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是啊,師兄,確實是這樣的。”簡易看著他的雙眼,徑直問道,“可是那又如何?” 什么叫那又如何?這次換文軒無言以對。 “你的性命不用再維系在我的身上,這不就夠了?”簡易笑了一笑,“至于我的……師兄,就算沒有這什么同心蠱,你該不會以為,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情,我能夠獨活于世吧?” 這句反問比任何告白都更能震撼人心。文軒想著那最初所見的一條窄路,想到那兩面墻上滿滿的自己,半晌沒說出話來。 半晌之后,文軒再開口時,眼角竟然隱隱有些泛了紅,“可是,這不公平。” “沒有什么不公平的,這都是我自己的選……”簡易剛剛說到一半,猛然看到文軒眼角那點紅意,整個人都驚呆了。 自從他與文軒相識以來,也算是陪著文軒走過了不少起落,看著文軒經(jīng)歷了不少苦痛之事。但在此之前,他從未看到過文軒流露出這樣的神情。 憤怒,委屈,不甘,交織在一起,以至于再差一分便要哭泣。 “簡師弟,”文軒抓住簡易的手腕,緊緊握著,握得極其用力,“這不公平?!?/br> “不是,并不是的,師兄你別這么想。”簡易手足無措,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你……我……這種事,不至于,不至于讓你……” 但最終文軒并沒有真正流露出那樣脆弱的一面。眼角的紅意也只是泛了泛,很快便被他忍了回去。他只是緊緊握著簡易的手腕,一字一頓的道,“簡師弟,讓我再試一次?!?/br> 簡易愣愣地看著他,愣愣地點了點頭。 之前的工序已經(jīng)在他們兩人的心中鋪設(shè)好了橋梁。理論上而言,只要他們愿意,他們可以再嘗試無數(shù)次。 就在簡易點了頭之后,文軒便俯身過去,再次將額心貼在了他的額心。 依舊是熟悉的黑暗窄路,依舊是仿佛拼盡渾身力氣般的穿墻而過,依舊是濃得化不開的黑霧籠罩著一切,依舊是簡易心中那股強大得根本無法抗衡的防備之力。 當再一次被彈出到現(xiàn)實中之后,文軒甚至一句話也沒說。 簡易同樣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嘆了口氣。 很快,文軒第三次將額心貼上了他的額心,簡易抿了抿嘴唇,只任由他施為。 所有的抵抗,都被簡易放在了心里。 這次文軒堅持得稍微久了一點,幾乎是拼了命地在于簡易心中那抵抗之力抗衡。但他怎么可能在簡易的心中勝過簡易?也不過稍稍多堅持了片刻,文軒便又一次被彈到了現(xiàn)實之中。 簡易呼出了一口氣,卻知道遠沒有到結(jié)束的時候。文軒一旦倔強起來,不會這么輕易認輸。 這一次,簡易甚至是主動地將額心貼了上去。 片刻之后,又是相同的結(jié)果。 同樣的事情,他們不知道究竟試了多少次,文軒也不知道究竟失敗了多少次。每一次簡易都會顯得疲憊一些,文軒的疲憊卻只會更甚。原本已經(jīng)許久都沒有有過爭吵的兩人,竟在這種地方,莫名爭得不死不休起來。 簡易嚴防死守,文軒拼死突破,誰也不愿退后一步。 直到已經(jīng)月上中天,在文軒第不知道多少次被彈回到現(xiàn)實中后,簡易開了口,聲音略顯黯啞地問,“師兄,可以了嗎?” 文軒看著他,甚至連呼吸都穩(wěn)不過來。那條窄路兩邊的墻壁,是簡易所設(shè)下的第一次道屏障,雖然每次都會被文軒突破,卻每次都會耗費他大量的心力,致使他現(xiàn)在臉色慘白得不像話。 “師兄,”簡易現(xiàn)在雖然也有疲憊,但對文軒的擔(dān)憂,才是他此時不得不開口的原因,“可以了吧?!?/br> 是啊,可以了。原本那股怎樣也不愿意服輸?shù)匿J氣,在這么無數(shù)次的失敗之下,早已被磨平了。文軒只覺得心灰意冷。 他靜靜地看著簡易,卻半晌也沒有回應(yīng)。 “簡師弟,”等他終于開了口,卻是道,“我根本到不了你的心底,是嗎?” 簡易很快答道,“你早已經(jīng)在我的心底了,我的心底全都是你?!?/br> 這是句實話,那滿墻的壁畫就是鐵證。然而那只是簡易心房最接近外界的一層。還有更多被藏起來的地方,卻被他捂得嚴嚴實實,死都不讓文軒知曉。 真的是死都不讓,不帶任何夸張。他寧愿追求那所謂的成功一半,追求自己的性命仍舊被牽系在文軒身上,也不愿讓文軒看到那心底的一切。 文軒真的很想問句為什么。 為什么你都愿意因我而死了,卻還是始終將我攔在外面? 但同樣的一句話,也可以反過來問:他都愿意因你而死了,你還在強求些什么? 文軒笑了一下,帶著點自嘲,“好吧,是我貪心了?!?/br> 他看似是終于看開了,心中卻還是郁郁不歡。簡易扶著他的手臂,神色擔(dān)憂。他搖了搖頭,又看了簡易片刻,忽然問道,“簡師弟,你以前說過,你在原本的世界里過得很幸福,其實是騙我的吧?” 話音剛一落地,簡易很明顯就僵了一下。 片刻后,簡易卻又故作自然,“師兄,你怎么忽然這么問?” “只是忽然想到?!蔽能幍?。想著究竟他會在心底藏著些什么,究竟能藏著些什么,究竟是什么能讓他如此排斥被文軒知曉,然后便想到了,“雖然你曾經(jīng)是那么說的,但實際上,自從你我相識以來,你從來沒有想過家?!?/br> 如果真的生活幸福,家庭美滿,怎么可能來到如此遙遠的另一個世界卻只顧著高興能與書中認識的角色相見,絲毫不會想家? 簡易張了張嘴,只覺得口中一片干澀,根本說不出話。 有些事情,他想盡辦法,拼命地掩飾了。卻偏偏在這種根本沒有想到的地方,露出了最大的馬腳。 好半晌,簡易才憋出了四個字來,“都過去了。” 如果真的都過去了,便不會無法面對。文軒深知這個道理,卻只能嘆一口氣。 所以那些被簡易所藏在心底的東西,便是在前一個世界中的那些,明明不幸福卻被他裝作幸福的事情嗎?或許是也或許不是,簡易死也不讓他看,他便無從知曉。只要是猜,就總有猜錯的可能。 “師兄,無論我從前是個什么樣,都沒有關(guān)系。”簡易又急急地說著,仿佛急于表態(tài),“自從我與你相識,我就只是你所認識的我了。那些過去的事情,還管它做什么呢?那些都和我沒關(guān)系了。自從你我相識,我便只想和你在一起?!?/br> “嗯。”文軒點了點頭,忽然道,“我也是?!?/br> 簡易一愣。 “只想和你在一起?!蔽能幍馈?/br> 簡易回過神來,滿面紅光,喜不自勝。 文軒揉了揉他的腦袋,笑著表示,“簡師弟,今日是我太任性了,竟然拉著你折騰了這么久?,F(xiàn)在這么晚了,你累不累?” 簡易自然是累的,卻不會答累,“師兄,別這么說,你也只是想徹底解決同心蠱的事情罷了?!?/br> “嗯?!蔽能廃c點頭,低聲應(yīng)了。 兩人隨后又說了些閑話,簡易實在支撐不住了,便向文軒告了辭,趕回自己的洞府休息。 雖然文軒這里也備了他的房間,但自打他這次回宗門之后,祁繼白也多少有了些當師父的樣子。如果整夜不回去,簡易怕是免不了要被師父教訓(xùn)一頓。 待到簡易走后,文軒獨自一人坐在洞府之內(nèi),哪里還有半點之前微笑的模樣,就連雙手也不禁緊握成拳。 可恨,竟然還是無法甘心。 文軒咬了咬牙齒,再次低聲訴出那四個字,“……這不公平?!?/br> 有那么一個人,對你的一切全都知道,對你的一切全都接納,口口聲聲會一直與你在一起。 你卻對他一無所知。 第62章 翌日清晨,文軒坐在洞府內(nèi)完成了自己的早課,回憶起昨晚的事情,還忍不住嘆一聲氣。 昨夜那種不甘依舊縈繞在他的心頭,他卻只能將這不甘埋在心底,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得到平息。大抵在他們相處了更久之后,簡易會愿意告訴他更多的事情吧,他現(xiàn)在也只能這么指望了。 正在如此想著的時候,有一封信箋從外面飛入。文軒取來一看,卻是簡易來的信。簡易在信上說,他今日要完成祁繼白所布下的課程,所以可能沒空過來陪文軒了。 這小子,不過一日不來,也要打一聲招呼,不知道的還當他整日往這邊亂跑才是正事呢,哪里有個盡心修行的樣子?文軒不禁笑著搖了搖頭。 但是現(xiàn)如今,一旦簡易不來,文軒所住的這塊地方便當真連個人影也看不到了。這個事實又讓文軒心中平添了一種無奈。 結(jié)果還不等他感嘆感嘆如今的空虛寂寞冷,外面便有一道靈氣劃空而來,是有人御劍而至,還將渾身的氣息外放得十分囂張,隔著八百里遠都能感受得到。 察覺這股囂張的契機居然落在了自己的屋前,文軒真是意外極了。 除了簡易,這地方竟然還真會有別人來?文軒腹誹著出門一看,一見門外傲然抱胸而立的那人,頓時“哦”了一聲,明白了。 他還當是誰,原來是駱輕泉。 “文師兄?!瘪樰p泉見文軒出來,雙眼顯而易見亮了一下,口中不陰不陽地冷笑道,“你可算回來了。哼,你也終于又凝元了?!?/br> 文軒對他這點莫名的敵意已經(jīng)見怪不怪,輕車熟路便無視了。在文軒眼中,駱輕泉這個師弟是個很讓人頭疼的小子,心思卻也簡單,并不算特別難以對付,只需要學(xué)會無視就好。 但在這種時候,駱輕泉竟然還會來這里找他,這一事實又讓文軒心情特別復(fù)雜。 總之文軒笑著道了一聲稀客,而后又將駱輕泉引到院中石凳旁坐下,開口問道,“駱師弟,有什么事嗎?” “我會有什么事情,”駱輕泉卻并不坐下,一雙眼睛就像刀子一樣,目光利刃般扎在文軒的身上,“文師兄你難道會不知道嗎?” 文軒被問住了,他還真不知道。總不至于是來逼問他勾結(jié)魔修的罪證的吧?文軒一不小心想得有點多。 幸而,在文軒將腦中那些亂七八糟地猜想問出口之前,駱輕泉已經(jīng)伸手從懷中掏出一樣?xùn)|西,“啪”地一聲,猛地拍在了石桌上面,掀起桌面一層浮灰。 那是一封挑戰(zhàn)書。 有些令人在意的是,這個挑戰(zhàn)書皺皺巴巴,乍看上去,竟像是已經(jīng)被人揣在懷中有半年之久了。 “文師兄,我等這一日,已經(jīng)等了好久?!瘪樰p泉盯著那挑戰(zhàn)書,咬牙切齒,就像是在盯著一個不共戴天的仇敵,“等你終于又回到了凝元的這么一天!” 文軒低下頭,在那挑戰(zhàn)書上掃了一眼,嘆了口氣。 “再和我比一場啊,文師兄!”駱輕泉大聲喝道,“我要讓全宗門的人都知道,究竟誰才是最強的!你上次不過僥幸贏我一次,其實依舊是我的手下敗將!” 有些時候,好勝心太強了,就是這么讓人無奈。 文軒將目光從那挑戰(zhàn)書上移開,又看了駱輕泉半晌,神色復(fù)雜地問道,“你又想拉全宗門的人來觀戰(zhàn)?” “當然!”駱輕泉斬釘截鐵,毫不猶豫。 “你可知道……現(xiàn)如今,宗門里的那些人,都是怎么看我的?”文軒苦笑一聲,神色中帶著點哀傷地道,“難道他們都沒有和你說過嗎?我勾結(jié)……” “我管你勾結(jié)不勾結(jié)!”駱輕泉極不耐煩地截過了話頭,重重一掌拍在那挑戰(zhàn)書上,“你難道以為你勾結(jié)了妖魔,就可以不再與我分個勝負嗎!” 不,聽到這話,文軒只是目瞪口呆,完全沒看懂他這個腦回路。 “就算勾結(jié)妖魔,你也得敗在我的手里!”駱輕泉雙目發(fā)紅,像一只野獸一般盯著文軒,“我要讓全宗門的人都知道,你終究還是敗在了我的手里!” 這言論便實在讓人有些哭笑不得了。看來這駱師弟并不在乎宗門里的那些人會如何看待,也不在乎與文軒的勝負所帶來的地位上的影響,更不在乎文軒究竟是黑是白。他所在乎的,只是他與文軒的勝負本身。 一時之間,文軒竟然有些被觸動。 被觸動之后,他認真看了駱輕泉半晌,認真審視著,然后說了四個字。那是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十分貼合事實的四個字。 “你會哭的?!?/br> 這卻也是能將駱輕泉給氣得半死的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