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這樣的案子會有多少?熱心公益的著名歸國華僑手上,到底沾了多少人命官司? 到現(xiàn)在沒有人知道。 周峻茂和鄭凱風是一對“掀棋盤”、“開外掛”的黃金搭檔,當他們一次又一次踐踏法律和規(guī)則,順風順水地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屢試不爽時,這種戰(zhàn)無不勝的感覺無疑會讓人上癮。 終于,也許是時機成熟了,也許是被某種形勢所迫,這個堅不可摧的同盟從內(nèi)部土崩瓦解,正式進入了“同室cao戈”的時代。 那么……身世可疑的楊波,在其中扮演了一個什么樣的角色呢? “我現(xiàn)在很想讓你履行義務,回答我的問題,”費渡忽然說,“但是……我覺得前面那輛車好像不是很對?!?/br> 駱聞舟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他們?nèi)c鐘方向有一輛畫著巨大生鮮標志的運貨車,悄無聲息地圍著酒店轉了幾圈,最后往酒店的地下停車場開去。 “這個點鐘送貨,管理人員都應該下班了,送了貨誰來接?很多東西放一宿,處理不當?shù)脑挘魈炜删筒恍迈r了。”費渡低聲說,“而且如果我沒記錯,這個高端運輸冷鏈應該是周氏旗下的?!?/br> 駱聞舟本來的思路是——鄭凱風看中楊波一個什么都不是的毛頭小子,他們倆之間必有某種聯(lián)系,可以通過楊波順藤摸瓜,沒料到還有意外收獲! 駱聞舟:“等等,鄭凱風本人有可能在那輛車里嗎?” 費渡輕輕一聳肩。 駱聞舟:“跟上?!?/br> 費渡保持著一定距離,十分謹慎地拐彎走了地下停車場的另一側,值班保安連忙出來攔:“不好意思,這里是車庫出口,您需要……” 車窗緩緩搖下來,一張警察的工作證亮了出來。 值班員一愣,只見駕駛座上的長發(fā)男子側過頭來,帶笑不笑地沖他一彎眼角,食指豎在嘴邊:“噓——” 楊波不像鄭凱風,在周懷瑾綁架案的調(diào)查中,他顯然是遭到了重點照顧的。他入住的酒店樓下、周遭、甚至酒店里,都混進了蹲點看著他的人,以便局里要找他問話時隨時找到人。 連日以來,楊波被警察折騰、被媒體折騰、也被自己折騰,可謂是吃不好又睡不著,一閉眼就想起那張曾經(jīng)讓他百感交集、現(xiàn)在則恨不得其從未存在過的親子鑒定報告。 他拿到那份報告的時候先是難以置信——難以置信母親確實背叛了家庭,震驚之后又是壓抑不住的竊喜,覺得自己一瞬間成了故事里的落難王子,五臟六腑都仿佛是用不同的材料打造的,接連幾天,走路都發(fā)飄。 他楊波,一個市井長大的普通人,是周峻茂的兒子,是鄭凱風的徒弟,周氏兩大當家人都對他照顧有加,離一步登天豈不是只差那么一步? 然而世事難料,楊波至今都想不通,事情是怎么發(fā)展到這一步的。 而現(xiàn)在,還沒等他從一系列的打擊里回過神來時,那個每天沖他叫囂的瘋狗周懷信也死了。 楊波重重地躺倒在酒店的大床上,雙手捂住臉,摸到了一手來不及清理的胡茬。他打開手機的推送信息,一眼就看見滿屏幕的血跡,網(wǎng)上周懷信遇刺現(xiàn)場的照片上連個馬賽克都沒打。 楊波覺得自己本該高興,此時又莫名有點恐慌和惡心。 這時,他手機震動起來,是個未知來源的號碼,他懨懨地接起來:“喂……” “是我,”電話那邊傳來鄭凱風熟悉的聲音,“你還在‘香宮’酒店嗎?” 楊波無端從他的聲音里聽出了緊繃的情緒,倏地坐起來:“……我在,鄭老,您有……” 鄭凱風急惶惶地打斷他:“你下來,注意避開跟蹤你的警察,到地下停車場來見我,車牌號我發(fā)給你。” “鄭……” 莫名其妙的楊波還沒來得及說句話,那邊就掛了。 他在原地愣了片刻,不知道眼下是個什么情況,有些手足無措,緊接著,手機里收到幾條信息,第一條是車牌號,隨后是幾張照片,照片下跟著備注:“這幾個是跟著你的警察,小心!” 楊波瞬間出了一身冷汗,手有點哆嗦。他勉強定了定神,深吸口氣,換了一身運動服,拿起手機和錢包走了出去,假裝要去酒店健身房夜跑。 才剛一開門,正碰上一個推著小車的男服務員抬手準備敲他的門,和楊波打了個照面。 服務員絲毫也不尷尬,微笑著和他打招呼:“先生,去鍛煉?。磕蔷频甑目头糠招枰獑??” 楊波定睛在來人臉上掃了一圈,當時就覺得一股涼意順著尾椎骨爬上了后脖頸――這男人是照片上的幾個警察之一! 他面色蒼白,生硬地一搖頭:“不用,謝謝?!?/br> 這句話幾乎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楊波說完,下意識地低下頭,立刻就要鎖門走開。 “服務員”卻又開了口:“等等,先生?!?/br> 楊波后脊陡然僵直,呼吸都停頓了。 那偽裝成服務員的“條子”輕聲細語地說:“別忘了把您的房卡帶走?!?/br> 楊波的心跳得快要出竅,一把拔出房卡,頭也不回地大步走開。 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打濕了。 “服務員”目送著他的背影,瞇了瞇眼,輕聲說:“‘猴子’這狀態(tài)不對,我懷疑他可能是要跑,大家注意點。” 他話音剛落,耳機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男聲:“知道了,地下車庫有人約他見面,你替我把香宮酒店外地下車庫的實時監(jiān)控接進來,外面的兄弟們替我封堵車庫幾個進出口,準備甕中捉鱉。” “服務員”一愣之后立刻反應過來:“是,老大。” 費渡從地下車庫的出口逆行而入,悄無聲息地把車堵在了出口處的斜坡,監(jiān)控的實時視頻很快同步傳到了駱聞舟的手機上,方才開進去的貨運車里下來兩個男人,雖然都穿著配送員的工作服,演技卻基本沒有——這兩個男人都是又高又壯,動作迅捷無比,目光警惕,下車以后開始挨個檢查周圍停的幾輛稀稀拉拉的車里是否有人。 “駱隊,”耳機里傳來另一個負責監(jiān)視楊波的刑警聲音,“楊波剛才進了健身房,隨便轉了兩圈去了里面的衛(wèi)生間,我在外面等了五分鐘,裝作打掃衛(wèi)生破門而入,人已經(jīng)從衛(wèi)生間的窗戶那里跑了……駱隊,楊波剛才一看見我就移開了視線,我懷疑他認識我?!?/br> 駱聞舟毫不意外:“收到?!?/br> 隨即,他掐斷了和同事的聯(lián)系,轉頭對費渡說:“楊波下來了,這一陣子經(jīng)常把他叫進市局問話,我的人跟了他一個星期了,這傻狍子一個星期都毫無知覺,今天倒是突然點著了智商,我懷疑是方才有人把跟蹤任務的名單泄露了——鄭凱風如果真在那輛車里,他為什么會鋌而走險過來找楊波?周懷瑾說楊波私下里找人鑒定他和周峻茂的親子關系,說明那小子可能什么都不知道,鄭凱風真那么待見他嗎?” 駱聞舟話音沒落,監(jiān)控視頻里人影一閃,正是穿著運動服的楊波。楊波站在那,面帶驚懼地望著兩個打扮成配送員的男人,不住地做出擦汗的動作,這時,冷鏈運輸車的貨箱打開了,監(jiān)控上拍不到貨箱里有什么,但楊波整個人的肢體語言倏地變了,恭恭敬敬地對著貨箱說了句什么。 費渡:“鄭凱風在里面?!?/br> 不知道貨箱里的人說了什么,楊波臉色變了變,像個早晨上學忘帶了書包的小學生,瞻前顧后地往四下看了看,隨后被那兩個穿著配送工人衣服的彪形大漢一左一右地架了起來,要把他塞上貨箱—— 駱聞舟果斷對已經(jīng)守住車庫幾個進出口的刑警們下了命令:“抓人,行動!” 隨著他話音落下,乍起的警笛聲像潮水一樣,卷過了整個地下停車場,冷鏈貨車里的人猝不及防,頓時慌了手腳,假配送工慌忙把楊波往貨箱里一扔,跳上貨車,車門都沒關嚴就一腳油門踩了下去,旁邊停靠的車輛無端遭遇飛來橫禍,被那貨車粗暴地掃過,七扭八歪地撞成了一團。 隨后,貨車很快辨清警笛聲傳來的方向,一腳油門踩到了底,行將要起飛似的往唯一沒動靜的出口跑。 駱聞舟猛地一探身,把費渡停車時放開的安全帶拽下來扣上:“攔下那輛車!” 費渡頭一次給他們當外勤人員,表現(xiàn)十分不俗,隨口貧了一句:“好的長官?!?/br> 貨車沒料到出口竟然有車逆行,而且對向車卻絲毫沒有避讓的意思,直直地撞了過來,司機大罵了一聲,下意識地一打方向盤,堪堪避開了撞過來的車頭,一口氣還沒松下來,就聽見身邊一聲巨響,那大suv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加到了極高的速度,車技高超地原地打了個飄逸,生生把貨車擠到了車庫一側的墻上。 小貨車的車窗登時碎了個干凈,車門嚴重變形,一側的車輪高高抬起—— 貨箱“砰”一聲打開,抱著頭的楊波身邊躥出了好幾個打手模樣的男人。 費渡坐在重新加固過的車里,雖然毫發(fā)無傷,還是被安全帶勒得夠嗆,嗆咳了一聲:“師兄,動手的事我可不管……” “這就不敢勞動你了?!瘪樎勚垡话淹崎_車門,與此同時,方才在后面圍追堵截的幾輛警車趕到,把凄慘的貨車圍了個水泄不通,三下五除二把打手們堵了回去。 駱聞舟摸出一副手銬,目光越過抱著頭一臉驚慌的楊波,落在冷鏈貨廂里——貨廂里布置得十分舒適,鋪著厚厚的毯子,安了幾個真皮座椅,鄭凱風沉著臉端坐其中,表情像一條君臨天下的沙皮狗。 駱聞舟用不銹鋼手銬敲了敲車門:“鄭總,移駕吧?!?/br> 費渡方才被安全帶勒得有點狠,有些踉蹌著下了車,一不留神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 “野蠻啊?!辟M渡冷眼旁觀刑警們收拾打手,搖搖頭,一手扶住車頭,一手按著胸口咳了幾聲。 就在這時,他看見貨車車廂下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閃著光,非常微弱,只有打在駱聞舟淺色長褲上的時候,才泛起薄薄的一層,越閃越快,幾乎和警車地車燈連成了一片…… 費渡先是一愣,隨即瞳孔驟縮。他驀地撲過去,攔腰抱住了駱聞舟,猛地往后一推。 駱聞舟后腰上本來就帶傷,被他這一撲竟沒站住,還不等他伸出的手隨意抓住些什么,耳畔突然一聲巨響—— 第84章 麥克白(二十五) 鄭凱風其人,膽大包天、貪婪之極,他肯自己去死嗎? 但如果他是被謀害的,那他車上的炸彈是誰裝的? 既然兇手有能耐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他車上裝一顆炸彈,為什么不簡單一點,干脆出其不意、一刀捅死他,或是偷輛車直接悶頭撞過去? 為什么最近的兇手們都不能踏踏實實地干好自己的事,總想搞個大新聞? 這一系列的疑問,隨便哪一條,都值得反復推敲思考。 然而費渡那仿佛時刻轉著一個神秘黑洞的腦子里,卻似乎突然發(fā)生了一場大爆炸,所有的念頭都失去了重力,輕飄飄地彈出了邏輯框。 也許反射在駱聞舟褲子上的光,只是亂閃的警車車燈交疊的光影效果。也或許那一瞬間強烈的危機感,只是他自己疑神疑鬼……那這個烏龍的笑話可能夠駱聞舟同志娛樂一輩子的。 可是電光石火間,費渡只是遵從了自己最本能的直覺。 也不為什么。 駱聞舟原本正敲著貨廂的門跟鄭凱風耀武揚威,毫無預兆地被費渡從側后方撲到了suv上,費渡單手扣住車門,看也不看地往外一拉,趁著駱聞舟沒站穩(wěn),一把將人推了進去。 然后他余光瞥見了貨廂底下突然濺出的火星。 費渡只來得及條件反射似的將手中扣住的車門一帶,還沒來得及完全將車門擋在自己身前,巨大的沖擊力已經(jīng)推了過來,車門狠狠地砸在了他后背上。 費渡車禍過后把整車重新加固、又換了玻璃,好生折騰了一遍,這還是大修之后頭一天開出來,防撞擊的效果固然不錯,可是沒想到這回直接碰到了炸彈。 再好的車也終究不是坦克,車門還是沒能經(jīng)受住升級的考驗,爆炸瞬間已經(jīng)變形,防彈玻璃也跟著壽終正寢,費渡最后一個意識,是感覺自己被車門撞進去的胳膊連同肩膀一線碎了似的疼,他連聲都沒吭,因為肺已經(jīng)快給撞成塑封的了。 地下車庫里所有的機動車齊聲吶喊,警報聲撞在車庫房頂上,未能響徹云天,只好在逼仄的空間里來回回蕩。烈火吐出了險惡的長舌,頃刻間席卷了貨車的貨廂,不知哪輛車上震碎的玻璃渣下雨似的往地上落,貨廂門飛出了數(shù)米。 時運如風,說轉就轉,一呼百應的鄭老從“知名華僑企業(yè)家”、到“犯罪嫌疑人”、再到外焦里嫩的糊家雀,只用了一個禮拜。 駱聞舟被費渡沒輕沒重地一推,后腦勺撞在了方向盤上,幾乎覺得自己聾了。 他本能地接住了落在懷里的人,竟然沒反應過來出了什么事,耳畔的巨響收攏成蚊鳴一般細而長的鳴叫,駱聞舟覺得手上沾了某種粘膩的東西,他下意識地捻了一下,睜大的眼睛尚且?guī)еc茫然,四肢卻好像提線的人偶,笨拙地自己掙動起來。 隨后,血腥味、硝煙味、焦糊味山呼海嘯地淹沒了他。 “費渡……” 駱聞舟暫停的心跳一瞬間通上了電,先是原地顫了一下,隨后造反一般地狂跳起來,幾乎不堪負荷,就要立刻炸開。 “費渡!” 費渡的意識在身邊飄來蕩去,時有時無,他成了一臺年久失修的無線電。 他能聽見斷斷續(xù)續(xù)的呼喊,能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 但他并不想搭理,覺得有點吵。 有人扒開他的眼睛,費渡于是看見了光,據(jù)說始終追逐著那道光,就能找回自己的意識,然而他本人對此并沒有太大興趣,因此只是在旁邊看了看,無動于衷。 那細微的光于是離他越來越遠,他被身后無邊的黑暗吞沒,哪里傳來“碰”一聲巨響,好像是有一道門被重重的關上了―― 費渡微弱的意識沉到了更深的地方,在那里,他無所謂窮富,無所謂智愚,沒有成套的形象,他甚至沒有穿自己多年來精心織就的畫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