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女杼道:“他們還沒死絕嗎?”語氣里頗多嫌棄。 太叔玉道:“死了一些,還活著一些?!崩嫌萃跎@許多兒子,似乎就是為了自相殘殺的。虞公涅的父親帶著太叔玉,一口氣捅死了七個異母兄長,活下來的卻還有四個,七個死掉的兄弟里又有三個人的子嗣成功活到了現(xiàn)在。 女杼問道:“王的意思呢?留著來制衡你嗎?” 太叔玉苦笑一聲:“也不是。當年,就是因為他們過于親近母族,引起父親的不滿,才……他們母族勢大。如何能讓王因為我與這許多國家開戰(zhàn)?”各國之婚姻關(guān)系密如蛛網(wǎng),其中還有那么一、兩個哥哥與申王的宗族有親。 女杼沉吟道:“什么都是虛的,自己的國、自己家才是實的。好自為之?!闭f完,不再搭理了。 太叔玉臨走前低聲道:“希夷的老師,我會再想辦法的。” 女杼點點頭,眼神地看著他:“不必強求?!?/br> 太叔玉卻不這么想,他是申王派什么差使都要拼命達成的人,如今自己許的諾,更是要想方設(shè)法去做。為此,他次日再入王宮,以關(guān)心申王納后占卜兇吉為名,見一見風昊的那位明明可以靠拳頭吃飯,偏偏要去做神棍的學生。試圖曲線救國。 不想卜官不在王宮,早一天向申王請了假,遠迎尊師去了。 太叔玉驚愕地問道:“這么早?” 申王笑道:“正是,兩位走得比預計得快些,正可趕上吃喜酒?!?/br> 太叔玉:……終于又遇到了一件不確定的事情,太叔玉有點不開心。 見他情緒不高,申王道:“占卜的結(jié)果很好,不用擔心。卜官很快就會回來啦,宗伯已經(jīng)準備好了,他那里消息傳來,宗伯便出城去迎,一切萬無一失。” 太叔玉笑道:“是?!毙睦镒聊ブ?,怎么樣才能見縫插針呢?他實在是太想辦成這件大事了,否則不能放心女杼帶著兩個孩子離開。左看右看,天邑三位都不太合適,還是風昊好。 為此,太叔玉在家里舉行了兩場祭祀,希望能夠帶來好運氣。 也許是他的誠意感動了上天,就在宗伯出城迎接風昊、偃槐兩位的時候,一個誰也想不到的意外發(fā)生了——宗伯與風昊因為偃槐打了起來。不似風、偃二人坐觀弟子相爭,而是風昊親自卷起了袖子,將宗伯踹倒在地。 事情麻煩了。 ☆、第55章 微風起 【又打?】 這是衛(wèi)希夷的第一想法。 【宗伯不是申王派去迎接他的人嗎?怎么會打起來?】 這是隨之而來的疑問。 疑問暫無人解答,因為包括最有可能給她提供答應(yīng)的太叔玉在內(nèi),人人緘默。對衛(wèi)希夷來說,龍首城和南君的王城是不同的,如果在自己的家鄉(xiāng),有這等新鮮事,她早就翻墻頭鉆狗洞跑出去打聽消息去了。龍首城則不同,在這里,沒有父親母親為她善后,也沒有南君這樣的君王來縱容。在這一點上,衛(wèi)希夷與虞公涅又出奇地一致了起來——都是會看人下菜碟的。 換一個含蓄一點、委婉一點的說法,就叫做“懂事”。 真懂假懂不好講,總之,這兩個人近來都窩在各自的地盤上,沒有生事。虞公涅做什么,衛(wèi)希夷是不知道,她自己卻是在不停地練習射箭、練習各種兵器的用法。也得了太叔玉的允許,可以翻閱他收藏的典籍,包括一些用兵的心得。 這是相當優(yōu)厚的待遇了。其時典籍稀少而珍貴,不是太叔玉這樣的人、沒有用心搜羅,是不可能有多少收藏的。何況用兵?用兵之道,全是人命堆出來的經(jīng)驗,還要遇到有心總結(jié)的將領(lǐng),才能整理得出來。 連南君的王宮里,都沒有這么豐富的典藏!衛(wèi)希夷一頭扎進了太叔玉的書房,對于車正不愿意南歸,忽然有了那么一點點的理解。嗯,只有一點點,多了不給! 每當這個時候,庚就抱著一只小沙盤,坐在角落里發(fā)呆。她每天也要做衛(wèi)希夷給布置的功課,做完了就在那里默默的想事情。太叔玉滿室收藏,她也不眼饞——字還沒認全呢,眼饞也沒用。何況,衛(wèi)希夷這一天看完了之后,就寢之前總要與她聊上一聊,衛(wèi)希夷記性好,通常沒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那是庚一天里最認真的時候,對公子先的判斷稍有失誤,讓庚認識到自己有許多不足的對方,學習態(tài)度也端正了許多。 她二人十分省心,夏夫人暗中留意了許久,也沒見庚有什么不利的舉動,帶點尷尬、帶點驚奇地與太叔玉講:“真是一物降一物,那個庚,可是老實了許多?!碧逵癫艔耐鯇m里回來,面上稍有疲憊之色,聽夫人這般講,倒不驚奇:“許是天意罷?!?/br> 夏夫人的心還是在丈夫身上的,提到這兩個人,也是因為丈夫更關(guān)心,見丈夫面有倦容,問道:“怎么?有難辦的事情了嗎?”太叔玉一向是從容的,除了以前的虞公涅死活也教不好,哪怕是申王布置下來的難題,他只見到他認真專注的樣子。 露出疲態(tài),這情形可不太對。 太叔玉低聲道:“唉,風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瀾之間。將來數(shù)年,又或者十數(shù)年、數(shù)十年,必有一爭。” 夏夫人微驚,她這個丈夫,除了對待自己親人有點傻,旁的事情可是精明得不行。一旦太叔玉對局勢作出了某些判斷,通常都是會應(yīng)驗的,夏夫人并非一切全賴丈夫的內(nèi)庭婦人,關(guān)切地追問:“夫君何出此言?” 太叔玉道:“夫人,我要說的事情,夫人且不要傳出去。對誰都不行。別人要問,你記下誰問的,也告訴我。有什么人說了他們的想法,夫人也記下來,告訴我?!?/br> 他說得嚴肅,夏夫人也答應(yīng)得鄭重:“夫君請講。” “夫人知道的,我有心為希夷擇一位妥貼的先生?!?/br> “是,希夷也值得,不會令夫君的心血白費?!蓖瑯拥男难ㄔ诓煌说纳砩?,收效是不同的。對于名師,強塞給一個他們極有可能不喜歡的學生,結(jié)仇的可能性更高。相反,便是有一個強有力的外援,夏夫人十分明白這一點。因些,太叔玉不提為別人謀劃,她便也不催,包括自己的娘家親戚,既然太叔玉沒看得上,那就是可能性不大。 太叔玉輕笑一聲:“我原看中的風昊,只是沒有想到希夷與他還有那么一點點……交情?!?/br> “小孩子頑皮,況且,希夷總是招人喜歡的。都說一樣的話,一個字也不差,有的人就能叫人歡喜,有的人就令人厭惡。希夷是令人歡喜的人,夫君不必過于擔心。” “咳咳,”夏夫人夸了衛(wèi)希夷,太叔玉生出一點與有榮焉的自豪感出來,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兩聲,“我總是擔心的,便想,早早派人盯著,也好應(yīng)變。是以卜官一出城,我也派人出去看著。反正,這樣的人一路行來,總是會被各式各樣的人圍觀的。本來走得好好的,直到宗伯也出城相迎?!?/br> “宗伯與風昊師出同門,不是嗎?難道是有宿怨?那也不用,若有宿怨,宗伯怎么會欣然領(lǐng)命出城去?”夏夫人的消息也還算靈通。 “不是風昊?!碧逵竦哪槼亮讼聛?。 夏夫人愈發(fā)好奇了:“不是他與宗伯打起來的嗎?哎喲,宗伯胖成了一個球,不會被他踢一腳滾三滾,滾沒影兒了吧?” 太叔玉哭笑不得:“夫人~夫人聽我說。” ————————————————我是倒敘的分割線—————————— 宗伯與風昊師出同門,名氣比風昊差得遠了,學識本領(lǐng)也不如風昊。同門之間差距如此之大,與老師的關(guān)系并不大。一母所出,尚且有賢有愚,何況老師既然收了弟子,哪有故意教不好來砸自己招牌的呢? 宗伯就是天生比風昊蠢。 風昊性格不討喜,勝在人聰明,長相也比宗伯好很多。宗伯心中,未嘗沒有嫉妒之意,卻因為差距太大,也生不起反抗之心來。他在老師那里學到的知識,原本在天邑也還算個上等,直到今年老天也幫忙,申王一直以來不停歇的努力也有了收獲,申王收獲了三位名師。 宗伯一下子來了三個競爭對手,心情之沉重,可想而知。其實,三位名師并沒有將他放到眼里,他們是與風昊齊名的人,區(qū)區(qū)一個在風昊面前抬不起頭來的人,論本領(lǐng),何須介懷?他們更重視的是宗伯的身份。而宗伯一直很引以為傲的,是自己學識。 學識上被人壓了三頭,宗伯心中怏怏不快。 便在這時,風昊也要來了!宗伯大喜過望,怎么著也是同門,哪怕是看著風昊欺負這三位“名師”也是好的呀!何況,風昊還帶來了一位偃槐。偃槐的來歷成迷,然而與風昊結(jié)伴,就是盟友了。風、偃二人對上另外三位名師,嘿嘿……這里便有宗伯發(fā)揮的地方了。 宗伯喜歡被人矚目。 顛顛地,宗伯跑出了城,球一樣的身材,大冬天的也不怕冷。只是有些遺憾,天寒地凍,許多人不愿意跑到外面來,否則他還可以組織一個比現(xiàn)在更加盛大的歡迎儀式——至少圍觀的庶人會多很多。養(yǎng)大兩位名師的傲氣,鼓一把勁兒,將另外三個給攆走。 世間五大名師,出身高貴能讓宗伯看上眼的,唯風昊一人而已。另外四人里,除了一個不知來歷的偃槐,其余三人是亡國之余——失國代數(shù)略久,復國都沒法兒復的那一種。偏偏申王更加重視他們,宗伯心中十分不開懷。 接到卜官傳回來的消息,道是還有三日路程的時候,宗伯便出發(fā)了。接這么遠,也是為了給自己留點時間,好向二位介紹一下龍首城的情況,鼓動一二。 懷里不可言說的心思,宗伯球一樣的奔馳到了二位名師跟前,然后險些被氣死。 風昊還是那個風昊,他認識的。比起求學時的青澀,從外表上看,是成熟了許多,并且……身材居然并沒有發(fā)福!還是那么的俊美。宗伯有點酸溜溜地想,讓王見到他一定會為之傾倒的。不過反過來想想,風昊這樣的脾氣,是不討人喜歡的,這樣就需要有一個性格可親的同門,為他打點。 嗯,就是這樣,宗伯很有點自得的意思,認為別人少不了他。或許,他可以連偃槐的那一份也一同拿過來,對吧? 與風昊見過了禮,再一抬頭(宗伯矮),宗伯的表情就像有誰拿缽大的拳頭正沖他臉上來了那么一拳一樣:“你??。?!” 溫和慈愛的聲音,陡然吊得十分尖細,宗伯嘴巴里快能塞進一只鵝蛋了。他認出了偃槐,并且驚疑地問風昊:“他是偃槐?!怎么可能?!一個奴隸!” 仿佛一只球被人用力在地上拍了幾下,宗伯跳了好幾跳。他認得這個……討厭的家伙! 偃槐冷著一張臉,眼瞼微垂,冷漠地看著比自己矮不少的紈绔在那兒直跳。偃槐不覺得自己出身有什么不能見人的地方,他本是奴隸,在年幼的時候,輾轉(zhuǎn)到了風昊與宗伯師父的家中——依舊是奴隸。 人長得好看一點,運氣總不會太差。因為長得不錯,即使做奴隸,在他很小的時候,同齡人里、同樣因為骯臟污濁的環(huán)境生病,他會優(yōu)先得到救治,雖然這救治也不怎么精細。因為生得好看,他就有更多的機會得到體面一些的差使,而不是沒埋沒在暗無天日的礦洞或者其他什么地方。 就這樣,他偶然被風昊的老師看到,漂亮的小臉,襤褸的衣衫,令風昊的老師動了惻隱之心,不過隨口一句,便將他要了過來,做了伏侍自己的童子。幼崽只要不那么熊,總是討人喜歡的,要幼崽做的事也不會多。偃槐天生聰慧,跟在風昊的老師身邊,只旁聽他教導弟子,也能得到許多的教誨。 論起來,他可比風昊等人投師的時候早許多。 在老師的諸子弟子里,風昊最討人嫌,又最不討人嫌。風昊看人,只管順不順眼。順眼里,哪怕是奴隸,他也能湊上來??床豁樠劾铮F公子也只能得到他的白眼。 宗伯就是那個得白眼的,而偃槐,就是那個被湊上去的。 區(qū)區(qū)一個奴隸,只靠旁聽一點,學識居然很不壞。他居然還越長越英??!這怎么能令除了學習別無旁務(wù),卻總是比不上同窗的宗伯服氣?尤其宗伯年輕的時候,rou球體型已初具規(guī)模,他還矮。宗伯求學期間,沒少折騰偃槐。嘲笑是常有的,動手鞭韃的時候也不少——這個要瞞著老師做點掩飾,畢竟是老師的奴隸。 偃槐不是個會告狀的人,風昊則是個“活潑”已極的家伙。風昊瞧不上這世上絕大多數(shù)人類,無論貧富貴賤,人在他的眼里,身份是最不重要的??吹阶诓勰ベ然保鰜頂r的總是他。 宗伯有點他,倒也有點服他……的拳頭。 好不容易,宗伯求學結(jié)束,這才結(jié)束了這一段奇怪的關(guān)系。 萬萬沒想到呀,孽緣總是沒完沒了,現(xiàn)在偃槐又來了! 球體繼續(xù)在地上蹦:“你是偃槐?你改了名字?還有姓氏了?”真是反了天了!奴隸哪里來的姓氏?哪里來的有意義的名字呀?嗯?!偃槐因為長得好看,得到不少優(yōu)待,卻不包括姓氏,他本來的姓氏早就丟得不見了。風昊的老師給他取過一個名字,就叫做羽。因為初見他的那一天,巧了,一只鳥從頭上飛過,沒掉鳥屎,掉了根羽毛下來。 風昊的老師覺得有趣,便給了偃槐這個名字。至于姓,那是沒有的。 后來,風昊的老師死了,宗伯得到消息再想去吊唁的時候,喪事都辦完了,奴隸們也不知所終了。宗伯頗為遺憾、頗為遺憾。 現(xiàn)在見到偃槐,他忽然覺得,這奴隸就算一輩子不見、死在外面,他也一點也不遺憾! 偃槐冷靜地撥開指著自己鼻尖的手指:“正是偃某?!?/br> 宗伯倒抽一口涼氣:“你憑什么?!”他終于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你憑什么從奴隸做了名師?一個奴隸,憑什么可以成為名師?憑什么學識驚人?憑什么還沒見面就被王器重?憑什么……還這么精神?這么帥?! 宗伯有太多的憑什么要問,偃槐卻不想回答他,他煩透了這個rou球,反問道:“申王不愿見某?那便罷了?!?/br> 風昊不樂意了:“這個球是什么東西呀?申王是個rou球嗎?” 宗伯……宗伯怕他,不敢對他怎么樣,一張因為胖而沒有皺紋的臉漲紅了。不敢與風昊對視,宗伯一雙眼睛四下看,一看昔日總是被他借口折磨的偃槐居然一臉高冷地抄手旁觀,頓時找到了發(fā)泄的對象,跳起來便要打偃槐。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沒等偃槐動手,風昊不開心了,抬腳便將這rou球踹得滾了三滾:“你這沒出息的樣兒!”一面說,一面開始卷袖子,伸手一撈,將rou球撈了過來,“說,申王讓你干嘛來了?” “迎、迎、迎名師?!?/br> “申王講求身份嗎?嗯?撒謊試試,你那小綠豆眼兒一轉(zhuǎn),我就知道你要撒謊!”一代名師風先生,在宗伯面前就是個大大的匪類。 能被稱為風師,且收八個學生就能教出八朵奇葩,風昊自然不像他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淺薄易怒不通人情。宗伯開口但有遲疑撒謊,便吃他兜頭一巴掌,他下手又歹毒,怎么疼怎么弄,揍得還不留痕跡。 不消片刻,就從宗伯那里將底兒都掏了出來,也知道申王確實是一個不很計較出身,而是在意能力的人。風昊滿意了,對偃槐道:“好啦,師兄,咱們?nèi)埵壮?。?/br> 宗伯捂著臉哼唧道:“什么?他也去?” 風昊冷冷地看他一眼,宗伯抱頭蹲地繼續(xù)呻吟去了。風昊袖子一撈,親自將太叔玉派去旁觀的人揪了出來:“你又是做什么來的?” ——————————————倒敘完畢—————————————— 夏夫人聽太叔玉講到這里,掩口驚呼:“被識破了?會不會適得其反?” 太叔玉道:“僥天之幸,風昊只是問了一問,并不深究。知道是我派的人,大約是以為為阿涅求師,呃,就將人扔了。” 夏夫人憋笑不已,伏下身去悶笑了幾聲,才問:“然后呢?不是沒有事嗎?為什么說要出事了?” 太叔玉攬過夫人的肩,鄭重地道:“事情太大了。夫人想想,許侯之女的作派,再想想宗伯?!?/br> 丈夫說得鄭重,夏夫人不得不重視起來,卻又有疑惑:“這……他們兩個,有什么值得講的呢?” “有的。夫人想不想,我們的孩子永遠平安?不需勞心勞力,只因為是我們的孩子,便永享富貴?” “夫君這話說得好生奇怪,誰不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