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珠華和蘇婉蘇娟都帶著帷帽,此時一一取下來,珠華的容貌顯露出來,與這富貴金玉之地起的是一個相得益彰的作用,美人氣度越顯高華,而瑰麗首飾更添價值。 中年婦人的步子頓了頓,才忙走上前,態(tài)度不由恭敬,蹲身小心翼翼地道:“妾身姓林,貴人們請隨意賞看,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傳喚妾身。” 珠華點點頭:“有勞你。” 于是林娘子就確認(rèn)了,這一撥女眷確以她為主,她就微微退后一點,和珠華保持著一個既不打擾她挑選飾物,又可以隨時聽到招呼上前解說的距離來。 ☆、第109章 挑選首飾是個很享受的過程,知道自己有一百兩的充足預(yù)算可以花銷就更是閑適又底氣充足了,孫姨娘和蘇婉蘇娟眼神閃閃發(fā)光地走來走去,把所有擺出來的首飾看了一遍又一遍。 珠華買東西不慣猶豫,看準(zhǔn)了就下手,她早已挑選好了,坐在邊上的小幾旁喝茶等候。 蘇婉時不時拿不定注意了,就要捧著奔過來問她:“嫂子,你看這個怎么樣?” 珠華或點頭或搖頭,蘇婉大半聽了她的,偶爾會有點不同意見,和她確認(rèn)道:“嫂子,你真覺得這個好?” 蘇婉買東西有一條衡量準(zhǔn)則:往成熟了買,凡顯嫩的哪怕她心里喜歡,也要忍痛放棄。 此刻她捧到珠華面前的一對掩鬢就是這樣,珠華看出她的糾結(jié),笑勸道:“你喜歡才是最重要的,旁的管那么多做什么?別人想像你一樣扮嫩還未必能夠呢。” 這似乎在理,蘇婉就美滋滋去了,尋著林娘子:“掌柜的,替我把這個留著,我再挑一挑別的?!?/br> 林娘子含笑柔聲道:“姑娘只管看,這個我替姑娘先收在一邊?!?/br> 蘇娟先是和孫姨娘湊得近,聽她的主意,但孫姨娘的審美觀太實在了,比如說一塊十兩的足金和一根五兩重的金釵,兩者的最終價值一樣,那在孫姨娘眼里必然是選足金——做工和設(shè)計是什么,孫姨娘是不大在乎的,也很心痛要在這虛無縹緲的事物上花錢,她只覺得越重的才是越好。 她給自己這么挑,給蘇娟也是按這個路數(shù)來,沒兩回蘇娟受不了了:“姨娘,這種我怎么戴得出去呀?也太俗氣了,我不要?!?/br> 孫姨娘道:“你小姑娘家家,光知道愛俏,懂得什么。你看你挑的這個,輕飄飄的哪用上多少材料,就要十五兩銀子,這種樣子貨有什么好?!?/br> “但我這個花樣就是要鏤空的,不然一整塊顯得多笨?!?/br> “鏤什么空,這鏤下來的料肯定是融了做別的去了,你還要替它出錢。” 蘇娟不耐煩地跺腳:“姨娘,你以前不是這樣,怎么現(xiàn)在眼光變這么怪。算了,你喜歡你買好了,我的要自己挑,你別管我?!?/br> 孫姨娘聞言心酸片刻——她以前確實不是這個審美,可這不是幾年苦日子過下來了嘛,人受過窮吃過苦,自然就把那些多余的風(fēng)花雪月收起來了,蘇娟雖然是一道捱過來的,但她年紀(jì)小,體會不到大人沒錢的壓力。 不過蘇娟就是不聽她的,她也沒法,總不好在外面擰女兒的耳朵,只得先專心挑自己的去了,打算著待挑齊了再幫蘇娟把個關(guān)。 孫姨娘靠不住,蘇娟自己一個人挑也沒意思,猶豫了一會,她就跟著蘇婉匯合一起來問珠華了,珠華便是覺得她有點小毛病,也不至于成心針對她,一樣給了意見。 樓上還有別的兩三個女眷,林娘子游走在客人間,到她們這里時,適時地也參與兩句,正討論得其樂融融之際,聽得樓板聲響,有人咚咚往上跑。 一般女眷不會發(fā)出這么大的響動,樓里本身的掌柜伙計也不可能這么失禮,當(dāng)下樓上諸人都停了手里的事,奇怪地往樓梯口處望去。 林娘子連忙福身致歉:“恐怕是新來的伙計不懂事,驚擾了貴客們,妾身這就去責(zé)管他?!?/br> 她說著快步走到樓梯前,卻見跑上來的不是什么年輕小伙計,而是個穿綢袍的中年男子。 林娘子神色微變,忙迎下去,道:“當(dāng)家的,什么事這么急?” 那中年男子到她下一級階梯時停住,用手掩著,湊到她耳邊低聲說了兩句話。 林娘子聽罷,皺了眉:“……這是怎么說,往常不都是先送的圖樣冊子過去的嗎?” 中年男子低聲道:“往常那不是沒有孕嗎?現(xiàn)在懷了胎,自然金貴起來了,變著法要折騰起來了。行了,別啰嗦了,你快把人都請下去罷?!?/br> 林娘子眉頭皺得死緊,表情十分為難:“哪有這么做生意的,這也太得罪人了——” “那也沒辦法?!敝心昴凶哟驍嗨溃澳侵鲀号獾煤?,眼里揉不得沙子,特派了個嬤嬤在底下看著。不得罪客人,就得罪她,到時候她往王爺耳邊吹個風(fēng),你我受不受得了?” 林娘子重重地嘆了口氣:“這位小夫人,真會給人出難題?!?/br> “行了,你快些,別叫那嬤嬤等急了?!敝心昴凶诱f著咚咚咚轉(zhuǎn)身下樓。 林娘子沒法,只好轉(zhuǎn)了身,重新回到樓上去,團(tuán)團(tuán)福了禮道歉,說東家臨時有事,要關(guān)門歇業(yè),無法再招待客人了。 女眷們大是訝異,有一名打扮富貴的中年夫人先道:“罷了,既這樣,先替我把我看中的這兩樣包起來罷,別的我改日再來選?!?/br> 她身后一個小丫頭聞言摸出荷包來,脆聲問道:“我們夫人看中的這些多少錢?” 林娘子卻沒給算賬,而是又一福身,臉上的歉意滿得快溢出來了:“這——這位夫人,實在對不住,小店的物件,從現(xiàn)在起不能對外售賣了。夫人若有意,還請明日再來看看。” “你這是什么意思!”小丫頭惱了,伸指戳點她,“別以為我們不懂行,你這是預(yù)備著要去巴結(jié)哪個貴客了吧?我們也沒為難你,你要歇業(yè)就歇業(yè),可我們這都是先挑好了的,憑什么不能買走?你那貴客來都還沒來,就再貴,也得講究個先來后到!” 孫姨娘忙湊上前去:“是??!難道我們挑好的這些也不能買了?我們真金白銀的來,又不是賒賬,掌柜的,你這都不賣,這做的是什么生意?。俊?/br> 林娘子連連苦笑,她心里實是郁悶得不得了,人家指責(zé)她的一點不錯,開門做生意,哪有見了銀子還往外推的,然而上頭一道令壓下來,她又有什么法子? 只能緊著道歉。 珠華站起身來,拿起帷帽,道:“算了,姨娘,我們走罷,再往別家去看看。” 這等非關(guān)要緊利益的閑氣她懶得爭,不賣就不賣罷了,她揣著銀子還怕沒地方花出去嗎? 孫姨娘卻不肯甘心,另一家愿意息事寧人的女眷已經(jīng)走了,她不走,和那個伶牙俐齒的小丫頭一起,糾纏著林娘子不放。 纏了一會,林娘子著急起來,道:“此事全是妾身不對,這樣罷,妾身自己貼銀子,各送二位一副銀耳墜子,算作賠罪,二位大人大量,就寬恕了妾身的失禮罷。” 孫姨娘和小丫頭同時不響了。 林娘子見有望解決,忙真去取了兩副耳墜子來,分塞給孫姨娘和那小丫頭。 小丫頭笑嘻嘻地回到中年夫人身邊,把耳墜子給她看,中年夫人瞥了一眼,目中閃過滿意之色,嘴上卻道:“就你眼皮子淺,有什么好看的?!?/br> 孫姨娘也得意地轉(zhuǎn)回來,蘇娟好奇地去扒她的手:“姨娘,叫我看看。” 雖然這一對耳墜似乎小了些,不值多少銀錢,可是是白送的呀,有種出門撿到錢的愉快感。 蘇娟把耳墜子拿過來,懸著看了一下,就要往自己耳朵上比劃,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她比劃到一半的動作頓住,伸著手慢慢遞給蘇婉:“jiejie,這個給你?!?/br> 蘇婉愣一下,笑道:“我不要,你留著戴吧,我再去別家買就好了?!?/br> 珠華卻是哭笑不得,因為她感覺到了:蘇娟遞向的是蘇婉,眼神卻一直往她這邊瞄過來。 小小少女的這點心眼,真是膚淺到一目了然,她是指望著她見了,因為她肯謙讓,也給她補(bǔ)個什么?——大概想著不管她補(bǔ)什么,至少都比這副白送的耳墜子好罷。 珠華甚是無語,她是錢多不錯,可人不傻啊,誰有興趣天天往外散財? 林娘子見兩邊都沒有要鬧的意思了,忙委婉地催她們下去,拿了人手短,諸人也就被她催著下了樓梯,中年夫人邊走邊饒有興致地問了兩句八卦:“掌柜的,你這等下要接待什么貴客啊?” 林娘子在前面陪著笑,含糊道:“不接待人,小店真要歇業(yè)?!?/br> 她說這么說,但諸人都聽出來她的話頭了:意思那位貴客根本不上門來,而是由金玉樓把首飾都帶到人家面前去由人挑揀。 能把店鋪在首飾這一行里開到安陸最有名,金玉樓背后自然也不會是沒有靠山的,但還要這么巴結(jié)著,這位貴客究竟得貴到什么地步? 中年夫人意識到了什么,不再吭聲了,下了樓后,默默徑自出門。 珠華跟在她后面,戴上帷帽,正欲走向站在門邊等候的蘇長越之際,忽覺站在邊上的一個青衣婦人似乎有點眼熟。 怪了,她頭回來安陸,怎么可能在此地有熟人? 珠華抬手把帷帽撩開一線往那婦人打量去,那婦人察覺到了看回過來,她只能看見珠華半邊臉,但人對美人的記憶總是要深刻一點,她先一步認(rèn)了出來,低了低頭,道:“葉姑娘什么時候來了安陸,不知我們縣主還好嗎?” 這一聲問出來,珠華恍然大悟,馬上想起來了——這婦人是當(dāng)年跟張巧綢去過金陵的李mama,那么遠(yuǎn)的路她能陪著張巧綢來回,肯定是近身伺候的心腹人了,現(xiàn)在多半也還在她身邊。 ——這位清場金玉樓的貴客是誰,也是不問可知了。 珠華在帷帽里笑一笑:“mama好,我如今嫁人了,不好再稱姑娘了。我出嫁時,蒙縣主青眼,親自給我做了全福人,縣主現(xiàn)在十分安好?!?/br> ☆、第110章 珠華和李mama不過一面之交,兩句簡單交談之后,便各自分開了。 這段偶遇的小插曲沒怎么放在珠華心上,卻使得跟在后面的孫姨娘受到了大大的震動。 縣主? 這新奶奶不是個孤女嗎?唯一拿得出手的親眷只有一個大舅舅,官也不甚大,卻從哪里結(jié)識到縣主娘娘那樣的貴人? 還親自給她做全福人送嫁——這關(guān)系不是單方面的巴結(jié)?。』蛘咄艘徊秸f,那位縣主娘娘至少也是被巴結(jié)得很開心,才肯出面抬舉一個孤女! 孫姨娘心里熱騰騰又暖呼呼的,煮開了一鍋小粥般,咕嚕嚕往上冒喜悅的泡泡,一邊冒,一邊禁不住趕上兩步,出口的聲調(diào)不自覺親熱上五分:“大奶奶,您出嫁有縣主在場觀禮?從來沒聽您提起過啊。” 珠華沒在意,道:“那是在金陵的事了,平白無故的,我提起來做什么?!?/br> 她知道孫姨娘問話的用意,不過要特意把這種事拿出來炫耀,也太淺薄羞恥了,她干不出來。 這么不當(dāng)回事—— 孫姨娘更熱切了,忙道:“剛才那位mama可是平郡王府的人?大奶奶怎么和她也認(rèn)識?大奶奶認(rèn)識的那位縣主,可就是出自平郡王府?怎么又會和大奶奶在金陵認(rèn)識了呢?” 縣主是宗室女封號,一般官家女眷再沒有的,德安府內(nèi)也沒有第二位王爺,那mama既敢張口說“我們縣主”,那她的來歷就很好猜了,只是孫姨娘本身不是德安人,家變后才跟過來住了幾年,只知道德安是平郡王封地,對于王府這等天字豪門的更多事情就不得而知了,所以一問就是一連串問題。 她這么問,蘇婉蘇娟落在后面跟著,也是滿臉好奇,耳朵豎得尖尖的。 “縣主嫁在金陵的魏國公府?!敝槿A簡潔答道,“至于李mama,她曾去過金陵一次?!?/br> 她隱了張巧綢的事沒說,張巧綢郡王府夫人的身份大概在孫姨娘眼里也是很值得艷羨的,不過在珠華看來,哪怕撇開她和張巧綢的恩怨不提,夫人的位份擺在郡王府里一樣是妾,血緣上的小姨去給個老頭子做妾,這門親戚實在沒什么光耀之處,未免啰嗦,她不想提。 她想著不由微仰頭看了另一邊的蘇長越一眼,張巧綢那年衣錦還鄉(xiāng),正好撞上了他,她其后去向,他是知道的。 蘇長越察覺到她的視線,隔著帷帽向她笑了一下,什么也沒說,珠華安下心來——他懂她的意思,人各有志,她和張巧綢選擇的道不同,以后很難再有什么交集,從此陌路是最好。 “魏國公府?”孫姨娘卻是又發(fā)出了一聲抽氣。 國朝公侯府邸數(shù)十家,大半在成祖遷都時隨駕一起到了北地新都,只有魏國公府這個最老牌的世家沒有走,仍舊留在金陵,明面上看是遠(yuǎn)離了中樞,事實上七十多年過去,魏國公府仍舊牢據(jù)世家第一把交椅,位次僅在有皇家血脈的王族之下。其中原因十分簡單明了:因為魏國公是奉成祖之命,鎮(zhèn)守舊都,金陵四十九個衛(wèi)所,事態(tài)緊急時,魏國公皆有權(quán)節(jié)制調(diào)動,比之京里那些空頭勛貴自是權(quán)重得多了。 孫姨娘雖然見識不多,對魏國公府的大名也是知道的,當(dāng)下激動得臉都紅了:“大奶奶和魏國公府的貴人們也熟識?” 這長得美就是好啊,得貴人青眼都容易些——孫姨娘就是開了天眼也不可能料想到沈少夫人年少時的白月光心思,想不出什么理由之下,只能直接把一切都?xì)w結(jié)到珠華的臉上去了。 珠華無語片刻:“……不熟,不熟,我只有和他家少夫人——就是樂安縣主來往得多一點,別人都不熟,恐怕見到我都未必認(rèn)得?!?/br> 她要是大包大攬地說她在魏國公府怎么出入無忌怎么人見人愛受歡迎了,那孫姨娘恐怕反要懷疑一下她打腫臉吹牛,但她現(xiàn)在不肯認(rèn),孫姨娘的思路就順著另一個極端奔去了:她覺得珠華一定是在謙虛,她實際上和魏國公府的關(guān)系一定很好!說不定還不止魏國公府,還有別的高門,她都能混得開! 畢竟第一世家的圈子她都能打進(jìn)去了,再多混幾家又有什么奇怪? 沒見剛才平郡王府的那個mama和她說話都挺客氣的嗎? 孫姨娘再看珠華,整個就覺得她身上籠罩了一層低調(diào)又神秘的光環(huán)了,頃刻間把先前曾有過的那些歪主意皆拋到了九霄云外,她還折騰那些小便宜做什么呀?好生哄好了這位新奶奶,讓她將來肯出力,給蘇娟尋一門好親事才是最緊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