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容濯與任續(xù)自去安排事宜,留下個小小少年煩惱著自己也想不明白的心事。 八歲的姜先更明白婚姻而懵懂于好感,十八歲的喜卻將這兩者弄得明明白白,確認了公子先痊愈的消息,他便第一時間找上了南君:“父王,兒有一事相求?!?/br> 南君微帶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對這個日常沉默的兒子的來意有了幾分了然:“是封國,還是你母親?還是……看中哪家姑娘了?”十八歲了,長大成人了,鄭重地談的事情,不是事業(yè)就是家庭。 喜鼓起勇氣,堅定地道:“我想要獠衛(wèi)屠維的女兒阿羽做我的妻子?!?/br> 連個頓兒都不帶打的!南君好笑地問:“我要不答應(yīng)呢?” 喜毫不畏懼地直視父親的雙眼,反問道:“您這是答應(yīng)了嗎?” 南君與他對視良久,忽然抬手將兒子腦袋往下一摁:“你是蔫兒壞?。⌒辛?,準了。眼光還不錯,哎,她meimei可不簡單,你……”蠻人風(fēng)俗里,姐妹同嫁也是很正常的。許后那里的習(xí)慣,meimei做jiejie的媵,再正常不過了。南君是有些不太滿意,衛(wèi)希夷在他的計劃里,是跟女瑩的搭檔。 “我也拿她當(dāng)meimei。” 行,大家想到一起去了,南君滿意了,喜確實猜中了他的心意。喜將十八年來撒嬌的功夫全使到了現(xiàn)在,湊上前去帶點討好地說:“那……旁人都還不知道呢。這個……” 南君的表情淡了,口氣也冷靜了許多:“不就王后那里么?過兩天,我去說。現(xiàn)在你先不要宣揚出去。好了,公子先設(shè)宴道謝,你也去準備,不要失了” 喜識趣地沒有問原因,辭去后腳步都是顛的,南君見狀,在背后笑罵:“臭小子,美的你?!?/br> 這邊父子都很滿意,那一邊,衛(wèi)希夷卻是真的要崩潰了:“為什么公子先答謝,我也要跟著去?”可惡的雞崽!我要露餡了,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話要說: ☆、認出來 為了必要的排場。 因為接待的是貴客,而且是很想聯(lián)姻的貴客,在許后的心里,申國、唐國這樣的大國公子,哪怕是流亡的,也不能輕視他們的格調(diào)。排場是必須的,公主們不但要有數(shù)量眾多的女奴服侍,還要有出身不錯的女友陪伴,以顯得身份尊貴,才不會被公子先小瞧。 絕不能因為排場寒磣而被人恥笑! 所以,衛(wèi)希夷作為小公主的女友,也要出現(xiàn)。 如果讓許后自己選擇,她寧愿將裹亂份子們統(tǒng)統(tǒng)關(guān)小黑屋里,直到長女與公子先的婚姻確定了再放出來。然而公子先的老師太有禮貌也太能干了,在照顧公子先的空隙里,還抽空打聽了一下南君家的人口,確定將每一個有正式身份的人都列到了宴請的名單上。 為了不顯得那么的欲蓋彌彰,許后只能千叮萬囑,威帶利誘,勒令聽不聽話的小女兒“老實一點兒!” 許后為了“規(guī)矩”、為了兒女們的“排場”cao碎了心,十分遺憾的是,小的那個還不領(lǐng)情。哦,這一回不算,女瑩能夠和朋友一起出席,覺得很開心! 連帶的,母親的哆嗦也不那么令人討厭了,女瑩歡笑著答應(yīng)了:“知道、知道,我就老實坐那兒,不說話,不行么?哪怕公子先帶來的廚子做飯不好吃,我頂多少吃點兒。我跟希夷說話,也小聲說。你們說話,我不插嘴,行了吧?” 好像沒有什么問題了,許后道:“那就這樣吧,回去歇著吧,別宴會的時候打瞌睡!”沒有注意到保姆欲言又止的模樣,許后又盤算起了長女的妝束,她熟悉的妝束都是許多年前流行的了,不知道現(xiàn)在大國都時興什么妝容?首飾呢?不不不,還要考慮一下,公子先才八歲,八歲的男孩子的審美…… 朋友的好意、王后的妥協(xié)、公子先的道謝,造成了衛(wèi)希夷必須去面對一個活生生的“公子先”。 【臥槽!這要怎么辦?被我娘知道我都干了什么,我會成為家里第一個被她打死的人嗎?王后要是知道了……哦,還是不要讓她知道比較好。裝病行嗎?不不不,讓公主沒人陪著去赴宴,會不會太寒磣?那樣豈不是很沒義氣?】衛(wèi)希夷心中十分焦慮,調(diào)皮搗蛋她是一把好手,收拾善后這等事就……她通常是仗著rou體強橫,硬扛母親的家法。她發(fā)誓,只要這一關(guān)過去了,她以后再也不自作主張,胡亂搞事了! 女瑩在宣布了這樣一個可以正大光明地坐在宴席上觀看表演的好消息之后,并沒有等到朋友的歡呼,擰眉一看,小伙伴一張小臉都皺成了一團了。情況不對哦,女瑩碰了碰衛(wèi)希夷的胳膊:“怎么了?” 衛(wèi)希夷垂死掙扎:“到時候,我跟你一塊兒?”能不去嗎? “嗯噠!就是安排你坐在我后面,真討厭,為什么咱們不能并排坐哦。母后真是好麻煩!” “呼——”衛(wèi)希夷松了一口氣,怎么就忘了王后確實是個麻煩的人呢?在王后的要求下,事實上,宮中奴隸的眼睛,是不可以向上看的,他們的目光必須集中在主人膝蓋以下。而衛(wèi)希夷等人,按照許后的要求,也是不可以明目張膽地四下打量的,按要求也是要低頭的。不過從南君開始,許多人當(dāng)這規(guī)定是空氣,對于他們喜愛的臣子,從來都是慣著的。 太好了,低下頭,就不會被認出來了!認人,不就是看臉的嗎? 衛(wèi)希夷拿定了主意,這事兒能不向家里人坦誠,那是最好的。而且,她幫了小雞崽,不是嗎?沒有這樣出賣恩人的,對吧?最后,她下了個決心:裝作什么也不知道,也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公子先又不知道我叫什么。 就這么愉快地決定了! ———————————————————————————————— 這一次的晚宴,保姆作為隨行侍從,發(fā)現(xiàn)衛(wèi)希夷前所未有的乖!乖乖地打扮好了,乖乖地跟在女瑩身后,離大殿很近,就開始安靜了?!具@是知道要被驅(qū)逐,所以變老實了嗎?晚了?!勘D酚行┑靡獾叵?。 衛(wèi)希夷今天前所未有的乖巧,身上的衣服因為要跟著見客,也穿得是整齊的宮裝,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之后就再也沒有亂跑,渾身上下,紋絲不亂。她的模樣還挺能糊弄人的,一個漂亮的小姑娘,當(dāng)她安靜下來的時候,誰都會覺得她可愛得不行,想抱抱她、摸摸她的腦袋、親親她的小臉蛋兒。 可愛得不行的淘氣包,跟著同樣淘氣的小公主,倆人旁邊是憂心忡忡的保姆,圍隨著仨人的是一群女奴。謝天謝地,兩個淘氣包規(guī)規(guī)矩矩到了她們應(yīng)該坐的位子上,一前一后地跽坐好。女瑩年幼,除了尚在襁褓中,不適合出席的,她便是最小,正好坐在最未。 位置安排比較標準,姜先與南君面南而坐,并坐上方,姜先在左,南君在右。東面第一是容濯,第二是任續(xù),人員比較稀少。西面是南君一家,第一位卻是南君的母親,第二位才是許后,接著是媵妾、女兒們。因為左邊人少,故而將南君幾個兒子安排到了任續(xù)座次之下。南君對這個安排倒沒有什么異議,人員之多寡放在那里了,且南疆確實不是十分講究這些。 姜先與南君分賓主坐好,微瞇起眼睛,終于有精力將南君等人仔細打量評估了。 南君正如他先前所見,是個有野心又不蠢的中年人。而許后……唔,這個女人同樣有野心,卻又裝腔作勢得令姜先撇嘴。他們的兒女也是形色各異,長女和她的母親一樣裝腔作勢。姜先鄙夷南蠻們不知禮儀,見到南君這個蠻人頭人,卻要承認他的氣勢。然而許后母女的“禮儀”,給他一種滑稽怪誕的感覺。她們并不自信。她們不明白,對“禮儀”的要求,并沒有那么膚淺,相反,內(nèi)在的素質(zhì)才是關(guān)鍵。 南君的母親卻是個有著深深法令紋和黝黑雙眼的老婦人,與許后位次下面的某幾位婦人在相貌上有相似之處。另一面,南君的兒子們,卻各個透著彪悍之氣,唔,其中幾個的相貌,與另外幾個,有著微妙的區(qū)別。正如南君妻妾之間相貌的微妙不同。 心中有了一個模糊的想法,卻一時不及理清,唔,等下可以與老師商議。 等等!那是誰?! 姜先僵了一下,揉揉眼睛,發(fā)誓自己沒有看錯!那不是那個笨蛋嗎?你以為低著頭我就認不出來了嗎?不由自主便拉出個笑來,旋即很快地、竭力地掩了下來。想止住笑很容易,看一眼許后就行了——這婦人能讓人看一眼就把好心情喪失怠盡。 【終于找到你了!】姜先心中滿是得意,卻沒有馬上道破,而是轉(zhuǎn)過臉來,與南君閑話。南君的年紀是他的四倍不止,還有耐心陪他聊天,可見是有緣故的了。 南君心里卻微有詫異:公子先是看向阿瑩的?唔……這就有點麻煩了。不過,公子先年紀雖小,卻能見其不凡。這個年紀的孩子,經(jīng)歷磨難之后,很容易變得陰沉,或者滿身是刺,公子先卻沒有這樣的毛病,依舊樂觀向上。這就很難得了呀,得跟他多聊幾句。 衛(wèi)希夷并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認出來了,她覺得自己藏得夠好的了。她坐在女瑩的后排,老老實實坐著,也不說話,也不東張相望地引人注目,還微低著頭,多乖呀。卻沒有注意到,這樣的座次安排,讓她和主座形成了一個角度,姜先看著了她的小半張臉。 打死姜先,他也忘不了長辮子的長相。 衛(wèi)希夷心里默默地念著:你看不見我、你看不見我,我?guī)湍阏业搅巳嗣嬷?,你得放我一馬。做人得厚道。 脖子低得有點疼,忍不住微微抬起活動了一下脖子,心道:我就看一看,小雞崽服藥之后氣色怎么樣了。她運氣不錯,抬頭的時候,姜先正與南君說話,論及“南人善舟楫”,咦?不錯嘛,不像快要死掉的樣子,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目光冷不防與姜先再次掃過來的視線對上了! 姜先還對她微笑了一下,略一頷首,像在打招呼。衛(wèi)希夷天不怕地不怕,也被這一下子驚住了,整個人都呆掉了=囗=! 【名字都不告訴我,可得嚇你一下,就一下?!?/br> 衛(wèi)希夷再次發(fā)誓,以后絕對都不淘氣了!【娘,救命!】 女瑩坐在她前面,被姜先這一掃射也嚇了一跳:艾瑪,這小雞崽看我是想干嘛? 她習(xí)慣性地尋找朋友討論,恰逢衛(wèi)希夷一呆之下,趕緊低頭,兩顆小腦袋在食案上“碰頭”了。一聲鈍響,兩人各扶額頭,低聲呼痛。 姜先心跟著一抽,繼而哭笑不得:這也太笨了,很疼吧?手指動了一動,又握了回來,心里恨不得現(xiàn)在就能如果去給她揉一揉。 短暫的變化落到了不少人的眼里,姜先卻從容收回了目光,沒事人一樣地繼續(xù)詢問南君:“攻克下的城池,您是怎么治理的呢?”他的父親早亡,老師能教給他許多知道,卻獨獨缺乏了為君者的視角與經(jīng)驗,姜先并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學(xué)習(xí)的機會。哪怕南君不是真心教導(dǎo),也可以通過他的行動來總結(jié)經(jīng)驗。 南君也含笑地向姜先略提一兩句:“要嚴厲地對對行原本的國君與大臣,讓他們再也翻不了身,安撫奴隸與國人。治人者才是敵人,治于人者并不是。” 兩人言談甚歡,南君甚至有了:“我有十子,不如公子一人?!钡母锌?/br> 姜先年紀雖小,假模假式上的造詣卻高,因為年紀小,還裝得極誠懇:“南君過獎了。” 一席宴,賓主盡歡。姜先原打算著,若是南君提到了婚約之事,要如何推脫,不想南君什么都沒講,姜先覺得這就很有必要跟容濯、任續(xù)再商議,推斷南君的想法了。當(dāng)然,能向容濯請教出一個弄走長辮子的辦法,就更好了。須知道,長辮子能出席,就顯出在此地地位不算低,不知她的父母家人是何等身份……姜先明白,憑自己一個人是搞不定的。 南君與許后等卻以為他是看同齡的女瑩,心里都有些著急,也需要調(diào)整對策。 兩下都有心事,恰給了彼此的時間。唯衛(wèi)希夷心情舒暢:小雞崽真是夠意思,相由心生,看來他心地也是很好很好的呢。她快活地與朋友告別,琢磨著公子先人也好了,王子喜和jiejie的事兒就能成了,自己也可以不用瞞著朋友了。真是太好了! 當(dāng)夜,衛(wèi)希夷睡得像只小豬一樣的時候,姜先卻與容濯在挑燈議事,而南君殿中,也是燈火未滅。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發(fā)現(xiàn),一寫起來總是會超支……本來小雞崽夜戲昨天就該有了的,現(xiàn)在還差半拉,我明天一定把它寫完……otz 以及,認人確實是靠臉的。 ☆、有盤算 懷著一種自己尚未明白的興奮,姜先在宴會結(jié)束之后并沒有很快地安歇,而是亢奮地與兩位托孤之臣分析情況。他太有精神,以致容濯不得不擔(dān)心這是不是某種不好的預(yù)兆,勸他休息。 姜先哪里睡得著? “我很好,難得精神,以前睡太多啦。今天發(fā)現(xiàn)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我怕現(xiàn)在不說,明天會忘掉?!?/br> 容濯與任續(xù)對視一眼,由容濯開口問道:“公子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姜先將他的發(fā)現(xiàn)一一道來:“南君是否有內(nèi)憂?南君與其妻似乎并沒有那么親密。南君諸子之間是否有隙?他們對我,是否有不同的打算?” 容濯贊許地道:“不錯,公子也發(fā)現(xiàn)了?南君妻妾子女,相貌不同——有的便是蠻人的相貌,有卻不是。他們的打算,也大約如此?!比卫m(xù)道:“我看南君之母是蠻人,他的妻子卻不是,婆媳二人,很有文章?!?/br> 這一點達成一致了,姜先問道:“不知內(nèi)亂何時爆發(fā)?” 容濯捋須瞇眼:“看天意了,南君未必沒有察覺,能不能騰出手來,就不一定了。累年征戰(zhàn),收獲的不止是土地、奴隸,還有仇敵。想想奚簡,想想荊伯,這是外患。母、妻不和,妻妾不和,兒女不和,這是內(nèi)憂。端看在南君將這些壓住之前,有沒有大事發(fā)生,若是沒有,南君勢成,連王也不能小覷了他。若有大事發(fā)生,激起內(nèi)憂外患,南君危矣。” 任續(xù)道:“這些都不要緊,要緊的是,咱們怎么走?臣方才聽南君對公子所言治國之道,也有些可取之處,說來南君尚未負我等,如此一走了之,是有些不妥。然而公子年紀尚幼,南君又有不一樣的心思,此地又將生亂,留下是為不智。還是速速離開為妙。日后南君有難,再報答他就是了。” 姜先道:“可否行前提醒南君?” 容濯微笑道:“可?!?/br> 任續(xù)問道:“如何脫身?” 容濯豎起食指:“一、偽稱出游,不辭而別,或者先搬出王宮,住回館驛之內(nèi),這樣有些不夠光明正大,且不知南君是否會阻攔,”將中指也立起,“二、虛與委蛇,攜妻北歸,”再立起無名指,“三、回到館驛,趁亂出奔?!?/br> “攜妻?” 容濯含蓄地道:“身在險境里立下的誓約、被逼迫立下的誓約,是天地神靈都允許反悔的?!?/br> 姜先垂下了眼睛,問道:“老師,我必須娶國君之女嗎?” 容濯沉思了一下,緩慢地解釋道:“公子可知,為何國君和國君的兒子,都要娶別國君主的女兒嗎?” “互為援手?” “為什么能做援手呢?” “因為能幫得上忙?” 容濯有些欣慰地微笑道:“因為強大,彼此有幫助對方的必要?!?/br> “嗯?”姜先微有不解,鄭重地道,“還請老師細言之?!?/br> 容濯道:“公子不是必須娶國君的女兒?!?/br> “先生與母親說的時候,并沒有這樣說,我記得,你們說的是,要與我匹配的女子,國君的女兒。不是嗎?”對這些,姜先記得很清楚。 “世間一切的生靈,哪個不喜歡美麗而強大的同類呢?努力做強者,與強者為伍,征服弱者,便擁有一切。不是必須娶國君的女兒,而是要與強者為伍。強者,遲早會成為國君。國君,通常都強有力,自己武力欠缺,也會有猛將強者為他所用。所以,不是必須是國君的女兒,但是必須是強者。強者的兒女,通常也不會太弱。若一味追求國君之女,會走入歧途。若是一味放棄國君的女兒,就是走了相反的路?!?/br> “什么是強者?”能拿到我們求之不得之物的,算強者嗎? 容濯斟酌著口氣,鄭重地道:“身體強健的、富有智慧的、擁有財富臣仆的……都算強者。強而有力、擁有智慧,就能獲得國土和臣仆。沒有強壯的身體,可以用智慧和財富來彌補。相反,如果沒有智慧,空有強壯的身體,不但守不住財富、吸引不了臣仆,他自己也只是一個健壯的奴隸而已。如果有一樣必須要拋棄的,就先拋棄財富,再必須要拋棄,拋棄強壯的身體,要保有智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