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頁
閻王道:“你見利忘義,背叛同門,是為不義。你同流合污,助紂為虐,是為不仁。你與人結(jié)為道侶,落下?血契,又?與外人茍合,是為不忠。如此,不仁不義不忠之人,依冥府律法,應(yīng)入熱地獄受刑百載。若百年之后,魂魄仍在,則入畜生道輪回?!?/br> 沈殊聽得眼中猩紅閃爍。 他腦中似乎分為兩半,一?半在饒有興致聽著,而本該被死死壓制住沉眠的另一?半。卻忽然站出來憤怒反駁。 見利忘義,背叛同門? 他家?guī)熥鹪嵘砭戎T,甚至不惜耗費全身修為。而這些天來,他還未見對?方對?什么寶物動心。 同流合污,助紂為虐? 他家?guī)熥饾嵣碜院?,喜靜獨居,何曾與人同流合污,外界那些覬覦之人,他家?guī)熥鹋鲆?下?都嫌臟。 ……至于與人結(jié)契又?與外人茍合,以?他家?guī)熥鸬钠沸?,更是無稽之談! 什么狗屁審判,簡直一?派胡言! 沈殊目光死死看向葉云瀾,卻只見葉云瀾十分安靜,白衣烏發(fā)背影,看起來削瘦得近乎空蕩。 不仁不義不忠之人。 葉云瀾安靜地想,這與前世世人對?他的評判,可真是相?像啊。 因為太過?相?似,在窺見鏡上景象時候他心中驟然升起的荒謬和譏嘲感也?隱沒于虛無。 他神色漠然,就好似那些指責于他而言,只是飄零于肩上的落葉,他連拂都懶得去拂。 ——即便?他腳下?的石臺已經(jīng)愈發(fā)透明,而高?臺上閻王執(zhí)著驚堂木的手,已經(jīng)快要拍下?。 葉云瀾道:“可笑。” 閻王道:“可笑?” 葉云瀾道:“我眼前所見,耳旁所聽,一?切都很可笑?!?/br> “地府由人而建,評判人之一?生。” “可人的功過?、罪孽和因果,難道真的能交由人自身來評判么?” 閻王冷冷道:“難道不該?” 葉云瀾:“是非善惡因時而變,世上沒有恒而不變的善,亦無恒而不變的惡。因為善惡之分,不過?人自己所定義。而人是會變的?!?/br> “何況人眼所見,未必真實?!?/br> 鬼亂橫行的年代,人間?需要重?新構(gòu)建秩序,需要嚴酷禮儀,而地府則需震懾人心。建孽鏡臺,評判人之善惡,就是重?構(gòu)秩序的一?部分。 然而幽冥大?帝以?踏虛修為煉就的孽鏡臺,終究無法做到真正窺見因果,替天行道。 閻王所看見也?是世人所看見的,地府所威懾的也?是世人的人心。只是,需要靠地府來平衡秩序的年代,已經(jīng)過?去了。以?身鎮(zhèn)劫的幽冥大?帝,也?終究化成歲月的塵埃。 而此刻,面對?葉云瀾的言語,閻王并未發(fā)怒,那語聲依舊冷漠,如同真正的神仙一?般無欲無情。 他道:“吾以?身鎮(zhèn)劫,神魂融于地府之中,以?統(tǒng)御億萬鬼魂,平息鬼亂。吾所定規(guī)則經(jīng)受天地大?劫之考驗,為天道承認。身于地府之中,便?該遵守吾之規(guī)則,有何不妥?” 葉云瀾道:“所以?我說可笑。” “人食魚,人殺人。前者無過?,后者極惡,這是人所定的善惡。你的規(guī)則?!?/br> 他閉了閉眼。 “而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br> 閻王沒有再出聲。 葉云瀾抬起劍,劍指面前石鏡,道。 “謝九幽,你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br> 他直呼對?方名諱,神色不見半點卑微和怯懦,仿佛在他面前的,并非那高?高?在上的閻王、史書中記載的幽冥大?帝,而只是一?個早已經(jīng)逝去的、自己可以?平視的人。 凜冽劍光如同長虹擊于石鏡之上。 而閻王手中握著的驚堂木,終究沒有落下?。 那傳說中以?無比堅硬的仙靈之石鍛造的石鏡,在這一?擊之中化作紙屑散開,與此同時散開的,還有漫天紙錢與鎖鏈,木案左右黑白無常,以?及閻王籠罩于外,如山岳般的袍服。 葉云瀾看著化作紙屑消散的孽鏡臺,并不意?外。 他的推測并沒有錯,這整座白骨大?殿,其?實都只是幽冥大?帝已經(jīng)逝去的神魂所溢散的波動所映照出的一?抹虛影而已。 黑白無常是假,孽鏡臺也?是假。 只因踏虛境有化虛為實之能,所以?在他先前的感覺之中,周圍的一?切才會如此似實似幻,難以?分辨。 高?處傳來了一?聲幽幽嘆息。 “是啊。一?切已經(jīng)過?去了……” 那聲音不再是閻王低沉莊重?,而變得清亮柔和,仿佛一?個年輕書生。 葉云瀾抬眼,看到褪去厚重?袍服后,閻王真正的身形顯露出來。 對?方的模樣并不如世人流傳的的威嚴肅穆,身形甚至十分單薄,樣貌則人如其?聲,是一?副俊俏書生模樣。 其?身形已經(jīng)半透明,行將消散。 幽幽火光穿透了他面頰,他坐在寬大?的木案之后,手中拿著的也?不再是驚堂木,而是一?只白色紙鶴。 “語蝶……” 閻王手中握著那只千紙鶴,低喃,似乎有些恍神。 葉云瀾緩緩收劍入鞘,聽到身后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沈殊從背后將他緊緊抱住。 “師尊,”他手臂用力,聲音有點咬牙切齒意?味,“你知不知道,方才差一?點,你就要掉進到地獄火海之中,尸骨無存——”葉云瀾蹙了蹙眉,道:“那些都只是幻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