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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長眸半闔,眼底那顆朱紅淚痣,艷得仿佛滴血。 對方烏黑長發(fā)順著流動的水波迤邐蜿蜒過來,像成片交纏的藻,會將不慎溺水的人纏卷,拉扯著沉入深海之中。 泉水遮蓋了大片風光。粼粼波光上,散亂海藻之中,呈出一抹異常白皙瘦削的肩。 如遠峰堆雪。 他遲疑了一會,終是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堆雪。 或許是因為剛從熱泉中浸泡的緣故,少年掌心極燙,令葉云瀾睫毛微顫了一下。 少年熱燙的手停在他的肩上一會,才開始揉肩,力道稍有些重。 卻恰到好處地緩解了肩上最為酸疼的地方。 他眉心擰緊,又緩緩放松,終是低低嘆出一口氣。 此刻他忽然明白了,為何修行界中那么多人會想要收徒。 或許不僅是為了傳承衣缽。 更是為了能夠有一個貼心人在身邊。 自收徒后,他看過許多有關(guān)古人談?wù)搸煹赖臅?,也作出過許多批注,卻還有許多不得解。 書上說,為師者當懷慈愛之心,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可他自生下來就沒有受過父母寵愛,后來,也并未如常人一般娶妻生子成家,并不清楚“父”的概念。 直到他為沈殊的受傷和過往感到心疼,為沈殊的進步感到高興和喜悅。 ……直到此時,沈殊為他揉肩。 他想,所謂師徒父子,或許就該是這樣親密無間的關(guān)系。 薄霧彌漫。 兩人此刻距離很近,隱可聽到少年因使力揉肩而沉重的呼吸。 他放松身體枕著石巖,開口:“……正好此刻有閑,為師與你說說,你之前劍法上存在的問題。” 沈殊:“師尊說……我聽著?!?/br> 葉云瀾便將沈殊方才劍法里那二十七處錯誤取出來,揉碎了細講。 或許因為疲倦放松的緣故,他此刻語聲不復往日清冷,而是柔和微啞,像舒卷的云朵將沈殊包裹。 沈殊安靜地聽,目光卻牢牢注視著對方鬢邊一滴薄汗。 他看著那滴薄汗順著對方臉頰流淌,留下濕痕,又劃過對方蒼白的下顎尖,墜在池中。 漣漪蕩開。 與之同時而動的,是隱藏在熱泉底下的陰影。 深沉的黑暗如同潮涌蔓延,其中有一根像蛇一樣蜿蜒過來,勾住了對方腳踝,親昵蹭了蹭。 沈殊揉肩的手一僵。 ——糟了。 即便他已經(jīng)及時控制住心念,讓那道陰影飛快從對方腳踝離開,葉云瀾的語聲卻已驟然止住。 腳踝上一觸即逝的滑膩感覺,分明熟悉,仿佛前世今生的記憶裂開縫隙,恍惚間,那人邪惡低沉的聲音馬上就會響起在耳邊。 “——仙長,你又不乖?!?/br> “師尊,”沈殊忽然提高的聲音卻打斷他了思緒,“方才,水底下,好像……好像有蛇——!” 少年揉肩的動作已停了,單薄身體伏在他背脊上,微微顫抖,“怎么辦,我好怕啊……師尊?!?/br> 葉云瀾想起沈殊說過,當年被煉制成魔傀時曾被人被打斷手腳、開膛破肚放進蛇窟里任蛇啃咬的往事,立即知道了沈殊為何驚恐,回身便將少年抱進懷里。 “別怕,我們上岸?!彼谅暤?。 兩人身體相觸,少年身體僵硬無比,似乎已經(jīng)怕得難以動彈。 葉云瀾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有為師在,勿需害怕?!庇帜?,“此地怎會有蛇……” 熱泉霧氣繚繞,他目力稍缺,看不清水下狀況,自然也尋不到方才那不知是否是蛇的東西蹤影。 雖說山中異物甚多,有蛇也并不稀奇,只是他前世曾到過這處熱泉數(shù)回,都未曾碰見,卻偏偏是今次。 碰上的還是怕蛇的沈殊。 他先讓沈殊上岸,自己才起身著衣。 天色已黯,山林中的路有些昏暗。他心念沈殊情況,便伸手虛虛扶著對方往回走。 忽聽沈殊悶悶道:“師尊,我這樣是不是……很沒用?!?/br> “怎么突然這樣說?”葉云瀾輕聲道。 “連一條水蛇都對付不了,還……還怕成這般模樣,我……” “這不怪你?!比~云瀾道,“這個世界上,誰都有怕的東西,就連為師也不例外?!?/br> “師尊……怕什么?” 他沉默了一下,才道:“我怕雷雨?!?/br> 回到竹樓后,天色已經(jīng)徹底黯了下來。 今夜圓月無光,被掩在濃云之后,夜幕顯得十分暗沉壓抑。 沈殊似乎是真被嚇壞了,這日晚上尤為乖巧,早早就在他身旁熟睡。 而他也并未看書,擦拭完長劍便側(cè)身躺到床上。 今日諸事繁多,他十分疲憊,也想早點安眠。 半夢半醒之間,窗外隱約響起一聲雷鳴。 他本能凝眉,想去關(guān)窗,卻到底沒能抵抗睡意,渾渾噩噩睡去。 他做了一夢。 夢中,他處在一座巨大的宮殿里。 宮殿前端是一個血祭臺,他被懸掛在祭臺中央。 鳳凰圖騰在宮殿周圍的墻壁上展翅騰飛,四周都是燃燒著的火炬,他的血滴答滴答流到地上,沿著地上凹槽流淌。 血祭臺的前方,有蔓延向上的長階,長階盡頭是一張皇座。 有人端坐上首,閉著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