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作者有話要說: 抱! ☆、舊怨 西涼是遠在西域的邊陲小國,高宗年間,西涼俯首稱臣。前些年西涼勢微,父皇曾有過吞并西涼的打算,但考慮到力所不能及并以西涼質子入京不再提起。 質子是西涼王王后所出的嫡子,在帝都安分守己,漸漸的大家都不甚在意。而靈棲,那個清冷絕艷的女子,就是在這個時候,進入東宮的。 貌美的西涼公主,隱藏身份,安排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偶遇,一步步虜獲了蕭鈞的心,蕭鈞對她寵愛異常,一度冷落了太子妃和宮里眾多美人。 心思詭譎的靈棲,不動聲色取代了太子妃的榮寵,卻扮出一副弱女子的模樣,漸漸與宮中眾人相熟。 那個時候的我,真是天真,曾明著暗著幫了她那么多回。卻不想到頭來只是她的一顆棋子,一顆她用來對我至親之人下手的棋子。 室內一片寂靜,燭火燒過一段,發(fā)出噼啪一聲,像是誰的淚,墜落。 蘇行止靜靜聽著,一聲不吭。半晌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溫熱。他攬我入懷,輕聲道:“這便是你一直不肯說的,安平十四年發(fā)生的事嗎?” 其實這些更早,如果沒有安平十四年發(fā)生的那件事,我這三年或許不必過得那么冷清,父皇和蕭鈞,也不必父子隔閡至今。 安平十四年年初,純良的太子妃終于發(fā)現(xiàn)靈棲的偽裝,卻苦于無處訴說,畢竟,誰會把一個嬌柔女子,聯(lián)想到滿腹陰謀呢。太子妃大病一場郁郁而終,蕭鈞對靈棲簡直愛到了極點,不待多時便請立靈棲為太子妃。 父皇自是不同意的,在他眼里,盡管太子妃沒了,還有徐良娣,徐良娣出身世家,遠比靈棲一個來歷不明的孤女更適合作太子妃。 為此事,蕭鈞曾和父皇好一番冷戰(zhàn)。母后心疼太子,便從中相勸。父皇答應宣靈棲入宮一見,就這樣,一步錯,步步錯。 那日,原本宣見靈棲的父皇因朝堂之事未能趕去,而母后卻先到了,且未有絲毫防備之心地用了殿內的點心,有毒的點心。 抖,發(fā)抖……我原以為這么多年來我早該鎮(zhèn)定了,卻不想回想起這件事還是控制不住地發(fā)抖。 忘不了,忘不了那天母后慘白的臉色和滿身的鮮血,鮮血,張揚可怖,像鬼爪一點點奪去母后的神采、性命…… 一抹溫熱在我眼瞼下劃過,模糊的視線被人擦亮,蘇行止?jié)M是憐惜的眼取代了可怖的鮮血,他抱緊我,一聲聲寬慰我:“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我大口大口的仰頭呼吸,心上仿佛有根細絲,勒得我喘不過氣。 “蘇行止,你知道春分、清明怎么死的嗎?” 我怔怔瞧著他,他烏眉緊蹙:“阿翎,別說了?!?/br> 怎么能不說呢,曾是那么慘痛的經歷,滿殿的鮮血,滿殿的哀號,到處是死人,自我有記憶就開始陪伴我的春分清明,倒在血泊在,渾身無一塊完好的肌膚——因為杖斃。 我那么討厭杖刑,那么討厭哀號聲和滿地的鮮血。 我抬頭看向蘇行止:“你知道春分清明為什么會死嗎?” “因為我——”我喉嚨酸澀得難受,“都是因為我,因為我的無知,因為我當時把靈棲當朋友,因為我她們才會答應幫靈棲把點心送進殿里,是我——害死了母后?!?/br> “不是你!”蘇行止扳正我的臉,眼底盡是憐惜和心疼,“阿翎,不是你,罪魁禍首是那個西涼公主,你只不過被她當了棋子,罪不在你,你不要把罪責攬到自己身上。” 當日很快查到了靈棲身上,父皇雷霆之怒,幾乎沒有給蕭鈞任何營救的機會,就命人賜毒鴆,并以極刑處死了靈棲。那一天注定不寧,昏迷不醒的母后,震怒的父皇,癲狂的長兄,根本沒有人注意到我,御林軍行刑杖斃一宮宮人,任我在角落里眼睜睜看著這一幕慘象。 靈棲原本是西涼公主的身份也查了出來,她來京城的目的就是魅惑太子,伺機除去皇帝??晌鳑鐾蹙懿怀姓J,說自己女兒好好在西涼待著,那時正逢南方旱災,國庫空虛,父皇暫時隱忍不發(fā),但最終還是尋了個理由,處死了西涼質子。 從那時起,我便知道,大梁和西涼的這一戰(zhàn),早晚要打。 太醫(yī)使盡百般手段,最終還是沒能挽回母后一條命,安平十四年七月,母后終究還是走了。蘇行止說罪魁禍首不是我,但是父皇心里還是怨的,所以命人血洗朝霞殿,所以這幾年對我置若罔聞。 人人都說他對母后深情,在最初的一段時間我也是這么認為的,可是后來,高貴妃上位,蕭鈞被他日益打壓,五哥勢逼東宮,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我看不清、摸不透。 “陛下的心思,從來不是我等所能猜測?!碧K行止下巴抵著我的額頭,“都過去了,陛下既有心對西涼用兵,那我定當以身報國,滅了有不臣之心的西涼。” “不要!”我伸手捂住他的嘴,望著他哀聲道:“我固然恨西涼,但我不能失去你,好不容易我才走出了那牢籠,答應我,你要平安回來。” 蘇行止眼底漫出深深的暖意,他攥緊我的手:“好,我答應你?!?/br> 蘇行止離京那日,三月初七,正是早春時分,地面一層淺綠,隱隱約約。送別蘇從知時我還笑話顧蕪哭哭啼啼一點也不灑脫,輪到自己,卻也忍不住地掉眼淚。 蘇行止給我擦了又擦,屈指在我鼻翼上一刮,取笑我:“是誰說要豪氣一點的?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我?guī)е耷唬骸拔椅ㄓ心憧梢砸勒塘?,要是被欺負了怎么辦?” 蘇行止皺了皺眉,認真看著我:“所以呀,拿出你嫡公主的風范,誰若是敢爬到你頭上,該怎么處置怎么處置?!?/br> 我還是哭,揪著他的袖子不依不饒:“蘇行止,你給我好好地活著,好好地回來,你若是有半點閃失,我便休了你再去納個駙馬?!?/br> 蘇行止先是一怔,隨后悶聲笑了,越笑聲音越大,甚至笑出了眼淚,他揉揉我額發(fā):“明璋公主,你似乎忘了,你是下嫁到我蘇家的,只有我休你,哪有你休我的份?” 我使起小性子,“我不管,反正你記著,你不回來我就去重納個駙馬?!?/br> “好好好!” 我還欲再說,旁邊一聲輕咳,柏清打斷了我的話,神色略有赧然望向我,又看看蘇行止:“不知可否讓我與蘇監(jiān)軍說兩句?” 我瞟了一眼不遠處立著的齊允,便知柏清欲向蘇行止求情讓他多多照拂,便點點頭避了開去。 齊允本是龍廷尉侍衛(wèi),屬于蘇行止轄管,按理說不需出使,但他這次卻突然請命前往涼州參軍,據(jù)說想要博個前程。柏清為此曾和他爭執(zhí)一番,但最終不知為什么被他說服了。 柏清低頭對蘇行止說些什么,全無往日高傲才女的做派,這樣的放低姿態(tài)去求一個自己曾冷言冷語拒絕過的人,可真是折了她的尊嚴,可是這又有什么要緊呢?都是因為愛。 我不禁放眼打量不遠處立著的人,身姿筆直,蕭朗如松,眼神望向柏清,眉宇間有淡淡的心疼與自責。我不由好奇,朝他走去,問道:“真不知你有什么能耐,竟能讓大梁第一才女為你至此,不惜與父兄反目?!?/br> 齊允眼神收回,淡淡看著我,忽然嘴角微勾:“那公主又有何能耐,能令蘇二公子癡情如斯?” 我被他梗的一噎,怎么,意思是我配不上蘇行止么,我知道蘇行止在他們眼底是機心帷幄的,有貌無才的我總是入不了他們的眼。 我梗了梗脖子,“我跟蘇行止是青梅竹馬?!?/br> “哦?!彼p輕哦了一聲,輕飄飄的,可是怎么聽怎么欠揍,他眼神又飄走了,移向柏清,微微笑道:“那我和清兒也是青梅竹馬,且——驚鴻一瞥的青梅竹馬?!?/br> 他說的極輕極淡,仿佛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可是那微揚的嘴角,溫暖的笑眼,似乎真的就將人帶進了他們的往事,曾經的宮廷頑鬧,后來的烈火險境相救……青梅竹馬,驚鴻一瞥…… 我不由怔怔,直到齊允輕推了我一下,示意我蘇行止在向我招手。我忙趕過去,聽見柏清最后一句話:“只愿蘇公子能守諾,在帝京,我也必會盡我全力保護——” 她看見我來,頓住話頭。 有隨行侍衛(wèi)策馬前來催促,我顧不得追問,拉著蘇行止的手不由地又紅了眼眶,蘇行止笑我:“剛剛給你開解了,怎么又哭了?” 我一頭扎進他懷里,哽咽不已,腰上環(huán)了一雙手,越扣越緊,蘇行止的聲音也有些澀:“阿翎,等我回來,等我為你報了仇,回來!” 侍衛(wèi)急急催促,蘇行止一把推開我,再不看我一眼,翻身上馬。翠柳剛抽了嫩芽,湖面才有漣漪,鶯聲稀稀拉拉,春光瀲滟,天地卻失了顏色。黑袍青年策馬遠走,就那樣,漸漸在我的視線里變得渺小,漸漸的,消失了。 我好一會兒才控制自己不再流淚,轉頭一看,向來自信無比的柏清呆立著,目光微散,同望向消失的遠方。齊允方才,已經隨蘇行止走了。 我不忍心,勸她道:“只是監(jiān)軍,不會有事的?!?/br> 柏清闔目,繼而看向我,目光凄然:“阿翎,你信嗎?只是監(jiān)軍?” 雖說動兵西涼目前還未翻到水面上,知之者也是甚少,但以柏清多年同參政的經驗,恐怕她還是能猜出什么的。 我還欲再勸,寒露卻急急趕了過來,一來就跪在我的腳邊:“公主,請您速回,出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來鏟一鏟子土(⊙o⊙) ☆、酒后吐真言 我訓斥道:“什么要緊事這么慌慌張張的?!” 寒露趕緊對我附耳幾句:“蘇夫人捉到秋分行蹤可疑,說是她竊取您的首飾,正在審訊呢?!?/br> 我大驚,秋分每月取五百兩給俞易言可是我指使的,可千萬別出事啊。我急道:“秋分招了嗎?” 寒露急得快哭了:“還沒,打了她幾板子她硬是不肯說出原因?!?/br> 我一急,立即命人備車回府,柏清在一旁看出事有端倪,出聲詢問:“遇著什么難事了?可需我?guī)兔Γ俊?/br> 我勉強扯了扯嘴角,“我能應付,多謝?!?/br> 馬車飛奔回府,我直奔后院,秋分跪在地上,小臉兒掙得通紅,蘇夫人立在廊上,面色驚怒。 “母親快快住手,是我指使秋分去庫房取東西的?!?/br> 蘇夫人臉色變了變,“是你指使這奴婢去取的?阿翎,你莫要護著她,刁奴欺主,只會越來越過分。” 我瞥了地上跪著的秋分一眼,她瑟瑟發(fā)抖,像是被嚇壞了。我對蘇夫人笑道:“確是我指使她去取庫房首飾的,母親無需擔憂。” 蘇夫人皺著眉頭,“我同你親自去庫房點點看,可少了什么東西,若是刁奴欺主,就無需可憐,好好懲戒一頓?!?/br> 我心里有些發(fā)毛,這幾個月來,我每月令秋分取五百兩給俞易言,不知還剩下多少,蘇夫人這么一點,可不全露了餡?我支支吾吾的含糊著,秋分更是直接抬起頭,眼神滿是驚恐。 我還待找個理由回絕,蘇夫人一改往日的柔和,不容置喙道:“現(xiàn)下行止不在你身邊,我更容不得別人欺負你。” 我啞口無言,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還能爭辯什么? 我臉上一面笑著,一面在心底火急火燎的找借口。我的嫁妝雖多,但每月五百兩也不是個小數(shù)目,我素來相信秋分,從未曾去盤點過庫房,也不知道如今該空成什么樣了。 秋分亦步亦趨的跟在我身后,不時的拿眼覷我,我朝她投去一個安撫的眼神,不料她卻嚇得一哆嗦,真是莫名其妙。 庫房打開……呀,我的嫁妝有這么多么?怎么拿了這幾個月,看上去還是分文不少的樣子,外面的東西很干凈,看得出被人動過,里頭的,卻是有些積灰了。 蘇夫人喚來身邊常跟著的嬤嬤,開箱一一檢查,我面上故作淡定,其實都快絞碎手里的帕子了。 大嬤嬤數(shù)點完畢,恭敬道:“回夫人,一件不少。公主的俸銀有幾十兩來去,也算不得大數(shù)目?!?/br> 幾十兩來去,我明明命秋分每月取五百兩,不夠用珠寶抵押,怎么會—— 蘇夫人點點頭,命人鎖了門,她朝我嘆了口氣,拍拍我手背:“阿翎,別怨我給你記著這些,你素來是個善良天真的孩子,我就是怕你心善,被人欺負?!?/br> 我笑呵呵的應著,掃了一眼秋分。蘇夫人心知肚明:“啊對,這丫頭也是個護主的,你領回去好生賞賜吧?!?/br> 我又笑了一笑,眼神再一次從秋分面上瞥過,領回去是必須的,賞賜就不好說了。 這大概是我第一次讓秋分跪這么久,外頭春意盎然,習風熏得暖軟,我孤身一人坐在屋內,一片寒涼,不知是在懲罰她還是懲罰我自己。 寒露跪在我腳邊,一聲聲哀求,誠然,從我落魄時便跟著我的兩個大宮女,感情遠比當初年幼時身邊的春分清明要深些,也正因如此,我才更容不得欺瞞與背叛。 “還不肯說?”我耐不住寒露哭求,走出去問秋分,見她仍是一言不發(fā),怒道:“既如此,我也不需要你,趕出蘇府,你愛認誰當你主子認誰去!” 寒露立刻哭出聲來,嚷嚷道:“秋分你說呀!” 秋分咬著嘴唇,面露難色,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這件事,我只能告訴公主?!焙兜陌Ш柯曇幌伦宇D住,淚花還在眼里,瞪道:“為什么?” “起初是擔心寒露有傷在身,徒增煩惱,如今也不必瞞她?!蔽覍⒍私羞M屋,冷聲道:“我叫你每月送五百兩給俞易言買他的消息,為什么庫房銀錢絲毫沒動過?” 秋分支吾兩聲,委屈得不得了:“是駙馬!” “我第一次送銀票給俞老板的時候他還是笑呵呵的收下的,第二次去……他就跟見了鬼似的,死活不要,我哪敢違逆您的意思,就在和他僵持不下時,駙馬黑著臉走了出來……” “駙馬說,他說,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