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含笑點頭，關(guān)上門走進屋內(nèi)，然后將沉玉從窗臺上抱了下來。

    她抱著沉玉，遲遲也未松手，只抱著它來到桌旁在椅上坐下，這才將今日魔界里面發(fā)生過的事情隨口提了提。

    沉玉認真聽著陵煙的話，忽而抬起頭來，一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

    陵煙話音頓住，輕輕道：“怎么了？”

    沉玉搖搖頭，聲音里帶著笑意：“原來魔界的事情跟神界也差不多?！?/br>
    陵煙聽見這話，不覺也跟著笑了出來，轉(zhuǎn)而問道：“怎么，你在神界里面每天也在處理這些無聊的事情？”

    “神界里面有三位司神和赤衍他們幫我，許多事情不需要我來決斷?！彼⑽?cè)著頭，繼而又道：“不過我聽赤衍說起過這些?！?/br>
    說完這話，沉玉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問道：“阿晴，你當初是如何當上魔尊的？”他這般說著，趁著陵煙不注意，便又從對方的懷里跳了出來，站在陵煙面前的桌上，與之認真對視著。

    “嗯？”陵煙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像是會回憶了半晌，這才道：“當初我在千梧山上呆了兩百年，離開神界的時候，我心里就已經(jīng)打好了主意，也知道了我要做什么?！?/br>
    “我要讓神界看看，他們是錯的。”

    陵煙就是陵煙，若她因此變成下一個妖王橫溯，那才會成為她最大的不甘。

    沒有任何人能夠改變她，縱然是那該死的天道也不行。

    陵煙笑了笑，像是在說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所以我從千梧山下來，直接就找到了魔界，我身上有魔氣，魔界眾人自然不會排斥我，我一路來到魔宮當中，正逢當時的魔尊在三界大戰(zhàn)中殞命，魔界因此混戰(zhàn)兩百年，動蕩不堪?！?/br>
    “魔界以強者為尊，誰能夠一舉打敗魔界十大魔將，就能夠登上魔尊之位?！绷隉熛氲酱颂帲钟X得好笑，“相比之下，魔界的確是不講道理，跟神界相比，規(guī)矩要少多了?！?/br>
    沉玉雙眸凝在陵煙身上，輕聲問道：“最后你贏了？”

    “自然，要贏他們有什么難的？”

    沉玉卻并未當真信她這番話，他與陵煙修為相差無幾，知道縱然是自己要贏過十大魔將亦是會花上很大功夫，絕對不可能全身而退。而三萬年前的陵煙，要做到這種事情，必然也是千難萬險。他擔心道：“你受傷了嗎？”

    陵煙挑眉：“沒事?！?/br>
    沉玉定定看她，陵煙這才無奈承認道：“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br>
    沉玉低聲問道：“你傷在哪里？”

    陵煙本不愿意說，但見沉玉雙眼直勾勾的瞧著自己，到底還是妥協(xié)了，只得動手將領(lǐng)口微微敞開，露出鎖骨之下的白皙皮膚，指著胸口處的傷痕道：“這里。”

    沉玉沒有說話，他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比她這個受傷的人還要委屈，他小心翼翼的抬起翅膀，輕輕去撫陵煙那處久遠之前的傷口。

    陵煙被他的羽毛撫得心弦顫動，但見對方這鳥樣，立即又收了綺念，只喃喃道：“這還是當初青冥傷的，那家伙當初還是魔界里跟我嗆聲最厲害的，我當上魔尊之后揍了他好多回，他才終于學乖了?！?/br>
    沉玉的目光依舊停在那道傷口之上，似乎覺得多看一眼，當年的陵煙心頭就會少疼幾分。他輕輕道：“后來呢？”

    他知道陵煙從前縱然是當上了魔尊，日子也一定不會太好過。就如同神界不能夠容忍一個身上擁有魔氣的戰(zhàn)神一樣，魔界也絕對不會輕易承認一個自神界出身的魔尊，陵煙不知是花了多長時間，花了多少工夫，才終于能夠得到魔界的承認，成為他們真正的魔尊。

    陵煙唇角微翹，卻沒有開口，那段日子對她來說的確難熬，那時候她在神界待了一輩子，從未想過自己會留在魔界，更沒有想過她會成為魔尊，她一面厭棄著自己，一面卻又慢慢的開始習慣這里，那時候她想了很多很多，也曾經(jīng)想過許多次放棄，干脆到一個誰都不知道躲起來，離這一切遠遠地，三界與她再無關(guān)系。

    但她到底還是堅持下來了，縱然是滿身疲憊，也總算走過了那段日子。

    “真要說起來，我能夠堅持下來，還是多虧了一個人?！绷隉熤v到此處，眸中的笑意終于漸漸淡了下來。

    沉玉聽著她這話，喃喃問道：“你是說……”

    “秋翎。”陵煙垂眸道，“多虧了秋翎?！?/br>
    當初她一個人離開神界，半路卻遇上了尋她而來的秋翎，秋翎甚至為了能夠與她一道前往魔界，自己想辦法墮入魔道，這才終于與她一道去了魔界。后來她成為魔尊，秋翎不久之后也代替一名戰(zhàn)死的魔將，成為了十大魔將其一，后來的許多歲月里，若非秋翎一直在她身旁，也不會有后來的故事。

    陵煙想到此處，傾身將沉玉擁住，聲音難得的輕軟：“等什么時候有空了，我們一起去看看秋翎吧?！?/br>
    沉玉被她緊緊擁住，聲音從懷里悶悶地傳來，卻是認真應(yīng)道：“好?！?/br>
    。

    等到陵煙與沉玉真正有時間，又是十來天之后了。

    兩人離開魔界，又回到了當初熟悉的小鎮(zhèn)。

    經(jīng)過了百年的時間，安岳鎮(zhèn)變化很大，鎮(zhèn)中的人又換了一批，市井依然是那個市井，春風依然是從前的春風。

    陵煙抱著沉玉走在鎮(zhèn)外的小道上，兩人皆是無言。

    這日眼光絢爛，自梢頭灑下暖光，陵煙低頭踩著自己的影子，良久方才笑道：“我們也算是在這里認識的?！?/br>
    在魔界的山頭上，是相見，在那妖怪的山洞里，是相識，在這鎮(zhèn)外的竹林里，才算是真正的結(jié)緣。

    那時候未曾料到，如今再想，卻不禁思緒萬千。

    “這里變了不少。”沉玉亦是輕輕說了一句，他抬目往小道那頭看去，卻見原本熟悉的景致卻已然變了模樣，許多細碎的白色花瓣自那頭飄然而來，與兩人擦身而過，旋繞著落在地面。

    前路在風中驟然開闊起來，柔軟的花瓣鋪了一路，往那林子深處而去，原本的竹林，竟已然變作了一片梨花林，紛紛然花瓣如雪而下，將四周的一切都點綴成純?nèi)坏陌住?/br>
    陵煙靜在當下，自花間抬眸，看那樹上梨花隨風而動，看那蝴蝶舞于其間，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熟悉的景致。

    輕淺的腳步聲散在風里，陵煙帶著沉玉，往腳步聲而來的方向而去，隨后她在這梨花林間見到了一道清瘦落拓的身影。

    那是一名年輕男子，穿著破舊的青色布袍，孑然一身站在梨花樹下，竟是個書生。

    聽得陵煙那處傳來的動靜，他很快回頭看來，見了陵煙，他微微一笑，朝對方輕輕頷首，便又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當中。

    陵煙見得那熟悉的面容，不禁一怔，隨之開口喚道：“顏書明?！?/br>
    那人聽得陵煙的輕喚，片刻之后才回過頭來，指著自己茫然道：“姑娘是在喚在下？”

    陵煙抿唇不語。

    那人輕輕笑了起來，搖頭：“我不叫顏書明。”

    陵煙明白了過來，他不叫顏書明，但他就是顏書明，百年之后，投胎轉(zhuǎn)世的顏書明。

    顏書明面上保持著禮貌卻疏離的笑意，看了陵煙片刻之后，又將目光落在了陵煙懷中抱著的沉玉身上，他眨了眨眼，遲疑道：“這是……”

    陵煙為了掩人耳目，這次帶沉玉出來，特地將他身后的尾巴給遮了起來，以免凡人們看了之后大驚小怪。

    所以聽得顏書明的問話，陵煙簡短應(yīng)道：“雞?！?/br>
    顏書明“哦”了一聲，點點頭笑道：“真是只漂亮的大公雞。”

    不能開口說話只能認真裝雞的沉玉：“……”

    第一次被人夸“大”，竟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沉玉心情有些復(fù)雜。

    顏書明說完這話之后，就沒有再開口，倒是陵煙雙眸緊緊盯著他，輕聲問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不知道?！鳖仌鲹u了搖頭，神情卻十分平靜，“我本是要上京城，路過此地，不知為何就往這個方向走了過來，等我回過神來，我已經(jīng)站在這梨花林中了?！?/br>
    “這條路很熟悉，就好像……我曾經(jīng)來過很多次。”顏書明笑了笑，“可我明明是第一次來?！?/br>
    陵煙目光微沉，又道：“你喜歡梨花？”

    “喜歡。”

    顏書明抬起頭，看著枝頭的滿樹梨花，喃喃道：“我一定很喜歡它。”

    他這般說的時候，眼淚便無聲的落了下來，他卻似乎毫無自知。

    這聲音輕柔似夢，繾綣著的也不知識來自前世的溫柔還是今世茫然的思念，它們紛紛纏纏盡數(shù)散于梨花開落之間，然后自那株最大的梨花樹上，一朵雪白梨花飄然而下，正落在他肩頭。

    陵煙眸中泛起一絲柔色，近乎呢喃的道：“她也一定，很喜歡你。”

    第九七章

    陵煙與沉玉在那梨花林中又待了半日，離開的時候，顏書明還站在梨花樹下發(fā)呆，陵煙與沉玉對視一眼，沒有再打擾他，只安靜的離開了此地。

    離開之后，他們又在安越鎮(zhèn)中逛了一圈，當年熟悉的街道如今早已變了模樣，他們所曾經(jīng)居住過的小院也早已不在了，如今建了新的宅子，正是傍晚之時，自那高墻當中能夠見得裊裊青煙自其中生起，依舊是尋常情景。

    高強之上，可見得幾支粉色的花朵探出墻頭，隨風輕搖，將霞色搖碎在花影之中，傾覆了滿地花瓣。

    暮色漸合，四周點起了燈燭，霎時間又是通明。

    陵煙抱著沉玉，走在行人越來越少的小鎮(zhèn)街角，腳步落在青石板上，發(fā)出細碎聲響，四周燈籠的光焰將影子拉長在腳下，陵煙不覺輕笑，喃喃道：“這條路，我們那時候一起走過?！?/br>
    “我記得?！背劣窨吭诹隉煈牙?，喃喃道，“我記得那時候你最喜歡街頭那酒館里面的酒，還喜歡街角黃大娘家的桂花糕，每次買桂花糕的時候，還會順帶捉弄一下他們家的小女兒?！?/br>
    陵煙腳步一頓。

    這些都是當年兩人用凡人的身份住在此地時發(fā)生的瑣事，卻沒有想到沉玉竟都牢牢記著。

    她笑了起來，繼續(xù)往前走去：“等過段時間妖界的事情解決了，我們就找個機會逃出來人界住幾天吧，就跟以前那時候一樣?！?/br>
    “好?！背劣褚豢诰痛饝?yīng)了下來。

    然而陵煙沉默片刻，眸光卻終于幽暗下來，她喃喃道：“你會回神界嗎？”

    沉玉輕輕搖頭，低聲道：“不知道?！?/br>
    “我是真火鳳凰，這沒有辦法改變，若神界還有需要我的一天，我應(yīng)是會回去的。”沉玉這般說著，很快卻又道，“但我現(xiàn)在這副樣子……”

    他沒有接著說下去，轉(zhuǎn)而卻忽然道：“阿晴，你知道嗎？”

    “嗯？”陵煙再次停步，四下燈火闌珊，她便站在巷口斑駁墻下，等著沉玉的話。

    沉玉道：“我自小便知我會成為神界至尊，我為此而活了九百年的時間，我所有的一切都在神界?！?/br>
    “可是一百年前，我離開神界，在絳云山的山洞里待著的時候，我才想到，離開了神界我什么都沒有?！背劣裎⒋怪郏曇艉茌p的道，“那時候我想，原來那就是你經(jīng)歷過的事情。原來你那時候，比我所想的還要痛苦，還要難過?！?/br>
    陵煙緊緊抱著懷里的沉玉，澀聲道：“早就過去了?！?/br>
    “嗯?！背劣襦珣?yīng)著，不管是三萬多年前的陵煙，還是一百年前的自己，一切都過去了。

    他們還能夠一起走在這里，一起看燈火，一起說將來的事情。

    陵煙輕輕松開手，目光猶豫復(fù)雜，終是又道：“其實神界的人來找過你了?！?/br>
    沉玉微微抬眸，陵煙將這話說出了口，反倒是覺得輕松了些，她終于再次往前走去，四周不知為何連一個人也沒有了，四下都靜得很，唯有遠處小鎮(zhèn)的那頭燈火輝煌，似有鑼鼓之聲隱隱傳來，她一面往那處而去，一面道：“來的人是赤衍，他說神界從來沒有懷疑過你，不論發(fā)生了什么，你都是他們的神尊，他想接你回去?！?/br>
    陵煙聲音微微有些沉悶，隨之道：“不過我沒有答應(yīng)他?！?/br>
    沉玉定定看著陵煙，陵煙被他盯得有些心虛，很快道：“你可是被我好不容易找回來的，我怎么能便宜了他們，反正現(xiàn)在神界清閑得很，也沒有什么地方需要你出手，讓你在我這多待會兒也挺好的，讓他們也知道著急的滋味兒?！?/br>
    陵煙這么一說，倒是讓沉玉笑了起來。

    陵煙低頭道：“我告訴他們，等你恢復(fù)了以后再說?！彼可岷?，猶豫片刻，仍是道，“不過你若是想回去了，你也可以回去，反正我要去神界找你也不是什么很難的事情。”

    “阿晴。”沉玉打斷了陵煙的話，聲音忽而也低了些，“其實我也有事瞞著你?！?/br>
    陵煙側(cè)目：“什么事？”

    沉玉輕咳一聲，低低道：“赤衍的事情，我知道。那天他來見過你之后，偷偷地來房間里找過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