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球見她面色如常，總算放下心來，松了一口氣地苦笑，“幸好還有你在，不然我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你嫂子現(xiàn)在成天神經(jīng)兮兮的，我都不敢跟她說話……”他現(xiàn)在真是一個腦袋兩個大，家里頭老娘倒下了，親爹又是個那樣的人，老婆還疑神疑鬼，單位也總抱怨他請假，林振球活到近三十歲，還是頭一回被世事逼得這么難堪。

    祁慧陪著林振球說了半天的話，直到林振球滿肚子的郁氣發(fā)泄完畢，臉色好看了許多才離開。

    但莫喬馬上就要走了，世乒賽就在這個月中旬，國家隊提前一周出發(fā)進行調(diào)整。祁爸原本買好了機票準備去看比賽的，現(xiàn)在林家鬧成這樣，他這個時候離開似乎也不大好。雖然祁媽過世后，祁爸跟大姨幾乎沒什么聯(lián)系，但祁慧跟林振球卻像親兄妹，祁爸覺得，光是看林振球的面子，他也不能躲著。

    但送行還是可以的。

    國乒隊出發(fā)這一日，祁慧起了個大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準備出發(fā)去天壇公寓。都要走了，祁爸也跟了出來，白襯衫，黑褲子，還特別講究地系了條絲綢領帶，“正好，我們倆一起去?！?/br>
    祁慧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爸，“去哪兒？”

    “廢話，不是去天壇公寓嗎？”祁爸斜睨了她一眼，不自在地扯了扯領帶，“怎么，就許你去，我不能去??？我可是國乒隊的老米分，以前也經(jīng)常送他們出征的，資格比你老多了。”

    “不是，”祁慧忍住笑，“主要是您今天的裝扮實在太鄭重了，我還以為您要去哪兒參加頒獎晚會呢?！?/br>
    “你懂什么?！逼畎痔貏e嚴肅地道：“我是你爸，走出來代表的是你跟莫喬的面子。要是穿得寒磣了，人家一問莫喬，那穿得跟個流浪漢似的老頭兒是誰呀，你讓人家莫喬怎么回？多丟人啊?！?/br>
    祁慧無語，“莫喬隊友我都見過，可沒這樣的人。你這是造謠詆毀胖球隊的聲譽和形象?！?/br>
    祁爸不管了，“你這孩子真是，我穿得帥還不行嗎？你自個兒不是也盡心裝扮過了，別以為我看不出來，還畫了眼線呢?！?/br>
    父女倆都笑起來，終于不再相互懟了，一齊下了樓。

    清早的b城還不算太堵，二人順利地趕到了公寓樓下。這里已經(jīng)候了不少人，各家電視臺和其他新聞媒體，相關的工作人員，以及和祁慧一樣趕過來送行的家屬和球迷。

    運動員們正推著箱子陸續(xù)下樓，最先蹦出來的是孫萌，小孩兒頭發(fā)亂蓬蓬地就跑出來了，藏青色的西服搭在胳膊上，白襯衫開了兩顆扣子，衣領一邊在外頭，一邊塞在襯衫里，顯然出門前都沒照過鏡子。

    送行的人多，孫萌沒注意到祁慧，傻乎乎地跳到方指導跟前和他打招呼，一個照面就被訓了。好在今天方指導忙到飛起，四周的新聞媒體和圍觀群眾也多，方指導只罵了他兩句就把人放過了，扯著嗓子喊鄧振宇，讓他幫孫萌系領帶。

    剛下樓的鄧振宇頓時一個腦袋兩個大，讓他整整衣服還勉強能行，可讓他系領帶，簡直就是強人所難，他自個兒的領帶還勾在手里頭呢。

    孫萌眼巴巴地看著他，乖乖地喊了一聲“宇隊?！?/br>
    鄧振宇也沒轍，硬著頭皮上，平時挺好使的手指頭這會兒笨得就跟腳似的，好不容易套了個圈，一拉，死結！

    劉一杰幸災樂禍地笑，指著鄧振宇道：“宇隊你這哪是系領導？這是要搞謀殺吧，套個圈兒讓孫萌上吊？”

    鄧振宇沒生氣，眼睛死死地盯著劉一杰的領口，黑色的領帶被系成一個小小的、緊湊的倒三角，領帶上的每一個花紋都在炫耀著它的規(guī)范，簡直看得人眼熱。

    以鄧振宇對他的了解，這個領帶絕對不是出自于劉一杰之手，可是，整個國乒隊，沒聽說誰會這玩意兒啊。

    “啊，喬哥！”孫萌終于腦子開竅想到了一個人，睜大眼睛到處找人，掃了兩圈，才終于發(fā)現(xiàn)了正跟女朋友“黏黏膩膩”的莫喬。

    當然，黏黏膩膩純屬孫萌的想象，現(xiàn)場這么多雙眼睛盯著，莫喬想膩歪也不好意思，更何況，一旁還有未來岳父坐鎮(zhèn)，莫喬簡直是要多老實有多老實。

    祁爸一直笑瞇瞇的，看起來特別和藹可親，跟圍觀群眾里的普通“中年米分絲”沒有什么區(qū)別，但莫喬還是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別有什么心理包袱，打出自己的水平就好了?！逼畎侄诘?，他努力地讓做出一副嚴肅的岳父臉來，可眼底的笑意出賣了他，這帥小伙是他女婿啊，嘖嘖，真不錯，長得好，又有禮貌，胖球還打得好，慧慧就是眼光好！

    莫喬到底沒能跟祁慧說幾句話，他才站了幾分鐘就被孫萌大呼小叫地喊走了，然后，幾個沒眼色的混蛋排著隊讓莫喬給他們系領帶。媒體記者還特意把這“溫馨”的一幕拍了下來，決定晚上作為新聞頭條播送。

    通往機場的大巴車上，莫喬面無表情地釋放著冷氣。孫萌特別委屈地問他，“喬哥，我怎么得罪你了，你今天咋一直對我橫眉冷對呢?！?/br>
    莫喬冷眼看他，不說話。

    劉一杰一語道破天機，“人家小情侶你儂我儂，難舍難分，你們幾個卻要做那棒打鴛鴦的大棒，就為了個破領帶把人叫回來，換了我，我也得發(fā)火?！?/br>
    “啥？啥情侶？我不知道哇！剛剛慧慧姐來了嗎？我真的沒看到，喬哥喬哥，我錯了，我真錯了！”

    莫喬冷笑，不理他。

    說話間，他的手機響了一聲，于是，眾人有幸親眼目睹了莫喬的瞬間變臉絕技，剛剛還千里冰封的俊臉瞬間就被春風拂過，冰雪消融、桃花盛開。

    祁慧發(fā)了一段語音，莫喬盯著看了一會兒，目光柔成了井底溫柔的水，偏是不動。

    孫萌都忍不住催了，“喬哥，你咋不聽聽嫂子跟你說了什么？”

    莫喬頓了好一會兒才道：“舍不得聽?！?/br>
    ☆、第四十四章

    四十四

    b城沒有直達杜塞爾多夫的航班，飛機在維也納中轉，好不容易抵達杜塞爾多夫國際機場已經(jīng)是十四個小時以后。長時間的航程和時差讓所有人都蔫了，莫喬也不例外，一進酒店，整個人就像沒了骨頭似的倒在沙發(fā)上。

    整個隊伍里只有孫萌一個人莫名地興奮，從機場坐大巴到酒店的過程中還不斷地拍照發(fā)微博，進了酒店，又可勁兒地拍酒店客房。

    “喬哥，你醒醒啊，一會兒我們還得吃晚飯呢。聽說是自助餐，不知道好吃不好吃?！睂O萌對來到這個城市的第一餐充滿了期待，“德國有什么特色菜？聽說這里的腌rou好吃，你說晚上得有吧?？上Х街笇Р蛔屛覀兒染疲蝗粐L嘗德國啤酒也好啊……”

    他絮絮叨叨地說話，莫喬偶爾“嗯”一聲表示回應，拖著疲憊的身軀坐起身，翻出兜里的手機給祁慧發(fā)信息，“終于到酒店了，累癱。”

    幾乎只過了半秒鐘，祁慧就回了信息，“抱抱，辛苦了。吃過飯了嗎？”

    “沒，十分鐘后自助餐，萌萌還在傻乎乎地期待著，不過我不敢抱太大希望。”

    “你的想法是對的。以我的真實經(jīng)歷告訴你，德國菜很可怕?！?/br>
    “住的地方怎么樣？”

    “還行。我跟萌萌一屋?！蹦獑踢遣吝遣僚牧藥讖埧头康恼掌?，加上自拍一起發(fā)過去。

    “黑眼圈都出來了。晚上好好休息?！?/br>
    莫喬“嗯”了一聲，想了想，又加上一句，“這么晚了你怎么還沒睡？”他算算時間，現(xiàn)在大概是北京時間凌晨兩點多，這對一向早睡的祁慧來說簡直就是破天荒頭一遭。

    “我在等你啊^_^”理所當然的語氣。

    莫喬勾起嘴角，“趕緊去睡吧，不然我可心疼?！?/br>
    祁慧“嗯嗯”地應下，然后又發(fā)了個“親親”的表情，這才放心地關了手機。

    孫萌坐在另一個沙發(fā)上，托著腮看他，“哎，陷入愛情中的男人真可怕?！蹦馨岩幌虿辉趺赐媸謾C的學霸變成網(wǎng)癮少年，半個小時里有二十五分鐘都一臉甜蜜地盯著手機屏幕，連洗澡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莫喬起身拿起水杯喝了口茶，“洗澡，吃飯，趕緊的！”

    孫萌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展示他早已換好的干凈衣服，“莫大情圣，你快醒醒看清楚，還洗澡呢，我衣服都換了！”

    被吐槽的莫喬摸摸鼻子，從行李箱里翻出換洗衣服趕緊沖去了洗手間。

    十分鐘后，所有隊員在十五樓自助餐廳門口匯合。還沒進門孫萌就可勁兒地朝餐廳里張望，等他真的端了一盤子食物坐下來嘗了一口，險些沒吐出來，不敢置信地瞪著碗里的熏rou和香腸，“媽呀什么東西，怎么這么難吃?！?/br>
    熏rou咸得要命，香腸莫名地有一種蚯蚓般的口感，奶酪里頭不知放了什么，一股子難以形容的臭腳板味兒，簡直堪比化學武器，培根居然是生的，洋蔥和青椒沒有經(jīng)過任何加工就那么大刺刺地放在食盤里——這玩意兒也能生吃？

    孫萌飽含著熱淚看向莫喬，“喬哥，告訴你帶了泡面。”

    莫喬挑著盤子里的水果吃了幾口，“別做夢了，沒你的份兒?！?/br>
    “喬哥，我們倆這么多年的感情，你不能這么對我。”

    “我不吃你這套，有本事找方指導哭去?！蹦獑烫貏e淡定地道：“他一準兒帶了不少?！?/br>
    孫萌撇嘴，“他也就倆箱子的行李，就算全裝的泡面也管不了倆星期啊?！痹僬f了，讓他找方指導哭著要泡面吃，光是想一想都要嚇死了好吧。

    “喬哥，喬哥——”孫萌拖長了聲音撒嬌，見莫喬始終不為所動，不由得陷入悲傷不可自拔，赫然就在餐廳里泫然欲泣。然后，他就被方教練給盯上了。

    挨了一頓訓斥后，莫喬的耳邊終于清靜了。不過他相信，這種清靜只是暫時的。

    晚上睡覺前，莫喬特別好心地提醒孫萌，“這次世乒賽，你要是能打進決賽，方指導肯定給你煮泡面作獎勵?！?/br>
    孫萌感覺人生都灰暗了，“殺進決賽的獎勵就是一鍋泡面，忽然覺得我們的人生好悲慘啊?！?/br>
    “哦，那到時候你別吃就是。反正決賽肯定是我們隊里內(nèi)戰(zhàn)，不管誰跟誰打，這鍋泡面都少不了?！?/br>
    “切，我又不傻！”

    晚上這一覺大家睡得并不好，雖然累得要命，可因為倒時差的緣故總有點不適應，加上黑暗料理的襲擊，讓一眾隊員都處于做夢一般的狀態(tài)。方教練十分慶幸他們提前一周多到了這里，不然，要是調(diào)整不過來，這次的比賽可就要命。

    國乒隊紀律嚴明，除了隊里的集體活動外，其他時間所有人都不能出酒店大門，每天晚上方教練還會親自查房。當然，隊里的年輕人都十分自覺，沒有誰敢這個時候挑戰(zhàn)教練的權威。用方教練的話來說，這個隊伍里，缺了誰都能拿冠軍，就算大名單已經(jīng)定下，可誰要是敢違紀，方教練一句話，分分鐘就能把參賽資格擼下來。跟過來的隊員又不止他們五個，替補隊員里誰都能上。

    隊伍調(diào)整了小半天后，就開始了日常訓練。雖然不像之前封閉式訓練那么辛苦，但一天下來，衣服也得換好幾身。

    莫喬的表現(xiàn)一直很好，很快就適應了時差和杜塞爾多夫的天氣，就連眾人紛紛吐槽不能忍受的可怕食物，他也能皺著眉頭咽下去。古教練看在眼里，心里滿意極了。

    幾個教練私底下商量明年團體名單時，古教練就忍不住提名了莫喬，說完他也覺得有點突兀，畢竟以莫喬現(xiàn)在的成績來說，要直上團體還需要更多的比賽來證明自己。于是他又趕緊解釋道：“團體賽還遠著，名單倒是不急，我就是隨口一說?！?/br>
    “最終名單還得看這次的比賽成績。目前來看，莫喬的狀態(tài)還是比較不錯的，如果這次他能打出來，隊里也算是有了接班人，鄧振宇身上的壓力也能小點。”對于莫喬，方教練還是很欣賞的，雖然這是莫喬第一次參加大賽，勝負還是未知，但方教練就是忍不住對他寄予了不少期望。

    在球場訓練的莫喬渾然不知教練們討論的結果，他趁著休息的空兒給祁慧發(fā)了張大汗淋漓的自拍照。

    依舊是秒回，“帥呆了！超級性感！”

    莫喬又開始傻笑，低著頭認真地打字，“抽簽出來了，我第一場對日本選手河谷。”

    祁慧飛快地搜索河谷的資料，世界排名第54位，打過一些比賽，也拿過幾個獎，但跟孫萌他們沒得比。照片倒是有一張，單眼皮，齙牙，不怎么好看，“查過了，一看就沒什么精神，你一定能贏。預祝首戰(zhàn)告捷！”

    莫喬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著擋板繼續(xù)打字，“我也覺得自己能贏。得意臉.jpg”

    “央視有直播嗎？”

    “可能沒有。上午比賽好幾個臺呢，宇隊跟我一個時間，就算要直播，估計也直播他那張臺。”

    “~~~~(>_<)~~~~嗚嗚！”

    “itt應該有直播?！?/br>
    “真噠，太好了！我要去看！”

    “你不上班嗎？”

    “請假！”祁慧干脆利索地回道，一點猶豫也沒有。

    …………

    莫喬的第一場比賽很快來臨，他被抽到五號臺。和他同時間一起比賽的還有鄧振宇和孫萌，考慮到莫喬是第一次參加大賽，方教練特意叫了古教練給他做場外。至于鄧振宇和孫萌，他們倆的對手都比較弱，加上又身經(jīng)百戰(zhàn)，方教練懶得管，直接一屁股坐觀眾席上看熱鬧去了。

    時間到，雙方運動員出場。

    河谷是個個子不高的年輕人，長得確實不大好看，但就名氣來說，世界排名54的河谷比第一次參加大賽的莫喬知名度要高多了。但河谷并沒有因此就輕視莫喬，相反的，他有點緊張。能從中國國家隊那種變態(tài)的地方殺出一條血路來的運動員，絕對都是魔王級別，河谷甚至覺得，面前這個一臉平靜的年輕人似乎比宇宙大魔王鄧振宇更可怕。起碼鄧振宇還有許多比賽視頻可以觀摩學習，提前準備，而這個莫喬，所有的一切全都是迷。

    的直播鏡頭有限，幾乎全是遠景，但這并不妨礙觀眾們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祁慧驚訝地發(fā)現(xiàn)比賽現(xiàn)場竟然也有莫喬的迷妹，臉上畫著五星紅旗，頭頂著“莫喬”名字的應援物，揮著小扇子使勁兒加油。

    裁判進場，運動員進場，兩個場外指導也坐了下來。

    古教練的表情看起來很嚴肅，圓圓的臉緊繃繃的，手里拎著莫喬的水壺一直忘了放下來。至于日本隊的場外指導，那是個長相英俊、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同樣面無表情，目光沉沉地在莫喬臉上掃了一遍，又掃了一遍。

    莫喬仿佛完全沒有察覺到那審視的目光，接過古教練手里的水杯喝了兩口。古教練小聲道：“放開了打，那小子一看就緊張得要死，一準兒不是你對手?！?/br>
    莫喬“嗯”了一聲，把水杯塞回給他。

    古教練繼續(xù)嘟囔，“娘希匹，盯著老子看什么看，一會兒殺得你mama都不認得?！?/br>
    “您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