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軒眉頭一皺。

    “可是魔物又如何？”琴娘子辯解道，“仙長明鑒，只要能為我們達(dá)成所愿，神魔又有何區(qū)別？”

    “你卻聯(lián)合那個魔物，讓怪病蔓延于整個九豐城?！蔽能幷f完這句，又抿了抿唇，“是你禍害了全城的人?！?/br>
    琴娘子終于連辯解也無力，只能趴伏在地嚶嚶哭泣。

    “還有一事，我在蘊(yùn)靈齋后院發(fā)現(xiàn)一處被挖掘的痕跡?！蔽能幱值?，“你在奪取了蘊(yùn)靈齋后，可是有從那里挖出過什么？”

    簡易卻是第一次聽到這事，臉上一愣，臉上神情不由得越發(fā)暗了下來。

    琴娘子聽到這話，神情卻是古怪了幾分。她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帶著一縷悲傷，“仙長以為會是什么？”

    文軒自然猜不出來，但總以為是簡易家中的東西。

    琴娘子卻忽然放聲大笑，“是我外祖母留給我的遺物，一根翠玉墜子，要我傳給我將來的女兒的！那本來就是我的東西！是我親手埋在那里的！”

    文軒簡易皆是一愣，顯然沒想到這個答案。

    “可是當(dāng)我準(zhǔn)備出嫁，想要將這根墜子再挖出來時，父母卻百般阻撓！哪怕我出嫁后省親回來，他們也不愿將墜子給我，更直言那根本不是我的東西！再之后，這里便搭成了一個蘊(yùn)靈齋，徹底成為了我弟弟的東西，連靠近都難！”琴娘子每當(dāng)提到這些事情，便顯得有些神神叨叨，“我只得等到將整個蘊(yùn)靈齋都奪到手中之后，再去將那塊土挖開……”

    挖開之后，究竟挖出了什么？文軒心中隱隱有了一種預(yù)感，沉得很。

    “結(jié)果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沒有……”琴娘子慘笑道，“就連那墜子，也成了這蘊(yùn)靈齋之所以能開設(shè)起來的資本之一，全部給了我那個弟弟……”

    并不是什么難以預(yù)料的答案。

    這女人之所以做這么些惡毒的事情，其實與利益金錢并無太大關(guān)系，全是源于這許多年來對于自己親生父母的那些心結(jié)。

    文軒沉默片刻，不由嘆道，“原來如此……你也是個可憐之人。”

    琴娘子渾身一顫，幾乎又以為自己可以獲救了。

    “師兄！”簡易更是語帶焦急。

    文軒卻只是搖了搖頭，對著琴娘子平靜地陳述道，“殺人償命，你自己了斷吧?！?/br>
    文軒確實是個仁慈的人沒錯，但對于琴娘子這種人，這便是他仁慈的極限了。

    而后文軒抱著懷中嬰孩，一步步往外走去。

    琴娘子呆愣愣看著他的背影，終于徹底感到了絕望。這種絕望就如同當(dāng)初獨自面對簡易一樣令她窒息。文軒的出現(xiàn)曾經(jīng)給予了她一點希望，但在那些她曾經(jīng)所做過的事情面前，這希望到底也不該是屬于她的。

    眼看著文軒在門口一個轉(zhuǎn)身，身形就要消失不見，琴娘子最后哭著喊道，“仙長！求你可憐可憐我的孩子！所有的錯都是我犯下的，和他無關(guān)！求你讓他好好長大！”

    一句話說完，她再無掙扎，猛地起了身，狠狠沖向桌角。

    這桌角是實木的，堅固又銳利。琴娘子狠狠撞到上面，腦側(cè)頓時撞出一個血洞，一瞬間鮮血四濺。簡易往后退了一步，避開飛濺的血沫，冷眼看著。琴娘子歪到地上，鮮血從她頭上的傷口處不斷溢出，和之前李員外所流出的那些混在一起。

    她在彌留之際，眼神渙散，喉中發(fā)出科科的異響。

    誰也說不清她最后究竟是否后悔了，是否對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懷有愧疚。但在最后的最后，至少她心里一塊地方是安的。至少她的孩子有希望活下來了……

    “對了?！本驮谶@個時候，簡易忽然惡意地笑了笑，“你還不會以為，這個孩子是你與你的丈夫所生的吧？”

    分明已經(jīng)幾乎咽了氣，琴娘子聽到這句話，原本已然開始渙散的瞳孔竟然猛地就是一縮。

    “你與你丈夫幾十年也未得一子，你和那魔物剛一混在一起就懷了一個，你難道沒想想這是為什么？”簡易道，“你以為那魔物是送子觀音？呵呵，分明是你丈夫沒有那個本事，就是真的送子觀音過來，又能有何用？”

    琴娘子聽懂了其中含義，已經(jīng)處于彌留之際的身體竟然開始微微地掙扎顫抖。

    “想必你也不記得這孩子是怎么來的了吧？那魔物可親口說過，你的滋味不錯?！焙喴仔α诵?，“它便這么讓你有了那個孩子——那人魔混子。”

    人魔混子。

    這四個字就如一記重錘敲到了琴娘子心中，讓她一下子連那微弱掙扎的氣力都沒有了。

    她終究沒能為自己的丈夫留下半點血脈。更令她渾身發(fā)涼的是，人魔混子，這樣的一個孩子，要如何活得下去？

    琴娘子終于咽了氣，在最深的絕望之中。

    在最后的最后，簡易打破了琴娘子心中僅剩的希望，完成了自己最終的復(fù)仇。

    他深深吸了口氣，握了握自己的拳頭。

    當(dāng)簡易從房間出來，看到文軒就正站在廳中。距離門口并不太遠(yuǎn)，剛才簡易所說的那些話，他自然也聽到了。

    “竟是人魔混子？”文軒看著懷中嬰孩，喃喃自語。

    嬰兒此時已經(jīng)哭得累了，安靜下來，只在文軒懷中不安地翻來翻去。露出的胳膊白白胖胖，像一截嫩藕。

    多像一個普通的人類嬰孩啊，但文軒有意識地一探，卻偏偏當(dāng)真能探到那么一絲魔氣。雖然這魔氣極淡，比福禍仙君的那些木質(zhì)雕像還要淡上幾分，不仔細(xì)探查根本發(fā)覺不出，卻確實是魔氣無疑。

    簡易一步一步走到文軒的身旁，低著頭，等待著文軒的質(zhì)問。

    “簡師弟，”文軒的第一句話卻是，“我是否不該救下這個孩子？”

    簡易猛地一愣。

    “我原本的打算是，找一戶無子的凡人人家，瞞下這個孩子的身世，讓他們收養(yǎng)下來。”文軒緩緩嘆道，“但既然是人魔混子，這個打算就行不通了。或許我該直接將他交給宗門。”

    “交給宗門？”簡易反對道，“那是成心想要弄死他啊?！?/br>
    “你不本來就想弄死他嗎？”文軒斜斜看了簡易一眼。

    簡易一噎，好半晌才有些尷尬地回道，“此一時彼一時啊……”他剛才想弄死這個孩子，僅僅是想讓琴娘子更痛苦幾分而已。如今琴娘子已死，他自然對弄死這孩子也失去了興趣。

    正相反的是，既然現(xiàn)在文軒已經(jīng)知道了這孩子是人魔混血的事實，簡易便反而不能讓這孩子就這么死了。至少不能死于玄門正派的斬妖除魔。

    “人魔混子也是人?！焙喴讎?yán)肅認(rèn)真的表示，“也有作為一個人生存下來的權(quán)利，將來是正是邪全看他自己。”

    “是嗎？”文軒困惑地看著他，顯然不理解他忽然如此表態(tài)的用心。

    “總之不能將他交給宗門！”在這種目光下，簡易難免有些羞赧，“大不了丟去青羽門，讓那姓趙的養(yǎng)！”

    “這倒是個好主意?！蔽能幉唤恍Α?/br>
    說話間，文軒在客廳內(nèi)又走動兩步，停到一個桌臺之前。這是在琴娘子的屋中，自然不會少了那樣?xùn)|西——福禍仙君的木雕，就擺在這桌臺正中。

    相比在其他地方見過的許多，眼前這個木雕周身所縈繞的魔氣空前濃郁，看似一個中樞。

    “聽你方才說法，你似乎是見過這個魔物的。”文軒道。

    簡易不敢再有絲毫隱瞞，忙將自己如何靠著趙飛玉混入魔物中的事情老老實實交代了一遍，一個字都不敢作假。

    文軒聽完，沉默許久，而后抿了抿唇，“所以你故意將我支開……”

    簡易沒有絲毫辯駁，只低下頭來，像個犯錯的孩子。

    文軒最不忍見他這般模樣，頓時張嘴準(zhǔn)備說點什么，緊接著卻又將嘴閉上了。

    簡易硬著頭皮，等待著。他知道文軒肯定會問些什么，今天被知道了這么多事情，文軒不可能什么都不問。

    然而文軒這么看了他良久，居然只是嘆了口氣，又將視線給收了回去。而后文軒問道，“那魔物的實力如何，你看出來了嗎？”

    只有這個嗎？簡易不知道究竟該驚還是該喜。

    “大約筑基的實力?！倍蠛喴自敿?xì)答道，“比師兄你之前稍微差一些。但要對付他，我們現(xiàn)在還是不夠?！?/br>
    “是嗎？”文軒不置可否，又問，“那如果通過這木雕，他能將實力發(fā)揮幾成？”

    簡易正欲回答，忽然臉色一變。文軒這個問題，讓他感到了一絲突兀地不安。

    文軒也不等他的答案，整個人就那么站在這兒。

    他就那么站在這兒，修為居然節(jié)節(jié)攀升。雖然攀升得很慢，卻確實是在節(jié)節(jié)攀升無疑。

    “師兄！你想做什么？”簡易急道，“通過這木雕，他甚至能將真身直接傳來！就算因為路上的耗損，他的實力會只剩下七成，也不是我們能夠?qū)Ω兜模　?/br>
    “你不是知道嗎？”文軒笑著表示，“既然你對我的事情知道得這么清楚，你該知道的?！?/br>
    他在最初晉升到筑基期時，曾經(jīng)自行領(lǐng)悟過三種法術(shù)神通，其中唯一的攻擊法術(shù)便是那冰刃之術(shù)。而剩下兩種的其中一種，卻能燃燒潛力，強(qiáng)行提高他的實力。

    實力能提高多少，全看他當(dāng)時的潛力有多少。因此以往筑基時，他頂多能將實力提高三成左右。等到凝元之后，因為功法太過不堪，這一法術(shù)更是幾乎失去了效果。但此刻他剛從凝元跌落，又兼之新得功法，心態(tài)精氣都在最佳，再將這么一招使出來，聲勢自然空前絕后。

    這聲勢也是此招的弊端之一。聲勢太大，所需的時間太久，只能打有準(zhǔn)備之仗，是以之前被埋伏時根本尋不到使出的機(jī)會。面對眼前的情形，卻是無比合適。

    不過片刻，文軒身上竟然隱隱透出凝元的氣息。

    “師兄！”簡易卻更加焦急，“何必急于一時！”

    如此招數(shù)，不可能不付出代價。效用越好，代價也就越大。簡易百般想要阻止，卻無能為力。

    “何必急于一時？”文軒反問了一句，臉上神情仿佛是在說著某種笑話。

    他的神情看似平靜，從露面到現(xiàn)在看似一直這么平靜，但他的心底，卻一直壓著一股滔天怒火。

    為了那個被全城人視為災(zāi)星的癡兒，為了那個到剛才為止一直被自己真心疼惜的少年。

    何必急于一時？是啊，身旁這人還能清清楚楚分出個報仇的順序，還能知道什么人可以馬上算賬，什么人還得等。身旁這人，到底不是那個癡兒本人，到底并非自己方才所疼惜之人。

    可笑文軒卻反而不能恨得這般冷靜。

    修為終于攀升到了頂點，堪堪在凝元的邊緣搖晃。

    文軒將懷中嬰孩拋到簡易手中，祭起那柄飛劍，將自己的靈氣一層一層凝聚上去，用力一揮，猛地朝那木雕劈去。

    飛劍擊木，竟然發(fā)出金玉相擊之音。

    木雕堅持了一個剎那，終究被一劈為二，跌落在地上。

    縷縷黑氣頓時從木雕裂口中浮出，凝聚成一個龐大的魔影，低沉的聲音響徹四周，“是誰——如此大膽——！”

    文軒一聲冷笑，二話不說，又是一劍狠狠劈去。

    第39章

    那魔物青面獠牙，周身黑氣繚繞，背后生著一雙黑翼，體型龐大，頭上尖角幾乎要頂破房頂。

    但還不等它將此等形體完全展露出來，文軒一道飛劍已經(jīng)斬到了它的身上。

    魔物吃疼，咆哮不已，巨掌朝文軒拍來。

    文軒不躲不避，以攻為守，飛劍舞成一道旋風(fēng)，將那巨掌攪滅，使它重新散為一縷縷魔氣。

    “什么人——”魔物驚愕萬分，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出聲詢問。

    之前文軒毀那木雕時，它分明感覺不過是離凝元還差些許的修為，這才托大前來。結(jié)果文軒又是兩招襲來，修為竟然每一招都更往上攀升一截。

    文軒聽他詢問，只回以冷笑，半個字都懶得回答。他手中飛劍依舊不斷攻去，步步緊逼。

    魔物的實力到底因為這傳送而被耗損得只剩下了七成，一下子就有些招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