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道漆黑扭曲的陰影，隱約透過輕薄的衣衫顯露出來。

    他顫抖得更加厲害。

    “好生澀的反應(yīng)?！边^了一會(huì)兒，男人訝異道，“你和陳微遠(yuǎn)成親這么多年，難道他還沒有碰過你么。”

    “……喂，你哭什么啊？”男人忽然嘖了一聲，扣住他的手，俯身低下頭，聲音低啞，“明明是你的道侶先不要你了，又并非是我強(qiáng)取豪奪。無論你愿是不愿，既然都已經(jīng)落到了這般境地，還不如跟著我一起快活，不是么？”

    那張猙獰鬼面與他臉上面具相觸，發(fā)出一聲輕響。

    “正好我們的臉都見不得人，倒也相配。”

    ——

    葉云瀾驟然睜眼。

    映入眼簾是房頂橫梁，輕薄的月光透過窗紗浸入屋中，窗外蟬鳴依稀。

    許久，他才支著身體坐起。

    胸口悶痛已經(jīng)散去不少，渾身輕松了許多。

    他慢慢抬起手，摸上自己的臉。

    手上的觸感光滑細(xì)膩，可于他而言，卻十分陌生。

    他所熟悉的，是跟了他三百余年，被神火灼傷后凹凸不平的肌膚。

    忽然，一陣極輕微的風(fēng)吹過他臉頰。

    葉云瀾背脊突兀涌上一股寒意，感知到了一陣悚然的被窺視感——

    可分明門是緊閉的，窗戶也被關(guān)緊，那這風(fēng)是從何而來，被窺視感又是從何而來？

    窗外的月色不知何時(shí)已經(jīng)黯淡下來，屋內(nèi)光線昏暗。

    受傷之后，他目力已大不如前，甚至比常人還要模糊上幾分。

    艱難對(duì)四周觀察許久，才隱約看到窗沿上，似是多了一個(gè)黑漆漆的破洞。

    他拿過床頭缺影劍，下床走到窗邊，猶豫了一下，低頭往那破洞看去。

    而后便正正對(duì)上了破洞里一只眼。

    那只眼黑沉沉的，如狼一般泛著幽光，讓人心頭一跳。

    葉云瀾下意識(shí)后退半步，忽然伸手推開了窗。

    窗戶大開，一個(gè)身影佇立在黑夜中。

    葉云瀾這才終于看清，偷窺他的并不是狼犬一類的動(dòng)物，而分明是個(gè)蒼白瘦削的少年。

    少年長眸薄唇，頭發(fā)披散垂在雙頰兩邊，分明是教人一眼便覺得陰鷙的長相，卻有帶著戾氣的俊美，甚至能教人忽略了他身上破舊的衣著。

    被葉云瀾發(fā)現(xiàn)后，少年也并沒有露出任何懼怕惶恐神色，反而仰起頭，直勾勾地盯著他瞧。

    那雙如狼一般的眼睛里，清晰倒映著他的身影。

    葉云瀾蹙了蹙眉，正欲開口，卻聽到少年啞聲喚他。

    “……仙君。”

    第5章 尋花

    仙君。葉云瀾咀嚼著這個(gè)詞。

    這稱呼對(duì)他而言，屬實(shí)有些稀奇。

    前世他被污蔑殺害同門，人人都罵他作宗門叛逆，無恥之徒；后來他被煉成爐鼎送入魔門，世人又稱他作魔尊走狗，仙門敗類。一直到他劍法大成，再?zèng)]人敢指著鼻子對(duì)他污言穢語，然而在他背后，人們卻依然偷偷喚他為，“鬼羅剎”。

    羅剎即惡鬼。傳說中，男羅剎貌極丑，喜食人，為世所厭。

    沒有人叫過他諸如“仙君”這樣美好的詞匯。

    ……不。葉云瀾忽然想起，其實(shí)還是有的。

    前生他被神火灼傷，習(xí)慣穿黑衣遮掩，然而偏偏魔尊那廝，卻極喜歡他著白衣，在作弄他的時(shí)候，更是常常一聲聲低啞問他，“仙長，你快活嗎？”

    然而，這些床笫之間的曖昧情話，終究是做不得數(shù)的。

    葉云瀾站在屋中，低眸看著少年，半晌，終于開口：“你深夜?jié)撊氪说?，在我窗前窺視，所欲何為?！?/br>
    “我有問題，”少年似乎很少說話，聲音沙啞，吐字也極慢，“想要……仙君解答?！?/br>
    能夠繞過賀蘭澤布置的禁制不被觸動(dòng)，半夜三更站在他窗前偷窺，只是為了問他一個(gè)問題？

    葉云瀾并不很信，蹙眉道：“你問吧?！?/br>
    少年仰臉看他，那張臉分明是帶著戾氣陰鷙的俊美，此時(shí)眸子里卻似盛著某種純?nèi)粚Ｗ⒌钠诖?，問：“仙君之前……為何救我？?/br>
    救他？

    葉云瀾想起來，當(dāng)時(shí)秘境神火失控，他離開時(shí)，確實(shí)隨手救下過不少人，少年或許就是其中之一。

    于是淡淡道：“隨手救人，并不需要原因?！?/br>
    少年抿唇，瞅了他半晌，忽然道：“仙君說謊?！?/br>
    葉云瀾蹙眉，又聽少年悶悶道：“哪里有人隨手救人……卻將自己性命也搭上的?！鄙倌觐D了頓，啞聲道，“仙君的血，落在我身上的時(shí)候……好燙啊?！?/br>
    葉云瀾一怔，“……是你?！?/br>
    他在秘境里確實(shí)救了不少人，但因此受傷的，只有一個(gè)。

    是他即將離開秘境時(shí)，偶然瞥見的那個(gè)少年。

    他憶起當(dāng)時(shí)場(chǎng)景。

    炎炎烈火中，少年倒在血泊里，明明已身受重傷，卻依然在用雙手艱難往前爬行，五指在地上摳出淋漓鮮血，身體拖出一道蜿蜒血跡。

    似乎覺察到他的目光，少年忽然側(cè)頭向他望來。

    那張臉被血和污泥沾滿，眼眸黑沉死寂，沒有希冀和祈求，只倒映著漫天火光如血。

    那目光，令葉云瀾忽然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他前半生里，曾無數(shù)次向人求救。

    ……卻一次次被謊言欺騙，一次次被棄如敝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