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云姑端來一碗稀飯,喂那女刺客吃下之后,她才漸漸有了一點(diǎn)兒精神。 莫驚雷在旁看著,想那日在街頭英姿颯爽、大逞威風(fēng)的女刺客,今日卻如此憔悴落魄,雖才三十余歲,但此時看去,卻蒼老得像個四十幾歲的中年婦人,全無昔日英氣,不由得心下歉然。但旋即想到血濺家堂的妻子、下落不明的兒子,以及自己受制于人、身不由己,落得個八方通緝、有家不能歸的凄慘下場,全都是拜她和她的同伙所賜,心中怒火「騰」地升起,再也顧不了許多,沖上前去,一把扣住那女刺客的脈門,喝問道:「快說,你到底是誰?我兒子在哪里?你的同伙現(xiàn)在何處?你們膽大包天,想要刺殺知府大人也就罷了,卻為何要?dú)⑽移拮樱衔蚁滤??快說,快說!」心情激越之下,連珠炮似的一連問了數(shù)句。 那女刺客睜開眼睛看他一眼,臉色蒼白,神色黯然,過了半晌,才長嘆一聲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再隱瞞了,其實(shí)我姓燕,我的名字就叫燕子飛。」 燕子飛?莫驚雷一聽這三個字,不由得一愣。 「飛燕子」燕子飛的名頭,他倒是在十幾年前就已聽說過。 當(dāng)時在江湖上,有一個極厲害的飛天大盜,姓燕,因其輕功、暗器、劍術(shù)在江湖上罕有敵手,號稱三絕,故自稱「燕三絕」,人送外號「云中飛盜」。出道數(shù)年,犯下驚天大案十余起,朝野震驚,地方上多次合力圍捕,均無功而返。后來事態(tài)嚴(yán)重,當(dāng)今皇上下旨令刑部督捕司四大名捕一齊出動,捉拿此賊。誰知便在這時,燕三絕在江陵做案之時竟然失手,被時任江陵知縣的柳章臺率領(lǐng)三百名弓箭手當(dāng)場射殺,從此天下太平。而柳章臺也因捕盜有功,連升三級,做了湖廣青陽知府。 而據(jù)江湖中人傳說,在飛天大盜燕三絕身邊,曾經(jīng)有一個女人與他交往甚密,有人說這女人是他的親妹子,也有人說這女人是他妻子,孰是孰非,莫衷一是。這個女人便是燕子飛。 燕子飛時常跟燕三絕在一起,輕功、暗器、劍術(shù)已得其真?zhèn)鳎m未青出于藍(lán)勝于藍(lán),但放眼江湖,也是極罕見的女中高手了。江湖中人都叫她做「云中飛燕」,亦稱「飛燕子」。 自從十年前燕三絕被柳章臺捕殺之后,燕子飛也同時絕跡江湖,十年來未曾露面,卻沒想到一旦重出江湖,就在這青陽城里攪起一場大大的風(fēng)波。 莫驚雷看著她道:「你刺殺柳大人,就是要為燕三絕報仇嗎?」 燕子飛咬牙道:「不錯,這狗官害死我丈夫,我要?dú)⑺麍蟪?,那也是天公地道之事。只是我夫君死后,我悲痛之下練功走火入魔,險些癱瘓,花了將近十年功夫才漸漸恢復(fù)過來。否則我要?dú)⒛枪饭?,又何須等上十年時間。」 莫驚雷道:「原來燕三絕真是你丈夫,但有人卻說你是他的親妹子。」 燕子飛冷冷地看他一眼,道:「我們都姓燕,不但是夫妻,而且還是一對親生兄妹,那又如何?難道做哥哥的就不能娶自家妹子做妻子嗎?」 莫驚雷依舊扣著她的脈門,厲聲道:「不管你們是兄妹也好,是夫妻也罷,我只想問你一句:你那同伙是誰?現(xiàn)藏身何處?」 燕子飛扭過頭來瞧著他,神色莫名,奇道:「你這么說是什么意思?我只身犯險,孤身報仇,哪來什么同伙?又何須什么同伙?」 莫驚雷橫眉怒道:「你還想狡辯?告訴你,你那同伙殺死了我妻子,擄走了我兒子,而且我也在望江樓親眼見過他。你若識相,就乖乖地把他的藏身之所告訴我,免得受苦?!?/br> 「受苦?」燕子飛苦笑一聲,低頭看看自己的胸口,含恨道:「我在你手中吃的苦頭還不夠多嗎?」 莫驚雷道:「你不必怨我,我本不想殺你,那一刀,是你那同伙命令我刺的。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你早已變成一具死尸了。」 燕子飛冷笑道:「是嗎?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莫驚雷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這是事實(shí)。你與你那同伙相互勾結(jié),謀刺知府大人,你失手被擒,你那同伙或許是怕你暴露他的身份,或許是見你身份暴露,已無利用價值,便想殺你滅口。他自己不便動手,便擄走我兒子,逼我出手,借刀殺人。若不是我刀下留情,想留個活口查問我兒子的下落,你又焉能活到今日?」 燕子飛忽然激動起來,大聲道:「你別在這里胡說八道,他絕不是這種人,絕不會這么做……」話一出口,驀然醒悟,急忙閉上嘴巴。 莫驚雷卻早已聽出端倪,道:「這么說,你是承認(rèn)自己還有同伙了?」 燕子飛冷聲道:「我的確還有一個同伙,那又如何?他絕不是你說的那種人,我倆早已對天起誓,要共同進(jìn)退,合力殺了柳章臺這狗官。大事未成,他絕不會置我于不顧,更不會要你殺我。你若想借此離間我倆的關(guān)系,想從我口中套出什么線索,我勸你別打這種如意算盤。我現(xiàn)下落到你手中,算我倒霉,要?dú)⒁獎幦文闾幹?,我認(rèn)命就是。我死之后,自然會有人替我報仇。想要我出賣朋友,哼,絕無可能?!?/br> 莫驚雷嘆口氣道:「我說這么多話,你一句也不相信?」 燕子飛道:「我連半句也不相信?!?/br> 莫驚雷道:「你最好還是相信,因?yàn)槲艺f的是真話,一個不相信真話的人,遲早都是要吃虧的。」 燕子飛早已不耐煩了,「哼」了一聲,扭頭不答。 莫驚雷冷笑一聲,掏出三張紙條,展開,遞到她面前道:「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話,但你朋友的筆跡你總該認(rèn)識吧?」 燕子飛滿臉不屑,但還是低下頭去,看了一眼。 前面兩張紙條是那蒙面客留在莫驚雷家中桌上和班房衣服里的,她看了之后,輕蔑一笑,并不說話。但看到第三張紙條,看到那殺氣張揚(yáng)的「殺了她」三個字時,臉色忽地一變,渾身都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莫驚雷道:「那日在望江樓上,我原本還想拿你跟你同伴交換我兒子,誰知他卻逼我殺你,倒是大出我意料。他如此無情,全然不顧你的生死,如此關(guān)頭,你又何必替他遮掩?」 燕子飛臉色慘白,蛾眉倒蹙,胸口劇烈起伏,顯是內(nèi)心氣惱已極。 莫驚雷知道火候已到,便不再出言相激,只是靜觀其變。只見她的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紅,一會兒鳳目圓睜,一會兒銀牙暗咬,顯然盛怒之下,正在暗下決心。 果然,半晌之后,她平靜下來,看著他嘆口氣說:「好吧,我告訴你,我的確還有一個同伴,而且我倆的目的也不止刺殺柳章臺這么簡單,這里面有一個極大的陰謀,其中還牽涉湖廣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劉承旭劉大人和朝廷派來考功的欽差大臣、巡按御史岳精忠岳大人。我若據(jù)實(shí)相告,和盤托出,你能保證我無性命之虞嗎?」 莫驚雷點(diǎn)頭道:「這個自然。」 燕子飛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嘆口氣說:「不行,你現(xiàn)在也是個通緝犯,可謂『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又怎能給我做保?」 莫驚雷神色一黯,道:「倒也有理。你想怎樣?」 燕子飛想一想,抬頭道:「此事干系重大,非同小可,除非你帶我去見柳章臺,我只有得到他的親口許諾,才能放心說出這個天大的秘密?!?/br> 莫驚雷猶豫一下,咬牙道:「也好,你見了知府大人,言明一切,正好也替我洗盡一身不白之冤。你能下地走路嗎?我這就帶你進(jìn)城,去知府衙門見柳大人。不過現(xiàn)在四方城門都貼著緝捕我倆的海捕文書,守城侍衛(wèi)盤查極嚴(yán),怎么混進(jìn)城去,還得好好計較一番?!?/br> 4 申牌時分,知府大人柳章臺正會同同知田青山、通判左子明等屬下一眾官員十?dāng)?shù)人在府衙議事房議事。 欽差大臣、都察院都御史岳精忠岳大人一行已到鄰近州府考核官吏,評定政績,預(yù)計不日將可到達(dá)本府。 岳大人乃天子欽命巡按御史,專按察內(nèi)外大臣、府州縣官,具考察舉劾之大權(quán),大事奏裁,小事立斷,先斬后奏,雷厲風(fēng)行。 知府大人勉勵同僚務(wù)必謹(jǐn)言慎行,以免授人以柄,遭到糾彈。另據(jù)驛報來訊,青陽知府衙門總捕頭莫驚雷糾結(jié)匪類,意圖謀刺朝廷命官,事發(fā)之后當(dāng)堂劫囚的事早已驚動欽差大人,岳大人已命隨行之刑部督捕司捕頭、四品上騎都尉陸海川快馬加鞭,先行趕往青陽府協(xié)助緝兇,務(wù)必趕在岳大人到來之前肅清匪類,以策安全。 知府大人交代大家務(wù)要盡力配合,用心接待。屬下一眾官員皆盡點(diǎn)頭稱是。 正在這時,忽有衙役來報:「議事房外有兩名鄉(xiāng)紳求見知府大人?!?/br> 柳章臺面色一沉,擺手道:「此非常時刻,哪有功夫接見閑人?不見!」 衙役領(lǐng)命而去,片刻之后,復(fù)又還來,手執(zhí)一帖,稟道:「兩名鄉(xiāng)紳執(zhí)意要見大人,并附上名帖一封,請大人過目?!?/br> 柳章臺猶豫一下,接過名帖,里面夾著一張泥金箋 ,卻是一張禮品清單,上面列著金銀元寶、珍珠瑪瑙等十余款厚禮。柳章臺心中一動,收起清單,說道:「請他們進(jìn)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