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夏夫人開心了,有人能吸引虞公涅的怒氣,并且制住他,夏夫人樂見其成。虞公涅陰惻惻地看看這個嬸母,又看看那個禿頭,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晏狐見狀,稟道:“如此,我便攜童子去習(xí)字了?!?/br> 祁叔玉頷首:“有勞。” 衛(wèi)應(yīng)一步也陰惻惻地看了虞公涅一眼,又眼巴巴望向jiejie。衛(wèi)希夷一頓,彎腰與他平視:“阿應(yīng),我學(xué)完了就去看你,就像以前在家里一樣,晚上我還教你認字呢,好不好?” 衛(wèi)應(yīng)為難地低下了小腦袋。祁叔玉溫和地道:“阿應(yīng)初來,有些不適,晏卿?!?/br> “在。” “可否讓夫人陪他幾日?”祁叔玉用商量的口氣說,這個夫人,顯然說的是女杼。 只要你們開心就好,見識到了童子jiejie的火力之后,晏狐權(quán)衡了一下,覺得留下女童對付虞公涅是個好主意,痛快地答應(yīng)了唯一的學(xué)生需要陪讀這個要求。 皆大歡喜——除了虞公涅——祁叔玉幾乎想命人現(xiàn)在就擺宴慶祝了。執(zhí)事便在此時匆匆而至:“稟太叔,姬氏父子登門致歉來了。” 虞公涅翻了個白眼:“呸!這一來非得更恨了不可。” 祁叔玉從容答道:“不來也不會不恨。有些怨恨或源于嫉妒,或源于爭奪,我們既不能坐以待斃,讓利與人,便不要懼怕被怨恨。被怨恨,說明他們拿我們沒有辦法,有辦法報復(fù)就不會怨恨。對不夠強的人,不要畏懼。只要你一直強下去,就讓人恨吧。夫人,我們?nèi)ヒ娨娝麄儼??!?/br> 夏夫人笑靨如花:“嗯,我這便準(zhǔn)備酒宴招待他們。”她又是溫婉的賢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老師節(jié)發(fā)這一章還蠻應(yīng)景的,園丁節(jié)快樂呀。 每個美人都不簡單233333333333333 太叔大人可是十幾歲就闖社會的成功人士呀!不用擔(dān)心他太被欺負,能欺負他的人也就那么幾個而已,還是得到他允許的。 ☆、第45章 不簡單 昨日在王宮里,還未走太遠的時候便聽到申王勒令姬氏父子道歉的事情,今日他們果然來了。祁叔玉并不意外他們會來,甚至對姬戲的小把戲也不意外。思忖了一下,決定先由自己親自出門相迎。虞公涅在他自己的居所、女杼母子三人回他們的住處,都先不出去,且由祁叔玉的親信保護。只有祁叔玉派人請他們過去的時候,再出去。 出門相迎的時候,他又囑咐所有隨從:“萬不可失禮。不可譏笑,不許議論,更加不許咒罵?!?/br> 出得門來,只見姬戲一身素衣,免冠跣足。姬無期更慘,除了身上的傷痕,還背著一束荊條。也不乘車,也不乘輦,父子二人徒足而行,前來請罪。一路行來,圍了好些人來圍觀。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祁叔玉向兩邊望了一下,見這些圍觀者之衣飾,貧富都有。這姬戲也是不簡單的,既然要登門致歉,面子是一定會丟的,就不能白丟,須得借此拿到些好處,達到些目的。 龍首城比南君的王城更大更規(guī)整,反而不似南君王城那般居住劃分得過于分明,祁叔玉居所附近,并非全是顯貴。姬戲父子引了許多圍觀之人,要不了三天,整個龍首城無論貴賤,就都該知道祁叔門前一出大戲了。 祁叔玉面上誠懇極了,降階而迎,十分驚訝地道:“您這是怎么了?” 姬戲的表情也是誠懇,躬身行禮,聲音里透著羞愧與哽咽,吐字偏偏十分清晰:“老朽教子無方,沖撞了太叔,我已無官職,今日攜子請罪來啦!”說話時順腳踹翻了兒子,將姬無期踢跪于地,讓他謝罪。姬戲氣得要命,一氣兒子太蠢,二氣祁叔玉狡猾。明明是領(lǐng)軍之爭,并沒有蠻子什么事兒,為何被他們歪曲到了“不得民心,致使遠人不敢來奔”上面?這群顛倒是非的小人!撒出來的謊連自己都信了,還理直氣壯地拿謊話當(dāng)作真相地告狀。最可恨的是,王居然相信他們了! 祁叔玉力氣大于姬戲,硬是將他父子二人提了起來:“老翁哪里話,我年長于令郎,怎么會苛責(zé)于他呢?” 二人你來我往,言辭交鋒,祁叔玉技高一籌,姬戲也表現(xiàn)出色。兩人僵持的時候,便有仆從將門口發(fā)生的事情往內(nèi)通報。夏夫人氣結(jié):“老匹夫!給臉不要!還敢生事!這老匹夫,分明是顛倒黑白!”她委實生氣,險些將自家廚房掀了。祁叔玉傷了左足,被姬無期拿來嘲諷,姬戲是吃準(zhǔn)了祁叔玉不會將此事宣揚,更不會自己說出來。又做出委屈的樣子,令人以為他們父子是被祁叔玉逼迫。且又不提是申王命他們致歉,也不是因為他們對祁叔玉不敬,而是因為對戰(zhàn)死者遺屬無禮。 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冷靜下來,夏夫人很快想到了對策:“我親自去西面!”搬出真苦主來,打你的臉! 夏夫人的執(zhí)事為難地上前小半步,又縮了回去,惹來夏夫人瞪視:“怎么?” 年過半百的執(zhí)事是夏夫人陪嫁來的心腹家臣,在夏夫人面前能說得上兩句話,委婉地勸道:“夫人,太叔未必會樂見您這么做。” 夏夫人沉默了一下,恨恨地道:“他總是這般……罷了!我親自去!” 言罷,當(dāng)先大步往府門而去,一路上如風(fēng)行草偃,無人敢抬頭正視這位怒氣沖沖的夫人。 夏夫人才到門口,便冷不丁聽到一個清脆的童聲:“就是你們兩個壞蛋!怎么敢欺負我娘?!”夏夫人腳下一滑,這聲音聽起來有點耳熟,這兩天聽過好多次了。不過……希夷是吧?這么奶聲奶氣的用詞,不像是你呀! 以夏夫人對衛(wèi)希夷的了解,是應(yīng)該是一個極其爽朗的小姑娘,絕不會用“壞蛋”這樣的詞來叫板,不卷袖子抽上去就不錯了! 這么猜也不算錯,衛(wèi)希夷一貫在簡單粗暴著稱,如果只是她自己,早就沖上去了。然而女杼說了,這樣不可以,于是便自己去了,還勒令兒女不許跟著去。然而親娘已經(jīng)上陣了,衛(wèi)希夷怎么能坐得住,她悄悄地跟了過來,趴在一邊兒,隨時上來給母親助陣。 ——————————————插敘的分割線———————————— 女杼不愿意接受祁叔玉的接濟,所謂奉養(yǎng),她也不稀罕。陰差陽錯,長子與祁叔玉牽扯上了這剪不斷的孽緣,又卷入了權(quán)力之爭,女杼只能自認倒霉,參與其中。女杼心里也有一種“我們母子并不白吃你家飯”的意氣,聞?wù)f是姬戲如此作戲道歉,瞬間知道如何應(yīng)對最省力。 夏夫人想得到的辦法,祁叔玉是早就心知肚明的,卻沒有派人去將母子三人搬出來。哪怕對他有成見,女杼也要承認祁叔玉這個人有城府卻不會拿來用在沒有危害他的人身上,人品確實很好。 祁叔玉的事情與自己日后的生活息息相關(guān),她自是不能坐視不理的。 【你不讓我們出去,算你有良心,我也不是不懂的人。】這么想著,女杼整一整身上孝衣,讓兒女不許淘氣,自己洗凈了臉,將鼻子眼睛揉一揉,揉出些紅暈來,眼睛一眨,淚水含在眼眶里,抬步便走。 衛(wèi)希夷目瞪口呆,從未見過母親如此變臉絕技!一看女杼走了,將“不許到前面去”的禁令拋到了腦后,回憶了一下母親方才的舉止,也模仿女杼的樣子,也依樣畫葫蘆地收拾好了,紅著鼻子、紅著眼睛出去了。眼睛死活流不出來,不過……假哭幾聲嚶嚶嚶她認為自己還是沒問題的。衛(wèi)應(yīng)見母姐如此這般,默默地伸手抓住了jiejie的衣角。 衛(wèi)希夷嚇唬他:“聽話,你在這里,不然打你?!?/br> 衛(wèi)應(yīng)給了他一個白眼:“哦?!笔诌酶o了。 沒辦法衛(wèi)希夷只好說:“那你乖乖的,別出聲,我就帶你一塊兒去?!毙l(wèi)應(yīng)乖乖一點頭,一個字也沒再講。 姐弟倆到了門口的時候,女杼正在噎姬戲。她到門口的時候剛剛好,正是祁叔玉與姬戲兩個人你來我往踢皮球的時候,姬戲一副愁苦老父親的模樣,祁叔玉則是滿面通紅的急切樣子,配上姬無期在地上哼唧著喊疼。圍觀者議論紛紛,有明白事理者看出姬戲作假,也有快意恩仇者覺得姬無期活該,更有一些不明真相的,一面說姬無期該受責(zé)罰,一面說既然人家已經(jīng)請罪了,祁叔就得好言慰撫地原諒…… 女杼到了門口便發(fā)出一聲嗚咽,癱軟著抱住了太叔府厚重的門邊:“這位貴人,您還不肯放過我們母子嗎?”她的聲音綿軟里透著清脆,絕不會讓人聽不清楚、聽不明白。 祁叔玉一僵,手上一松,姬氏父子正與他角力,不料他忽然收力,父子倆一齊掉到了地上。祁叔玉愕然回頭,手足無措:“您怎么出來了?” 女杼舉袖試淚,對姬戲道:“我兒子已經(jīng)為王死難了,我們都躲到太叔家來,你們還不肯放過我們嗎?” 姬戲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開始作作樣子就起身跟祁叔玉進府慢慢爭鋒就好,干嘛非要在門口多拖延,一定要爭這一刻的高下呢?他是想在祁叔門口演出這一出大戲,好令龍首城都知道他誠心道歉,而祁叔玉心胸狹窄。 戲演過了。不是所有拖得長的,都是好戲。 姬戲本是來賣慘的,一個被禠奪了官職、剝?nèi)トA麗外衣的老者,一個鼻青臉腫的青年,親自登門,到如今還未入府。慘吶! 再慘也慘不過孤兒寡母。 女杼近月奔波,兩鬢染霜、眉間帶愁,卻依然不能說不是一個美貌婦人。形容秀美,哭得還很好看,眼圈微紅,淚水漣漣,望之生憐。圍觀者心中的天平毫不猶豫地向她傾斜。她的長子還戰(zhàn)死了! 女杼哭是哭,口上極是厲害:“先前你們鬧得我們在家里住不下,太叔接我們過府,你們又來鬧。真要將我們趕出去,您便說一聲,我們這就走,何必再拖累別人?我竟不知我們做錯了什么?我的兒子堂堂正正戰(zhàn)死,為太叔斷后,他錯了什么?身后母親、弟妹要被人欺辱?” “哦~”人群里發(fā)出恍然大悟的聲響,就是因為救了太叔吧?他們父子想太叔死呀!然后姬戲就能做領(lǐng)軍的上卿了呀! 姬戲一聽這婦人哭得這般,便知道事情要糟。這里本沒有這個婦人什么事!上卿之爭,蠻子們哪里配參與?夾在中間是他們不走運做了炮灰!然而這樣的話是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了。難道要講,我兒子去那里不過是為了羞辱祁叔,令他不能再做上卿,根本不是鬧你那死鬼兒子? 當(dāng)然不可以。 姬戲急切地擺出道歉父親的愧疚模樣,從地上爬起來深深一禮,未及開口,便被昨天晚上那個可惡的小女孩兒糊了一臉。 衛(wèi)希夷一手牽著弟弟,一手指著姬戲:“壞人!你昨天在王宮里告狀還不夠!”哭她不大會,罵,倒是行家,“你們的王讓你道歉,你卻來欺負人!” 這還不夠,衛(wèi)應(yīng)繃著小臉,松開了jiejie的手,張開小胳膊,像只小母雞一樣護在了母親面前。人群里又發(fā)出一陣的驚嘆與惋惜,母子三人皆是相貌出色,處境是真的慘,孩子又是如此懂事。無論貴賤皆說姬戲可惡,內(nèi)里又有包打聽開始講“昨天夜里,這邊連著四輛車被召進宮中,原來是因為姬戲告狀”。 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姬戲心里想活撕了這三個討厭鬼,卻不能動。眾目睽睽之下,他若做了這件事情——太叔玉是不會讓他得逞的,借機打傷他,他哭都沒地方哭,也不會有人信他的。過了今日,申王恐怕再也不想讓他做上卿了。 ——————————————倒敘結(jié)束—————————————— 夏夫人看了一場好戲,心里樂可了花,卻款步上前,溫溫柔柔地扶起女杼:“我來晚了一步,您怎么到前面來了?我陪您到后面安歇吧,”又對丈夫說,“夫君,宴已設(shè)好,鼓樂召齊,久候貴客不至,不想是在門口耽誤了,夫君快款待貴客吧?!?/br> 兩句話,給姬戲挖了兩個坑。圍觀者里有人暗暗點頭,看來這婦人不是祁叔安排的,而祁叔家中早知姬戲要來,已經(jīng)設(shè)宴,是姬戲在弄鬼。 姬戲畢竟不是一般人,堅持對女杼一揖到地,一臉誠懇地道:“您誤會了,我是帶小兒來道歉的?!?/br> 女杼倒退三步,作出驚恐的模樣:“你們要做什么?”瞎子都覺得她受到了驚嚇,以為是姬戲做了什么小動作。 祁叔玉上前一步,挽住姬住的胳膊:“略備薄酒,還請老翁入內(nèi)?!笔寡凵o夏夫人,讓她快些將女杼母子領(lǐng)到府內(nèi)安置,并不想他們在人前過于露面。 夏夫人會意,領(lǐng)母子三人去西庭安置。與祁叔等人分開一段路,夏夫人笑盈盈地贊道:“夫人厲害。” 女杼仿佛沒有聽懂,怔怔地問道:“世上怎么會這么險惡的人?夫人,我們在這里,是不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夏夫人張張口,打量了女杼一眼,只看到一張梨花帶雨的臉,心道:難道是我猜錯了?她只是湊巧,并非刻意?這般恰到好處的解圍,真是罕見。以后可以多留意一些了。夫君對他們母子三人之厚待,也有些奇怪呢。 二人各有心思,女杼沒聽到夏夫人的回答,也不催問,默默地回到住處,又謝過夏夫人:“府上來了惡客,夫人還是先去應(yīng)付他們吧?!?/br> 夏夫人笑道:“也好。對了,夫君雖說要親自教導(dǎo)希夷,可他總有些外面的事情要辦的,希夷有些技藝,還是要安排先生來教的。我給安排了一些,等下讓他們跟您講,您有什么要改動的都告訴我。” 女杼鄭重謝了,夏夫人帶著滿肚子的疑惑去應(yīng)付姬戲了。 她一離去,女杼便木著臉將面上的淚痕擦干凈,用平平的語氣問衛(wèi)希夷:“我叫你呆著別動,你自己跑了?” 衛(wèi)希夷一個哆嗦,嗖地站了起來。長久以來被圍剿之后痛毆的記憶浮上心頭,提起下擺就想跑。 女杼被她氣笑了:“你跑啊,跑呀。我抓不動你了,是吧?” 衛(wèi)希夷哆哆嗦嗦地湊近了,一個虎撲,牽牽抱著女杼的胳膊,露出一個諂媚的笑來:“娘~~~”聲音里像抹了蜜。 女杼道:“你那是什么樣子?給我坐好了!我有話說!” “哎?” “有些事情,我寧愿你一輩子都不用知道不用愁,不用懂。以前我和你爹自認能讓你不用管這些事,現(xiàn)在,是得教給你們啦。” “咦咦?” 女杼道:“你聽好了,這些話,不許說出去,誰都不許!等你以后有了孩子,再酌情教他。阿應(yīng)也一樣,聽到了嗎?” 兩人一齊點頭。 女杼道:“一,那個太叔,不是壞人,也不是會被人隨便欺負的,他自己心里有數(shù)。你要幫他,先問問他,不要自己拿主意,他的主意比你多?!?/br> 這個衛(wèi)希夷承認,不過:“我就是忍不住么。他……長得好看,我就忍不住想靠近他?!?/br> “閉嘴!這是第二件事,一切貴人,你離他們遠些。貴人們像兩扇磨盤,庶人就像磨盤中間的豆子,他們相磨百年也安然無恙,庶人擠進中間,傾刻便要化作齏粉。不要說你不怕,想想大祭司與王相爭,我們便要家破人亡!” 衛(wèi)希夷眼角的皮膚越來越紅,直要滴出血來。捏緊了拳頭,心道:總有一天,我不但要做磨盤,還要做鑿做斧。 女杼吐出一口氣,續(xù)道:“有些事,寧愿死也要做,寧愿死也不會屈服。不過,能活下來,還是要活下來的好,不然要活著的親人怎么辦呢?” “嗯?!?/br> 想了一下,女杼道:“也不要與太叔走得太近,我看他的妻子、侄子,一個比一個不講理,與他走得太近,那兩個人會敵視你們的?!?/br> “哎?” “聽話!” “哦。”因為母親以前講的話都有應(yīng)驗,這一次衛(wèi)希夷也認真記下了。 “他侄子對他百般折辱是真,不過是為了將他留在身邊罷了。是,人有時候就是這么蠢,就是這么不可理喻。仗著別人對他好,便要生事。這件事情,你現(xiàn)在辦不了,也不用為太叔擔(dān)心。他二十二歲做到上卿,你二十二歲能嗎?不能就不要替他作主了?!?/br> “可是,不能因為一個人厲害,就不去維護他,反而要由著他受磨難呀。” “那你長大一點,做你能做的吧。我們不白吃人家的飯。” 衛(wèi)希夷點著頭,想了一想,道:“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