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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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好一批房子,就入住一批人。按理來說分房最好搞積分制,老弱病殘優(yōu)先??煞叛勰喜?,家家遭災(zāi)戶戶受難,索性用了抽簽。抽到誰是誰,入住的人若有錢糧銀兩,就出資購買,無錢也可先打欠條,來年有了營生再還。 房價分為房屋價格與地價兩樁,有些人原先有地,便可置換,只出房錢。庭芳雖不做慈善,到底賣的比原先便宜些。南昌城獨門獨院的均價為五十兩左右,庭芳縮減了面積,又極大的降低了蓋房成本,價格一下子砍到了二十兩。有地的人家花十兩銀子就可在南昌置辦房產(chǎn),除了大災(zāi)之后地廣人稀,再沒這樣的便宜了??上б粦糁荒苜I一套,且還得是無房居住的人才有資格買,有錢的富戶都扼腕不已。 除去房子,十月里補種的雜糧就開始一茬茬的入庫,加上各地賦稅,點到如今才算全部盤清賬目。庭芳看著賬本上滿滿統(tǒng)計出來的存糧,終于大大送了口氣。農(nóng)耕時代,再沒有什么比糧食更精貴。鹽商不肯帶糧來投資,他們慢慢的也作出了成績。 庭芳用手撫過新制的日歷,明年,整個江西都將是囊中物! 第363章 汪汪汪 南昌的新年算不上熱鬧,一半居民且住在窩棚里,便是想張燈結(jié)彩都十分困難。幸而補種的糧食與稅收保證了年夜飯能吃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除卻還在苦熬的百姓,豪門富戶已恢復(fù)了奢華,走禮宴請不斷,也不知他們大水災(zāi)過后哪來的諸多禮物。作為南昌城內(nèi)地位最高者,庭芳收禮收的手軟。布料吃食、擺件首飾應(yīng)有盡有。幸而她在都指揮使衙門后頭圈了塊空地擱了兩座標(biāo)準(zhǔn)件木屋,將錢良功與周毅挪了出去,不然那么多禮物,一個小院未必擺的開。 送完禮,自然就是赴宴。庭芳連續(xù)忙了好幾個月的重建事宜與外語學(xué)習(xí),加之照顧兒子,全然沒空理會本地官眷。到了過年,重建上了軌道,徐清長了幾個月吃奶的間隔延長,才得閑下了帖子宴請官眷。眾人心里都直唱阿彌陀佛,總算等到了今日,做官不知上峰夫人的脾性,叫人好不心焦。 年初一家家戶戶團(tuán)圓不好打攪,庭芳也得邀陳鳳寧夫妻一同說話;初二彼此走動,還有女兒回娘家的風(fēng)俗。宴飲的日子便定在了初三。都指揮使司,除卻都指揮使,還有都指揮同知以下官員十二人。時下當(dāng)官不易,極少有年輕人能勝任。應(yīng)邀而來的官眷多半已上了年紀(jì),只有吏目、司獄兩個小官的夫人年輕些,看起來四十出頭的模樣。再有正六品經(jīng)歷的太太年紀(jì)甚小,一問才知道,是個填房。 一群擱家里已被晚輩叫老太太的夫人團(tuán)團(tuán)來拜見庭芳。庭芳今日穿的是正二品誥命的服飾,青春年少,只消輕薄一層脂粉,就明艷無雙。幾個精明的瞧見她不曾穿郡主服飾,便知她有心想與大伙兒交好,都放下心來。年少的郡主,夫君又居高位,少有不狂傲的。既碰著個謙虛的,眾人的日子就更好過了。 自來文武不相干,今日便只請了都指揮使司的人,左右恰六個,將正廳塞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庭芳也是無法,建朝初期朝廷無錢,官府衙門都建的頗小,平日居住就很是不便,宴飲起來更是難熬。倒也有本地富戶愿奉上莊園,只庭芳打著滅他們的主意,堅決不受罷了。在座的諸位卻是都有大宅子住的,或是置辦、或是租借,總之花團(tuán)錦簇,根本不屑于住朝廷分配的房屋??赐シ记釉诟弥?,彼此眼神亂飛,不知她有何目的。 自來交情從閑話開始,他們盤踞江西多年,彼此很是熟悉。都指揮同知王英達(dá)之妻乃眾人之首,近六十歲的年紀(jì),看著很是慈愛。溫言問庭芳道:“怎地不見小公子?” 庭芳笑答:“他鬧騰的很,怕攪了諸位的清凈。” 就有一人道:“我聽聞郡主是自家親自帶小公子?” 庭芳順著聲音看了一眼,乃指揮僉事沈康順之妻,看面相就是個爽利的。庭芳隨口道:“自是有乳母的,只做娘的總不能丟開手?!?/br> 眾人立刻紛紛夸起了庭芳的慈母心腸。庭芳一來二去的跟她們打著太極。女人多了就歪樓,先前還一本正經(jīng)的說些教化之事,接著就拐到了如何教養(yǎng)孩兒上。在座都是長輩,便是沒生養(yǎng)過的也都看過,嘰嘰喳喳的說的好不熱鬧。忽就聽經(jīng)歷方泰和之妻道:“都說名門望族最重教養(yǎng),我看未必,那君家的族長哪里像大戶人家的老爺,竟是個潑皮一般?!?/br> 沈康順之妻忙問道:“你怎地想起他來?” 方泰和之妻道:“你們不知道?外頭都傳遍了。原來城里請人做工,午間有頓飽飯。卻叫他克扣了,只拿稀飯糊弄人。早晚更是照的見人影的淡粥。前日就有人鬧將起來,說是顧不得忌諱,年初一就要去君家討債,叫他把貪的吐出來呢。” 庭芳撥著茶碗的手一頓,隨即又無事人一般吹著茶。陳鳳寧老早撒的網(wǎng)開始收了么?喜氣洋洋的新年里,不知凍死餓死了多少人,那些吃了虧的人怎能不惱?趁著農(nóng)閑惹事,恰好開春前把君家的地吞了,倒是個極好的時機(jī)。 王英達(dá)之妻皺眉道:“做工的那多自家人,他竟一點族長的范兒都沒有?” 庭芳故作不滿的添了把柴:“你若說他家,我盡知的。我才來南昌的時候,撿到了一個姑娘,說是君家人。細(xì)細(xì)問過才知道,竟是族中為著奪她家產(chǎn),故意不給她吃飯,想要活活餓死她去。”此乃收留君子墨的官方說辭,庭芳放下茶盅,接著道,“我見她可憐便帶在身邊。哪知過了不多久,她家堂妹又暈倒在我家門口。又是寡婦帶著女兒過活的。我登時就開了眼,往年在京里,都聽說世家大族如何惜老憐貧,哪知道他們自家就耍起了那朱門酒rou臭路有凍死骨的招數(shù)來?!?/br> 沈康順之妻先念了一句佛,才道:“此事都在南昌城里傳遍了,都說郡主宅心仁厚呢?!闭f著撇嘴,“君家雖是豪族,在本地名聲極差。郡主可仔細(xì)著,別著了他們家的道兒?!?/br> 庭芳瞪著無辜的大眼睛:“果真?我來了南昌只管算賬,竟是不知道?!?/br> 眾人又七嘴八舌說起君和豫的不好來,其中最要緊的便是他只管討好文官,不曾搭理武將。再有些諸如小氣黑心的話,八成都是陳鳳寧弄的鬼。庭芳做洗耳恭聽狀,裝出好一副年紀(jì)幼小不諳世事的模樣。她在算學(xué)上有大才人盡皆知,又才十七八歲,眾人難去防她。這樣的年紀(jì)能有一門本事修到了頭都算百年難見,有不足之處就不奇怪了。一幫子武官太太湊做一處閑話了半晌南昌幾大家族的奇聞異事,倒也熱鬧。下午時分,有耳尖的聽到幼兒哭鬧之聲,彼此使了個眼色,紛紛告辭。 庭芳送走了武官家眷,接著又去外祖母姜夫人處與文官一系的吃酒看戲??丛趫龅娜藬?shù)便知武不如文,至少官職數(shù)量上,文臣比武將機(jī)會大的多。見過了人吃過了飯,按“規(guī)矩”庭芳便在江西站住了腳跟。庭芳最不守規(guī)矩,心知若非頂著個郡主的名頭,只怕現(xiàn)在愁怎么拿捏。有了郡主的名頭,也只是面上好看些。內(nèi)里不服的人有許多,只不好當(dāng)面沖撞了福王的寵臣罷了。 庭芳才懶的管里頭的彎彎繞繞,一力降十會,此次房知德除了運鐵軌,還運了兩船火槍。待徐景昌的火器營見了成效,他們自然就服帖了。幼時在家中僅仗著陳氏寵愛就走彪悍路子,如今到了外頭,再帶了小兒女情態(tài)才是徒惹人笑話。 南昌城內(nèi)的房子緊缺,有了住所的尚可享受天倫,沒房子的都心急火燎的冒著雨雪做活。再不濟(jì)出來做一日活,就管一日的飯,好過耗著家里為數(shù)不多的存糧?,F(xiàn)如今眾人心里只有一件事,眾志成城,將那房子蓋好。工人們手腳越發(fā)熟練,想出了好些改良的方式。木工廠也隨著工人的提議,細(xì)微的調(diào)整產(chǎn)線流程。全城不單徐景昌用水力驅(qū)動,還有許多工匠從徐景昌處接了活兒,按著規(guī)格制作零件。徐景昌一樣管飯,還給少量的錢財。城中原先看徐景昌蓋屋方式不順眼的老木匠們,見徒子徒孫都有了營生,眼紅不已。幸而幾個大族修繕房屋且找他們,彼此落了個自在。 全城齊心協(xié)力忙到二月間,庶民的房屋大功告成。放眼整個南昌,一片齊齊整整的建筑。家家有水戶戶有溝,庭芳效仿門前三包政策,規(guī)定了多少戶為一里,均攤維護(hù)飲用水的竹管與排水溝的清潔。遠(yuǎn)離江邊的地方,還有一大片規(guī)劃好的空地,將來預(yù)備炒地產(chǎn)。庭芳勾起嘴角,從古至今,哪座繁華的城池沒有地產(chǎn)商人?叫她也從中撈一回金吧。 就在百姓們興高采烈的住進(jìn)難得的房屋時,一股不安在此間生長。絕大多數(shù)人入住都是欠著債的,十?dāng)?shù)兩的銀錢不是小數(shù)。普通農(nóng)戶一年到頭結(jié)余有三五兩都算好人家。十兩的欠賬不知還到何時,更不知利息幾何?;炭值娜耍腿珞@弓之鳥,一點動靜即可刺激的他們沒了理智。君和豫對工人的刻薄,漸漸形成了憎恨。過年就想去君家討債而被家丁阻攔的人,更憤怒的煽動著群眾。 能活著入住新房的雖是多數(shù),可入住之前,不知眼睜睜看著多少人埋尸于此。君和豫若能給口飽飯,或許有些人就能活著一齊做街坊?;钕聛淼娜耸菆F(tuán)圓的,也是殘缺的。不可憎恨發(fā)洪水的老天,還不能把妻離子散的仇記在君和豫頭上? 陳鳳寧冷眼看著,理事多年,他比誰都知道百姓是極好糊弄的。他們懦弱又暴躁,腦子簡單又四肢有力。幾個月潤物細(xì)無聲的引導(dǎo),所有人有理或無理的無處宣泄的憤怒指向了同一個地方。 二月十七日,久未聞rou味的百信,在一個漢子振臂一呼之下,蜂擁入君家聚族而居的地界。一時間慘叫聲四起,有君家人的,也有百姓的。 富戶聚集的區(qū)域,登時陷入了恐慌。 第364章 汪汪汪 君和豫不知被誰一磚頭砸在頭上,一腦門的血,幾個女眷當(dāng)下就暈了。慘叫在今日的君家莊園內(nèi)不稀奇,到處都是響動,哪里聽得見這犄角旮旯里的聲音?君和豫被磚頭砸出了幾分清明,今日顯然有預(yù)謀,否則何以有人跑到茅房來圍追堵截?便是有人要算計他,也犯不著拉上整個君家。到底是閣老之后,如此劫掠,陳鳳寧豈敢不上報?自問與陳鳳寧十年交情,連他都見死不救,再想起君子墨如今的去處,自問心里明白了八分——新來的都指揮使盯上他們家了! 君和豫所料也不差,只沒想到新來的都指揮使盯的不止君家。來不及想出應(yīng)對之法,腹部又中一腳,登時覺得一股血氣直往喉嚨沖,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君二老爺也好不到哪里去,被揍的鼻青臉腫,百般想不明白他們怎地為了打人,連錢財都不要了?不用去庫房搬東西么? 這幾十個人原就是沒搶著好地方空手亂竄,見了當(dāng)家人,只好胡亂打著出氣。打完開始剝身上的裝飾。絲綢的衣裳也是錢財,何況還有首飾。君家兩房被剝的只剩中衣。人有手腳快慢,有些人搶的多,有些人搶的少。為首的人怒喝道:“都是兄弟!總要公道均勻才好!” 就有人心里想:擼下的兩個金鐲子怕有四兩重,就當(dāng)四十兩銀子,還了住房的欠款不算,竟還有二十兩的本錢,誰還要兄弟? 分的少的又是一般想頭,一塊兒來的,憑什么別人發(fā)財? 想叫多的吐出來,是再不能夠的。帶頭的老大想了想道:“你們都把搶的拿出來,我不用你們分,好叫我心里有個數(shù)?!?/br> 幾個人相識頗久,彼此都知道底細(xì),老大自是公道才坐的穩(wěn)第一把交椅。幾十個人紛紛掏出自家所得,當(dāng)真還有十幾個人一毛沒撈著,怪道臉色黑如鍋底。 老大把得了錢財?shù)呐c沒得錢財?shù)姆肿鲀蓳?,而后指著地上的二十幾口子人道:“你們先挑!?/br> 有伶俐的立刻撲上去,抓住了大姐兒。大姐兒才嚇的靜若寒蟬,此刻又大聲尖叫。大哥兒見妹子被擄,忍著身上的傷痛就要起來打人,被不知哪里飛出來的一腳踹翻在地,捂著腰子痛的蜷縮成一團(tuán)。劫匪們都反應(yīng)過來,紛紛朝著自己看上眼的下手。如此細(xì)皮嫩rou的奶奶小姐,便不是自家享用,買出去都值幾十兩銀子。 把頂尖的一撥兒挑走了,那搶的少的再挑余下的。男孩兒只要長的好,一樣能賣個好價錢。有些達(dá)官貴人喜好異常,只怕買男孩兒還肯花錢些。不到一盞茶功夫,君家兩房人在哭喊中被瓜分殆盡,只余幾個老的沒人要,連君大爺都被綁了,預(yù)備賣去礦上淘騰幾個錢財。幾十個人的團(tuán)隊,人人得了好,都說老大不愧是老大,將來還跟著他混。 各路劫匪喜笑顏開,君家眾人卻哭的聲嘶力竭。不過一日,被打死的、被綁走的、不堪受辱一頭碰死的、兒孫皆丟受不住跳井的,好好一個幾百口子的君家,待到日暮時分,活著的竟不足百人,皆為老弱病殘。 贛江已恢復(fù)些營生,江上船舶縱橫,搶了人的二話不說就尋了船家,旁的劫匪有樣學(xué)樣,跟著順?biāo)拢蓖山?。昔年庭芳在京杭大運河上都尋不著,如今這一幫子沿著滾滾贛江長江而去的,又哪里截的住?何況陳鳳寧根本就是主謀。 此事乃陳鳳寧一手cao辦,庭芳不曾插足。因不肯住富戶提供的莊園,離君家倒有一段距離。期間聽得都指揮使司的人來報有亂象,她知道是陳鳳寧動手,只按兵不動。直到一切歸于寂靜,庭芳才知道全部細(xì)節(jié)。君子墨立在一旁,臉色煞白。再恨族人謀奪家產(chǎn),再恨族長見死不救,也從沒想過全族覆滅的結(jié)果。寒意從腳底爬上脊背。垂死掙扎過的人,知道同族人的下場,不知不覺就濕了眼眶。 庭芳坐在椅子上,怔了許久許久。幕后主使為陳鳳寧,挑頭的則是君家旁支。與有大莊園棲身的本家不同,君家旁支多半已搬入新生活區(qū),住上了樓房。倉廩足而知禮節(jié),衣食豐而知榮辱。雖不到此境界,至少有了居所,就有了根基。庭芳萬沒想到,有了根基的君家旁支,對本支能下這樣的狠手。再瞥一眼默默流淚的君子墨,也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昔日對君子墨,不也是趕盡殺絕? 揮退了左右,獨自在燈下沉思。領(lǐng)頭的人未必想的到結(jié)果,就如新中國那不堪回首的十年,不過一件小事,誰曾想余波蕩漾到八十年代?陳鳳寧之計,利用的是人性,是貪欲。就如她當(dāng)初在會芳樓利用的一樣。可劉永年的貪欲達(dá)到了庭芳的目的,看起來還有幾分可愛。然上萬人的貪欲,放縱起來竟是這般結(jié)果。豪強(qiáng)都不無辜,但除卻幾個手染鮮血的,絕大部分罪不至死。殘酷的現(xiàn)實是,死了的,或生不如死的,恰恰就是罪不至死的那一群。 庭芳又一次深刻的感受到,亂世之中,最容易受傷害的不是壞人,亦不是好人,而是弱者。庭芳能接受把豪強(qiáng)統(tǒng)統(tǒng)攆去種地,把數(shù)代積累的財產(chǎn)毫不留情的搶去充公。為了實現(xiàn)土地國有,很多犧牲都無可避免。可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坦然接受連坐,更不能接受還未成年的孩子們流落煙花巷的結(jié)局。沒有人比她更懂什么是皮rou生意,沒有人比她更明白一群孩子落入青樓是什么下場。若非她兩世為人,若非前世老板與今生葉閣老的細(xì)致教導(dǎo),若非徐景昌孜孜不倦的找她的同時發(fā)展實力,她都不知道能否全身而退,甚至不知道能否活著回來。 我到底還是太年輕了!庭芳的胸中如堵著棉絮,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徐景昌掀簾而入,看到了燈下臉色發(fā)白的庭芳,靜靜的挨著她坐下,良久,才道:“我今日才知道,陰謀比戰(zhàn)場還能殺人?!?/br> 庭芳幽幽的道:“看是什么戰(zhàn)場。” 徐景昌低聲道:“竟比蒙古鐵騎下的大同了?!边€不如明火執(zhí)仗的搶!又過了好一會兒,徐景昌低落的道,“我沒攔住那些被運走的孩子。” 庭芳苦笑:“我們本來就沒做準(zhǔn)備,而他們則有詳細(xì)的計劃?!蓖嬲蔚木褪沁@么齷齪,以庭芳的閱歷,當(dāng)然知道有無辜會被卷入。想不出如此慘狀是一回事,想不想的到是另一回事??伤琅f裝作不知道,因為不想干涉陳鳳寧的決定,她用“實際行動”對陳鳳寧表示敬意,來為將來雙方合作打下堅實的基礎(chǔ)。 天下將亂未亂,盛世最后的余暉照耀著這片土地。所以庭瑤選擇輔佐福王,而非挑唆徐景昌造反。陳兵百萬的九邊,數(shù)不清的忠于朝廷的義士,會在皇權(quán)旁落的時候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庭芳亦是不想將來按下葫蘆浮起瓢,才做了與庭瑤同樣的選擇。否則從后世穿過來的庭芳,有什么不能想?又有什么不敢想?那時候皇帝都沒了一百多年了,篡位又算得了什么!? 可福王的實力太弱了,四年的積累,僅僅夠他在中樞給太子添堵,甚至連逼宮都做不到。九邊互相牽制,京城雖添了大同出來的兵馬,禁軍與五城兵馬指揮司卻牢牢握在圣上手中。如此孱弱的局面,落到庭芳當(dāng)下,則是陳鳳寧只肯站隊,不肯付出全力。江西因陳鳳寧的存在,比別處阻力小,卻也僅僅只是小,而不是無。 庭芳不得已向陳鳳寧妥協(xié),甚至為了將來的謀劃,替陳鳳寧隱瞞了他首鼠兩端的行為。如果世界已成漩渦,沒幾個人能獨善其身。 燈花爆了爆,打破了室內(nèi)的寂靜。徐景昌抿了抿嘴:“姥爺不該使如此手段?!?/br> 庭芳道:“不過是久居官場之人慣用伎倆。” “四meimei……”徐景昌聲音晦澀的道,“天下就得靠如此伎倆來奪么?” 庭芳堅定的搖頭:“不!我從來能用陽謀、不使陰招!” 徐景昌道:“南昌境內(nèi)還有別的豪強(qiáng),江西境內(nèi)更多,放眼天下,那便是不計其數(shù)。今日領(lǐng)頭之人,想的或只是錢財,待到了那處殺紅了眼,便又想著旁的了。你說我們要行天下王田,我怎么制的住兵丁不去濫殺無辜?岳家軍的軍紀(jì),又是如何做到?你知道么?” 庭芳點頭。 徐景昌握住庭芳的手:“你教我,四meimei,我不愿濫殺無辜?!?/br> 徐景昌從來心軟如棉,不惹急了他,什么事都能善罷甘休。今日君家的慘狀刺痛了他。庭芳心痛的撫著他的臉,世上最殘酷的事,莫過于讓徐景昌來面對亂世爭伐。他應(yīng)該屬于法制健全的太平盛世,風(fēng)流倜儻的走完人生,而不是此時此刻備受煎熬。 “史書上有許多記載,首要是當(dāng)?shù)亟?jīng)濟(jì)。”庭芳慢慢的說著,“岳飛控制了五郡田產(chǎn),出息可養(yǎng)活兵士。你不能指望餓瘋了的人還有理智。那種人便是有,也是極少數(shù)。普通人生存才是第一位?!?/br> 徐景昌點頭。 “然而最重要的……”庭芳頓了好久,才一字一句的道,“是讓所有的士兵都明白,他在為何而戰(zhàn)!” 第365章 汪汪汪 軍人為何而戰(zhàn),在庭芳的前世,是不需要刻意問的。百年屈辱離殤,每個人心里都知道,選擇了從軍這條路就是選擇了保家衛(wèi)國。這份選擇無比崇高,哪怕入伍的時候是個殺馬特,新兵三個月,就差不多重新做人了。庭芳始終信任軍人,就因為無論網(wǎng)上爆了多少烏七八糟的事,真到她命懸一線時,對她伸出援手的永遠(yuǎn)是子弟兵。這一份理所當(dāng)然,是幾十年的淬煉,是建黨之初就有的方針。所以可以期待,可以托付。 可如今的時代不同,好男不當(dāng)兵,好鐵不打釘。但凡有條活路的,都不會選擇當(dāng)兵一途。宋朝兵丁臉上要刺青,那不是榮耀,而是恥辱。當(dāng)然宋朝為了維穩(wěn),把流浪漢都收攏做了工程兵,在宋初的經(jīng)濟(jì)環(huán)境下做了流民,的確算不得什么光榮。然所有的人,即便當(dāng)初好吃懶做,走錯了小小的一步,便再無翻身之日。那么必然是稍微有點骨氣的人都不會去錯那一步,哪怕嘗試都不會。其兵士的素質(zhì)可想而知,因此坐擁天下財?shù)乃纬?,才會被稱之為弱宋,最后才會被打的那么慘。那是落后文明對古代華夏巔峰文明的襲擊,按道理來說,勝負(fù)連懸念都不應(yīng)該有。 說什么蒙古鐵騎踩遍所有文明,可同時代的歐洲與印度,又豈敢與占世界80%gdp的宋朝相提并論?結(jié)果還是沒有懸念,只不過不是華夏人所愿意看到的。 而燕朝承明制,實行兵囤。庭芳的前世不懂,以為兵囤就似努爾哈赤的政策,無非是出則為兵入則為民。到了本地才知,那是什么狗屁玩意?軍戶,世代為軍戶,分你到哪兒就到哪兒。一人入伍,世代為兵。明朝甚至不允許軍、工、民互為婚姻。本朝亦是不許,僥天之幸,沒幾個能提溜出來見人的皇帝,詔令成了廢紙,掙得了些許自由。 了解此制度后,庭芳差點氣樂了。嘿!合著當(dāng)兵跟她當(dāng)時做雞是沒區(qū)別的!說的好聽叫軍爺,說的難聽這特么不就是妓女么?更不消說軍戶的土地還經(jīng)常被達(dá)官貴人侵占,就如周毅,當(dāng)兵當(dāng)不下去了,當(dāng)良民又沒資格,簡直比伎女從良還艱難。不遇著徐景昌,他就去當(dāng)朝不保夕的貨郎了,哪日餓死在路上,都無人收尸。 固然軍戶屯田不上稅,可子孫繁茂的家族也沒別的選擇,幾代下來,個個精窮,逃兵無數(shù)。掙扎在溫飽線上的一群人,你指望他能明白為何而戰(zhàn)是不可能的。他們來參軍,為的就是吃飽飯。再說的難聽點兒,那便是為著有仗可打的時候,順便劫掠百姓,自家發(fā)點小財。畢竟絕大多數(shù)軍戶,是做不到軍官的。軍紀(jì)那種浮云般的玩意兒,能當(dāng)飯吃么?甘肅不就叛亂了么?大同軍紀(jì)好,那是趙總兵太能撈錢,不然他照樣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飯都吃不飽,誰給你賣命? 如今徐景昌的兵,也只知道跟著他有飯吃。這是南澇北旱的災(zāi)年,沒什么比活著更重要。這些人會維護(hù)徐景昌,可未必就能聽從徐景昌不擾民的禁令。過分嚴(yán)苛的軍紀(jì)會讓兵丁們流失,不遠(yuǎn)處的劉永年,正等著修整兵馬,好趁亂成就大業(yè)。如何治軍,是橫在徐景昌眼前的首要難題。 庭芳想了許久,才慢慢道:“咱們不能再用軍戶制了。每個人都會問為什么?憑什么?當(dāng)兵的或問不出,可心里怨憤積累的多了,難免失了良善。他們生來就是軍籍,或有一二愿讀書考功名的,卻無資格,連田間老農(nóng)都不如。奴籍還有放良的指望,軍戶賤如教坊,怎怪的人心生怨?如今也無甚規(guī)矩不規(guī)矩了,便從你開始,咱們的兵,到了年紀(jì)就回家。民人可分田地,軍人便謝他保家衛(wèi)國,多分送些便是。不幸戰(zhàn)死的人,有父母家眷的,都要照應(yīng)到。前頭有人為你送命,你不能不管他的身后事。原先這個有定例,層層克扣下,卻也形同虛設(shè)。故咱們還得設(shè)立監(jiān)察。得讓當(dāng)兵的能發(fā)出聲音,他才會心心念念的呆在軍營?!?/br> 徐景昌道:“立了大功的,也似考了科舉那般,許他立牌坊。于天下,文臣武將都不可或缺,怎地只有文狀元能炫耀于鄉(xiāng)里?” 庭芳微笑:“便是我說的那‘為什么’‘憑什么’了。老祖宗拼死掙下的基業(yè),不若文官得臉,你心中也是不服的?!?/br> 徐景昌爽快的道:“是。” 庭芳又道:“漢朝重武,非功不得封侯;唐朝也重武,連個寫詩的都恨不能縱劍江湖??赡切┏哪┢?,無不是軍閥混戰(zhàn)。宋太祖杯酒釋兵權(quán),奪的不止是兵權(quán),從此天下當(dāng)兵吃的糧晌再不自地方,而是中央。譬如本朝,七成以上的稅負(fù)都用來養(yǎng)兵。不得已,又想出了軍屯。不是不承認(rèn)武將功勛,打壓武將,防的是軍閥。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一群文人?!蓖シ贾S刺一笑,“先太子若不是滿腦子仁義道德,命歸黃泉的可不會是他。我爺爺若有兵權(quán),天下也早姓了葉?!?/br> 徐景昌道:“得在其中找到一條均衡之道?!?/br> 庭芳點頭:“可細(xì)論起來,我也不知什么是均衡知道?!?/br> 徐景昌愕然:“你不知道?” 庭芳苦笑:“師兄,你家四meimei又不是全知全能。打小兒就沒碰過,除了史書上點評的幾句,我連軍屯都不曾細(xì)瞧過。真做起來,兩眼一抹黑。道理是那個道理,可道理與實際之間……猶如天壤?!彼赞k實事的人厭惡空談。不說治國練兵,當(dāng)年庭芳想到一個創(chuàng)意,要在系統(tǒng)中實現(xiàn),都非朝夕之功。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干。如何建設(shè)解放軍那樣的鋼鐵之師,她一點頭緒都沒有。打回京城是有信心的,比爛的時節(jié),自家不太爛就可以了。可在生產(chǎn)力弱小的皇權(quán)農(nóng)業(yè)的環(huán)境下成就奇跡,連想一想都覺得艱辛。 徐景昌見庭芳滿面愁容,不由伸手把她摟在懷里,拍著她的后背道:“是我太急,且容我思慮一二。在東湖時,軍紀(jì)也算不錯。無非是賞罰分明。再則,我想要什么樣的兵,見著了,就大肆表彰提拔,大伙兒自然就跟著學(xué)了。聰明人哪兒都有,咱們才開始呢。” 庭芳強(qiáng)調(diào)了一句:“得讓他們有指望。保家衛(wèi)國之后,是安居樂業(yè)?!闭f著從徐景昌懷里掙脫出來道,“前因后果都得分說明白,含混那是文官官場的習(xí)慣,不能帶去軍營。”庭芳一瞬間明白了政委存在的意義??谔柡俺龅募で?,只是一時。若想讓他們退役后還以共產(chǎn)黨人自居,還以曾經(jīng)為傲,就得真正明白他們的血液流入何方,他們的汗水創(chuàng)造了什么樣的輝煌?!暗糜心敲匆粋€人,每個百戶所,就得有個能講明白話的人。軍營里是要賞罰分明,可為何賞為何罰?能打仗的百戶,可未必分說的清楚。上頭的政令,也得巧舌如簧的他們用通俗易懂的話告訴目不識丁的兵士?!?/br> 徐景昌瞠目結(jié)舌:“這樣的人才,上哪里尋去?” 庭芳道:“叫錢先生選了伶俐的培訓(xùn)!再則許他們好處,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雖干的是幕僚師爺?shù)幕顑海瑓s一樣能升官。咱們單劈出一個官職,可與將領(lǐng)為一個系統(tǒng)。做的好了,還能領(lǐng)兵打仗,成就萬世偉業(yè)。還有,文臣武將無需涇渭分明,這些退下來的將領(lǐng)或還年輕,無可去處,就讓他們?nèi)プ鲋髡?。哪個領(lǐng)兵打仗之人不用算錢糧?不用統(tǒng)管后勤?只怕做了縣太爺,比才考成進(jìn)士的縣令還強(qiáng)些。只要當(dāng)兵的有奔頭,不怕勾不著人才。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來的人多了,便是咱們思慮不周之處,也有的是人彌補!” 徐景昌撫掌:“妙!我??鄲罒o將才,你的法子好?!?/br> 庭芳立刻潑了盆冷水道:“想要得用之人,從來不易。便是咱們做大了,你的眼界也上去了。現(xiàn)在覺得得用的,將來就覺得不好了。人才不必cao心,咱們還得想如何使好庸才,那才是本事?!贝嗽捘送シ甲鲋鞴軙r的血淚經(jīng)驗。先前公司才創(chuàng)業(yè),招的盡數(shù)是妖魔鬼怪,好容易帶出個得用的,一轉(zhuǎn)眼人辭職了,又得重新帶。矮子里頭拔將軍,拔來拔去滿意的都極少。待到公司發(fā)展出了規(guī)模,以為可以好好選選人、當(dāng)當(dāng)大爺。誰料盤子大了要求更復(fù)雜,不中用的還是不中用。故庭芳先前帶著振羽,雖覺得她苯,忍了那么許久,就是前世磨出的性子。他們征的兵,大字不識一籮筐,比前世遇著的混世魔王們還令人頭痛,所以能把他們調(diào)度起來,才算的上是高手。 夫妻兩個太年輕,所學(xué)到的東西都太少。只能自己摸著石頭過河。徐景昌把今夜的談話,拿張紙寫了。寫的當(dāng)口,又有新思路,不免涂涂抹抹。庭芳見狀,不去攪他思路,悄悄退出房間,尋君子墨去了。 第366章 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