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駱聞舟不留情面地反問:“不是他出賣了陳媛,難道是你?你要不要解釋一下,為什么她給你打過電話沒幾天就死了?” 萬年陶白臉悄悄進入狀態(tài):“你別嚇唬她——姑娘,陳媛最后一次和你聯(lián)系,之后不到兩個禮拜,就意外身亡,這一點我搭檔沒騙你——你們倆感情好嗎?” 崔穎踉蹌著跌坐下來:“你們胡說,趙老師不是那種人……” 陶然輕輕地問:“那他是哪種人?” “他很成熟,也很冷靜……他、他對我說,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他一點也不覺得驚訝,現(xiàn)實本來就是弱rou強食,那些僥幸成為食rou動物的人,就是會毫無憐憫地分食獵物的血rou……” “能捕獵豺狼的,只有虎豹,做為一只兔子,只能等,等合適的時機,或者自己成為虎豹?!贝薹f帶著哭腔說,“他說那些警察都是垃圾,他不可能跟他們同流合污的?!?/br> 她話已經出口,才意識到面前的兩個人也是警察,連忙咬斷了話音,哽咽著不吭聲了。 陶然:“你相信我們嗎?” 崔穎用力揉著衣角。 “你的趙老師現(xiàn)在已經是虎豹了,”駱聞舟冷冷地說,“昨天晚上花市東區(qū)跳樓未遂事件在朋友圈刷屏,你沒看見?” 陶然緊接著說:“趙浩昌殺了人,并且把他拋尸到了所謂‘金三角空地’――看你的反應,你知道這地方?” 崔穎抽了一口氣,看起來好像僵住了。 陶然把聲音放得更低:“怎么?” “他……他跟我開玩笑的時候說過,要是殺了人,小心地避開他們,丟在他們的交易地點,那些垃圾肯定連查都不敢查……” “崔穎,”駱聞舟沉聲問,“你到底給趙浩昌看過什么?” “一段視頻,”崔穎六神無主地說,“只有一段視頻?!?/br> 她說著,一咬牙,從脖子里勾出了一條紅繩,繩上拴了一根雞骨頭形的護身符,她將那根小骨頭從中間一分為二,里面是一塊袖珍的u盤。 就在駱聞舟感慨這傻孩子有點什么東西居然貼身放著的時候,郎喬帶人來到了趙浩昌的家。 那里窗明幾凈,裝修審美偏向于西化,有巨大的落地窗和酒柜,位于繁華地段的一座大高樓上,有一覽眾山小的視野。 乍一看,他家里沒有任何奇怪的東西,就是一個典型的城市中產之家。 搜查人員翻來覆去,終于確定這屋子既沒有密道也沒有不為人知的保險柜,它干凈得就像個酒店的樣板間。 “什么都沒有,”郎喬站在采光良好的客廳里,叉著腰給駱聞舟打電話,“柜子、櫥子……床底下都翻了,都是普通商品樓,開發(fā)商交房的時候好幾百套都長一樣,不可能單獨給他開辟一個密室出來??偣簿鸵话賮砥?,我們一寸一寸地查過來的,除非他們家有個任意門,否則不可能藏匿東西。老大,我查過了,除了這里,趙浩昌名下沒有其他房產,如果真像費總猜的那樣,他會把那么變態(tài)的東西放在別人的地盤上嗎?” “哦,對,”郎喬頓了頓,又補充說,“當年縱火案的相關材料也傳過來了,沒什么有用的,一個是時間太長,一個是當時村民們都說是傻子干的,也沒仔細查,就有幾張現(xiàn)場和縱火者的照片?!?/br> 照片上的傻子確實是一副缺靈魂短智慧的相貌,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大棉襖,一對套袖只剩下了一只,臟得沒眼睛看,得非常仔細,才分辨出一點小碎花。 駱聞舟略微頓了一下:“你稍等,通過一下視頻申請。” 郎喬一愣,點了通過,發(fā)現(xiàn)視頻那頭對著一個電腦屏幕。燕城市局中整個刑偵隊——連同陸局一起,都圍在旁邊。 電腦上正在播一段視頻,畫面是用針孔攝像頭拍的,剛一開始對準了一片模糊不清的黑色背景,隨后響起一聲尖叫,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年輕女人猛地撲到屏幕正中央,她眼神渙散,臉色慘白,拼命向前伸出了一只手,又像渴望,又像是推拒。 這時,畫面外有個人說:“差不多了,給她吧?!?/br> 攝像頭緩緩地轉了個角度,拍到了說話的人——正是王洪亮,旁邊還有個黃敬廉,正彎著腰低聲和他說著什么! 整個辦公室低低的抽氣聲響成了一片。 陸局抬起手一砸桌子:“這回他跑不了了!” 攝像頭重新對準那女人,往前走了幾步,接著,一個托盤從鏡頭前閃過,一雙手拿起了上面的注射器—— 片刻后,焦躁不安的女人長長地出了口氣,痙攣似的抽動了一兩下,臉色放松了下來,露出優(yōu)美清秀的輪廓。 她一動不動地趴在一個小榻上,和鏡頭這邊的人對視良久。 忽然,鏡頭猛地晃動了一下,好像是鏡頭后面的人被誰推了一把,黃敬廉走到鏡頭里,催促說:“快走了,別在這礙事?!?/br> 他一直把鏡頭后面的人推到了門口,鏡頭才有機會轉過一個角度,再一次對準屋里。 王洪亮叼了一根煙,正踱到那半失去意識女人身邊,伸手撫摸著她的肩,然后很感慨似的抬頭一笑,沖著鏡頭的方向說:“看膩了這種,就好比天天吃米糊,有點沒勁啊。” 鏡頭后面的人慌忙后退幾步,“咣”一下合上了房間的門,視頻結束。 “視頻里這個被注射了毒品的女性已經死了,死因仍然是吸毒過量,結案方式和陳媛案一模一樣。”駱聞舟點起一根煙,“這段視頻是陳媛拍的,之后不久,她就以同樣的方式被掩埋在了卷宗里,倒是好像她提前給自己錄好的結局?!?/br> “陳媛讀書的時候,經常出去打工補貼家用,缺勤比較多,成績也一般,畢業(yè)的時候沒能通過司考,因為家庭條件,也沒能像同學一樣繼續(xù)深造,先開始去律所試了試,但是因為缺少相關資質,工作待遇都不太理想,為了盡快減輕家里的負擔,她找到了一份薪資較高、工作時間也相對自由的銷售工作,想要臨時過渡一下,先通過第二年的司法考試再去找正式工作?!?/br> “她所在的公司賣各種山寨的名牌洋酒,鴻福大觀是大客戶之一。在這里認識了黃敬廉等人,因為氣質出眾,她被黃敬廉看上,黃誘騙她喝了一杯加了料的酒,成了吳雪春所說的‘鮮兒’?!?/br> “一個受過正規(guī)法律教育的女大學生?!标懢謬@了口氣。 “陳媛本想自殺,臨到事頭,又不甘心――這是陳媛留給她朋友崔穎的遺言,”駱聞舟緩緩地說,“她利用公司的網店,給崔穎下了一單,把收集來的種種證據(jù)塞進了紅酒包裝里,寄了過去。其中包括這段視頻,幾個交易點名稱、對應的暗號和一封信。” “‘沒有人能救我了,但我必須給自己一個交代’,這是她寫在信里的第一句話?!瘪樎勚垡活D,“這是崔穎知道的所有事?!?/br> “除此以外――”駱聞舟轉過手機,“郎喬,你還在聽嗎?” “在,老大,有事你說。” “崔穎曾經把這件事透露給了趙浩昌,趙浩昌聽了一半就打斷了她,叫她不要在電話里說,把她約到了一個郊區(qū)的小酒莊里。我在回來路上打聽了一下,那家酒莊老板租用集體用地做商務會所,曾經非法建設并且轉賣過一部分小產權房――” “給我地址,”郎喬聞弦音知雅意,倏地站直了,沖身邊眾人一揮手,“跟我走!” 烈日當空,成片的葡萄架有點發(fā)蔫,零星的槐花已經凋謝得差不多了,臊眉耷臉地垂著頭,一排小產權的“迷你別墅”悄無聲息地藏在沒人注意的角落,綠化還沒完成,透著一股城鄉(xiāng)結合部的鄉(xiāng)氣息。 一群警察推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管理員,打開了其中一扇大門,分頭搜查。 “這里有個地下室!” 郎喬率先側身沿著逼仄狹窄的樓梯間走了下去,一股吸濕劑的氣味撲面而來,她按開壁燈,抬頭望去,已經驚呆了。 駱聞舟接到郎喬的電話,沒說什么,心事重重地叼了根煙走到門口。 兩樁案子,一個星期的連軸轉,到現(xiàn)在為止,糾結的案情大半都清晰了,甚至找到了有說服力的證據(jù),可不知為什么,他心里的疑慮卻越來越重。 陶然走過來:“你又想什么呢?” 駱聞舟不想多說,只隨口搪塞:“想費渡這個人。” 陶然詫異道:“???” 還不等駱聞舟開口,就聽見旁邊有個人問:“想我?稀奇,駱隊有何貴干???” 第31章 于連 三十 對比一宿沒回家的陶警官、剛從醫(yī)院里偷渡出來的駱隊長,費總的打扮大約是夠出席個什么典禮的。 此人又換了一身衣服,依然是巧妙地介于嚴肅和休閑、禁欲與悶sao之間,長發(fā)該蓬松的地方蓬松,該服帖的地方服帖,一絲不亂,他還戴上了那副頗有斯文敗類風范的金屬框平光眼鏡,居然還換了香水。 頭天晚上為了找王秀娟,費渡幾乎跟著熬了一宿,據(jù)說一大清早又去醫(yī)院陪王秀娟做筆錄,也不知道他哪來的南半球時間捯飭自己。 縱然駱聞舟從來都有天下第一帥的自信,在如此鮮明的對比下,他也十分想動手將眼前的sao包毆打一頓——尤其該sao包還不懷好意地透過一雙鏡片看著他。 駱聞舟用力清了清嗓子,硬生生地把自己從“想罵街”的惱羞成怒,切換到了“事無不可對人言”的“仙風道骨”。 他一本正經地說:“我的人找到了趙浩昌一處秘密住所,在地下室里發(fā)現(xiàn)了一些東西,跟你推斷的八九不離十。我真誠地覺得你很神,費總,不愧是專業(yè)變態(tài)二十年?!?/br> 陶然在旁邊十分牙疼地說:“我現(xiàn)在有點尷尬,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同感?!?/br> 慘遭拆臺的駱聞舟沒好氣地一插兜,問費渡:“你怎么又來了,貴司是要倒閉了嗎?” “我替何忠義的mama跑趟腿,問下調查進度,”費渡敲了敲手腕上的表盤,“另外,鑒于您已經老糊涂了,我提醒駱隊一下,現(xiàn)在是周六傍晚六點整,無論日期還是時間,都已經是下班時間了?!?/br> 駱聞舟:“……” “哥,”費渡轉向陶然,“即使是自愿加班,別人也應該對你付出的辛苦表達感激,這不是起碼的禮貌嗎?忘記周末、忘記下班時間的老板都是垃圾,我覺得這種人惡劣程度僅次于忘記發(fā)工資的——幸虧你工資不是他發(fā)?!?/br> 城門失火,池子里就陶然一條魚——陶魚面無表情地拍滅了身上的戰(zhàn)火:“……我們還是來聊一下郎喬有什么發(fā)現(xiàn)吧?!?/br> 郎喬有點頭皮發(fā)麻,她站在樓梯間,破天荒地用自己沒洗過的手在臉上用力搓了兩下。 地下室的布置像那種舊式的圖書館,幾排巨大的木頭柜子一直頂?shù)椒宽?,柜子上有一個一個的小方格,每一個小格子里都擺著一個透明的玻璃罐,罐里陳列著各種各樣的東西,下面掛著標簽牌,寫著日期和事件。 一股陳腐、陰冷、無法言喻的氣息撲面而來,郎喬的汗毛根根倒豎起來。 有那么一瞬間,她覺得那些罐子好像是實驗室里泡標本用的。 但最讓她起雞皮疙瘩的還不是這幾個大柜子,而是柜子中間圍著的一個落地燈。 那燈身打造成了一棵樹的形狀,造型非常詭異——燈座是一棵行將從中間折斷的“樹”,空心的“樹干”里裝了燈,打開的時候,一簇明亮的光就從“樹干”上將斷未斷的之處溢出來。所有伸展出來的“樹枝”都是禿的,光禿禿的“樹枝”上裝了一小段一小段細長的燈管,遠遠看去,像是被一團熊熊燃燒著的火包裹著。 搜查員們按順序對架子上的物品及標簽做登記。 趙浩昌非常有條理,從左往右,是嚴格的時間順序,最早的一個,標注寫了“大學”,按著時間記錄來看,應該是趙浩昌——趙豐年剛剛考上大學,第一次坐火車離開h省的那天。 上大學確實值得紀念,只是普通人通常會保存自己的錄取通知書,趙浩昌卻獨辟蹊徑,他保存了一根火腿腸。 警察把它拿下來的時候,這已經過期多年的火腿腸包裝還一點沒破。 匪夷所思的東西不止這一樣,還有不少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東西,他的大學期間,收藏了諸如棉襪、護腕、移動硬盤等眾多雞零狗碎的小玩意,收藏物和標簽上的事件在外人看來,全然是八竿子也打不著,叫人看得一頭霧水。 “喬兒,”一個比較靈活的同事架起了梯子,爬上早期的柜子,一邊把上層的玻璃罐子和標簽日期挨個取下來登記,一邊問,“你確定這些破爛有用嗎——功夫茶小茶杯一個,寫的是‘實習’……這又是什么玩意?” 他話音一頓,拿起下一個罐子,仔細看了好一會:“標簽寫的‘解脫’,紀念品是……一塊抹布?” 郎喬抬頭看了一眼,瞳孔驟縮:“給我!” 她隔著手套,小心翼翼地接過那透明的罐子,心里“咯噔”一下,在陰冷潮濕的地下室里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寒噤——那是一條臟兮兮、油膩膩的套袖,落地燈光下,陳年的污垢依然在反著光,隱約能看見上面碎花的底色。 當年處理縱火案的小鎮(zhèn)民警傳過來的掃描照片里,傻子的套袖是單只的! “小郎,”最右邊的架子上有人叫她,“你再過來看看這個!” 周六晚上,趙浩昌已經在市局度過了難捱的一天一宿。 再賞心悅目的人,干熬一宿,臉上的胡茬和皮脂也足以毀容了。 趙浩昌看起來有點狼狽,然而他依然面無表情地保持著自己的坐姿,看見夾著檔案夾走進來的駱聞舟時,甚至有幾分倨傲地朝他抬起了下巴。 “你好趙律師,我先簡單說兩點,第一,24小時還沒到,我們還可以再聊幾句,第二,沒有人不讓你請律師,沒有人對你刑訊逼供,更沒有人虐待你對吧——當然,你要是非得說我局食堂傷害了你的胃口,那我也沒辦法,我們實在沒有叫外賣的公費預算——對此,趙律師沒別的異議吧?” 駱聞舟人沒坐下,已經一口氣把趙浩昌的開場白搶光了。 趙浩昌眼角微跳,好像被他這態(tài)度激怒了,強忍著沒表露出來,故意輕慢地對駱聞舟說:“看您有點眼熟,抱歉忘了您是哪位,怎么稱呼?” 駱聞舟一愣,隨后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笑出了聲。隨后,他懶洋洋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不當回事地回答:“我啊,看你這么聰明,要不猜猜看?!?/br> 趙浩昌坐的時間太長,整個人有些發(fā)僵,連累了本該游刃有余的冷笑,他不太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沒這個必要吧,我覺得我們倆的緣分不會很深?!?/br> 駱聞舟把手里的筆轉了一圈:“你半夜三更潛入花市東區(qū)雙子大樓,弄松了a座頂樓的安全護欄,差點導致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