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叫休，只有休……”玄素的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妻？”空念眨巴著眼，嫣然一笑。

    *

    “玄素？”

    她的聲音將他從回憶中拉扯回來，“你怎么了？我剛剛和你說的，你聽到了嗎？”

    “什么？”玄素有些懵懂地回過神來。

    “我……沒事。”綺月笑了起來，“我說我的藥喝完了，你看?！彼f著把手中的藥碗倒了過來，給玄素看。

    “那……那你今日先好好休息，我先走了。”玄素將婉拿過來，起身便拔腿快步離開了，好像有什么在背后追他似的。

    綺月看著他的背影，笑容漸漸收斂。

    她剛剛說的是：“玄素，我可能，要走了?！?/br>
    第19章 彌城   我要去找她。

    是夜，明月凄冷，落在寂靜的院落里。

    綺月睜開眼，穿好衣衫，推開屋門，院子里的人已經(jīng)等了許久。

    “你們是怎么找到我的？”綺月的面色冰冷如玉，音色微冷。

    “少主人，您在外面太久了，大人擔(dān)心了?！?/br>
    來者是一名黑衣女子，她沒有回答綺月的問題，只是冷言說道。

    綺月聞言冷哼一聲，“縱然你不來，我也有話要問他?！闭f罷便要走出門去。

    忽然，她腳下一頓，又轉(zhuǎn)身回到房中。

    黑衣女子等她再次出來時(shí)，便見她身上多了一件灰白色的外衣，披在肩頭。

    看起來，像是男子的衣衫。

    第二日清晨的時(shí)候，玄素從睡夢中驚醒，他仿佛已經(jīng)有所覺察一般，匆忙披上外衣便往綺月住的那邊廂房里去。

    “綺月，你在嗎？”他用力敲了敲門，門里卻是安靜一片。

    “大人，怎么了？”小桃聽到外頭的動靜，揉了揉眼睛，打著哈欠走了過來。

    玄素的目光一直緊緊盯著屋門，只是問她道：“你有沒有見過姑娘出來？”

    “?。俊毙√毅蹲×?，支支吾吾地道，“應(yīng)該……沒有吧?！?/br>
    城主大人明明讓她在這里守著綺月姑娘的，誰知道她竟然睡著了……昨天怎么就這么困呢？小桃心里想著，納悶地?fù)狭藫项^。

    玄素抬腳破門而入，只見屋內(nèi)空空蕩蕩，哪里還有綺月的身影。

    難道哪怕他提前找到她，依舊改變不了她的人生嗎。那上天讓他知道了這一切，又有什么意義！難道這是他命中注定的劫難，生生世世也無法掙脫。

    玄素微微闔上了眼，轉(zhuǎn)身便往屋外去。

    “佛子大人，您要去哪里？”小桃見他有些不對，大聲問道。

    “我也要走了?！毙啬_步微頓，回眸笑著道，“我要去找她。”

    *

    三個(gè)月后，彌城。

    “琴夫人，琴夫人！”粉衣少女氣喘吁吁地跟了上來，攔住了前頭的女子，“我家主子正在調(diào)息，若是沖撞了，便是告到大人那邊，您也是討不到什么好處的?！?/br>
    “我可是大人最寵愛的女人，你這小賤蹄子，就算是你家主子都不敢這么和我說話！”琴夫人瞥了她一眼，抬手就要一掌打過去，卻忽然只覺得手腕一陣劇痛。

    明亮的日光之下，只見一根無色的絲線不知何時(shí)纏上了她的手腕，劃出一道細(xì)而深的傷口來。

    “你說誰不敢？”

    殿門推開，傳來甜美嬌媚的嗓音。

    只見少女梳著凌云髻，面上覆著深藍(lán)紗幔，只露出一雙明亮澄澈的眼睛。黑色的外衣里頭是墨藍(lán)色長裙，裙尾用金絲勾勒出青鳥振翅的圖案，腳上踏著一雙芙蓉花的繡鞋，繡工更是精巧絕倫。

    “主子?！狈垡律倥娏巳吮阊劬σ涣?，小跑著到了自家主子跟前，“奴婢都跟琴夫人說了好多遍了，她非要來找您，奴婢攔都攔不住。”小姑娘委委屈屈，眨巴眼看著她。

    “好了小枝，我知道了?！本_月將她鬢間的落發(fā)挽到耳后，“我今日想吃百食齋的芙蓉糕，你去幫我買來吧。”

    “是，主子。”小枝說著便要離去，卻被琴夫人身邊的丫鬟攔住。

    “等等?！蹦茄绢^年紀(jì)不大，跟在琴夫人身邊久了，倒是如她一般養(yǎng)出了嬌蠻的脾性，“你家主子分明就在這，偏你這小丫頭為難我們夫人，眼下還沒向我們家主子道歉，怎么能就這么走了？”

    “道歉？”小枝也不是個(gè)省油的燈，當(dāng)下便羞惱地道，“分明是你們不講道理，我都說了主子在調(diào)息還非要硬闖……”

    “好了小枝。”綺月打斷她道，“去幫我買芙蓉糕來?！?/br>
    “主子……”小枝委屈地還要再說，綺月卻微微搖了搖頭，小枝氣得嘟著嘴埋頭便氣呼呼地往外走，誰知“咚”得一聲撞了個(gè)悶響。

    “哎呦。”小枝撞得腦袋疼，抱著腦袋眼淚汪汪地抬起頭，卻見面前是一副青銅鎧甲，當(dāng)下便慌了神，對那青銅將士身后的人行禮道：“小枝見過紆大人?！?/br>
    “大人——”

    這廂小枝的禮還沒行完，身邊卻有一道人影哭哭啼啼地竄了上來，將她往邊上一推搡，嬌滴滴地福身道：“大人，您上哪去了，琴兒找了您好一陣子呢。”

    那人年紀(jì)約莫三四十歲，身材挺拔健朗，若非鬢角已有花白顏色，單看那劍眉星目的俊朗面容，倒是要以為是個(gè)二十余的年輕人。

    他的目光只在琴夫人的身上略略掃過，繼而落在站在不遠(yuǎn)處的少女身上，面色嚴(yán)厲地道：“綺兒，你不好好在屋里修養(yǎng)，在此作甚？”

    綺月垂眸道，“是琴夫人找我不知有何事，我聽著外頭吵嚷，便出來了。”

    “嗯?！甭犃司_月的話，他這才又將目光回落在琴夫人的身上，目光溫柔地道，“你又是來此處做什么呢？”

    “回大人的話?！鼻俜蛉四柯都樱樕蠏熘倘坏男θ?，“琴兒聽聞綺小姐受了傷回來，便帶了上好的傷藥來看望，可誰知小姐身邊的這個(gè)小丫頭不知好歹，非要把我攔在外頭?！?/br>
    “哦?！奔u聞言煞有介事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如此說來，你倒是一派好心了?！?/br>
    琴夫人聽著他溫柔的嗓音，臉上發(fā)燙，心里頭更是百般欣喜。

    眼前的這個(gè)男人，便是彌城的現(xiàn)任城主，整個(gè)西疆稱之為“紆大人”，縱然是如月氏般強(qiáng)大的大國也要讓他三分薄面。

    琴夫人只是一座小城獻(xiàn)上來的美人，彼時(shí)她在那邊陲小城還算得上是美人，可放在這美人遍地的彌城，就有些不夠看了，因此一直也沒能討得紆大人的歡心。

    那一日彌城來了個(gè)絕色美人，日月光輝之下，她們這些女人都被擠兌成了螢火之輝。琴夫人本是心中害怕此女獨(dú)占大人的寵愛，聽聞旁的人說她回來時(shí)受了傷，便覺得是個(gè)良機(jī)，或可做些手腳。

    誰知眼下，竟被紆大人撞上了個(gè)正著。

    紆大人看了看面前人手里的膏藥，看了好一會兒，忽而抬起頭看向這嬌滴滴的美嬌娘，面露笑容，“這傷藥好用嗎？”

    第20章 于言   邢堂的堂主于言，卻是一個(gè)溫文爾……

    琴夫人有些受寵若驚，這還是她進(jìn)府以來頭一次能與紆大人說上這么多的話。當(dāng)即便嬌嬌柔柔地回道：“這是妾身家中帶來的上好的傷藥……”

    “好啊?！奔u大人打斷了她的話，溫和地道，“那我就先幫綺兒收下了，你這番好意我替她領(lǐng)了?！?/br>
    綺月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琴夫人連忙親自將藥瓶獻(xiàn)上，“多謝大人，若是綺小姐用得好，只管差人來我這要便是。”

    “你先回去?！奔u笑著輕撫她的臉龐，惹得琴夫人臉蛋緋紅，“等我得空了便去看你?！?/br>
    “是，大人?！鼻俜蛉诵闹袣g喜的很。

    沒想到竟然意外討得了大人的喜歡，今日得了大人青眼，如此一來在府中她的日子也能好過上不少呢。不過這個(gè)綺小姐……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大人竟待她如此之好。

    綺月可沒有錯過這女人眼中掠過的一絲嫉妒，不過她并未放在眼中。

    西疆女子求存不易。委身于人，這是她們的生存之道，綺月雖不與之茍同，卻也并不因此就輕看她們?？v然是黑沙的金鈴姬中，不也有那十個(gè)血性女兒。

    不過，她雖自忖與她們并不是一路人，也不愿去和她們摻和那些爭風(fēng)吃醋的勾當(dāng)，但大多數(shù)時(shí)候只要沒有危及自己的人，便少有理會。

    眼看著那琴夫人帶著丫頭趾高氣昂地離開，活像一只斗贏了的孔雀，綺月只是看了一眼便回過身來。

    她并不看紆大人，而是將還匍匐在地瑟瑟發(fā)抖的小枝扶了起來，柔聲道，“去給我買芙蓉糕吧?！?/br>
    “那個(gè)琴夫人才沒有這么好的心呢?！毙≈Φ吐曕止?，見自家主子沖自己輕輕搖頭，于是不情不愿地嘟囔著離開了。

    就剩了綺月與紆二人，紆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綺月轉(zhuǎn)身欲要離開，卻被身后的人喚住了。

    “綺兒。”紆冷聲道，“先前念在你身上有傷，你雖私自離城，也不曾罰過你。眼下既然已然能出門了，便自行去邢堂領(lǐng)罰吧。”

    綺月腳步微頓，回身單膝跪在紆的面前，面無表情地道：“是，義父。”

    *

    邢堂。

    “你這是何苦呢，跟他服個(gè)軟的事情罷了。”于言彎腰為她脊背上觸目驚心的傷悉心上藥，一面道：“說起來大人還從未舍得讓你受如此重罰，你究竟是犯了什么事？”

    “私自出城?！本_月平淡地道。

    “私自出城？”于言忍不住翻了個(gè)白眼，“你不愿說就不說好了，犯不著用這種由頭來糊弄我。要是這種理由都能上一百鞭刑，你早就被我打死八百回了?！?/br>
    綺月并不愿再多言，為自己穿好衣衫，仿佛全然覺察不到疼痛。

    彌城邢堂，是令整個(gè)西疆聞風(fēng)喪膽的人間煉獄。傳說沒有邢堂問不出的話，也沒有刑堂堂主折不斷的骨頭。而眾人不知的是，邢堂的堂主于言，卻是一個(gè)溫文爾雅的白衣書生。

    綺月與于言相識的早，那時(shí)候的他還只是邢堂的一名普通酷吏，而綺月也只是一個(gè)剛被撿回彌城的柔弱孤女。于言下手從不留情，更有各種稀奇古怪的法子能讓人生不如死，對綺月也是如此。

    可不知為何，他總是在她受刑之后，私下為她上藥療傷，也因此綺月雖然滿身是傷，卻從未真正傷到筋骨。

    “你身上的纏絲蠱比以前安分了不少，看來這一次你倒是頗有所獲?！庇谘詫⑹址旁谝慌缘你~盆里洗凈了鮮血，又用雪白的帕子沓干了，隨即丟在一邊。

    綺月微怔了一瞬，不過于言卻并未覺察，徑自說道。

    “對了，方才你受刑的時(shí)候，據(jù)說你那小丫鬟捧著百食齋的芙蓉糕來尋你，眼下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在門外等了你好一會兒了?！彼龡l斯理地端起擱在一旁的茶盞，茶水溫涼，正是他素日里喜愛的口感。

    綺月推開鐵門去，果見門口的石階上坐在一小姑娘，懷里抱著一包油紙，聽到開門的動靜，便連忙站起身來。她一見到綺月，登時(shí)眼中便有淚花在打轉(zhuǎn)。

    “主子，怎么剛才受鞭刑的時(shí)候，也不見你喊疼呢?！毙≈τ昧φＡ苏Ｑ劬?，主子都這么堅(jiān)強(qiáng)，她可不能給主子丟人。

    “喊什么疼？”于言從鐵門里走出來，笑容文雅。

    若非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仿佛真的只是一個(gè)文弱書生。

    小枝嚇得一個(gè)激靈蹦到綺月的身后去，只探出一個(gè)小小的腦袋，怯生生地看著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