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皆抬頭望去。

    一片絢麗的煙火盛開在藏藍色的天幕下。

    臨安人有在元旦前放煙火的習俗。重韞心中一動，少年時關于節(jié)日的那些記憶忽然滾滾涌出。

    東家放完了煙火，西家又放。一墻之隔的巷道忽然熱鬧起來，不知從哪里涌出一群孩童，又吵又鬧，奔跑蹦跳，或是三兩成群站在門前，情緒激昂地討論各種煙花的名目。

    “快看呀，那是臘梅開花！”

    “那是金雞報曉！”

    “那是……”輪到的那個孩子說不出來，聲音里便帶了點急，憋了半晌，忽然爆出一句：“那是母豬上樹！”

    “嘁——”

    “噗嗤?！笔n娘忍不住笑了，眼角余光里，似乎瞥到重韞微微提起，又很快放下去的嘴角。

    “是燈樹千光照。”

    “什么？”蕁娘看向他。

    璀璨的煙火映照在他清澈的眸中，蕁娘聽見他用低沉的聲音緩緩道：“剛剛的煙花，叫作燈樹千光照?！?/br>
    “咻——砰！”

    燈樹千光照，明月逐人來。

    薄云散去，天上一輪圓月，正好。

    作者有話要說：

    唔，最近在重新看《金/瓶/梅》，忽然發(fā)現(xiàn)，唔，西門慶簡直就是古代版霸道總裁啊。哦，當然，他是洗不白的渣男版霸道總裁。

    嚶嚶嚶，怎么辦，我好想寫《金/瓶/梅》的同人啊，真是藥丸……

    第137章 爛柯

    臨安城是江南富庶之地，元旦過得自然是尤其熱鬧。一大早起來，先放過爆竹，再貼門神，換桃符，在門額上掛上一早剪好的紅色門簽。接著退回家中，在廳堂上掛上祖先畫像，供上香燭果品，懇請祖先在天之靈保佑闔家來年安康順遂。

    料理完家中的祭祀事宜，全家人便在家主的帶領下到各大寺廟、坊街游逛，日落時分方才興盡而歸。

    臨安香火最為鼎盛的寺廟之一乃是西湖邊上的靈隱寺。元旦當天，重家一門四人并大女兒女婿一家一大早便帶著香燭果品到靈隱寺還愿。才入寺中，但見里頭香煙裊裊，人群熙熙攘攘，真是連個下腳的地方都快尋不到了。虧得重老夫人早與寺中相熟的知客長老打過招呼，那知客長老一早便在山門處等候，等他們來了，就帶人從小路繞到前殿。

    重家大姐兒育有一雙兒女，兒子今年十二歲了，女兒今年七歲。這兩個孩子都是淘氣好玩的性子，大人在佛殿里參拜，他們跪不住，兄妹倆互相對了眼色，趁大人們閉目祝禱的時候一溜煙兒跑到殿外。因嫌前殿吵鬧，遂一路向后，一直走到一處僻靜之地，見前方有一口井，那女孩兒眼睛驟然一亮。

    “哥哥，咱們今天可還沒投麻豆呢?！?/br>
    時人風俗，認為麻子與赤豆有避瘟癘的作用，故而在元旦之日，撿麻子與赤豆各七粒投入井中，以求一年平安。

    女孩子跑到井前，取下脖子上掛著的小荷包，數(shù)出七粒麻子和赤豆放在哥哥手中，自己也拿了。

    那少年許是覺得幼稚，嘴一撇，正打算松開手就這么將這一把麻豆撒入井中，女孩兒忽然伸手一攔。

    “哥哥，往年都是直接投，為免也太簡單了些，今年咱們玩些新鮮的吧?！?/br>
    “你想怎么玩？”

    女孩兒笑瞇瞇道：“請哥哥先后退七步?！?/br>
    少年沒做多想，依言行了。

    女孩兒又道：“好了，現(xiàn)在輪到我后退七步了。”

    她人矮腿短，每個步子又都收著，雖然也后退了七步，可后退的距離竟還不足少年的三分之一。

    “好了。”她鼓起胖乎乎的雙腮，“請哥哥投麻豆吧?！?/br>
    那少年傻眼：“這么遠，怎么投得中？”

    “哥哥要是放棄，就算輸給我了?！?/br>
    少年沒好氣地瞪了女孩兒一眼：“就知道你個鬼丫頭沒安好心。哼，你瞧著好了?！?/br>
    少年說著，從袖間取出一塊帕子，將麻豆包了，拈起四方帕角打了個結(jié)，抬手輕輕一擲，只見一道白線滑過，順利地落入井中。

    女孩兒估計是沒料到哥哥也會使詐，咬著唇磨蹭了一會，忽然將腳一跺，把手中的麻子赤豆都丟了。

    “你耍賴，我不玩兒了?！?/br>
    男孩哈哈大笑：“到底是誰先耍賴的啊?！?/br>
    女孩兒轉(zhuǎn)頭就跑，跑了兩步，聽到身后的笑聲益發(fā)得意，氣上心頭，干脆把頸上掛著的荷包也丟了。那少年笑了一陣，見meimei跑遠了，今日寺廟游人眾多，他唯恐人走丟了，趕緊追了過去。

    這一對兄妹走后，井邊的草木后頭忽然走出一對男女。

    蕁娘撿起那只荷包，從里頭掏出十四顆麻子赤豆握在手心，笑吟吟道：“道長，你們這兒的風俗真有趣兒。咱們也來比比，看誰投得好，怎么樣？”

    重韞沒做聲，只靜靜地看著她。蕁娘便退到那少年剛剛站著的地方，拈住一顆赤豆，以指彈之，那豆兒卻不聽話，不是落到井沿邊上反彈出去，就是落到地上。七粒彈完，沒一粒落到井里的。重韞看不過眼，默不作聲地從她手中接過荷包，取出一粒赤豆輕輕一彈，那豆兒滑過一道弧線，輕輕松松地落入井中。

    蕁娘奇道：“道長你是怎么丟進去的，快教教我?！?/br>
    重韞瞥她一眼，看見她眼巴巴的樣子，實在抵不過，只好認命地站到她身后，扣住她的手，手把手地教她如何抬腕，發(fā)力，手指的姿勢應該如何。

    蕁娘正認真地鉆研丟豆子的“秘笈”，身后冷不丁傳出一聲“三弟”。

    重韞身體一僵，許久，才放下蕁娘的手轉(zhuǎn)過身。

    那個女人穿了一身銀紅色的窄袖夾襖，一件月白挑線裙子，遠遠地站在一顆柏樹下。

    她往前邁出一步，又停下來，咬住下唇，猶豫地問道：“這些年，你去了哪里？”

    蕁娘牽住重韞一只手，悄悄地捏了下他的手心。

    重韞低頭看了兩人交握的雙手，許久，方道：“你認錯人了?！?/br>
    二娘子笑了一下，“幾個月前，我已經(jīng)與你的娘子見過了，三弟，你這謊撒得可不高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