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破敗的帳簾，我隱約看到幾條灰影越出，沖向刺客。

    我心里陡然飄過一個念頭，低頭看了眼已然暈過去的蘇行止，心一橫，將他平擱在地，一瘸一拐扶著帳門走出去，那邊侍衛(wèi)同刺客交戰(zhàn)到一處，眼看刺客倒地數(shù)把利刃刺向他，我心一急，提聲吶喊：“抓活的！”

    這一聲尖嘯，終是耗盡我勉力強撐的力氣，忽然眼前發(fā)黑，整個人毫無意識的往地上倒去。耳邊聲音急促，越來越小。

    “meimei？阿翎？阿翎！”

    醒來的時候，一睜眼，對上一雙好看的杏眼，我心一喜：“秋分你沒事？”

    秋分點頭，又委屈道：“奴婢那時被人迷暈了?！?/br>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松了一口氣。

    感覺手被人控著，我轉頭，看見一個花白胡子的老大夫正在給我把脈。

    我立即甩開手，嗔道：“本公主傷的是腿?！?/br>
    老大夫捻捻胡須，“觀公主氣脈微亂，中虛乏力，還是給小老兒診診才行?！?/br>
    “莫要多事，你只管看看我腿骨折了沒?！蔽伊塘艘痪湓挘謫柷锓?，“刺客抓住了嗎？”

    秋分一扁嘴，登時換了一副嘴臉，“駙馬舍命救您，您倒好，一醒來不問他好不好先問起刺客來。”

    “……”我被她嗆得啞口無言，我這不是憂心抓幕后主使人嘛？至于蘇行止，他若有事秋分也不會是這副模樣，我眼神又投向秋分。

    秋分一努嘴，“刺客倒是沒事，正交由五殿下審問，駙馬卻是快死了?！?/br>
    我心里一驚，勉強扯了扯嘴角，“你莫不是在唬我？”

    秋分怒瞪我，“我唬您做什么，現(xiàn)在人還躺著生死未卜呢？我哪有這閑心唬您？！”

    我仔細打量著秋分的神情，氣憤又似有點期待，我頓時疑惑了。

    從前蘇行止跟我一起商量追柏清時，其中有一條便是這招，他佯裝生死一線，引人心疼探訪，到時候傾訴衷腸，佳人心動，正中他下懷。

    當時我也說過，這等拙劣的手段在柏清面前肯定沒戲，可我就不一樣了。

    哼，蘇行止定是想用這招來詐我，想讓我與他解除冷戰(zhàn)呢！

    不理她，我轉頭問大夫，“我這腿傷如何？”

    “被重物砸到，錯了筋骨，修正后休息半個月就好了?！?/br>
    “嗯?！蔽尹c點頭，吩咐秋分，“你派人去給我找個輪椅來，待會兒我要去五哥那里，親審刺客。”

    秋分沉著臉出去了，她生氣歸生氣，對我的命令還是不敢不聽的。

    “我瞧公主氣色中虛，確有不足之狀，就讓小老兒替公主診上一脈吧？”這老大夫還不依不饒。

    你好煩……

    我腹誹不已，又不好直說，只好叫道：“來人吶，帶老先生去領診金，記得多給些。”

    被侍衛(wèi)連拉帶勸請出去的時候，這老家伙還在嘟嘟囔囔。

    我搖搖頭，揉了揉太陽xue，最近憂思過度，確有些氣虛不足之癥。

    我坐著輪椅去了蕭昱大營，他見著我的時候，神色略詫異，迎道：“你怎么過來了？”

    “我來看看審出了什么?！蔽彝蚰莻€滿身血污的刺客，他頭發(fā)雜亂，身上鞭痕不少，顯然已經(jīng)受過一次刑罰。

    “可招了？”

    “沒，這人嘴硬得很，不肯說出背后主謀?！笔掙彭幊?，“竟然偽裝成我行刺你，可見心思毒辣?！?/br>
    我讓人推著自己踱到刺客面前，他容貌稀松平常，很難讓人記住。我仔細打量他，右眉心一點紅痣，總覺得似乎在哪里見過。

    我對蕭昱道，“我要見我的下屬穆周?！?/br>
    蕭昱頷首，對身側侍衛(wèi)點點頭。半個時辰后，穆周便趕了過來，恭聲道：“公主，五殿下。”

    我懶得同他多說，招呼他，“你來看看，這人是不是暗衛(wèi)里的？”

    穆周一聽，卡住刺客下巴打量了幾眼，“不是?！?/br>
    “仔細瞧瞧，真不是？”

    穆周篤定，“屬下負責暗衛(wèi)調(diào)派，進入暗衛(wèi)組織的人屬下都認識，這個不是?！彼f完這句話，頓了頓，欲言又止。

    我瞥了他一眼，“有什么話你直說?！?/br>
    他皺皺眉，“這人雖不是暗衛(wèi)，但瞧著很眼熟……”

    我嘴角微勾，他也這樣覺得。我道：“前些時日在涼州拿下的那個叛徒鄭霍死了沒？若是沒死，拉出來讓他們見見面，該怎么做，你懂的?！?/br>
    穆周拱手，“是?！彼麑κ掙判辛藗€禮，“請殿下將此人交與屬下審問?！?/br>
    蕭昱自然沒有什么好阻攔的，擺擺手，他推著我出了地牢。

    “送你去行止那里吧，昨夜兇險，他現(xiàn)在需要你陪著?！?/br>
    我心下一咯噔，怎么他們都說蘇行止兇險異常，不是說無礙嗎？難不成蘇行止和他們都通過氣了？

    我梗著脖子，“我不去?！?/br>
    “為何，你沒看到他都那樣了……”蕭昱說到一半忽然頓住，生生轉了個彎，“你不會還沒去看過他吧？”

    被人揭穿的滋味真是不好受，我惱道：“我又不是大夫，去了有什么用，讓他安心歇著吧?！?/br>
    不顧身后的蕭昱咋舌，我命人推著輪椅回到大帳。

    本以為能逃的蕭昱的勸說，不成想屋里還有個魔音。秋分似乎對我不去探望蘇行止很有成見，眼神里都快飛出刀子了。

    我清了清嗓子，“秋分，我餓了，命人煮些甜糯湯來?！?/br>
    她一聲不吭的煮了湯，送到我面前的時候又開始多嘴，“您多喝點吧，若是今晚老天不保佑，您以后只能一個人喝湯了?！?/br>
    “嘶?！崩洳环缆牭剿@一句，我咬到了舌頭。

    “你下去，廢話這么多，還讓不讓我喝湯了?！?/br>
    斥退了秋分，我倚著榻暗戳戳絞手指。心里他們說的亂糟糟的，該不會是真的吧？蘇行止真的危在旦夕？熬不過今晚他真的會死？

    我心里一突，揚聲將外面的小丫鬟叫了進來。

    “公主有何吩咐？”

    “你去和駙馬的護衛(wèi)說，秋分姑娘戌時會代公主去看他，到時候讓所有帳里的人都回避?！?/br>
    小丫鬟眨巴眨巴眼睛，“是，我這就去通知秋分姑娘和護衛(wèi)?！?/br>
    “不不不——”我一迭聲叫住這個小丫鬟，有些頭疼的解釋：“只需通知護衛(wèi)就行?！?/br>
    小丫鬟撓撓頭，似乎不大懂，最后屈膝斂聲：“奴婢知道了。”

    我瞧著她迷茫的眼神，也不知她到底懂了多少，算了，不懂便不懂罷，別壞我的事就行。

    入夜后，我明令禁止秋分過來伺候，又哄了半天，才從一個丫鬟身上扒下一套衣服，我換了衣服，扶著傷腿，一步一瘸的出了帳。

    雖說早已正骨，也墊了木板，可這每走一步都扯到筋骨，是真疼啊。

    我到了蘇行止帳前，守衛(wèi)也不認得我，早得了號令給我掀簾，“秋分姑娘來了？依公主的吩咐，里頭人已經(jīng)遣散了，您進去吧?！?/br>
    我點頭，輕道：“有勞?！?/br>
    進去的那一刻，我心里還有些忐忑，蘇行止，千萬別叫我看見你生龍活虎的蹦跶，否則你這輩子都沒想得到我的原諒。

    轉念一想，若是看見奄奄一息的他……我連忙搖頭，呸呸呸，你還是活著的好，就算不原諒，你也還是一個大活人，我可不想跟一抔土較勁。

    短短幾步路，縱然心思百轉千回，到底還是來到他的床榻前。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只覺渾身都失去了直覺，腿上傳來的刺痛也麻木到忘卻。

    蘇行止安靜的躺在榻上，臉色蒼白毫無血色，他腹部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紗布，可即便如此，紗布上還是滲出斑斑血跡，那血斑點點，恍如一個個小火把，將我心上灼了一個又一個疤。

    不是說沒事么，不是說小傷么？蘇行止，你逞什么能？！

    我坐到榻邊上，握住他的手，拂過自己的臉。掌心有繭，還有一道擦傷，許是之前戰(zhàn)場上留下的。我這些天和他冷戰(zhàn)，竟然從沒發(fā)覺。

    “喂，真昏假昏？你醒醒啊?！蔽易屑毝⒅?，可他一點動靜都沒有，連睫毛都沒有眨一下。

    我心里一疼，眼淚就立刻下來了，“蘇行止你醒醒啊，你聽見沒，我不生你的氣了。你說好要愛護我一輩子的，你可千萬別食言，你聽到?jīng)]有？”

    “好不容易才舍了那么多成見，好不容易才心悅彼此，我不準你死！”

    “你還記得小時候嗎，咱們?nèi)C走丟了，你說要跟我同生共死絕不丟下我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br>
    “還有那次……”

    我說的口干舌燥，可他就是一點動靜也沒有，我緊緊握著他的手，掌心溫熱，我心里凄涼凄涼的。

    這種感覺太不好過了，上一次仿佛還是當初聽聞他失蹤在雪山的時候。彼時只是悲痛，還不太相信，可現(xiàn)在眼看著他氣息微弱，生命流逝，更加剜心的疼。

    “對不起，我不該為了所謂的立場和你冷戰(zhàn)，不該這么折磨你，更不該在你舍命救我的時候還不屑一顧，從前是我太混賬，我不該這么對你，求你快點醒吧，蘇行止我知道錯了，對不起?！蔽颐骖a貼著他的手心，泣不成聲。

    “沒關系，我原諒你?！?/br>
    輕輕一聲，自頭頂傳來，氣息微弱，可聽在我耳里，宛如天籟。

    我猛的抬頭，那瑩潤的眼眸，微揚的嘴角陡然沖進眼簾。

    我眼前還是模糊的，只覺腦中一片空白，明知故問：“你醒了？”

    “剛醒，被夫人聲聲殷切喚醒。”這人聲音尚且虛弱，掩不住一臉壞笑和得意。

    我一下子惱了，轉身便走，“你既然醒了，我也就不用呆在這兒了。”

    “別走。”我忘記方才還和他十指相扣，這一轉身，正好被他扣緊手腕，我下意識一掙，不料他握的更緊，連帶著身子被我扯動，他悶吭一聲。

    我心一急，忙轉過身扶他，“你怎么了？”動作過大，膝蓋撞到床板，痛得我說不出話來，扶著榻嘶嘶吸氣。

    半晌，我抬起頭，彼此對視一眼，各自好笑。

    蘇行止把我的手包裹得更緊，像是失而復得的一件稀世珍寶，他默道：“若非殿下昨夜拉著我非要幫我們勸和，我恐怕根本來不及救你，若是昨夜刺客的刀正中心臟，你也根本無法安坐在這里和我置氣。阿翎，人生轉瞬即逝，世事坎坷難料，我們?yōu)槭裁淳筒荒芷擦四切┨摕o縹緲的執(zhí)念，珍惜眼前呢？”

    生死一瞬，誰知未來？我鼻子一酸，俯下臉貼著他的心臟，那里清晰的律動，提醒著我這是一個鮮活的生命。我明白，你情意不變，但天意無情。

    蘇行止伸手攏住我，正想享受這片刻溫情，突然一人掀簾而入，大踏步走了進來。我匆匆坐直身，紅著臉懊惱的望向來人。

    穆周許是被這情景所震，僵了片刻，聽見蘇行止一聲輕咳才低下頭，恭聲道：“公主您果然在此，刺客來歷審出來了。”

    “哦？”這下我倒是驚奇了，顧不得問他怎么找到這里來的，忙問：“他是何人，受誰指使？”

    “此人名叫鄭齊，是鄭霍的哥哥，因為左臂有傷未能進暗衛(wèi)，后來受雇與一個殺手組織，此番，是受一個叫靈棲的買主指使，過來殺您?！?/br>
    靈棲，又是靈棲！我氣得渾身打顫，怎么她就能利用那么多的人，鄭霍，暗衛(wèi)，荀將，我那個混賬哥哥到底是有多喜歡她，是不是傾其所有討佳人歡心？！他到底知不知道靈棲殺我之事，是不是我死了他才開心？！

    “殺了，一個不留?！蔽遗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