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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蕁娘依言坐下,心中有些忐忑,不知司命星君想給她看的究竟是什么東西。 她臉上的緊張之色落入司命星君眼中,引得他哂然一笑。蕁娘抬眼看他,忽然發(fā)現(xiàn)他身后豎著一塊七尺高的青石碑。石碑的表面并不平整,上頭刻著的字也歪歪扭扭的。蕁娘瞇起眼辨了好一會,才認(rèn)出上頭寫的是“洗硯池”。 司命星君從袖中取出一枚硯臺,咚地一聲就拋到池子里。那硯臺一沾到池水立刻漲大,一直漲到足有七八張大蓮葉拼湊起來那么大才停下來。 他揚(yáng)手一招,那硯臺立刻飛至池邊。司命星君對著蕁娘一抬下巴,道:“上去吧?!?/br> 蕁娘依言上去,還未站穩(wěn),忽見硯臺邊池水涌動,一只老龜從水底浮出來,背上馱著一本極厚的書。 書是麻布封皮,封面正中央壓著一條三指寬的紅色刺繡,上繡:有問必答。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在翻動書籍,那書籍一直嘩嘩地翻到正中央的位置,停住了。 司命星君見蕁娘不動,便道:“此書乃是我多年記錄所得,你想知道什么問它就成了。我年紀(jì)大了,很多事也記不清了?!?/br> 蕁娘無辜地看了他一眼。那書上根本一個字都沒有,張張頁頁都是白紙,叫她怎么問? 司命星君與她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會,終于一臉嫌棄地說道:“我先兒還以為你是個機(jī)靈的,沒想到原來你這么蠢呢。我給你筆,又給你硯臺,該怎么問,還不明白嗎?” 蕁娘這才恍然大悟。她訕訕地彎下腰,將手里的毛筆在硯臺上劃了兩下,心中暗自腹誹了一番:就你自己最聰明咯。偏不學(xué)人好好說話。哼,要是道長在這里…… 要是他在這里會怎樣? 他肯定第一時間就能明白司命星君的意思吧,畢竟他是那么一個心細(xì)如毫的人吶。她從來沒告訴過他自己愛食甜,他卻知道。 可是……他現(xiàn)在,不在這里啊。 蕁娘想著難免又有些難過,暗自打定主意,速速將該弄清楚的事情都弄清楚后,她一定立刻就去跳鎖仙臺。 那只老龜游到硯臺附近,將身子打橫,方便蕁娘在他背著的書上寫字。 筆落,寫下兩個字,寧淵。 眼前的景色忽然變幻。 蕁娘聽到身后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她下意識地回過頭,便見到一個青衣紫裙,仙帶飄飄仙婢朝她緩步而來。仙婢手里抱著一個嬰孩,剛剛那聲清亮的啼哭想必就是他發(fā)出來的。 那仙婢抱著這孩子一邊小步來回走,一邊輕輕地?fù)u晃手臂。她的聲音十分溫柔,像是又酥又甜的云片糕。 “吶吶,小寧淵不哭了啊。帝子大人馬上就回來了?!?/br> 那仙婢靠近蕁娘身邊時,蕁娘聞到她身上的衣物熏香,淺淡而又余味悠長,和她的百香燈很像。 她忽然就想起在夢中時,她曾經(jīng)給寧淵束過發(fā),那時他們站在雪山黑石之間,他朝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你好香啊。” 那時的羞惱,現(xiàn)在回憶起來,不知因何,總覺有點莫名的心酸。 小寧淵將手指伸進(jìn)嘴里,兩邊臉頰一鼓一鼓的,像是在吃手指。那仙婢便笑著把他的手指拿出來,小寧淵又放回去,兩人你來我往,如是循環(huán)了好幾次,那仙婢便板起臉來,佯裝生氣:“小寧淵再這樣可是要被打手手的啊?!?/br> 小寧淵才不管呢。哼,我就要吃手。 他那只小胖手還沒碰到嘴唇,便被那仙婢拿住。那仙婢在他手背上輕輕拍了一下。 小寧淵小嘴一癟,作勢要哭。那仙婢嚇壞了,趕緊哄他:“別別別,小祖宗你可千萬別哭啊。不然帝子大人回來又該罵人了?!?/br> 小寧淵似乎是被那小仙婢逗樂了,嘴角一揚(yáng),便咯咯地笑出聲來。他的眼珠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有那么一刻像是透過了什么與蕁娘的目光相遇,便凝注不動了。 透過幼年寧淵的眼,蕁娘看見天火四起,云海翻騰,雷電怒行其中。 無數(shù)場廝殺過去,已經(jīng)長成了俊美青年的寧淵在無數(shù)場血與火中不要命地沖殺,帝子所指之處,他便不惜性命。 他像是失去了作為人的意識,變成了一把冷冰冰的武器。 有一日在戰(zhàn)場上鳴金收兵后,他獨自一人坐在天河邊上。手下的仙兵們在下游張網(wǎng)攔住水里的尸體,將那些尸體一具具打撈上來,整齊地碼放在河岸邊。 昆侖淬月橫在他膝頭,一身暗淡的鐵色,根本看不出出鞘時化為月光的掠奪人目。 劍的主人和劍一樣,不笑時,神情冷漠,一身肅殺之氣凜冽逼人。 蕁娘才想要往前走幾步,離他再近一點,忽見一個銀甲仙兵御劍從遠(yuǎn)處疾飛而來,一落地,便急急道:“將軍!九重天西面發(fā)現(xiàn)了一隊泰山君的奇襲人馬,對方人數(shù)眾多,我們肯定擋不住,要退到不周山去嗎?” 寧淵淡淡道:“我們千辛萬苦才奪回九重天,一轉(zhuǎn)眼就要把到手的東西讓出去嗎?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可是……”那仙兵道,“可是對方領(lǐng)軍的是……” 寧淵長身而起,一手握住劍鞘,一手握住劍柄,刷地將昆侖淬月□□,劍尖斜指地面,劍刃上的血跡暗紅,已經(jīng)干涸了。 “是誰?” 那仙兵湊到他身邊,耳語了句什么。蕁娘沒有聽見,卻清楚地看到寧淵的眉頭越皺越緊。 然而他的唇微微掀動,依然堅持道:“不能退。傳令下去,敢有退后者,格殺勿論?!?/br> 蕁娘目送寧淵他們遠(yuǎn)去。這一行人,加上寧淵也還不到百人,可他們要對抗的卻是一隊千余人的人馬。 寧淵他們順著天河往下走,一直走到天河盡頭,消失在一抹殘陽里。 蕁娘的眼前又是一轉(zhuǎn)。 巍峨的宮殿浮在云海中,玉柱金頂,金碧輝煌。 一道威嚴(yán)的聲音在她耳邊炸響:“叛將寧淵,即日起刺配冰極之淵看守燭龍神墓,若無宣召,永世不得私回九重天!” 蕁娘抬眼望去,只見大殿的寶座上,帝子端坐其上。他穿一身玄色龍紋袍,頭戴白玉冠,額前腦后各自垂下六串白玉珠鏈。 此時的帝子和后來蕁娘見到的帝子完全不同。蕁娘后來見到的帝子性格溫和,待人有如春風(fēng)化雨。而此時的帝子一個聲音,一個眼神里,威嚴(yán)盡顯,冷漠懾人,讓人不由心生顫栗。 大殿之外,還有九十九級臺階。 寧淵就跪在臺階下方。 蕁娘的視線轉(zhuǎn)出去,便見他沉默著叩完了三個頭,道:“喏?!?/br> 他孤獨一人,手上只有一把劍,就那么落拓?zé)o依地在竊竊私語中走出了云霄殿。 蕁娘聽見有人說:“真是沒想到啊。我們都以為帝子的親弟弟青帝投敵背叛,誰能想到青帝實際上是我軍的細(xì)作呢。而一直以來最英勇善戰(zhàn)的寧淵將軍竟然才是那個暗中通敵的人……” “要不是因為他是帝子一手養(yǎng)大,這樣的罪,怎么可能只定個刺配流放……” 蕁娘用力地追,想要追到寧淵身邊,想對他說:“不對!他們說的都不對!我相信你的,你絕對不是那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