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事情是這樣,重嘉最近都在祖母那玩兒,平時祖母讀經(jīng)的時候,他無聊都是院子里十幾歲的小丫鬟陪他。 今日祖母午睡,院里的左偏角一個婆子在熬藥,老夫人最近身子虛,大夫開了藥需要補上七天,今日才是第四天。 重嘉的皮球跑遠,他自己過去捉球,見到湯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土灑在鍋里。 這下可惹了禍了,婆子沒敢耽誤,叫了管事的嬤嬤,嬤嬤也是頭疼,小少爺毀了老夫人的藥,她們還得擔著一個看管不嚴的的責罰呢。 正巧老夫人醒了,嬤嬤回稟說藥里進了沙礫,喝不得了,讓小廝連忙去藥方又開藥。 蘇老夫人雖說疼愛重嘉,但她看到自己藥湯里飄起的灰塵,神情不悅,重嘉不知道發(fā)生了何事,還天真的往蘇老夫人懷里鉆,蘇老夫人心一軟,揉揉他的頭發(fā):“真是一個惹事精,算了,這次不罰你,再有下次,可該讓你吃苦頭了?!?/br> 重嘉的奶娘跟在后頭,回去把前因后果跟馮氏講了一遍,馮氏氣的發(fā)昏,作勢要打重嘉,好在身邊人及時攔了下來,湘琪趁著空隙跑去找湘玉。 湘玉蹲在重嘉的面前說道:“重嘉是個好孩子,跟七jiejie說,為什么要這么做?” 重嘉蹬著小短腿扒在門邊,捂著耳朵道:“不能說,我不能說?!?/br> 湘玉心一沉,覺得異樣,她不動聲色的問道:“重嘉不說沒關(guān)系?!毕嬗衲贸鲆粋€重嘉最喜愛的布老虎,遞給重嘉:“重嘉去暖閣,我們誰也不進去,你跟小老虎說,大家保證不偷聽?!?/br> 重嘉還小,聽了湘玉的話點點頭:“重嘉乖,快去吧。” 等重嘉爬上了炕,躺在炕上抱著布老虎自言自語,湘玉示意馮氏,兩個人走到門邊,側(cè)耳聽著。只聽重嘉的童聲斷斷續(xù)續(xù)的傳來:“布老虎,你聽懂我的話了嗎?我跟三jiejie說好了,我誰也不告訴,我想每天跟母親在一起,三jiejie說,只要我往祖母的藥湯里扔一把沙子,我就可以回來了。” 馮氏緊緊攥著拳頭,她以為只是重嘉貪玩淘氣罷了,誰料想背后有人唆使,現(xiàn)在連她兒子都要算計上,真是心腸歹毒。 湘玉悵然若失,她沒防備到,湘雪會教唆重嘉,重嘉年紀小,分不清是是非非,以為這樣做了就能回來,可他哪里知道,他三jiejie要的,不過就是祖母厭棄于他。 湘雪低估了老夫人對重嘉的喜愛程度,重嘉是蘇家最小的孫輩兒,血脈使然,縱使蘇老夫人談不上多喜愛馮氏,對這個孫子,確是寵愛有加的。 馮氏進屋,見重嘉在炕上睡的香甜,她把窗戶關(guān)嚴,又讓人拿來一床軟被蓋上,關(guān)門退出來道:“來了京城更不省心?!?/br> 湘玉握住馮氏的手:“太太放心,此事交給我吧。” 馮氏艱難的點點頭:“我以為我退一步,就能相安無事,看起來是我太心軟了,一家人又如何,有人壞了心腸,斷斷不能容。” 湘玉望了望外面的天,黑茫茫的一片中,偶爾有幾盞燈點綴,心底仿若有一陣寒風拂過,她定定神,又安撫了馮氏幾句,帶著采茶離開。 采茶一路上沒敢搭話,小姐臉色沉的像天邊的烏云,采茶縮手縮腳的提著燈跟在后面,經(jīng)過一棵油松樹下停了下來,湘玉說道:“我差點忘了,大哥還說晚上來找我,咱們快些走?!?/br> 湘玉回了院子,發(fā)現(xiàn)蘇重秉已經(jīng)坐等小半個時辰,在廳里喝茶看書呢。 湘玉屏退了下人,朝著蘇重秉說道:“大哥你若是想教訓我,那我可躲了?!?/br> 蘇重秉本想上來擰擰meimei的耳朵,轉(zhuǎn)念一想她也大了,此舉不太妥當,訕訕的垂手道:“心虛了?知道是錯的當時還那般行事?好在殿下沒怪罪,不然有你的好果子吃。” 殿下?當今能稱殿下的,世間只有一人……那是…… 湘玉忍不住打個寒顫,在律法森嚴的古代,她午后的言語沖突冒失,確實不妥。 蘇重秉見meimei已然明白,便全都攤開跟她講:“外面的事兒,和你姑娘家無關(guān),可也要有分寸,太子殿下是什么人?不出意外,那可是未來的圣上,滿朝的文武,誰不是客客氣氣的?你倒好,直接要把人請走。” 湘玉直覺得冷汗涔涔,那人竟然是太子殿下! 她聽湯嬤嬤提起過,當今太子年二十五,娶的是常太師的嫡長孫女,另外太子還有一個側(cè)妃,左側(cè)妃父親是參軍,正三品的官銜,除此之外,還有姬妾四五人左右,太子膝下有兩個女兒,分別是太子妃、左側(cè)妃所生,遺憾的是太子成親多年,始終沒有兒子。 前幾年皇后娘娘還盼著喜信兒,讓妾室們喝避子湯,可太子妃只生育一個女兒,之后便再沒消息,這才停了湯藥,盼著姬妾有孕,皇后娘娘期望多年,也只有側(cè)妃生下一個女嬰,除此外便再無女人懷孕。 外界對太子的質(zhì)疑,也都是來自他年富力強卻缺少子嗣,湯嬤嬤在宮里時常見到太子,太子隔幾日給皇后請安,母子間的情分很深。 當今圣上喜怒無常,就算是太子皇后也得小心翼翼的做人,太子的性子更深沉些,情緒不漏,這大概是長于深宮的皇室子弟的“通病”。 蘇重秉也不忍心太苛責meimei,又囑咐道:“今日太子是秘密來咱們府上,你裝作不知情,記住,萬萬不要和其他人提起?!?/br> 湘玉使勁點點頭,又忍不住問道:“到底是為了何事?有事你們?nèi)デ霸赫?,還來了后院……” 蘇重秉拍拍湘玉的腦袋:“剛和你說了,不該問的不要多問?!?/br> 湘玉正好有事找蘇重秉,她搖了搖蘇重秉的手:“大哥我來了京城,還沒出去逛過呢,我和太太說她指定不許,你幫我求求情,我想出去看看?!?/br> 蘇重秉身形頎長,兩年多沒見,容貌上有了很大的變化,逐漸脫了稚氣,有一份少年人的沉穩(wěn)。 蘇重秉冥想片刻,微微嘆了聲:“這有何難,趕明兒我有了空閑,就去和太太說帶你出去玩。” 蘇重秉又問:“你還帶其他姐妹嗎?” 湘玉搖搖頭,她想帶湘蓮一起,可捎上湘蓮就繞不過湘雪去,既然如此,倒不是誰也不問,出去玩?zhèn)€清凈。 蘇重秉溫聲道:“不知道你想去什么地方,明哲家在京城有幾處鋪子,首飾、胭脂、布料、酒樓都有,咱們出去的話就去那?!?/br> 王府侯府沒有幾家是指著那點俸祿的,侯府有朝廷賜的皇莊,還有馬場等,加上其他的生意,每年的收入想必不少。 送走了蘇重秉,湘玉喚了蔓草進來,她問道:“我聽采薇提起過,你和老夫人院里的三等丫鬟香草關(guān)系親近?” 蔓草瞄了湘玉一眼,猶豫的說道:“是,我們兩個名字里都帶一個草字,覺得有緣,我也掃過地,算是同病相憐,啊不對,應該是惺惺相惜,對!所以有幾次我跟著小姐去請安,在院子外面等小姐無聊時,和香草搭過幾次話,一來二去就熟悉了。” 蔓草澀聲道:“小姐,我是不是做錯了事……” 湘玉笑道:“放心,你沒做錯,說不準還立功呢。” 蔓草一下子就雀躍起來:“那感情好了,我雖然比不上四個jiejie聰慧,但我忠心!” 采茶剛好抱著布料進來,聽見蔓草的話,佯怒道:“好啊,你看我們不在,就告黑狀,難不成我們不忠心不成?” 蔓草這才發(fā)覺失言,她往后躲了躲:“采茶jiejie你可以饒了我,我最怕你抓撓我?!?/br> 湘玉瞧著采茶手中的布料問:“這是哪里來的?” 采茶把布料鋪在床上,回道:“剛剛大夫人派人送來的,說是月華錦,像是沒得幾匹挺難得的。” 月華錦是蜀繡中的精品,多重顏色深淺不一,過渡暈染自然,面料光綢,做披肩最是好看,確實難買。 湘玉讓采薇收起來:“等入秋前,再把這匹布裁了做衣裳?!?/br> 說完她招呼蔓草過來:“我有事吩咐你?!毕嬗駵惖铰荻叄÷暦愿懒藥拙?。 ☆、第105章 颯颯颯 六月十四是湘玉的生辰,離她生辰還有六七天,呂氏和馮氏商議,在家里給湘玉辦一個生辰宴,湘玉初來京城人生地不熟,剛好借著這個名頭,多認識認識京城的小姐。 馮氏巴不得呢,她許多年未回京,再者以她過往的家世,也和官太太們打不上連連,這下回來了,她也得從頭開始,頂著蘇家二房太太的名聲,外人也看高一眼。 呂氏過來找馮氏商議生辰宴的細節(jié),正巧湘玉也在,客氣的問了湘玉的喜好,湘玉抱著重嘉,笑道:“我沒甚特殊的喜愛,一切由大伯母做主便可?!?/br> 天氣漸漸炎熱,蘇府的冰窖里的冰開始鑿碎,往各房送冰,蘇府各個主子都有份例,像湘玉是每日一大塊冰,加三小塊,足夠一天的用量。 馮氏怕熱,湘玉平時大半天不進屋,便勻出一些給馮氏,呂氏知道消息,又讓下人鑿了些給馮氏送來。 呂氏問湘玉道:“可想好了請哪家的小姐?” 湘玉笑道:“學堂里的幾個同窗自是不必說,要請過來,剩下的讓大jiejie做主便好。”呂氏滿意的的點點頭,湘雯是長姐,弟妹的事她也樂意幫忙,呂氏見到長女能干,也十分高興,打算找機會和老夫人提提,讓湘雯開始學習管家事宜。 湘玉三姐妹和湘雯她們一樣上學,授課的是嚴女先,同窗大多是官家女,像公主、郡主之類的貴族,是上官學的,開在皇宮里,官學是女子官學,和男子的不同,主要的教授對象是公主等,還會從官家女中挑選才學好的伴讀。 湘雯本是升平公主的伴讀,去年生了一場病,在家休養(yǎng)了三個多月,病好后發(fā)現(xiàn)公主早就找了其他的人伴讀,為此事呂氏還長吁短嘆過一陣,湘雯倒是滿不在乎,說在宮里事事都要謹慎,不如躲在家里省心。 呂氏和馮氏在談生辰宴的細節(jié),湘玉趁機溜出去,去了湘雯的院子。 湘雯的院子接近前院,在靠北的方向,位置是蘇府頂好的,可是看出十分受寵。 小院四面是湖,這一處是依著地勢而建,順著高低的脈絡,砌了假山出來,院子很開闊。 湘雯的屋子打開西邊的窗戶,滿眼皆是湖邊的風景。湘雯坐在書桌旁練字,她寫的是女子都愛的簪花小楷,湘雯見到湘玉過來,讓丫鬟收了紙筆,起身相迎:“七meimei過來了?丫鬟都沒來通報一聲,我也好出去接?!?/br> 湘玉坐在圓凳上:“我剛來,你屋門口的丫鬟便幫著說要去拿點心,jiejie可別罰她們?!毕骣┨幪幎己?,就是太過古板較真兒,丫鬟們步步小心,唯恐犯錯,湘玉進了院子,下人們連個笑模樣兒都沒有。 湘玉此番前來是有事找她,小姐們湘雯最熟,湘玉就在花園小會上見過眾人一次,這次她生辰,也不準備多叫人,最多十來個人,人多了也雜亂,湘雯冥想了一會兒,告訴她幾個人名,說這幾家的小姐,雙方府里也是常來常往,適合多交際。 湘雯是最穩(wěn)妥的,湘玉完全能放心,回去便讓人去準備請柬。 請柬她剛寫了兩張,采茶通報說大少爺來了,蘇重秉一把拿走請柬:“別寫了,跟我出去玩兒?!?/br> 湘玉木訥的問:“就現(xiàn)在?” 蘇重秉拍拍她:“以前是誰整日叫嚷著要出門,這會子怎么傻了?” 湘玉沒有思想準備,誰知道蘇重秉都沒提前告知,大咧咧要帶她走,她把蘇重秉推出去:“大哥你等我一會兒,我換身衣裳?!?/br> 門口的馬車早就套好,一個圓臉婆子守在車邊,見湘玉二人過來,上前一步走:“七小姐,快上去吧?!?/br> 湘玉沒帶丫鬟出來,蘇重秉帶了兩個小廝,這輛馬車十分寬敞,坐四個人綽綽有余,兩個人對面坐,蘇重秉說道:“先帶你去胭脂首飾鋪子,書攤也有幾個,偶爾能淘換到孤本,想必你也感興趣?!?/br> 湘玉聽到書攤瞬間來了精神:“書攤?咱們先去書攤吧,其他的不急?!?/br> 蘇重秉依了湘玉的話,讓車夫趕往書攤,首飾鋪往北一里地,聚集著好些書攤,都是鋪張布,擺在地上,把自家書拿出來賣,這種書攤比正經(jīng)的書鋪,往往書雜的多,能淘到寶貝。 湘玉下了馬車,跟著蘇重秉后面,拿書需要蹲下才行,湘玉蹲起不雅,便相中哪樣兒讓小廝幫忙撿。 兩個人正挑選著,聽到后面一聲:“沒想到重秉兄也在。” 湘玉一回頭,看見石明哲站在不遠處。 蘇重秉搭話道:“明明是約好的,看來你是昨天看戲瘋魔了,今日還想自己演不成?” 竟然是約好的? 湘玉有些迷惑,蘇重秉解釋道:“你不是想出來玩嗎?明哲家里有一個馬場,就在近郊,我和他商議了,一會兒逛完鋪子,去馬場玩兒。” 湘玉下意識的搖頭,苦著臉道:“可……可我不會騎馬?!?/br> 石明哲在后面說道:“七meimei不會可以學,馬場有一位女師傅,可以讓她來教你?!?/br> 湘玉有些躍躍欲試,在現(xiàn)代,她去蒙古草原玩兒,騎過一次馬,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騎在上面,下面有人牽引著,不過癮,如今她有機會學騎馬,倒是很有興趣。 書攤的攤主大多是落魄的書生,家里貧苦,只能把藏書拿出來賣賣,若論價格,地攤上賣不出高價,還有客人抹零,最多就是拿些碎銀子回去買點米。 湘玉看著有點心酸,滿腹經(jīng)綸,可卻屢考不中,古代畢竟不像現(xiàn)代,這些書生除了科舉,再沒有其他的成才之路,考上秀才還好一些,可以開個私塾教教學生,不過也只是勉強糊口而已。 湘玉看中了一本揚州的怪物志,這本書能看出來已經(jīng)好些年頭,紙張脆薄,但是保存的算是極好了,每頁都很干凈,偶爾有些注腳,字體極其蒼勁有力。 湘玉隨口問道:“這本書上面的注解,都是你寫的嗎?” 那書生白白凈凈,撓撓頭道:“嗯,看的時候沒忍住,就寫了幾次,不過小姐放心,除了一點注解,這本書沒有折頁也沒有其他的毛病?!?/br> 湘玉回頭道:“大哥,我要這本?!?/br> 蘇重秉問了價格,也沒還價直接讓小廝掏錢,湘玉在這個攤位上有選了兩本,小廝一并給了銀子。 這時候石明哲拿起一本書,說道:“這本書你是哪里來的?” 書生接過去翻了翻,回道:“這本有些年頭了,一直在我家的書架上,只是泛黃缺頁,公子若是喜歡,送你便可?!?/br> 石明哲從腰間摸出銀子,遞給書生:“不必了,銀子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