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相識之人，總不好袖手旁觀。而且蕁娘跟重韞多日相處，也知重韞略懂些醫(yī)術(shù)，不敢說跟大國手比，可至少也比鄉(xiāng)間野里的赤腳醫(yī)生高明了許多。她拉住重韞袖子，還未開口，便聽重韞道：“過去看看。”

    李大娘子跟在貴仁身邊，手上的那把桐油紙傘一直都未放下。握住傘柄的手因為太過用力，指窩處指骨嶙嶙突起。她一瞬不眨地盯住樁子的臉，目中流露出一種莫可言說的情緒，像是震驚，卻又不知為何飽含哀婉。

    眾人將昏死過去的樁子抬到河岸邊的面攤里，扯過兩張方桌拼作一處，輕手輕腳地將樁子面朝下放了上去。

    貴仁急得直拍大腿，連聲道：“這可怎么辦啊。到哪里去找大夫啊?！?/br>
    李大娘子收了傘，將那傘垂在身側(cè)，傘柄緊緊握在手中，側(cè)過臉對一個身穿褐衣短打的腳夫道：“快去請袁秀才?！?/br>
    蕁娘正巧擠進人群里，聞言忙道：“李大娘子，何必求遠(yuǎn)水來救近火？”說著手上用力，將重韞推進人群里，“這位道長，也行得一手好醫(yī)術(shù)呢?！?/br>
    貴仁乍見重韞，不由眼睛一亮，喜道：“道長！”

    重韞朝李大娘子略一頷首，伸手摸到貴仁頸間號了號脈，又揭開背上殘衣看了一眼，只見水泡浮起，滲出不少油津津的血水來，這燒傷倒無什么，只怕是那一下正中背心，又兼之連日cao勞，一時間被砸得得背過氣了。

    傷不嚴(yán)重，只是怕瘀傷內(nèi)滯，卻是來日隱患。重韞想著，從行篋里取出一個小葫蘆，從中倒出兩枚化瘀的藥丸，著人將樁子扶起，塞進藥丸，取了水送將下去。

    “這藥丸是化淤去滯用的，你且收著，每日讓樁子服用兩丸。這些天暫歇上一歇，不要再干重活。”

    貴仁一一應(yīng)了，接過藥來。重韞又吩咐蕁娘取了清水和帕子，將衣服剪開。燒傷處擦干凈了，卻沒有現(xiàn)成的藥膏，要是臨時炮制，需取豬脂煎柳白皮成膏外敷。豬脂手邊即有，柳白皮卻要費時去鎮(zhèn)上藥房買去。

    李大娘子干脆吩咐身旁的一個腳夫去買治療燒傷的膏藥，又叫另一人回李家請頂眠轎過來，說是樁子既然是因救她才受了傷，她自然要將人請到家中好生照顧。言外之意，作為謝禮的銀錢也不會少。

    一句話，讓貴仁頓時又喜又憂。

    重韞與蕁娘忙活了這一場，夜已經(jīng)深了，不好再到它處尋地兒夜宿，正巧貴仁搭乘的那艘貨船要在此處泊上一夜，兩人思計一番，決定就在船上借宿一宿。

    重韞自然是要給錢的，那船老大卻不好意思收，想了想，道：“道長會瞧病，我常年在水上跑，這一到陰雨天氣，總是手腳酸痛，我尋思著，想請道長你給我開個方子。”

    重韞應(yīng)了，從行篋中取出筆墨寫了個方子給他。

    是夜兩人下到船艙。因為睡在船上的共有七人，除開蕁娘都是男人，且加上空出來的貨艙，統(tǒng)共也才三個船艙，總不好讓蕁娘和男人睡一屋，船老大便把兩個小艙室讓給了重韞和蕁娘，自己和另外四個船夫到貨艙里就地打了個通鋪。

    蕁娘躺到夜半，依然了無睡意——這些天她在船上委實睡得太多。她翻過身，將耳朵半貼在艙板上，偷偷探聽隔壁的動靜，聽著聽著，忽然驚覺重韞的呼吸聲急促起來，帶著壓抑的喘息。蕁娘只覺那聲音落在耳里，有如一聲大鑼，敲得她整個人都懵了。

    蕁娘雖未親歷人事，可她在天上跟織女這個有夫之婦好得如膠似漆，幾乎無話不談，又日日跟在賀天這個大男人身后廝混，該懂的她都早已懂了。因此下，聽聞這異響，腦中第一個反應(yīng)竟然是……

    天啊，難道，道、道長半夜居然在自己動手，自食其力嗎？

    這個念頭一起，一張俏臉兒瞬間燒得如醉蝦一般。

    那喘息攀升到高處時，隨著一聲低囈戛然而止。

    蕁娘回過神來，只覺那半顆心砰砰直跳——雖然明知它確然不會跳，可是這感覺如此強烈，像是飲了一大盅后勁極強的烈酒，有些暈乎乎不知所以然。她抬手在脖頸間一拭，竟然汗涔涔的。

    這般聽了一場，愈發(fā)睡不著了，心中蠢動不已，卻不知為何。蕁娘悶悶地翻了幾個身后，終于忍不住披衣而起。

    上到甲板，才發(fā)現(xiàn)船舷邊早坐了一個人，那青衫高髻，正是重韞。

    原想出來散散心里那股燥熱，卻不想遇上了當(dāng)事人。蕁娘在重韞身邊坐下，卻破天荒地不敢看他，也不敢開口跟他說話，心中別扭極了，一邊暗暗鄙視自己，有什么咯，食色性也嘛，道長也是人啊。他首先得是個男人，其次才是個道士不是？

    心中另一個小人捂住臉，嬌滴滴道，可，可是……哎呀，真是羞死人了。

    最后還是重韞發(fā)覺蕁娘坐在他身邊扭來扭去，一副有話要說卻又難以啟齒的樣子，不由倍感驚惑。她還有什么話說不出口的？

    “你……有事嗎？”

    蕁娘飛快地掠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兩只手絞著，默了好一會，才支支吾吾地開口：“那什么，道長，本仙子雖然大肚能容天下難容之事，可總、總也是個女孩子吧？”

    說話間睫毛頻頻閃動，又偷看了他好幾眼。

    重韞雖不解，卻還是“唔”了一聲。

    蕁娘又道：“那什么，有些事是人之常情，我都理解啦?？墒恰墒?，道長！”她忽然抬起頭，迎上重韞探究的目光。那兩只圓圓眼睛里蓄滿盈盈水光，臉上透著粉，好一副惹人憐愛的模樣。

    “你以后做那事時，可不可以避著點？我、我也會難為情的啊?！?/br>
    重韞困惑不解，“做何事？”

    蕁娘將手指絞得緊緊的，眼神四下亂飄，“誒！就是，就是那事?。　?/br>
    “哪事？”

    重韞心里琢磨，他好像沒在她面前做過什么不妥當(dāng)?shù)氖掳　?/br>
    蕁娘甩了兩下腳，心中一急，突然就倒豆子似吐出話來：“你剛剛在船艙里，不是就在做那事嗎？！”

    重韞依舊不解，“我做了什么？”

    像是有一把火，從脖子下呼地?zé)侥樕?，蕁娘捏著衣角，羞憤地說道：“就是成年男子都會做的那勾當(dāng)啊！你要裝不明白嗎？就是要請五指將軍犒勞兄弟，好歹也看些時候！”

    重韞聽得僵住，好一會，才一臉飛紅，語帶薄怒地低喝回去，“你胡說什么??！我何時做過那種勾當(dāng)了！”

    蕁娘不服，斜眼，“那你喘得那樣兒？”

    眼角往上挑，一副你甭想騙我，我都懂的樣子。

    重韞捂住額角，簡直是哭笑不得，“那是因為我做夢魘住了?！?/br>
    蕁娘哼了一聲，自語道，“準(zhǔn)是個香香艷艷的旖夢……”

    重韞見多說無益，加之也實在是不好意思跟蕁娘在這個話題上過多糾結(jié)，便道，“你愛怎么想怎么想吧?！?/br>
    蕁娘后知后覺，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么，一時間捂住臉，跳到河里的心都有了。怎么就說出來了呢？好歹也要給道長留幾分顏面嘛！

    次日清晨，重韞帶著蕁娘告別眾人，朝平安鎮(zhèn)上進發(fā)，一路上蕁娘都落后兩步跟在重韞身后，不再像往時那樣嘰嘰喳喳，就連口渴了要喝水，也是自己摸到重韞旁邊，悄無聲息地將掛在行篋上的水囊摘了下來。

    重韞心中暗笑，也不開口，任由她自己別扭了一路，等進到鎮(zhèn)上，總算等到她憋不住了，一爪子扒住重韞的行篋，問：“道長，咱們?yōu)槭裁匆獊礞?zhèn)上，一路走水路回去不是更為便捷嗎？”

    重韞回頭看了她一眼，臉繃著，底下卻埋著笑，“我來探一個朋友?！?/br>
    蕁娘聞言頓時就來了精神，忙問，“什么朋友啊？”

    “你見了就知道了?！?/br>
    話不多說，兩人繞過鎮(zhèn)上主街，三拐五拐，拐進一條小巷子里。巷子兩旁屋子林立，大都以石頭壘造。走到一所石屋跟前，屋門虛掩著，重韞抬手一推，吱呀一聲，門開了。

    兩人踏入門內(nèi)，因為屋子起得不高，四下里又無其它門窗，一時間竟恍如踏進洞xue里一般，雖是夏日，卻涼颼颼的。

    屋子里擺了一張竹床，一條長案，還有些雜七雜八的，墨繩，鑿刀，刨刀，鋸子……四下里散落著做好的物件，炭籠啦，木桶啦，甚至還有漆上了一半的妝奩盒子。

    有個人趴在長案后頭打盹，睡得極熟，重韞都走到他身邊了，竟然還未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