午。 墨竹幾竿何裊裊,品菊三清風(fēng)余香,柏清正仰躺在后院竹下看書,十分愜意。我心里有點忐忑,蘇行止同她告白的事我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柏清怎么想,有沒有生我的氣。 柏清瞥了我一眼就收回目光了,閑閑道:“你那爬墻的駙馬怎么沒跟來?” 完了,這話一說我就知道想糊弄她,沒戲。 我吞吞吐吐道:“相府墻太高,他爬不動了。” 柏清嘴角一揚,眼神朝我斜了過來,“我還當(dāng)你們這對假夫妻多有本事,一個個心思都寫在臉上,還妄想瞞天過海?!?/br> 我干笑兩聲:“你都知道啦?” 柏清在我額頭點了下,“你呀,在宮里的時候看我哥的眼神還知道收斂,出嫁以后那眼神都快化成糖黏成絲了,拉都拉不開,我會看不出來?” 有時候不對她坦誠,我壓根不會愧疚,因為我知道柏清這個人,什么都瞞不過她的眼睛。 見她沒有生氣,我也就放了心,同她嬉嬉鬧鬧了一會,吩咐人把我送給她的滋補品拿上來。柏清抬手止住我,左右掃了一眼,侍女立刻會意,退了下去。 “那些東西就免了,你要真有心,就幫我一個忙?!彼那牡?。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幫她的,忙道:“你說,我能做到我一定幫?!?/br> “其實這件事不難,難得是要求人,可我把人家得罪慘了,自然不好再廢話,只好找你幫忙?!?/br> 柏清是相府嫡女,在父皇面前那都是極受信寵的,還有她求不得的人?我越聽越糊涂,詫異道:“你倒是說說看?!?/br> 柏清頓了一頓,才說:“我想讓你幫我向蘇行止求個情,請他幫我找一個人?!?/br> 求蘇行止,找人? 不等我問,柏清便道:“找——我的救命恩人?!?/br> 柏清將那日失火的事對我一一道明,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日失火,柏清就在樓上,她幼年有疾,鼻腔最受不得刺激。濃煙大火里她沒法呼救,最后是一個龍廷尉救了她。 柏清道:“你還記得我小時候跟你說過的,在宮里遇見的那個小男孩嗎?我可以肯定,救我的人就是他!” 她這么一說,我恍惚有點印象,柏清曾經(jīng)跟我說過,小時候她在宮里和一個小男孩起了爭執(zhí),互不相讓,最后還把人家整進枯井里去了。 我遲疑了下,“可是柏清,你不是說那個人是前朝皇室后裔嗎?” 我沒有親眼見過柏清說的那個人,但柏清說那個人脖子上有一塊五瓣云紋,前朝皇室的嫡系子嗣身上,都會有這樣一塊昭示身份的特征。 高祖起于微,滅前朝后,并沒有將前朝皇室趕盡殺絕,反而給他們貴族殊榮和封邑。但這么多年下來,歷代帝王的小心提防以及不動聲色地削弱前朝皇室的勢力,使他們過得甚至不如朝中權(quán)臣。也難怪那個身上淌著前朝皇室血的小男孩要入龍廷尉博前程,可是他的出身早已注定他此生沒法出相拜將,他怎么配得上相府嫡女,大梁第一才女柏清呢? 柏清笑看我,“你想什么呢?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就是想要找他以答謝意。” “哦,是這樣啊?!蔽宜闪丝跉猓瑩蠐项^,“我還當(dāng)你要以身相許呢?!?/br> 柏清也笑了一笑,她目光飄向廊下秋篷,它們在風(fēng)里搖曳,又固執(zhí)地緊抓泥土,不肯離去。柏清聲音渺茫,“若生死困境里有人選擇了救你,還真的值得以身相許呢?!?/br> “嗯?”我沒聽清。 柏清轉(zhuǎn)過頭來,認認真真看著我,“阿翎,你很幸運?!?/br> 她為什么突然說這句話?我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知道我為什么拒絕蘇行止嗎?”她說。 我僵了下,撇撇嘴:“你不喜歡他唄,你說他對你跟那些貴公子沒差?!?/br> “但大火里他要是選擇了我,我就會重新考慮了,可惜,他選擇了他最愛的人?!?/br> 我坐直身:“什么意思?” “那日摘星樓濃煙烈火里,他不是沒有看見我,但他只看了一眼,確認我不是你,就立刻趕去找你了。那一刻,我在他眼里,跟丫鬟、仆從,無數(shù)的死物一樣,絕不會令他停下腳步,因為那一刻?!卑厍遛D(zhuǎn)頭看向我,“他眼里只有你一個人?!?/br> 我突然心臟猛的揪緊,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生死瞬間,人都會選擇自己最在意的那一個,他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卑厍宓α讼?,“至于第二天來找我表白心跡,不過是你那聰明的夫君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心意,想要自欺欺人罷了?!?/br> 她忽然轉(zhuǎn)頭對我一笑,笑靨如花:“不過我沒給他機會,直接戳破了他的心思,他走時失魂落魄的,我可從沒見過他那樣。” 我不由一怔,那天我醒來,蘇行止眼睛里有血絲,看我的眼神,和他那天晚上醉酒說的亂七八糟的話…… 蘇行止,喜歡我? 蘇行止對我有好感我并非一無所知,我猜到三分,但平日里的親昵我只當(dāng)是自小感情好和男人的欲念在作怪,沒料想…… 他是真的——喜歡我? 心里仿佛有個大錘,咚的一聲敲下去,心神俱震。 “想什么呢?”柏清在我眼前揮了揮手,微笑我,“你不會大條到一點都沒發(fā)現(xiàn)吧?” 我怎么說,說我不知道?還是說,我知道一點沒想到這么深?還是說我知道了,但不想承認?說哪個都是錯。 我抿了抿嘴,打算和盤托出:“清兒你知道的吧,我喜歡的,是你大哥?!?/br> 柏清嘴角的弧度漸漸平了下來,她手搭在我手背上,淡道:“阿翎,其實我大哥,并不是你的良人?!?/br> 她負手站了起來,“他清傲,太重情義,心腸軟,將來有一天會被情義所累?!?/br> 我急忙道:“清傲不會沾染世俗骯臟,重情義證明他待人真誠,這些不都是優(yōu)點嗎?” “是,都是優(yōu)點。”她轉(zhuǎn)過身看我,“唯獨,你不需要這些?!?/br> “你出身皇家,又是太子胞妹,你應(yīng)該知道,你不太可能和那些出身低微的公主一樣,過一份簡單平淡的生活,即使你對權(quán)位完全沒有威脅?!?/br> 她看的那么透,我卻從來都沒有弄清楚過,我默了一陣,問柏清:“你大哥,是不是選擇了蕭昱?” 柏清一怔,轉(zhuǎn)過身笑看我:“為什么這么問?” 我將昨日看見的事對她道明,補了一句:“我知道他從前跟太子哥哥很要好,這幾年雖然有些生疏,但也不至于站到兩個陣營。你說,如果我和蘇行止和離,嫁給他,他會不會重新選擇太子哥哥?” 柏清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了,她道:“蕭翎,你不要做傻事?!?/br> 她冷聲斥責(zé)我:“你把自己當(dāng)成了什么?太子籠絡(luò)朝臣的籌碼嗎?且不說我大哥不會同意,我想太子也不會同意的。如此自卑自賤,簡直侮辱了大梁嫡系血脈?!?/br> “難道叫我眼睜睜地看著將來死路一條?” “無論誰是未來天子,你都是長公主?!?/br> 他們都這樣說,就連那日御花園里蕭鈞也這樣說,他們都當(dāng)我只顧自己性命,卻不知我從來就沒把自己放在心上。父皇百年以后,若五哥繼位,以蕭鈞的性子肯定不會俯首稱臣,那時當(dāng)真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縱然這幾年我與他有了齟齬,但他仍舊是我至親的胞兄,看著他赴死,我做不到。 想起聽到的父皇扶持五哥,再三打壓蕭鈞的消息,不免心寒又難過。心情低落,我問柏清:“憑你對朝堂的看法,你覺得父皇會選誰?” 武侯諸如蘇太尉皆是中立,文臣之首柏相聯(lián)合三公扶保太子,朝中六部有四部是五哥的人,柏嶼選擇了五哥,蘇行止……我還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僅次而已。 “我從不對你說假話,論能力與治國之才,五殿下的確比如今消沉的太子好很多,將來他當(dāng)了皇帝,不失為一代明君。論私心,他對你也算不錯,據(jù)我所知,這幾年要不是他暗地里替你兜著,你早被高貴妃算計無數(shù)次了。”柏清一一剖析,“陛下是個雄才偉略的人,他城府極深,不會輕易讓人猜到心中所想,而朝中大臣,我父親兄長,你夫君,他們做的那些事在陛下眼里,其實都只是不入流的小伎倆罷了?!?/br> “陛下不會被任何人所左右,最終決定帝位歸屬的——”柏清轉(zhuǎn)過身來,瞥我一眼:“他恐怕早已有了選擇?!?/br> 我細細咀嚼柏清的話,發(fā)現(xiàn)她說的十分在理,父皇那樣的人,怎么會讓人輕易猜到心中所想,他只可能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主意,或者還在冷眼旁觀罷了。我暗暗欽佩柏清的遠見卓識,又問:“那我該怎么辦?” “以不變應(yīng)萬變,靜觀其變。然后你可以……”她壓低了聲音,顯然是有高招,我忙側(cè)耳虛心請教。 她狡黠一笑,“和一心喜歡你的夫君培養(yǎng)一下感情?!?/br> “柏清!”我惱的推了她一把。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我的尿性,已經(jīng)放棄了催更,表介個樣子嘛,倫家是有壓力才有動力的人,沒人拿著小皮鞭跟在后面,倫家就真的躺尸啦 ☆、破碎 我在相府待到很晚才回去,臨走前,還被柏清取笑了一番,說我是不是知道蘇行止心思不敢回去了,嘁,誰怕啦? 我回去后,一切如常,并沒有什么異樣。寒露身體好了許多,已經(jīng)能拉著我說笑了,把她哄睡以后,我偷偷問秋分:“蘇行止有沒有回來呀?” 秋分在腌制蜜餞,偏頭想了想:“回來了吧,沒到咱們院里來,公主找駙馬有事嗎?” “沒,沒?!蔽颐[手,蘇行止果然守諾沒過來,我忽然有點兒慶幸。 我知道他的心思,但還不知道怎么面對他呢。 想起柏清白天里說的話,一時又惘然,摘星樓大火里,蘇行止真的選擇了我?我真的是他最重視的人嗎?那他回來后,怎么不跟我說呢。 他喜歡柏清能說的那么坦然,怎么喜歡我就這么藏著掖著?還是說,柏清猜錯了,蘇行止其實并不喜歡我? 無從得知。 我一直提心吊膽,生怕他哪天沖進來一股腦兒說清,那時候得多尷尬啊。 事實證明我多慮了,這十來天里,蘇行止早出晚歸,夜里就睡在書房。這連面都沒見一回,哪來的尷尬啊。 落葉積了一層又一層,楓葉紅勝二月花,深秋將盡的時候,蘇夫人給我定好了日子,讓我去定華寺燒香。 “娘都給你算好了,你年紀輕,就捐十六盞燈好了,到時候去正殿佛陀拜一拜,據(jù)說特別靈。” 我一一應(yīng)下,“知道了?!?/br> 蘇夫人念叨著該帶的東西,忽然一拍腦袋,“差點忘了,從知夫妻倆又有了孩子,這山高水遠的,也該祈福,我再準(zhǔn)備些捐贈,你一并捎過去,在這里等我?!?/br> 我點點頭,在屋里坐了一會。左等右等見蘇夫人還不過來,便起身去門口看,還未出門,就跟人撞了個滿懷。 “小心。”來人扶了我一下,聲音清雅,赫然是蘇行止。 這是我自那日清晨后第一次看見他,也是得知他心意后第一次看見他。原本沒什么的,但感覺一切都變了,氣氛有些尷尬。 “去定華寺?”他率先開口打破了這尷尬。 “嗯?!蔽业蛻?yīng)了一聲,“娘讓我去祈福?!?/br> “哦——” 他拉長了聲音,又很快住口。他不說話,周遭氣氛又變得尷尬起來,我絞弄手指,忍不住抬頭偷瞧他。 比我高了一個頭,眉目清朗,長長的睫羽覆蓋在漂亮的桃花眼上,五官俊朗,還真有點招人喜歡。 他原本看著院里那株鐵樹的,忽然眼神一回,跟我撞了個正著。我像是被抓現(xiàn)行一樣,連忙避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