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謝晚春小半年都沒病過了,這一燒卻是一直到了傍晚才醒過來,因?yàn)闇喩沓隽艘粚拥臐窈?,衣衫已?jīng)換了一身,只是又累又乏,躺在床榻上只覺得骨子里便透出虛弱來。 她有大半日沒進(jìn)過米水了,此時只覺得嘴里渴得很,便抬起頭叫了一聲。 碧珠正在邊上守著,瞧著謝晚春總算是醒了,這才放下心,伸手從邊上端了一壺剛好溫?zé)岬乃?,倒了一小碗遞到謝晚春嘴邊,小心的服侍著她喝了,滿臉擔(dān)憂,眼眶也是紅的,只是嘴里不饒人:“少奶奶這回也是太不小心了,怎地就得受了驚和寒。大爺大半夜的擔(dān)驚受怕不說,就連奴婢幾個才被夫人叫去罵了一通呢?!?/br> 叫去罵自是有的,謝晚春無端端病了一場,王恒之被驚得半夜起來,險(xiǎn)些誤了早朝,宋氏那里自是很生了一場氣,院里頭的幾個丫頭被輪個兒教訓(xùn)了一通諸如“你家主子這才略好點(diǎn)呢,你們就一個個就養(yǎng)懶了心、半點(diǎn)也不知用心,冷了熱了全不知道,竟是個睜眼瞎的......”等等。后來又是李氏、又是王望舒、王若蓉姐妹幾個,先后來看了一回,碧珠瓊枝因?yàn)槭窃诟八藕?,難免又要被說幾句。如今可算是半罪人了。 “你這是替王恒之抱不平還是替你自個兒抱不平呢?”謝晚春喝了口水,喉嚨這才好了一些,故意挑了眉梢逗了她一句。 碧珠險(xiǎn)些笑出來,先把瓷碗放到邊上,小心得用帕子替謝晚春擦了擦嘴角,這才低聲道:“奴婢只是擔(dān)心少奶奶您,好容易才養(yǎng)好了身子,能吃能睡能頑,不知多好呢。”她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小聲道,“您怎么自個兒也不知道保重呢......” 謝晚春這才和她扯了扯嘴角:“好好好,沒下回了?!?/br> 碧珠想笑又忍著,伸手輕輕的捏了捏被角,這才溫聲問,“廚里有熱好了的紅棗粥,要不給您弄一碗先填填肚子吧?” 謝晚春點(diǎn)點(diǎn)頭,吩咐一句:“多放點(diǎn)糖?!?/br> 碧珠點(diǎn)頭應(yīng)了,總算是忍不住笑出來:“還有一整碗的苦藥正熬著呢,我看啊,還是留著糖遲些兒再用吧?!?/br> 謝晚春嘟了嘟嘴,一雙黑白分明的明眸不覺眨了眨,沒出聲。等她見著碧珠去了外頭,屋內(nèi)的門合上了,方才對著一直默然立在邊上的梅香問道:“怎么了?” 梅香垂下頭,清秀的五官看上去好似溫水一般平平淡淡,壓低聲音道:“蜀王府之事,今日事發(fā)了,蜀王已被周相下令關(guān)押入獄......” ****** 梅香到底是呆在內(nèi)院里,雖有陸平川那邊的錦衣衛(wèi)暗衛(wèi)有心遞消息,但沒有太詳細(xì)的。 或者說,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風(fēng)暴遠(yuǎn)非梅香所言的那般平靜簡單。 今日朝間,蜀王府世子直接換上了全套的禮服,上了殿彈劾首相周云不告君上、不過三司,竟敢私令屬下拘囚當(dāng)朝一品親王,以其用心,當(dāng)真可誅。 蜀王府世子亦是年過而立之人,雖說折子乃是連夜叫幕僚長史擬出來的,可他念得卻是十分有感情,一邊哭,一邊念。待他說到老父竟被拘囚下獄更是氣恨,淚水漣漣,悲痛之處幾乎字字泣血,看那模樣簡直就恨不能立刻就直接脫了鞋子把周云當(dāng)場砸了個半死才好。 滿朝嘩然,便是御座上的皇帝也險(xiǎn)些驚得坐不住了,只有周云不動如山。 周云看也不看蜀王世子,先令吳御史當(dāng)堂直承江南鹽務(wù)一案來龍去脈,說明每年都有近百萬兩銀子流入胡家手下的錢莊。然后,周云再當(dāng)堂呈上胡家家主所留遺書,他面上從容自若,說得十分明白:“胡三通深知此事事關(guān)重大,畏罪之前曾留書一封送到臣府上,直言這些銀兩一直都是通過胡家手下的錢莊流入蜀王府中?!敝茉坡灶D了頓,字字猶如刀劍,直戳人心,只把蜀王世子那顆脆弱的小心臟戳了個半死,“皇上,蜀王乃是您的皇叔,當(dāng)朝一品親王,位尊而權(quán)貴,應(yīng)是不缺錢的。可他每年私底下自江南收攏這么多的銀兩,臣度以其用心,恐怕才是真正的其心可誅吧?” 蜀王府世子被周云這連消帶打弄得臉色大變,只能直接跪地不起:“皇上,周云他血口噴人。”真要他如何反駁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好左右看了看。 蜀王府亦有許多擁簇,此時便有言官會意上前來,直接罵起周云來:“縱如此,也不是周相你直接抓捕當(dāng)朝親王的理由。倘真有罪也該走刑部程序,交由陛下論處。你這是知法犯法,目無君上,簡直......” 那言官話還沒說完,周云已經(jīng)轉(zhuǎn)了眉梢,抬眼望向?qū)Ψ?。他面容極冷,眼眸極黑,神情便如猶如巖石一般的冷硬而漠然,聲音淡淡的道:“我適才還沒說蜀王府的銀兩用在何處呢,諸君還是請等我說完再來參我把?!币徽Z畢,他漫不經(jīng)心的一拂袖,緊接著開口,言辭猶如刀劍一般鋒銳,“自胡家家主自盡之后,蜀王府上的胡側(cè)妃已是暗暗認(rèn)罪,寫下口供,招認(rèn)蜀王府用銀兩收買朝中官員,私練私軍之事。人證物證俱在,皆是辯無可辯。” 接著,周云又叫人把胡側(cè)妃的認(rèn)罪口供送了上去,交由皇帝親視。 此言一出,在場的那些原本想要為蜀王府講話的人都已閉上了嘴,生怕被周云栽一個“被蜀王府賄賂收買”的罪名,銀子好拿,可命還是最要緊的。 周云站在原地不動,好整以暇的接著道:“......因此,臣生怕事情拖長了會有大變故,這才當(dāng)機(jī)立斷,讓人先把蜀王給拘了,否則恐會生出如先帝時二王逼宮一般的大變來。” 這是直接說蜀王養(yǎng)私軍要逼宮啊。蜀王府世子只覺得腿軟的發(fā)顫,鬢角含水一滴滴的往下掉,想要開口辯駁卻又不知該如何辯起,只能咬著牙忍住,倉皇的開口叫道:“陛下,臣與父王冤枉啊!”反正這種罪,打死也不能認(rèn)。 朝臣議論紛紛,也不知該如何說起。 皇帝看著一團(tuán)亂的朝堂也覺頭疼,一時拿不定主意,最后擺擺手便道:“此事交由刑部處理,容后再議,至于蜀王......”皇帝想起胡側(cè)妃信里說的那些事又念及周云口中提及的先帝時二王逼宮一事,不免暗暗咬牙,冷了聲音,“先關(guān)著吧,等事情水落石出再說其他。” 還有朝臣要再勸,皇帝直接就叫退朝,只令大太監(jiān)林忠招了周云去東暖閣說話。 等入了東暖閣,皇帝便屏退左右,只留了林忠在邊上伺候。 皇帝先在明黃色繡五爪金龍的榻上坐下,略歇了歇,方才提起精神,與周云怒道:“這般大事,怎的先不和朕說一聲。蜀王到底是親王之尊,朕的親皇叔,倘真有萬一,你又要怎么辦?” 周云平平以對:“此事人證物證俱在,斷斷不會是無端污蔑。倘若真是臣有錯,臣甘愿賠他一命就是。” “怕人家覺得你不夠賠呢!”皇帝到底是個軟性子的,說了幾句便又緩了緩,端起林忠遞來的茶,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嘴,仍舊罵了一句,“你這又硬又臭的脾氣,真真是多少年也改不了?!?/br> 周云此時也跟著緩了一聲,輕聲拍了個馬屁道:“這也是虧得陛下圣度寬宏,這才慣出來的......” 皇帝吃軟不吃硬,聽到這一聲便也勾起了不少舊情也就沒再罵下去了,揮揮手指了指邊上,道:“坐吧,把事情好好說一遍?!?/br> 周云這才謝恩坐了下來,把事情從頭說了一遍。他到底是中過狀元的人,文采極佳,總之編故事哄皇帝倒也是個好手。據(jù)周云的話來說,故事是這樣的: 先前江南鹽務(wù)一案,吳御史查出諸多線索,本是想要直接上報(bào),可周云暗自生疑又怕打草驚蛇便直接叫他按下不提,而后私下垂問胡家。胡家上下既驚且恐,胡三通那一處亦是左右猶豫。后來胡三通實(shí)在撐不住,這才畏罪自盡,臨去前特意送了信去周云府上,周云也因此聯(lián)系上蜀王府的胡側(cè)妃,這才知道了蜀王意圖不軌之事,生怕遲則生變,這才當(dāng)機(jī)立斷讓人把蜀王給關(guān)了。 周云說到胡三通那一處的時候也不免微微紅了眼眶:“......陛下也知道,臣生來孤拐的性子,沒幾個能處得來的,這個舅舅卻是常來常往的,往日里也算是親近。只是可惜了,到底是起了貪心,犯了國法......還望陛下能看在胡家及時醒悟的份上,饒他們一回吧。” 皇帝聞言不由頷首:“依你便是,此回若不是胡家及時上報(bào),怕也難查。圣人都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br> 周云紅著眼睛謝了皇帝一回。 如此說了一番,皇帝這才忍不住問道:“蜀王府私兵的事,難不成就養(yǎng)在王府里?”先帝時候二王逼宮給皇帝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哪怕最后鎮(zhèn)國長公主親手殺了兩王,皇帝本人也依舊覺得心有余悸。所以,今日一提私兵,皇帝就大半站在了周云這一邊。 “城內(nèi)人多眼雜,以蜀王之精明自然是會把人藏在城外?!敝茉朴旨?xì)細(xì)與皇帝說了一番蜀王的“不軌之心”,只把皇帝一顆心給說硬了,這才悠悠然起身回去。 72| 30.31 因?yàn)槭辉碌壮隽耸裢踹@么一樁事,刑部的案頭一時間多了一堆的大事,忙里又忙外,蜀王府更是惶惶不知所措,朝內(nèi)朝外都覺得這年很不好過。 不過謝晚春是不管這個的,她并非傷春悲秋之人,昨日里吹了點(diǎn)風(fēng)又因?yàn)樗翁旌拥氖虑轶@了神,這才急病了一場。等她醒來,一團(tuán)亂的心情已經(jīng)理得差不多了,再聽梅香說起蜀王的倒霉事兒,謝晚春這個幸災(zāi)樂禍的家伙立馬就活蹦亂跳起來了,臉色都跟著紅潤了許多。 因著左右只有梅香一個,謝晚春還頗為愉悅的嘲諷了兩句道:“都說書生造反十年不成,像蜀王這種只會學(xué)老鼠暗搓搓打地洞的,十年過去了還是不成呢......”雖然以前是她看走了眼,可以蜀王這種暗地使壞的計(jì)量,哪怕是對手是皇帝那種弱雞,也還真不一定能叫他得逞。 只是,大概是樂極生悲,等到王恒之下衙回來的時候,直接繞道去了書房把那幅畫還有木匣子一同捎了回來。 謝晚春正被碧珠盯著喝藥,她也不是吃不得苦,只是被人瞧著難免又會矯情起來,一口藥一口糖的,倒也湊活著喝了。結(jié)果,見著王恒之把畫卷與裝著桃花枝的木匣放到她面前時,謝晚春一時沒注意就喝了一大口的苦藥,差點(diǎn)沒被嗆到,好容易才緩過來,連忙丟了兩塊糖到自己嘴里。 王恒之到是一派從容,他在書房那邊已換過衣衫,一身明藍(lán)色底繡麒麟瑞獸的直裰,腰身挺直,猶如崖岸青松一般挺拔筆直,豐神俊秀。一頭烏發(fā)則是被一支玉冠束起,用于固定的月白色發(fā)帶自他鴉羽一般的發(fā)間落下來,帶了點(diǎn)飄逸的味道。 他本就神容清俊,五官卓爾,此時站在窗口處回看謝晚春,纖長微揚(yáng)的劍眉被光照得越發(fā)濃黑,令人印象深刻,猶如墨畫的眼睫則是染了點(diǎn)淡淡的金光,一雙點(diǎn)漆一般的瞳仁微微綴著光,內(nèi)中仿佛藏著一泓秋水,就那樣靜靜的那樣凝視著人,簡直讓對方恨不能直接溺死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