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女有何高見?” 庚的聲音陡然低了下來:“南君又或者我家老主人另娶妻室并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南君為了情勢,再次聯(lián)姻母族。到時候,想報仇就難了。也許第一個阻礙,就是南君!” 姜先的口氣變得危險了起來:“所以要先尋王子喜的舊部與獠人,死去的人,永遠無法爭得陽光之下的利益。” 庚危險地笑了:“唐公好心機。為君者總喜歡說‘吾為國家計’,而后做一些只有他們得利的事情。設若唐公與南君易地而處,會如何?會因為妻兒沒有音訊,或許已經(jīng)死了,便另娶嗎?捫心自問,唐公真的認為南君的做法不對嗎?唐公做得到尋覓妻兒嗎?匹夫匹婦,遭逢如此巨變,也會另立家室吧?唐公會怎么做呢?” 庚丟下一串的問題,并沒有等姜先回答,便慢騰騰地爬了起來,步伐有些虛飄:“我,可以什么都不要,等她,找她?!?/br> 說完,也不等姜先反應,扶著侍女的手往回走。 姜先道:“我的父母,也曾期百年之約,如今還不是物是人非?女既尋我,何必再多言其他?世間或許有公子王孫遠勝于我者,我總會用心,跟上希夷的步子。她沒有那么可憐,沒有那么柔弱,沒有那么卑微,等著別人去重視。稍有不慎,被甩下的,是我,是你,是所有人?!?/br> 庚微微點頭,也不說托付,也不言其他,只說:“老夫人與風師,還等著我主回歸。唐公珍重?!?/br> 姜先大大地舒了一口氣,庚是個執(zhí)拗的人,對希夷又是一片忠心,能不與她敵對,那是再好不過的了。庚的背影在雨幕中消失,任續(xù)歪頭瞪眼,指著門外:“她這是什么意思?” 姜先笑而扶額:“哈哈哈哈,我又近了一步了。她不會再多加阻撓,日后只管與她合作便是?!?/br> 任續(xù)無奈地問道:“那現(xiàn)在呢?” 姜先輕松一笑:“現(xiàn)在?派個人,對荊伯的太子說,他父親久不歸國,他的弟弟們羽翼漸豐,他須得小心啦?!?/br> 任續(xù)問道:“他會信?” “由不得他不信呀,”姜先敲敲面前的案幾,“不要直接對他講,對他的左右親信講,對他的老師講,對他的姻親說。這些人比你我更了解他的脾性,知道什么樣的話更能打動他。比如,太子如今留守之地,實是荊伯之棄子,昨日與申王五城,今日與申王百里之地,長此以往,太子還有多少舊土可守?” 任續(xù)匆匆起身:“臣這便去辦?!?/br> “告訴他們,我們是被發(fā)配來守邊的,與他同病相憐。他能主政,不以土地相贈,我也樂得省事,回我的唐地?!?/br> “是?!?/br> 姜先打完一個哈欠,眼角掛著一滴沁出的眼淚,整個人都神清氣爽了起來。心里盤算著日子,再過半個月,兩城便草創(chuàng)完成,可以南下了。唔,若南君果真…… ———————————————————————————————— 卻說,庚自白馬城回到白牛城,衛(wèi)希夷正上天入地地找她。一看到她,便拉過她的手來,包在手里搓揉著:“你去哪兒了?也不穿從些,手都凍僵了?!?/br> 庚唇角上翹:“既要留下來,就要做些準備,也要了解鄰居。” “哦,”衛(wèi)希夷不疑有他,將她拉到了屋子里,“荊國的消息,我們也派人打探了一些,咱們來合計合計?” 庚道:“善?!?/br> 女瑩又將一些消息寫了下來,一樣一樣指著,與她們商議。君臣父子,是最親密的關系,也是最容易出現(xiàn)問題的,尤其諸子不同母的時候。與姜先的想法一樣,她們也打算從這里入手,離間荊伯父子。 女瑩道:“荊伯有一寵臣,名叫青陽,或可以重金賄賂……” 衛(wèi)希夷手上一頓:“誰?” “青陽,怎么了?” 衛(wèi)希夷沉下臉來:“就是工。” “嗯?”女瑩不知道這里面的門道,問道,“你知道這個人?” 衛(wèi)希夷深吸一口氣:“便是當年,與太后合謀,打開王宮城門的那個人。” 女瑩回憶了一下,驚訝地問道:“他?” “他親口說,他以前叫青陽。他的國家被王覆滅了,阿朵的獨生子便死在城下,所以王將他貶做了閹奴,他們記恨上?!?/br> 女瑩一拳捶在桌子上:“這個混賬!我必誅之?!?/br> 庚道:“另選一人吧,這個人不好用了。他的欲望不在于荊,而在于蠻地。聽起來,人也不笨,不太好用?!?/br> 三人又商議了一回,也是如姜先一般,甘辭厚幣,挑撥關系。荊伯離得遠些,一時難以觸及,荊太子就比較好接觸了。兩方一齊用功,將荊太子周圍之人挑唆得日益防范起荊伯來。荊太子周邊不乏有識之士,請?zhí)硬灰柽h與父親的關系。荊太子亦想親近父親,卻苦于才具平庸,漸漸動搖了起來。 兩城初具規(guī)模的時候,荊太子派出信使,答應了女瑩借道的要求。蓋因姜先并沒有向荊太子透露自己要南下的消息,荊太子想當然地以為,姜先不會南下,而是守在邊境。荊太子的心里,執(zhí)掌唐國的姜先比逃亡的南君之女,危險得多。得知他不南下,在借道的事情上放松了警惕。同時,也因為不斷有人在他的耳邊講,或可利用南君之女云云。 殊不知姜先對衛(wèi)希夷道:“中土習俗與蠻人相差頗多,我的兵士若與公主的蠻兵混在一處,易被人看出端倪,不若與希夷的人馬會作一處,想荊太子是看不出來的?!毙l(wèi)希夷的人馬一半是中山國的舊部,一半是祁叔玉給的贊助,都是北方人,唐地亦在北方。在不明所以的荊人眼里,倒是相差不大。 衛(wèi)希夷問道:“若是荊太子想見你呢?” 姜先狡猾地一笑:“我讓任續(xù)告訴他,我對南方水土不服,已經(jīng)悄悄溜回唐地了。讓他盡管放心。他以為我們筑城,便是有停留之意,駐足不肯南下,如今放心得很。又想放你們南下,攪壞荊伯的好事,免得兄弟們太過出色?!?/br> 衛(wèi)希夷道:“你的身體?” 姜先拍拍胸脯,自得地道:“好多啦。” 順順利利地,姜先帶著人混進了衛(wèi)希夷的隊伍里,將自己的旗號一卷,便與衛(wèi)希夷的人馬混同為一家了。荊太子見狀,還與心腹商議:“有趣,南君之女的親信人馬反而不如臣下的多,一旦得勢,只怕要君臣易位了吧?” 他的老師一直為他的利益考慮,因荊伯近來重心南移而憂慮,此時也笑了:“這樣豈不正好?若使蠻地上下一心,則荊危矣!國君的想法并沒有錯啊,我等確須南拓蠻地,積蓄力量,才好與中土大國一爭高下。太子秉國,也當持此國策才是。南下,是為北上。蠻地多銅錫,可為兵器?!?/br> 荊太子矜持地點頭:“不錯不錯?!毙那橐缓?,他便耍了個小手段,命人送些糧草輜重,卻是將到衛(wèi)希夷的軍寨里,而非交給女瑩。算是埋下些引子,一點一點,想促她們君臣失和。 收到荊太子的禮物,衛(wèi)希夷哭笑不得,因庚不在身邊,而姜先一路騎馬與她并行,便先對姜先說:“唐公,你看他,這是打的什么主意呢?”笑得快要掉下馬來了。 姜先心道,荊太子也不算很笨了,若你不是想回來,你們不是真的親密無間,只這一手,便夠你們日后受的了。不是你弒君自立,便是她要誅殺功臣了。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咳咳,唐公唐公的叫著,聽起來好不習慣?!?/br> “咦?大家都稱你唐公,怎么突然不習慣啦?” “自入荊地,我便像回到了小時候,十分懷念,你再叫我唐公,便聽不服啦?!?/br> 衛(wèi)希夷笑問:“那叫你什么?公子先?” “把公子去了吧,多狼狽的樣子互相沒看到呢?也是共患難過的,再這么客氣的稱呼,未免刻意啦?!?/br> 衛(wèi)希夷原就不講究這些,笑吟吟地道:“好!阿先。” 姜先的魂兒先從天靈骨上飄出去晃了半天,整個人骨頭都輕了四兩,重新落回地上,才故作不經(jīng)意地叫了一聲“希夷”。 衛(wèi)希夷:“嗯?” “雖是個笑話,還是與南君公主說一聲吧。” “好?!毙l(wèi)希夷笑彎了雙眼,姜先的心情又隨著這個笑容飄蕩了起來。 女瑩對此事也是當笑話來看的,天上沙沙地落著雨,打在斗笠上,女瑩的聲音透過雨幕還是那么的清脆:“虧他想得出來!哎,他也不算笨了,這運氣是真的很糟糕呀。” 衛(wèi)希夷道:“管他怎么想的,東西咱們是收下了?!?/br> 女瑩補充道:“派人道個謝吧^_^” 衛(wèi)希夷明白她的意思,含笑道:“是極是極,再向他抱怨抱怨?!?/br> 姜先添上了一句:“連后半路的糧草,都有人給了呢?!?/br> 三人一齊大笑。 衛(wèi)希夷派了長辛去見荊太子的使者,長辛是個實在人,憨厚極了,要多誠懇有多誠懇,完全不似會做戲的“機靈人”。無論荊太子的使者如何試探,都只能發(fā)現(xiàn),長辛確是奉命表示感激的,也確實很感謝荊太子。 荊太子得到了錯誤的信息,再開方便之門,這便是后話了。 ———————————————————————————————— 一行人借荊太子的便利,取道荊國南下。為防荊太子設計,誘他們深入而圍攻,選的道路多是開闊之地,少走山路,以免被伏擊。深入荊國,又有另外一樣好處,可以探聽到更多的關于蠻地的訊息。 先是,關于荊伯的消息多了起來,也說明了為何荊伯放著故土暫時不回,非要南下不可。荊地少銅山,而蠻地多銅。荊伯已占據(jù)了其中一座銅山,晝夜不停,開采著銅礦進行冶煉,許多蠻人受他武力驅策,為他做著繁重的冶煉工作。許侯與南君通過聯(lián)姻,才開發(fā)得比較成熟的礦區(qū),便宜了荊伯。 僅以高壓威脅,并不能長久,荊伯又采取了懷柔的政策,納當?shù)匦U人部族領袖之女,又為隨行二子娶蠻女為妻,穩(wěn)固了在當?shù)氐慕y(tǒng)治。荊伯又在附近另建了一座新城,因銅礦而得名,為新冶城。 陳去新冶城,荊伯更趁著南君不知所蹤的機會,親率大軍攻占了十數(shù)座城池,分派二子、大臣駐守。蠻地動亂,正是他攻城掠地的大好時機,一面占領城池,一面也要感嘆南君確實有點本事,居然能將蠻地治理得井井有條。不過,命不好,都便宜了他。 人苦不知足,蠻地愈亂,荊伯能得到的愈多,便愈想多占些好處再回去。為了能夠在蠻地取得更大的勝利,荊伯連去朝見申王的事情都暫且放下了,寧愿先割讓與申王一些土地——能夠在蠻地取得的利益更大。 至于割讓與申王的土地,離申國遠,皆是飛地,荊的附近又沒有大國可與荊國抗衡,待消化了蠻地的銅錫之物,再反手拿回來便是了。申王想興兵拿回,路遠長程,糧草兵馬的消耗就夠申王喝一壺的了。到時候誰贏誰輸,還是未知之數(shù),不是嗎? 得到的利益,令荊伯有些飄飄然,原本只想往南去,避開申王鋒芒,兩人并世稱雄,現(xiàn)在他的心與膽都變得大了起來,改而想耗死申王,打敗他,北上稱王了。 世間諸侯,凡有些實力的,又有幾個沒有這種想法呢? 姜先沉吟道:“荊伯既能拉攏得到蠻人,便是說,蠻人內亂未止,情況還不算差?!?/br> 女瑩道:“是還不算差。荊伯在彼,是說太后她們,還未能掌控蠻地,此其一。能接受荊伯,便是有人不會記恨北人,此其二。雙方對峙,我有機可趁,此其三?!?/br> 猶豫了一下,衛(wèi)希夷道:“看荊伯手段也是不差,能與他對峙這么久,未必只有太后,或許,王還在?!?/br> 女瑩道:“此其四。希夷,我能睡一個安穩(wěn)覺啦?!?/br> 衛(wèi)希夷道:“且慢,先拿下一城,再安安靜靜地養(yǎng)神,好打下一仗?!?/br> 女瑩道:“雨中行軍這許久,兵士也要整束休息的?!?/br> 衛(wèi)希夷碰碰她有些憔悴的臉,道:“先下一城,地方你選,辦法我來想,會很快讓你休息的?!?/br> 女瑩失笑:“不要新冶,動了新冶,荊伯得瘋,我們立足未穩(wěn),不好。”因指與新冶較遠之處。 衛(wèi)希夷道:“好?!?/br>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都是講道理的人呢。 不管是庚還是女瑩,對唐先都沒有惡意哈,只是擔心熊娃。還有一種“閨蜜要嫁人了”的失落感而已,雖然還沒嫁,關系都還沒確定,但是看到自家白菜要被豬拱,會不開心啦。尤其雞崽給她們的舊有印象并不太好,并且雞崽現(xiàn)在這個樣子呢,還不能打,看起來心眼兒又有點多,不夠大氣。 相反,任續(xù)、容濯這些人,雖然對姜先追著姑娘跑有些不跑,但是自家豬崽會拱白菜了,還是很欣慰的。尤其這顆白菜還是白菜中的菁華品種。 ☆、第89章 有進步 衛(wèi)希夷用了一種女瑩前所未聞,卻又完全能夠接受的辦法,拿下了她指定的城池。 用的還是在中山時對五國用過的老辦法——詐開城門,混進城去。辦法不管有多老,夠用就行。當然,根據(jù)現(xiàn)在有的條件,對這個方法也做了一點改良。 先是,派人偵知此處小城不是屯兵之所,只是尋常駐守之處。若是一個不小心挑錯了受害者,一頭沖進去,發(fā)現(xiàn)里面是個兵站,全無百姓,豈不是自投羅網(wǎng)? 得知里面并無重兵把守,衛(wèi)希夷便放心施為了。 衛(wèi)希夷對長辛道:“你與我去,點點荊太子所與之物還剩多少?!?/br> 到了后隊,見荊太子所贈之物還有一半兒沒用。本次行軍從一開始便是她安排的,女瑩未曾帶過這么多的隊伍,一應行伍之事也是她糾正規(guī)范的。她有心教授女瑩一應辦法,做得比自己行軍時還要周到仔細,以為規(guī)范。物資的使用十分有序,每日巡查,以防被雨水浸壞,拆封使用的時候卻是依次解拆,而非每一車、每一箱都拆得亂七八糟。 衛(wèi)希夷點著尚未拆封的幾車,對長辛道:“就是它們了!揀封漆清楚的搬出來。” 荊太子所贈之物,皆是荊國舊土的庫藏,上面的封漆,有各府庫的漆印,還有部分是荊太子的漆印。東西也是荊國的東西,封印也是荊國的封印,連贈送的人,都荊太子本人。往來文書,也是畫的荊國官員的花押。只不過這中間又發(fā)生了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事情而已。 接著,衛(wèi)希夷又按照相貌,挑選了一隊押運的兵卒。放棄了高大健壯的部分北方兵卒,而選擇了一些看似瘦弱,面貌上有南方特征的士卒。命士卒們脫下號衣,改著雜亂無章的當?shù)胤?,也有著草鞋的,也有穿及膝短褲的,蓬頭垢面,頗類農夫。再選幾個有膽色,能言會道的頭領,仿著荊太子派的使者的模樣換的衣裳。 命他們偽稱荊太子派來運送祛濕防潮的辛椒等物。 荊太子近來有些與兄弟們爭相表現(xiàn)、拉攏之意,荊國上下不說人皆盡知,上層也是得到了風聲。聞說太子“體恤”,是再不相疑的,胡亂檢查了一下印信。這印信自然也是偽造的,荊太子向衛(wèi)希夷贈予物資之時,衛(wèi)希夷是全套都見過的。她自來聰穎,心靈手巧,親自cao刀,仿了個假的= =! 城非大城,守城士卒也不多,統(tǒng)共不過五百來人。地處南方,從飲食上便開始祛濕防潮,這些都很常見,也不顯特殊。近來又是陰雨天,這些物品便成為常用必備之物,按期便有相應軍需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