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jié)
庚道:“人和人不一樣,正如草與樹不一樣。”其實,庚沒有說,她原也不想屬于誰,她原本誰也看不上,直到人群之中,被一個人看到了,從此便不想分開。
衛(wèi)希夷十分惋惜,見庚心意已決,心里也打起了小算盤——話雖如此,也要庚有自己的城池才好。譬如太叔玉,哪怕在天邑身居高位,也有自己的封國,不是嗎?白牛城還是偏南了,得為庚在北方謀得一地才好。
姜先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低頭,吃飯。心里也在感嘆人的際遇真的很奇怪,他、衛(wèi)希夷、庚,三個人,三種出身、三種經(jīng)歷,卻共聚一堂,快要成一家人了,真不知道老天是不是在開玩笑。
除了姜先,越國上下再沒有別人會有這樣的感慨了。無論荊人、蠻人、獠人,看待這件事情,都當是尋常。衛(wèi)希夷下令知悉荊國內(nèi)亂隱情的人悉數(shù)封口,眾人心中有數(shù),曉得庚的能耐。不知隱情的人也知道,庚早早便是衛(wèi)希夷的心腹,又為她看守北方城池。有本事,對衛(wèi)希夷又忠誠,收養(yǎng)她入族,豈非情理皆合?至于性情,衛(wèi)希夷都不嫌棄了,別人也就少管閑事了。庚與眾人接觸極少,雖不討喜,也不去惹人,眾人皆有事做,彼此沒有沖突,便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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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衛(wèi)希夷在越地也是早朝召諸官議事,提到了此事,也無人反對。只有禮官問該如何準備。
衛(wèi)希夷處置這些事情,也是簡明扼要又快捷:“還在祭宮,請族中長者作證,備三牲、甜酒、谷穗作祭品?!?/br>
“則卜筮之事?”
“我親自來!”她受教于風昊,諸藝皆通,親自來做這件事,誰也不能說她不夠格。事情便這么定了下來,與新年之禮一起準備著。
衛(wèi)希夷沐浴更衣,親自在祭宮里宰龜、取龜甲,行占卜事。仔細觀察了燒灼的痕跡,衛(wèi)希夷放下心來:“我就說這事兒準成!”宮內(nèi)宮外,一片歡騰。再擇卜吉日,也是衛(wèi)希夷去做,定了新年慶典之前的三日,便是舉行收養(yǎng)儀式的好時間。
在老族長的要求之下,衛(wèi)希夷也順手將收養(yǎng)的程序固定了下來。與此同時,她又多想了一層,再定一法,即定,身無父母、抑或父母不撫養(yǎng)之子女,有愿撫養(yǎng)之人,聽憑收養(yǎng)。則日后無論對生身父母是否贍養(yǎng),須先贍養(yǎng)養(yǎng)父母。此條便與庚沒有什么大關系了,她自來是自認為衛(wèi)希夷的臣子的。此時收作族人,也與旁的族人沒有緊密的關系,同族而已,對衛(wèi)希夷,她也只要有個更親近的關系,依舊將自己視作臣子。
新定之法,與老族長的收養(yǎng)入族,已有了些區(qū)別,卻又是許多人都沒有察覺的了。
儀式也有些意思,因是收養(yǎng)入部族,儀式便帶了些古韻。即,衛(wèi)希夷瀝血入酒,拿與庚滿飲一碗。血有著特殊的意義,飲下血酒,便有“身體里從此便有了本族之血”的意思。
庚緊張地盯著衛(wèi)希夷手中的刀,摒住呼吸,看她抹破了食指,看到鮮血在酒中暈開。捧著碗,認真地喝酒,一口一口,一滴也不漏,一滴也不肯剩下。
爾后,衛(wèi)希夷又將一件新的藍布斗篷裹到她的身上,喂她吃了一口米糕。
整個儀式的主要部分就算完成了,接下來,便是請大家吃酒,到得晚間,點起篝火來,大家唱歌跳舞,吃著主人家準備的佳肴,喝著甜酒,快快活活直到篝火燃盡。
庚頭一次參與這樣的活動,也充滿了些新奇之感,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其實,各地的歡鬧都大同小異,不過是唱的歌不同、跳的舞不一樣,又或者吃喝玩樂不是圍著篝火。然而,這一次不一樣,是為她開心快活的。
不管老族長是因為什么,庚打心眼兒里感激他,也衷心希望他能夠與衛(wèi)希夷相處愉快。希望這位老人,可以像以前那樣,雖然改變得慢,但是終究明白該如何變化。
原來,有家人的感覺是這個樣子的,原本,更緊密的關系,是這么的……令人喜歡。幾乎不想離開了,如果不是天邑還有任務等著她的話。
庚喝了許多酒,幾乎來者不拒,直到衛(wèi)希夷看不下去,強代她飲了好些杯:“哎呀呀,你身子虧了底子,不要喝太多的酒啦?!?/br>
連關心,感覺都與以往不同了。
衛(wèi)希夷將人扛到肩上,親自送了回去,心中不無自責:庚看起來很高興哎。早知道這樣,就該早些辦了這件事情,也好讓她早早開心。唉唉唉,即便是庚,在有些事情上,與自己的想法,還是不太一樣的。說不上哪樣好,哪樣不好,庚既聰明又冷靜,所選之路必是合適她自己的。能讓她快活,那便是好的。
輕輕給庚蓋上被子,衛(wèi)希夷默默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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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先正等在外面,搓著手,看她出來,問道:“怎么了?”
“人,真是奇怪啊……我沒想到庚這么高興哎,原來我以前想給她安排的事兒,未必能讓她高興?!?/br>
姜先默念了好幾遍“你要誠實”,才說:“是因為有你啊。”
“嗯?是我束縛了她嗎?”
姜先有點著急了:“怎么會這樣想?不是束縛。唔,你還記得……荊伯有個心腹,你們叫他工的那個人么?”
衛(wèi)希夷微有不悅:“喂!庚和工可不一樣!”
“對呀,因為有你,所以不一樣,”姜先看得卻明白,“庚因有你,與工便有了不同。是是是,她本來就比工聰明??傻览恚且粯拥?。有你的時候,她能攪得荊國風云變色,沒有你的時候,她只好掛在旗桿上,風雪交加。是不是這個道理?”
“我也沒你說得那么要緊,”衛(wèi)希夷有點扭捏地說,“那是庚本性就不壞?!?/br>
姜先心說,是啊不壞,算了,反正現(xiàn)在好了就行?!皡龋F(xiàn)在你還想她離開你么?”
衛(wèi)希夷搖了搖頭:“阿先,咱們先將這里的水患治好,然后北上,我要拿下荊國,將荊國的水患也治好。沒了水災,荊國的氣候應該不會讓庚那么難受了?!?/br>
姜先有點酸溜溜地問:“那我呢?”
“嗯?”衛(wèi)希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姜先嘟囔道:“你都在想她?!?/br>
衛(wèi)希夷恍然大悟的表情一閃而過,臉上旋即浮出一絲紅暈來:“吶,你不是在眼前嗎?不用特意提,就在那里了呀,一直在的?!?/br>
姜先的臉也紅了:“那個……”
“砰!”室內(nèi)一聲很大的鈍響,衛(wèi)希夷跳了起來:“庚?怎么啦?”
庚從未如此醉酒,不小心掉到地上了。
姜先:……我就知道!一定會有人打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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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岔的人不止是庚,還有女瑩。南君畢竟老了,諸多風雨沒能壓垮他,他卻被時間征服了。一場大病之后,南君雖恢復了健康,身上卻明顯地露出了歲月的痕跡。更兼家國兩安,松懈下來之后未免有些疲乏。女瑩漸漸接掌國政,與衛(wèi)希夷的聯(lián)系便多了起來。
先是,衛(wèi)希夷派了信使,向女瑩講述了治水之事。女瑩正苦于水患,再沒有辦法,她就只好帶著大家往山上逃了。與天災比起來,人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她固有心克服水患,奈何沒有好的辦法。聰慧是一回事,良好教育的缺失,令女瑩在某些方面便有所欠缺,這些,都只能慢慢彌補。
譬如這水,衛(wèi)希夷與姜先各有名師教導,思路開闊些,女瑩數(shù)年間所思之事,皆與此無關,讓她驟然想出辦法,也是強人所難。
今得了這提示,女瑩也是大喜,抓著信便去與南君商議。南君也是一個不服輸?shù)男宰?,卻又的確不曾想過疏浚一事。他所思,與女瑩倒像——此處不能住,自然有能住的地方。這也與他曾數(shù)遷都城有關,人習慣了用一種方法解決問題,只要這方法一直管用,便很少會去費神冒險用其他的辦法。
現(xiàn)見了這方法,南君道:“他們已經(jīng)試過了?”
“是,正在做,有幾個月了,已經(jīng)見效?!?/br>
南君道:“你是想派人去學呢?還是想請他們的人過來教呢?”
女瑩低頭想了一下,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表情來,仿佛做了錯事被抓到的孩子:“我想,讓弋羅過去?!?/br>
“嗯?”南君的尾音拖得長長的,不錯呀,開始學會給弋羅鋪路了。以衛(wèi)希夷與女瑩的交情,弋羅但凡不是頭豬,衛(wèi)希夷都要將他教會。等弋羅回來了,有這樣的功勞……
“我會寫信和希夷說明白的,治國、用人,有爹教我,可是,還有很多事兒,咱們都不懂,否則爹當初不會將容濯當寶貝了??墒窍R臅?,她有很好的老師,她懂,我是走不開了,想讓弋羅去多學學。偷師不好,是希夷大方,我……”
鬧了半天,一點兒也不覺得抬舉情郎有任何不對,倒是覺得利用朋友了?南君啼笑皆非,真是……整個兒都弄反了呀!
不過,也許就是因為這樣,衛(wèi)希夷才會對她大方呢?南君沉吟道:“知道她大方,你也就不要小器了?!?/br>
“嗯?”
南君語氣沉重地道:“為君者,要學會妥協(xié)。也,要知道情勢。如今的情勢,越、荊等地,咱們且是管不了的,索性大方些,她能拿到的土地,都歸她!”
“爹?”女瑩早有此心,卻擔心與素來胸懷壯志的父親理念不符。
南君道:“北方那個申王,是不想南侵嗎?不是。他不南下,與如今我們不北上,是一個道理的。南北通信,期年不算慢,何妨大方些?鷹,不能關在籠子里。我以前就對你娘說過,說的是你?,F(xiàn)在這話要對你講,說的是衛(wèi)希夷。與共被啄破了手,不如早些放手?!?/br>
女瑩早知這些道理,然而套到朋友身上,她心中心出些許惱意來:“我們不是那樣的!她與別人不一樣!我不拿那樣的眼睛看她!”
南君笑道:“是呀。她也沒拿那樣的眼睛看你。不過,這樣的朋友,有一個就夠啦。”
女瑩摒息,低低地道:“是?!?/br>
“好啦,派弋羅去,唔,再多派兩個人吧。我記得屠維好像有幾個朋友,家中的少年也長大啦,都不算笨……”
“爹——”
“你不懂,交朋友,不該只是你們交。多幾個朋友,不是壞事兒?!?/br>
這回女瑩聽明白了:“嗯?!?/br>
庚便在離開越地之前,見到了以弋羅為首的使者。
作者有話要說: 是這樣噠!大家可以當被部族收養(yǎng)是入黨,阿庚同學,對入哪個黨都不感興趣,但是如果介紹人是希夷的話,入哪個黨都無所謂
☆、第110章 分開了
一個質(zhì)子,父親還是個叛徒,被俘獲之后重又投誠的那一款,搖身一變,又成了王與公主的使者。令人不得不嘆息弋羅實在是個有能耐的人。姜先知道的更多一些,比如,這個弋羅,做為質(zhì)子,數(shù)月功夫,就敢跟公主跳舞了!這股勇氣,令人欽佩呀!
弋羅卻是神色如常,帶來了南君與女瑩的問候,又將女瑩與南君二人的書信轉(zhuǎn)交給了衛(wèi)希夷。
他與女瑩的事情,衛(wèi)希夷是知道的,知道也就知道了,并沒有像姜先那么樣的感慨。這樣的事情,在蠻人看來,實屬平常。他爹是什么人,與他有什么關系?青年男女考慮起事情來總是那么的單純。
南君的書信里,對衛(wèi)希夷的所作所為大加表揚,并且承認了越國的地位。同時,提醒衛(wèi)希夷——申王那里,仔細周旋,不要留下把柄,給諸如荊伯之類的人日后攻伐越國的機會。又將自己的部分判斷告訴衛(wèi)希夷,比如,趁現(xiàn)在申王騰不出手來,衛(wèi)希夷可以吞并荊國,向北發(fā)展自己的勢力。
其意殷殷,皆是長輩的勸導之語。對于南君,衛(wèi)希夷的感情是復雜的,少時他是一位英雄,坦蕩又富有能力,近乎完美。哪怕經(jīng)歷了背叛與內(nèi)亂,依舊不倒,可見確乎是位合格的君王。同樣的,長大之后,南君的一些舉動,在衛(wèi)希夷眼里,也有了其他的解讀。無論如何,不管南君心中存了什么樣的念頭,對自己總是夠意思的。
衛(wèi)希夷讀得出南君的潛臺詞,意即,并不希望衛(wèi)希夷勢成之后,與女瑩相爭。這里面,有昔年情份在,也有當今力量在。衛(wèi)希夷情愿將利益糾葛放到一邊,只論昔年情份,那她也不想南下與女瑩爭什么,她的計劃,本就是北上。
打好了給南君回信的腹稿,再看女瑩的書簡。女瑩的書簡就簡單得多了,先是感謝了衛(wèi)希夷愿意分享治水之策。其次是將弋羅托付給衛(wèi)希夷,請衛(wèi)希夷代為照顧。最后是一些姑娘家的私房話,抱怨一下如今的忙亂,水大了之后確有一些怨言,甚至隱隱提及是否因為她的歸來……
衛(wèi)希夷讀信的時候,庚就坐在她的身側(cè),眼觀鼻、鼻觀心,眼睛一點也不亂瞟。衛(wèi)希夷看完了信,便順手遞給了她,一直恭立階下的弋羅也沒有提出任何的異意。庚很快地讀完了信,與衛(wèi)希夷交換了一個眼色。
衛(wèi)希夷道:“王與公主的信,我已讀過了,事情我都知道了,將有回信。你們便先在這里住下罷,巧了,我與唐公正要沿河而下,你們與我們同行。”
弋羅在她面前恢復了沉默的樣子,答了一個“是”字,便不再多言。
弋羅的身后,跟著幾個屠維舊友的子女,衛(wèi)希夷小的時候多半是與女瑩一道玩耍,與他們相處的時間并不多,卻不妨礙她記住了這些人。一一叫出了名字,笑道:“又能多處一陣兒啦?!毙χ尠茁稁Ц魅讼氯バ菹?,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招呼,甭客氣。
還是一如童年時的口氣,絲毫看不出來身份上的提高,一時之間,令人忘記了時間與空間的變化。小伙伴們都笑道:“不會客氣噠?!比ツ晖鯇m中篝火前笑指姜先的那個姑娘也在其中,還取笑道:“唐公也一起去嗎?”
衛(wèi)希夷笑道:“是呀。我也有伴兒了呢?!倍说氖锹渎浯蠓剑炔恍咭膊粣?。
小伙伴們都哄笑了起來。
衛(wèi)希夷忽然問道:“公主真的很好嗎?沒有人借大水對她發(fā)難?”
這話問得突然,小伙伴們皆是一怔,有,當然是有一點的,嚴重么,也不算太嚴重,畢竟一直有大水,不過今年才剛開始大了起來。再者,治水之法送來的又及時……怔完之后,便覺出來,自己這一停頓,已經(jīng)能讓衛(wèi)希夷猜出許多事情來了。別看這姑娘和氣,內(nèi)里可也是精明得緊呀!諸人心中冷不丁冒出這么個念頭來。
一片安靜中,弋羅忽然說:“我等俱是奉公主之命而來,公主之令尚可通行無阻,自然是無礙的?!彼佬l(wèi)希夷與女瑩關系不錯,但是,也不需要事事都要衛(wèi)希夷幫忙來的,女瑩需要靠自己的力量去贏得諸部的尊敬。
衛(wèi)希夷眼珠子一轉(zhuǎn),這些事兒女瑩都寫在信里了,她當然能想到這背后的彎彎繞繞,猛然發(fā)問,不過是設下個圈套,讓弋羅開口。弋羅一旦開口,衛(wèi)希夷便有理由留下他來了:“白露,領哥哥jiejie們?nèi)バ菹ⅲ_,留一下?咱們聊聊?”
弋羅臉上浮出一抹懊惱的神色來——中計了!她不是傻子呀!多少事兒,掃一眼就能明白的,干嘛問出來呢?必是在這兒等著我呢!她倆打小一塊兒,這是……像王一樣,也要考問我一番?
【考就考!】弋羅挺起了胸膛。
部族與父親的經(jīng)歷,注定了他會受到質(zhì)疑,這些弋羅都是有心理準備的。女瑩與衛(wèi)希夷在王城的時候也說得明白了,不同的人,要分不同的對待,他這等后來投誠的,與人家一路忠心的,本就不一樣。衛(wèi)希夷全家,還都算一路忠心的,直到現(xiàn)在,自立門庭,也沒忘了女瑩。
可是……總有那么一點點的……
“王怎么樣?”衛(wèi)希夷卻突然問了一個與女瑩完全不沾邊兒的問題。
弋羅被問住了,表情有點呆:“?。俊?/br>
“王怎么說?”衛(wèi)希夷重復了一遍,“你們的事情,王城的事情,荊國的事情。”
“不問公主嗎?”
衛(wèi)希夷道:“阿瑩是什么樣的人,我很清楚。我小的時候,見過許多女伴或擔心,又或不喜,對朋友的情郎有威脅有動武,當時是當熱鬧看的。輪到自己了,我可不想讓別人看熱鬧。對阿瑩,我不用這么做,我信她的眼光。對你,你若讓我覺得不妥,何必威脅你?我一般不喜歡說,我都用做的?!?/br>
“這是威脅我嗎?”弋羅聽出來了。
衛(wèi)希夷十分惋惜,見庚心意已決,心里也打起了小算盤——話雖如此,也要庚有自己的城池才好。譬如太叔玉,哪怕在天邑身居高位,也有自己的封國,不是嗎?白牛城還是偏南了,得為庚在北方謀得一地才好。
姜先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低頭,吃飯。心里也在感嘆人的際遇真的很奇怪,他、衛(wèi)希夷、庚,三個人,三種出身、三種經(jīng)歷,卻共聚一堂,快要成一家人了,真不知道老天是不是在開玩笑。
除了姜先,越國上下再沒有別人會有這樣的感慨了。無論荊人、蠻人、獠人,看待這件事情,都當是尋常。衛(wèi)希夷下令知悉荊國內(nèi)亂隱情的人悉數(shù)封口,眾人心中有數(shù),曉得庚的能耐。不知隱情的人也知道,庚早早便是衛(wèi)希夷的心腹,又為她看守北方城池。有本事,對衛(wèi)希夷又忠誠,收養(yǎng)她入族,豈非情理皆合?至于性情,衛(wèi)希夷都不嫌棄了,別人也就少管閑事了。庚與眾人接觸極少,雖不討喜,也不去惹人,眾人皆有事做,彼此沒有沖突,便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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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衛(wèi)希夷在越地也是早朝召諸官議事,提到了此事,也無人反對。只有禮官問該如何準備。
衛(wèi)希夷處置這些事情,也是簡明扼要又快捷:“還在祭宮,請族中長者作證,備三牲、甜酒、谷穗作祭品?!?/br>
“則卜筮之事?”
“我親自來!”她受教于風昊,諸藝皆通,親自來做這件事,誰也不能說她不夠格。事情便這么定了下來,與新年之禮一起準備著。
衛(wèi)希夷沐浴更衣,親自在祭宮里宰龜、取龜甲,行占卜事。仔細觀察了燒灼的痕跡,衛(wèi)希夷放下心來:“我就說這事兒準成!”宮內(nèi)宮外,一片歡騰。再擇卜吉日,也是衛(wèi)希夷去做,定了新年慶典之前的三日,便是舉行收養(yǎng)儀式的好時間。
在老族長的要求之下,衛(wèi)希夷也順手將收養(yǎng)的程序固定了下來。與此同時,她又多想了一層,再定一法,即定,身無父母、抑或父母不撫養(yǎng)之子女,有愿撫養(yǎng)之人,聽憑收養(yǎng)。則日后無論對生身父母是否贍養(yǎng),須先贍養(yǎng)養(yǎng)父母。此條便與庚沒有什么大關系了,她自來是自認為衛(wèi)希夷的臣子的。此時收作族人,也與旁的族人沒有緊密的關系,同族而已,對衛(wèi)希夷,她也只要有個更親近的關系,依舊將自己視作臣子。
新定之法,與老族長的收養(yǎng)入族,已有了些區(qū)別,卻又是許多人都沒有察覺的了。
儀式也有些意思,因是收養(yǎng)入部族,儀式便帶了些古韻。即,衛(wèi)希夷瀝血入酒,拿與庚滿飲一碗。血有著特殊的意義,飲下血酒,便有“身體里從此便有了本族之血”的意思。
庚緊張地盯著衛(wèi)希夷手中的刀,摒住呼吸,看她抹破了食指,看到鮮血在酒中暈開。捧著碗,認真地喝酒,一口一口,一滴也不漏,一滴也不肯剩下。
爾后,衛(wèi)希夷又將一件新的藍布斗篷裹到她的身上,喂她吃了一口米糕。
整個儀式的主要部分就算完成了,接下來,便是請大家吃酒,到得晚間,點起篝火來,大家唱歌跳舞,吃著主人家準備的佳肴,喝著甜酒,快快活活直到篝火燃盡。
庚頭一次參與這樣的活動,也充滿了些新奇之感,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其實,各地的歡鬧都大同小異,不過是唱的歌不同、跳的舞不一樣,又或者吃喝玩樂不是圍著篝火。然而,這一次不一樣,是為她開心快活的。
不管老族長是因為什么,庚打心眼兒里感激他,也衷心希望他能夠與衛(wèi)希夷相處愉快。希望這位老人,可以像以前那樣,雖然改變得慢,但是終究明白該如何變化。
原來,有家人的感覺是這個樣子的,原本,更緊密的關系,是這么的……令人喜歡。幾乎不想離開了,如果不是天邑還有任務等著她的話。
庚喝了許多酒,幾乎來者不拒,直到衛(wèi)希夷看不下去,強代她飲了好些杯:“哎呀呀,你身子虧了底子,不要喝太多的酒啦?!?/br>
連關心,感覺都與以往不同了。
衛(wèi)希夷將人扛到肩上,親自送了回去,心中不無自責:庚看起來很高興哎。早知道這樣,就該早些辦了這件事情,也好讓她早早開心。唉唉唉,即便是庚,在有些事情上,與自己的想法,還是不太一樣的。說不上哪樣好,哪樣不好,庚既聰明又冷靜,所選之路必是合適她自己的。能讓她快活,那便是好的。
輕輕給庚蓋上被子,衛(wèi)希夷默默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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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先正等在外面,搓著手,看她出來,問道:“怎么了?”
“人,真是奇怪啊……我沒想到庚這么高興哎,原來我以前想給她安排的事兒,未必能讓她高興?!?/br>
姜先默念了好幾遍“你要誠實”,才說:“是因為有你啊。”
“嗯?是我束縛了她嗎?”
姜先有點著急了:“怎么會這樣想?不是束縛。唔,你還記得……荊伯有個心腹,你們叫他工的那個人么?”
衛(wèi)希夷微有不悅:“喂!庚和工可不一樣!”
“對呀,因為有你,所以不一樣,”姜先看得卻明白,“庚因有你,與工便有了不同。是是是,她本來就比工聰明??傻览恚且粯拥?。有你的時候,她能攪得荊國風云變色,沒有你的時候,她只好掛在旗桿上,風雪交加。是不是這個道理?”
“我也沒你說得那么要緊,”衛(wèi)希夷有點扭捏地說,“那是庚本性就不壞?!?/br>
姜先心說,是啊不壞,算了,反正現(xiàn)在好了就行?!皡龋F(xiàn)在你還想她離開你么?”
衛(wèi)希夷搖了搖頭:“阿先,咱們先將這里的水患治好,然后北上,我要拿下荊國,將荊國的水患也治好。沒了水災,荊國的氣候應該不會讓庚那么難受了?!?/br>
姜先有點酸溜溜地問:“那我呢?”
“嗯?”衛(wèi)希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姜先嘟囔道:“你都在想她?!?/br>
衛(wèi)希夷恍然大悟的表情一閃而過,臉上旋即浮出一絲紅暈來:“吶,你不是在眼前嗎?不用特意提,就在那里了呀,一直在的?!?/br>
姜先的臉也紅了:“那個……”
“砰!”室內(nèi)一聲很大的鈍響,衛(wèi)希夷跳了起來:“庚?怎么啦?”
庚從未如此醉酒,不小心掉到地上了。
姜先:……我就知道!一定會有人打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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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岔的人不止是庚,還有女瑩。南君畢竟老了,諸多風雨沒能壓垮他,他卻被時間征服了。一場大病之后,南君雖恢復了健康,身上卻明顯地露出了歲月的痕跡。更兼家國兩安,松懈下來之后未免有些疲乏。女瑩漸漸接掌國政,與衛(wèi)希夷的聯(lián)系便多了起來。
先是,衛(wèi)希夷派了信使,向女瑩講述了治水之事。女瑩正苦于水患,再沒有辦法,她就只好帶著大家往山上逃了。與天災比起來,人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她固有心克服水患,奈何沒有好的辦法。聰慧是一回事,良好教育的缺失,令女瑩在某些方面便有所欠缺,這些,都只能慢慢彌補。
譬如這水,衛(wèi)希夷與姜先各有名師教導,思路開闊些,女瑩數(shù)年間所思之事,皆與此無關,讓她驟然想出辦法,也是強人所難。
今得了這提示,女瑩也是大喜,抓著信便去與南君商議。南君也是一個不服輸?shù)男宰?,卻又的確不曾想過疏浚一事。他所思,與女瑩倒像——此處不能住,自然有能住的地方。這也與他曾數(shù)遷都城有關,人習慣了用一種方法解決問題,只要這方法一直管用,便很少會去費神冒險用其他的辦法。
現(xiàn)見了這方法,南君道:“他們已經(jīng)試過了?”
“是,正在做,有幾個月了,已經(jīng)見效?!?/br>
南君道:“你是想派人去學呢?還是想請他們的人過來教呢?”
女瑩低頭想了一下,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表情來,仿佛做了錯事被抓到的孩子:“我想,讓弋羅過去?!?/br>
“嗯?”南君的尾音拖得長長的,不錯呀,開始學會給弋羅鋪路了。以衛(wèi)希夷與女瑩的交情,弋羅但凡不是頭豬,衛(wèi)希夷都要將他教會。等弋羅回來了,有這樣的功勞……
“我會寫信和希夷說明白的,治國、用人,有爹教我,可是,還有很多事兒,咱們都不懂,否則爹當初不會將容濯當寶貝了??墒窍R臅?,她有很好的老師,她懂,我是走不開了,想讓弋羅去多學學。偷師不好,是希夷大方,我……”
鬧了半天,一點兒也不覺得抬舉情郎有任何不對,倒是覺得利用朋友了?南君啼笑皆非,真是……整個兒都弄反了呀!
不過,也許就是因為這樣,衛(wèi)希夷才會對她大方呢?南君沉吟道:“知道她大方,你也就不要小器了?!?/br>
“嗯?”
南君語氣沉重地道:“為君者,要學會妥協(xié)。也,要知道情勢。如今的情勢,越、荊等地,咱們且是管不了的,索性大方些,她能拿到的土地,都歸她!”
“爹?”女瑩早有此心,卻擔心與素來胸懷壯志的父親理念不符。
南君道:“北方那個申王,是不想南侵嗎?不是。他不南下,與如今我們不北上,是一個道理的。南北通信,期年不算慢,何妨大方些?鷹,不能關在籠子里。我以前就對你娘說過,說的是你?,F(xiàn)在這話要對你講,說的是衛(wèi)希夷。與共被啄破了手,不如早些放手?!?/br>
女瑩早知這些道理,然而套到朋友身上,她心中心出些許惱意來:“我們不是那樣的!她與別人不一樣!我不拿那樣的眼睛看她!”
南君笑道:“是呀。她也沒拿那樣的眼睛看你。不過,這樣的朋友,有一個就夠啦。”
女瑩摒息,低低地道:“是?!?/br>
“好啦,派弋羅去,唔,再多派兩個人吧。我記得屠維好像有幾個朋友,家中的少年也長大啦,都不算笨……”
“爹——”
“你不懂,交朋友,不該只是你們交。多幾個朋友,不是壞事兒?!?/br>
這回女瑩聽明白了:“嗯?!?/br>
庚便在離開越地之前,見到了以弋羅為首的使者。
作者有話要說: 是這樣噠!大家可以當被部族收養(yǎng)是入黨,阿庚同學,對入哪個黨都不感興趣,但是如果介紹人是希夷的話,入哪個黨都無所謂
☆、第110章 分開了
一個質(zhì)子,父親還是個叛徒,被俘獲之后重又投誠的那一款,搖身一變,又成了王與公主的使者。令人不得不嘆息弋羅實在是個有能耐的人。姜先知道的更多一些,比如,這個弋羅,做為質(zhì)子,數(shù)月功夫,就敢跟公主跳舞了!這股勇氣,令人欽佩呀!
弋羅卻是神色如常,帶來了南君與女瑩的問候,又將女瑩與南君二人的書信轉(zhuǎn)交給了衛(wèi)希夷。
他與女瑩的事情,衛(wèi)希夷是知道的,知道也就知道了,并沒有像姜先那么樣的感慨。這樣的事情,在蠻人看來,實屬平常。他爹是什么人,與他有什么關系?青年男女考慮起事情來總是那么的單純。
南君的書信里,對衛(wèi)希夷的所作所為大加表揚,并且承認了越國的地位。同時,提醒衛(wèi)希夷——申王那里,仔細周旋,不要留下把柄,給諸如荊伯之類的人日后攻伐越國的機會。又將自己的部分判斷告訴衛(wèi)希夷,比如,趁現(xiàn)在申王騰不出手來,衛(wèi)希夷可以吞并荊國,向北發(fā)展自己的勢力。
其意殷殷,皆是長輩的勸導之語。對于南君,衛(wèi)希夷的感情是復雜的,少時他是一位英雄,坦蕩又富有能力,近乎完美。哪怕經(jīng)歷了背叛與內(nèi)亂,依舊不倒,可見確乎是位合格的君王。同樣的,長大之后,南君的一些舉動,在衛(wèi)希夷眼里,也有了其他的解讀。無論如何,不管南君心中存了什么樣的念頭,對自己總是夠意思的。
衛(wèi)希夷讀得出南君的潛臺詞,意即,并不希望衛(wèi)希夷勢成之后,與女瑩相爭。這里面,有昔年情份在,也有當今力量在。衛(wèi)希夷情愿將利益糾葛放到一邊,只論昔年情份,那她也不想南下與女瑩爭什么,她的計劃,本就是北上。
打好了給南君回信的腹稿,再看女瑩的書簡。女瑩的書簡就簡單得多了,先是感謝了衛(wèi)希夷愿意分享治水之策。其次是將弋羅托付給衛(wèi)希夷,請衛(wèi)希夷代為照顧。最后是一些姑娘家的私房話,抱怨一下如今的忙亂,水大了之后確有一些怨言,甚至隱隱提及是否因為她的歸來……
衛(wèi)希夷讀信的時候,庚就坐在她的身側(cè),眼觀鼻、鼻觀心,眼睛一點也不亂瞟。衛(wèi)希夷看完了信,便順手遞給了她,一直恭立階下的弋羅也沒有提出任何的異意。庚很快地讀完了信,與衛(wèi)希夷交換了一個眼色。
衛(wèi)希夷道:“王與公主的信,我已讀過了,事情我都知道了,將有回信。你們便先在這里住下罷,巧了,我與唐公正要沿河而下,你們與我們同行。”
弋羅在她面前恢復了沉默的樣子,答了一個“是”字,便不再多言。
弋羅的身后,跟著幾個屠維舊友的子女,衛(wèi)希夷小的時候多半是與女瑩一道玩耍,與他們相處的時間并不多,卻不妨礙她記住了這些人。一一叫出了名字,笑道:“又能多處一陣兒啦?!毙χ尠茁稁Ц魅讼氯バ菹?,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招呼,甭客氣。
還是一如童年時的口氣,絲毫看不出來身份上的提高,一時之間,令人忘記了時間與空間的變化。小伙伴們都笑道:“不會客氣噠?!比ツ晖鯇m中篝火前笑指姜先的那個姑娘也在其中,還取笑道:“唐公也一起去嗎?”
衛(wèi)希夷笑道:“是呀。我也有伴兒了呢?!倍说氖锹渎浯蠓剑炔恍咭膊粣?。
小伙伴們都哄笑了起來。
衛(wèi)希夷忽然問道:“公主真的很好嗎?沒有人借大水對她發(fā)難?”
這話問得突然,小伙伴們皆是一怔,有,當然是有一點的,嚴重么,也不算太嚴重,畢竟一直有大水,不過今年才剛開始大了起來。再者,治水之法送來的又及時……怔完之后,便覺出來,自己這一停頓,已經(jīng)能讓衛(wèi)希夷猜出許多事情來了。別看這姑娘和氣,內(nèi)里可也是精明得緊呀!諸人心中冷不丁冒出這么個念頭來。
一片安靜中,弋羅忽然說:“我等俱是奉公主之命而來,公主之令尚可通行無阻,自然是無礙的?!彼佬l(wèi)希夷與女瑩關系不錯,但是,也不需要事事都要衛(wèi)希夷幫忙來的,女瑩需要靠自己的力量去贏得諸部的尊敬。
衛(wèi)希夷眼珠子一轉(zhuǎn),這些事兒女瑩都寫在信里了,她當然能想到這背后的彎彎繞繞,猛然發(fā)問,不過是設下個圈套,讓弋羅開口。弋羅一旦開口,衛(wèi)希夷便有理由留下他來了:“白露,領哥哥jiejie們?nèi)バ菹ⅲ_,留一下?咱們聊聊?”
弋羅臉上浮出一抹懊惱的神色來——中計了!她不是傻子呀!多少事兒,掃一眼就能明白的,干嘛問出來呢?必是在這兒等著我呢!她倆打小一塊兒,這是……像王一樣,也要考問我一番?
【考就考!】弋羅挺起了胸膛。
部族與父親的經(jīng)歷,注定了他會受到質(zhì)疑,這些弋羅都是有心理準備的。女瑩與衛(wèi)希夷在王城的時候也說得明白了,不同的人,要分不同的對待,他這等后來投誠的,與人家一路忠心的,本就不一樣。衛(wèi)希夷全家,還都算一路忠心的,直到現(xiàn)在,自立門庭,也沒忘了女瑩。
可是……總有那么一點點的……
“王怎么樣?”衛(wèi)希夷卻突然問了一個與女瑩完全不沾邊兒的問題。
弋羅被問住了,表情有點呆:“?。俊?/br>
“王怎么說?”衛(wèi)希夷重復了一遍,“你們的事情,王城的事情,荊國的事情。”
“不問公主嗎?”
衛(wèi)希夷道:“阿瑩是什么樣的人,我很清楚。我小的時候,見過許多女伴或擔心,又或不喜,對朋友的情郎有威脅有動武,當時是當熱鬧看的。輪到自己了,我可不想讓別人看熱鬧。對阿瑩,我不用這么做,我信她的眼光。對你,你若讓我覺得不妥,何必威脅你?我一般不喜歡說,我都用做的?!?/br>
“這是威脅我嗎?”弋羅聽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