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她覺得眼睛酸澀,眼淚要難以抑制,索性披上衣服下床,外面月光明亮,她鬼使神差地走出門。 樓下汪雅說的轎車果然存在著,只是轎車邊多了一個男人,西裝革履,靠在車邊默默垂頭點煙,火光一亮,男人似有察覺地抬起頭—— 霎時四目相對,風(fēng)吹得樹葉薩拉拉地響,時間在這一刻無限被放大,男人靜靜地保持點煙的姿勢,幾秒鐘后寧蝶先回過神來,她慌亂地逃回宿舍里去,整顆心撲通地跳。 霍丞從不抽煙,他是軍人,對身體素質(zhì)要求嚴(yán)厲,可是樓下那個站在明亮月光下的男人,分明就是霍丞無疑。 寧蝶躺上床心跳還未平復(fù),霍丞難道兩晚都在樓下,就為了能有機(jī)會看她嗎?說不清是什么心情,寧蝶撫上胸口,至少自己沒有抗拒。 也許該和霍丞說說這個孩子的事,寧蝶又把手心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他畢竟是孩子的父親,有權(quán)知道她做的任何決定。 ☆、第76章 決然 過兩日竟又是一次國學(xué)考試。 這次考試是整個系里統(tǒng)考,題目難度和前天無甚差距,只是監(jiān)考的老師從一位變成兩位。 寧蝶事先有溫習(xí)課本,加上她文學(xué)底子扎實,答題入流,等她回頭再檢閱卷子,似有所微妙的感覺,她偏頭來,看見白敏正在看她。 教室里很安靜,只有筆落在卷子上的沙沙聲,兩人這么對望片刻,直到講臺上老師清咳,寧蝶方撤回視線。 考試結(jié)束,同學(xué)們?nèi)齼蓛呻x開教室去吃午飯,寧蝶讓室友們先走,白敏已先一步站在教室的走廊前等她。 天氣大好,校園的小道兩邊樹蔭密密,白敏先說道:“不約天臺了,我們就在校園里逛逛吧。” 寧蝶沒有反對,一陣子不見白敏瘦上許多,圓潤的臉蛋顯露出尖下巴,兩人并著肩膀在走,踩到地上細(xì)細(xì)的樹葉,白敏說道:“寧蝶,我一直有話要對你說,關(guān)于霍丞,你可能知道,我mama她希望我嫁入霍家,而我對霍丞不是沒有仰慕?!?/br> 寧蝶沉默著,若是一天前她還能說出霍丞的任何事都與她無關(guān),可是現(xiàn)在她和霍丞之間,必須有件事非解決不可,“抱歉,我……” “你不用道歉,”白敏搖搖頭,“感情的事從來不是人為能計劃,我沒有怪罪你的意思,事實上我和你談話,是想和你說,我選擇退出。” “恩?” “我要退出對霍丞的感情,之前我mama對你說的話,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卑酌魩缀跏且豢跉庹f完,她深呼吸,臉色通紅,咬著唇狠下心做決定一般。 寧蝶有所動容,可是她也不知自己該說什么。 “寧蝶,”白敏扯開嘴角勉強(qiáng)地笑道,“那日我和霍丞鬧緋聞,其實是我自己主動,他喝醉了,把我誤認(rèn)為成你,mama說哪個男人身邊不圍繞鶯鶯燕燕,何況是像霍丞這樣的男子,我以前也誤以為霍丞對你只是一時興起的,他最終要娶的應(yīng)該是門當(dāng)戶的女子不是嗎?可在他喝醉酒把我錯認(rèn)成你的剎那,我開始明白是我錯了,錯得離譜。” 白敏低下頭,她們已經(jīng)走到一處樹林。 寧蝶更加詞窮,好半晌她看見白敏抖著肩膀沒有抬起頭,于是把自己的手帕遞給她。 “你走吧,”白敏抽泣著道,“讓我一個人待一會?!?/br> 樹中的鳥鳴聲悅耳,這里充滿著安靜的氛圍,最適合掩埋一個人的悲傷。 寧蝶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安慰的話,她的心不比白敏來得輕松。走出林子,她回頭一望,整整齊齊的沙樹林里,白敏蹲下身在掩面。 她還可以重新來過,那自己呢?寧蝶沉沉地嘆息。 晚上夜半,寧蝶從床上起來,室友都沉入夢鄉(xiāng),她躡手躡腳地穿戴整齊,推開宿舍的門走下樓,月光下那輛英國牌的黑色轎車靜靜地停在路中,寧蝶敲窗,車窗搖下,司機(jī)一臉錯愕?!皩幮〗恪?/br> 他回頭去看自家的主子,主子卻不發(fā)話,寧蝶直接道:“我想和你家將軍單獨談?wù)??!?/br> 司機(jī)連忙打開車門下車,寧蝶坐進(jìn)后座,剛上車車?yán)锏臒熚蹲屗櫭迹皇禽p輕一個摸鼻的動作,車窗很快被身邊的人打開。 那人自然是霍丞。 身上穿著經(jīng)典的黑白款西服,襯衫為白,外套為黑,仿佛要與車內(nèi)昏暗的光線融為一體,只有他的輪廓被月光勾勒,凌厲得高不可攀。 寧蝶在猶豫該如何開口,她聽見霍丞雖是沉默,但呼吸亂了,他從口袋里摸索出煙,想點燃又收回口袋,情緒暴躁。 “我不是故意要干擾你的生活,”他開口嗓音意外地沙啞,和重癥感冒燒壞音帶的人一樣,“我能控制不來見你,一定控制。” “希望你說到做到,”寧蝶對他說話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冷淡,“畢竟你害過我一輩子?!?/br> 車內(nèi)一陣靜謐,許久霍丞方輕笑一聲,“你下車?!?/br> 寧蝶不動。 “我讓你下車!”他突然大吼,“你如果再多待一秒鐘,我立馬后悔給你看!” “霍丞!”寧蝶不甘示弱地吼回去,“我有件事必須要告訴你。” 霍丞疲倦地躺上靠椅,他一只手撫在眼睛,喉結(jié)上下滾動,“你說?!?/br> “我懷孕了?!?/br> 這句話頓時令霍丞呆若木雞,欣喜和震驚統(tǒng)統(tǒng)涌現(xiàn),不等他仔細(xì)回味這種情感,寧蝶接下來的話無疑把他的心打入地獄,“我要拿掉它,可到底你是孩子的父親,你有權(quán)利知道我的選——” 砰—— 霍丞一拳打在前面的座位背椅上,他渾身彌漫的戾氣沸騰著,他靠近寧蝶,看寧蝶認(rèn)命般地閉上眼,他心說不出的絞痛,難道以為她自己會動手傷她嗎? “寧蝶,”他靠上寧蝶的肩,一只手固定住寧蝶的身子不讓對方掙脫,“你真的就這么恨我嗎?” 尾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委屈和無力。 寧蝶一愣。 “你真的,真的恨我到這個地步?”他氣憤地咬上寧蝶露在衣領(lǐng)外白凈的脖子。 寧蝶吃痛,耐著性子道,“你明白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這個孩子生下來,他注定會失去mama或者爸爸,不受人疼愛的孩子他活著只會更加受苦……” “你胡說,”霍丞摟緊她的身體低聲反駁,“你把他生下來好不好,我發(fā)誓,我不會再糾纏你,我?guī)е@個孩子遠(yuǎn)遠(yuǎn)地,遠(yuǎn)離你的生活,只要你愿意,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你的存在,好不好?” “你說好不好?”到最后他不斷是重復(fù)這句。 “不可能。”寧蝶狠心拒絕。 “為什么?” 為什么?寧蝶目光發(fā)冷,“你以為我還會信你嗎?” 她說著最傷人的話,句句如鋒利的刀,“你今天能把車停留在我宿舍樓下,明天呢?你口口聲聲說不打擾我的生活,可你的感情對來我而言都是種打擾?!?/br> “霍丞,你能不能不要這么惡心?!?/br> “你自以為是的深情,除了傷害別人,作踐別人,毀滅別人的人生,它還有什么價值?” “霍丞,我永遠(yuǎn)都不可能愛你,這個孩子他的死都是怪你自私,他本就不該來到這世上?!?/br> 寧蝶只輕輕用力便推開了霍丞,事實上在她說完這些之后,霍丞就已經(jīng)松開對她的禁錮,他半垂著頭,那種哀傷的神色僅僅維持了幾秒,隨即他迅速下車,然后繞到寧蝶座位的方向?qū)④囬T打開,他直接把寧蝶從車中拽出來,動作粗魯,嚇得幾步外的司機(jī)沖過來勸解:“霍先生,您息怒,您還發(fā)著高燒,別又氣壞……” “滾!”他吐出一個字,聲音輕,但攝魄力足以讓司機(jī)吶吶地不敢再開口。 他復(fù)轉(zhuǎn)過頭對寧蝶一字一句地道:“你會后悔。” 寧蝶固執(zhí)地仰起頭,“絕不?!?/br> 好一個絕不,霍丞冷笑,“你不是要追求嗎?很好,才女?電影明星?不,我會讓你你統(tǒng)統(tǒng)都不是,整個西南,你會徹底失去立足之地?!?/br> 他說到做得到,憑他的權(quán)勢,做到這些不過是一句話的工夫,寧蝶開始惶恐,身子搖搖欲墜,“你……你不能這么做?!?/br> “哦?” 她豁出去一般,道:“你就不怕把我逼得離開西南,逃到一個你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嗎?!” “你敢!”霍丞咬牙切齒。 須臾,他臉色恢復(fù)笑容,這種陰冷的笑讓被盯著的寧蝶感到發(fā)毛,“寧蝶,你倒提醒我一件事,如果我把你囚禁,你是不是要聽話很多?” 寧蝶不可置信地倒退,“你絕對是瘋了?!?/br> 霍丞不可置否,他冷然地讓司機(jī)上車,然后他俯身鉆進(jìn)車?yán)铮瑢χ巴獾恼驹谠鹿饫镢枫凡话驳膶幍溃骸昂⒆幽隳玫舭??!?/br> 這個轉(zhuǎn)變讓寧蝶吃驚。 也許真的是疲倦了,霍丞整個人看起來都是體力透支后的虛脫感,“你我之間,這次真的再無可能?!?/br> 這句話向來出自寧蝶之口,這一次卻是由霍丞的提出。 黑色的轎車隨之絕塵離去。 ☆、第77章 回轉(zhuǎn) 原以為這件事以霍丞宣告的決裂而告終,哪知第二天,寧蝶下課回來,整個宿舍被大變樣,軟布沙發(fā),真羊毛地毯,寧蝶的床鋪從簡單的棉花墊換成柔軟虎皮,她出門有不知名的好同學(xué)幫忙拿書,上課有不知名的好同學(xué)送坐墊,晚上有不知名的好同學(xué)提熱水壺,就連一日三餐,都有陌生的好同學(xué)送到她教室,三菜一湯不重樣。 直到一個星期后的傍晚,一輛車停在西師大學(xué)堂的校園門口,寧蝶那時剛下學(xué),正和汪雅約著去校外購買一些紙筆,從車上走下一位黑衣西服的高大男人,攔住寧蝶,道:“寧小姐,我們家四夫人有請。” 這次又是誰要“請”?寧蝶把剛買的兩刀紙遞給汪雅,“你先回學(xué)校,我等會再去找你。” 汪雅道好,寧蝶緊了緊薄紗披風(fēng),自打算和霍丞兩斷,霍丞送她的那些衣飾她有意退回,現(xiàn)在幾天身上穿的衣服全是一年前的舊款,顏色青灰為主,樸素里帶著單調(diào),好比她身上這件淡青的蘭花繡紋旗袍。 她走到車窗前,困惑車?yán)锏娜藭钦l。 車窗恰此時搖下,里面坐著的女人偏過頭來,發(fā)式是貼面的大波浪,深紫色的旗袍配有云扣,花紋暗繡,一雙丹鳳眼風(fēng)流婉轉(zhuǎn),因歲月變遷而生出一絲靜雅,圓盤臉面肌飽滿,西南典型保養(yǎng)得當(dāng)?shù)馁F婦人。 “霍伯母?”寧蝶失言,劉月清端莊地微笑道:“看來寧小姐認(rèn)識我。” 可不認(rèn)識,前世她還是劉月清不受待見的兒媳。 “上車吧,”劉月清示意人將車門打開,讓寧蝶坐自己身側(cè),“彎夏酒樓新推出的菜式不錯,寧小姐可有興趣?” 寧蝶看著自己身后的保鏢一眼,那架勢顯然是不打算讓寧蝶就這樣離開。 于是她身子一低,貓腰坐進(jìn)車廂。 彎夏酒店推出的菜系委實不錯,寧蝶現(xiàn)在一人吃兩人的份量,菜合口不由又多吃了些,劉月清主動為寧蝶夾了一筷子菜,“寧小姐兼顧學(xué)業(yè)和電影圈的工作,平時一定很累吧?!?/br> “還好?!?/br> 劉月清不在意她的冷淡,用餐巾擦了擦唇,笑了笑,說道:“這幾日寧小姐在學(xué)校,有沒有受到同學(xué)們的照顧?” 寧蝶夾菜的手一頓,就知道這幾日的異常必是人為,她放下筷子,靜等劉月清的下話。 “霍丞是我兒子,身為他的母親,對他的了解自然多于旁人,”劉月清接過身邊下人遞來的信封,她推到寧蝶眼前,“這是一張嘉皇大劇院的門票,明天有場洋人的魔術(shù)表演,另一張在我已經(jīng)派人送到我霍丞那里?!?/br> 看寧蝶有些詫異,劉月清繼續(xù)道:“他這些年因為工作,很少如此袒露心跡,做母親的無論如何我也該支持他。” 寧蝶把信封推回,正要撇清和霍丞的關(guān)系,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來: “聽司機(jī)阿保說您中午有事出門,原來在這?!?/br> 寧蝶視線一抬,霍丞摟著一個嬌媚的女子大搖大擺的進(jìn)入包廂,這間包廂是半開放式,一半隔板一扇屏風(fēng),若有心人要故意向這張灣,完全可以看到里面。 寧蝶靜默,劉月清倒是驚愕了,她不知自己的兒子這是鬧哪一出,她愣愣地要站起來想和霍丞私聊,卻被霍丞先一步按住肩膀,“最近軍中事務(wù)繁多,和您一起吃飯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既然在這碰上,不介意多添我一雙筷子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