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第一次經(jīng)歷這么大體力的勞動,無論思想還是身體,她都比別人適應的慢。 “真不去?” 王嬌堅定地搖頭,“革/命之心,豈能隨意更改!你走吧,李容川同志,不要用享/樂主/義蠱惑我?!?/br> 容川一嘆氣,“好吧,王阿嬌同志,既然你心如磐石,意志堅定,就算上老虎凳也不更改革/命初心,我只好明天抵達四松村后對沈春妮同志如實相告你已經(jīng)不是半年前的王阿嬌,你變了,變得不像從前那樣可愛,那樣平易近人,你現(xiàn)在已然站在革/命制高點,與人民群眾的距離越來越遠。” 王嬌瞪大眼睛,“四松村?你要去四松村?!” “嗯那!”容川挺直腰板,居高臨下看某人。 “我,我也去?。 ?/br> 容川搖頭,為難地皺著眉頭,“不太好吧王阿嬌同志,帶你過去,我怕動搖你的革/命之心。作為伴侶,我不能拖你進步的后腿呀?!?/br> “不不不,去四松村屬于提高思想覺悟的一部分,你忘了嗎,我就是從那里開始我璀璨的革/命生涯的。” 容川噗嗤一笑,忽而又正色,看了下表,然后嚴肅地說:“我先回去寫思想報告,明天早上七點連隊門口集合,晚一秒鐘取消你去革/命圣地洗滌心靈的資格,記住了嗎?” 王嬌狂點頭,“記住了!” 容川滿意地“嗯”了一聲,“好了,現(xiàn)在把眼睛閉上吧?!?/br> “干啥呀?” 容川笑,俊臉靠過去,嘴唇在她微涼的嘴角停留片刻,抬起頭,眼神清亮望著她,像是要把她看個天荒地老。 他喃喃一句:“如果現(xiàn)在就結婚,該有多好?!?/br> *** 第二天一早,容川開著連隊小貨車,拉著隊里自制的高粱酒,大豆油,酸菜和腌黃瓜,以及去年秋天打下的幾袋子谷子高高興興開往了四松村。車上除了他和王嬌,還又春生和寶良。車里只能坐三人,硬生生擠下四個,寶良就說:“春生啊,你坐后面看貨去吧,這里實在太擠了!” “不去!”春生果斷搖頭,干柴似的瘦屁股在椅子上扭一扭,“要去你去,后面沒擋頭兒,我身體本來就弱,冷風一吹就更弱了,明天還要勞動,我要病了去不成,你們一個人得多干好幾畝地。” “現(xiàn)在是春天,不冷了?!?/br> “就是夏天也不去,車里多舒服,椅子軟軟的不隔屁股,去后面坐久了容易長痔瘡!” 寶良指著他:“春生,你怎么一點吃苦耐勞的精神都沒有?” 春生回擊:“你有你去啊,還黨/員呢,應該起到積極帶頭作用,怎么能讓我們?nèi)嗣袢罕娚硐仁孔洌俊?/br> 男生嘛,說急了難免動起手,你推我一下,我踹你一腳。容川皺眉,一是嫌他們吵,二來春生的大腿緊緊挨著王嬌的腿,怎么看怎么扎眼!他倆還你一句我一句的吵著,壓根沒注意某人的臉已經(jīng)完全變了顏色。 “春生,你混蛋!”寶良抬手杵他太陽xue一下。 春生不甘示弱,抬腳踹了寶良褲腳,“你更混蛋,天下第一混!” 容川忍無可忍,拉了急剎車,大吼一聲:“滾!都滾后面去!”見他倆誰也不動活,抬手指他們鼻子,“聾了?聽不見我說話?去去去!后面待著去!” 寶良跟春生悻悻地下了車。寶良身手敏捷一腳踩住輪胎,兩手一把車框,一個側(cè)翻身來到車里。春生傻不拉幾地站在下面,拖一下眼鏡,“寶良,拉我上去?。 ?/br> “自己上!” “不會呀?!贝荷匾?。 寶良煩躁,伸手把他拉上去,嘴里叨叨嘮嘮,“真他媽倒霉,怎么跟你坐一輛車,還有,你今天咋啦?怎么那么多話?平日里楊強剛給你一拳都不敢回嘴,今兒個怎么非跟我干?” “不是……”春生嚅囁,“這,這不是車上有女生嘛,被你欺負,若不還嘴,我覺得沒面子。” 這話到讓寶良笑了,用手推他腦袋一下,罵道:“瞧你那點出息!邊上坐一個女生就不知自己幾斤幾兩重!再說了,那是普通的女生嗎?阿嬌有主了,就是你兄弟容川,惦記人家是不是有點不地道?” 春生急了,雙手去捂寶良的大嘴巴,“別瞎說!我可沒看上王阿嬌!我廖春生是那么無恥的人嗎?” “那可沒準?!睂毩级核?。 春生氣憤,正色道:“張寶良,你要是再胡說我就不理你了!王阿嬌是不錯,可我不喜歡那種嬌嬌柔柔的女生,我喜歡,喜歡……”忽然,他發(fā)覺自己話太多,連忙閉上嘴巴。張寶良卻不依不饒,胳膊肘捅捅他,壞壞地問:“說啊,春生,怎么關鍵時刻停住了?到底喜歡誰?是咱連的不?” “滾犢子!”春生給了寶良胸口一拳。同時,前方車廂里,王嬌擔憂地問容川:“外面還是挺冷的,你讓他們回來坐吧。大家今天是出來玩的,鬧得不愉快多不好?” “行啊,讓他們回來然后我下車?!比荽]好氣地說。 王嬌笑笑,手捏捏他臉,勸道:“跟哥們還真生氣了?” 容川看她一眼說:“這不是哥們不哥們的問題,你也看見了,山路上雪剛化,到處都是泥,他倆一點眼力價沒有,萬一鬧出格,汽車翻了咋整?物品碎了沒事,關鍵是人!咱們連從成立到現(xiàn)在可一次事故沒出過,我可不能丟這個眼?!?/br> 其實容川想說“你還在這輛車上,萬一出了事,可讓我咋活?”但怕寶良跟春生那兩個大嘴巴聽見,萬一傳出去,怕對王嬌產(chǎn)生負面影響。 “你說的也有道理?!蓖鯆煽匆谎鄞巴?,路確實不好走,說是公路,其實就是走的車多了硬壓出來的一條泥路,上面坑坑洼洼,有時遇見大石塊,車還要停下來,先把石塊搬走,再繼續(xù)開。這樣的路,簡直就是翻車的溫床。 “但是,春生身體弱,萬一感冒發(fā)燒影響明天的勞動了怎么辦?” 容川撇撇嘴,“放心吧,春生再柔弱也是個大老爺們,沒那么容易生病,就算真病了,也比翻車強。 “你對兄弟可真夠狠的?!蓖鯆晒室獾伤谎邸?/br> 容川笑,“這不叫狠,叫愛,懂嗎?幫助兄弟盡快成長!尤其是春生,你看他來兵團三年多了,心智還跟個小孩似的,這怎么能成?” 王嬌“切”了一聲,搞不懂就算在寒風里凍死了,對提高心智能起到多大幫助? 盡管說要幫助兄弟成長,但過了十幾分鐘,容川就讓寶良和春生重新回來坐了。 “這次若再搗亂,直接把你們踢下車!”容川瞪著眼睛說。 得到特赦,臉都快凍僵的寶良和春生再也沒敢造次,老老實實坐在車子里,澇秧的茄子似的,很蔫,話都沒講幾句。王嬌把之前宿舍女知青春節(jié)探親回家時送的杏rou干拿出來給他們吃,緩解旅途疲勞。 上午10點多,汽車終于開進四松村。 先去村部送東西。車剛停在大院門口,就聽到里面吵吵嚷嚷,一個中年男人用破鑼嗓子喊:“都是我的錯啊,不賴生產(chǎn)隊啊,不賴公社啊,不賴你們啊,都是我不孝順,是我不對呀!” ☆、第044章 大院門口圍了一堆村民,汽車開不進去,容川只好靠墻停車,幾個陸陸續(xù)續(xù)下車。王嬌也幫忙提了一罐子高粱酒。擠過人群走進村部大院,正看到一位破衣爛衫的中年男子盤腿坐在地上哭爹喊娘。 “干什么呀這是?!蓖鯆煽粗侨耍蘼暣笥挈c小,感覺受了很委屈,但臉上一滴眼淚沒有。 容川小聲說一句:“王三友,坐地炮,四松村有名的潑皮無賴?!?/br> “容川!”寶良聽見忙使眼色,意思是“小點聲”。 容川聳聳肩,無所謂的樣子。王嬌不明所以,怎么,這個破衣爛衫的王三友難道還有什么后臺不成? 村部門口,支書沈有福跟三個村干部站在院子里,眉頭緊鎖,無奈地看著坐在地上撒潑的王三友。沈有福右手拿一桿旱煙,抽一口,呼出一縷白煙,遮擋煩躁的面容,煙霧散開,他對王三友平靜地說,“三友啊,別為難村部了,工分是靠勞動掙出來的,你家老爺子這種情況不能算。若是給了你,以后別人咋整?都給?那人家那些按時下地勞動的人豈不吃虧?得了,別鬧了,趕緊回家伺候王叔去吧,你媳婦腿腳也不利索,兩閨女又都嫁到了外村,家里倆病人,沒人干活怎么行?眼看晌午,回家做飯去吧。” 沈有福前面說的話王三友沒往耳朵里聽,惟獨后兩句鉆心窩子里去了?!吧蛴懈#瑒偛拍窃捝兑馑??當著這么多村民的面埋汰(侮辱)我唄?” “我咋埋汰你了?”沈有福緊皺眉頭。 王三友胳膊一抬,粗黑的食指指他鼻子:“跟我這兒裝傻是不是?你剛才罵我沒兒子,別以為我聽不出來!” 門口,村民們哈哈笑起來。這時,沈有福身旁的小劉會計看不下去,站出兩步,“三友叔,別鬧了,沈支書絕對沒那個意思,現(xiàn)在正是春播,村里都忙成啥樣你居然坐在這里搗亂,你——” 話音未落,王三友從地上爬起來,“劉森林,你罵誰搗亂?告訴你,我可是革委會的元老,罵我,就是罵革委會,你一個小會計好大的膽子,看我不削死你!”沖過來就要打小劉會計,容川反應快,往旁邊迅速一伸腳,王三友“啪幾”摔了個狗啃泥,幾個村民恰好趕過來一把拉起王三友就開始勸,“行啦,三友叔,多大的事啊。” 王三友一臉土灰,“剛才誰他媽把老子絆倒了?!” 村口一個半大小孩子說:“你自己摔倒的!” 王三友回身怒視小孩:“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自己摔倒的?” 小孩義正言辭,指指自己的眼睛,“兩只眼睛都看到了。” 王三友氣,脫下膠鞋就要過來打孩子,孩子也不怕,揚起下巴嚷了句:“我是貧農(nóng)也是群眾,你要是敢揍我,我把你告到公社去!” 身旁一人打趣,對小孩說:“虎子,公社不管這事,你得去縣里告狀才行?!?/br> 小孩也不含糊,“那我就去縣里,明天我就去!” 見他一臉認真,村民們又哈哈笑起來。見王三友被眾人圍到中間動彈不得,容川帶著王嬌三人先跟沈有福打了聲招呼,然后招呼小劉會計一聲,大家一起邁步進了村委會的土坯房。 “森林,這王三友鬧呼啥呢?”寶良問。 劉森林打開村部里的小庫房,嘆口氣說:“別提了,說來話長?!币桓辈辉付嘀v的樣子。 容川拍拍他肩,“那就長話短說,哥幾個正好幫你出出主意?!?/br> 劉森林跟容川一邊大,剛滿二十歲,小學文化,之前一直種地務農(nóng),后來村里老會計病了,眼病,做賬做不了,沈有福就讓劉森林去縣里報了一個會計班。今年年初,正式進入村部成為新會計。 會計的工作自然比普通村民待遇高,吃公糧,公分掙得也多,而且不耽誤家里種地,所以劉森林特別感謝沈有福。這么好的工作,沈有福沒給自己兒子,去給了他一個外人,足以證明沈有福人品高尚。 大家把東西放好,外面的王三友已經(jīng)被村民拉走了,沈有福站在院子里抽煙,跟身旁的李村長低聲說著什么,兩人面色凝重,估計知道王三友不會那么容易善罷甘休,說不定下午還得來鬧。 把庫房門鎖好,劉森林給容川他們一人倒了一杯熱水,又兌了一點野生蜂蜜進去??粗鴿獬砬辶恋姆涿郏鯆尚χ鴨栆痪洌骸皠⑸滞?,能給我加兩勺么?” “沒問題!”劉森林笑,爽快地加了兩勺蜂蜜,把缸子遞過來時問:“你叫啥?以前沒見過你,聽口音不是他們北京的?!?/br> “那長得呢?”她指指自己的臉。 劉森林仔細端詳一瞬,搖搖頭,“長得也不像,北京姑娘大眼睛大鼻子大臉盤,你長得特別秀氣,南方人?” “嗯哪!”王嬌飚一句東北話,笑著自我介紹:“我是上海人?!?/br> “多大了?” “再過兩個月就十八歲了。” “噢,十八歲,十八歲好啊,俗話說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你馬上就要成一朵花了!” 噗!大家都被劉森林這句沒頭沒腦地話逗笑了,容川說:“得啦得啦,先別說花的問題,先告訴我們王三友為啥鬧事?” 劉森林嘆口氣,慢慢道出原委。原來一周前公社下發(fā)了新一季春播政策,村委會的意思是,別光叫著革委會幾人一起過來開會,劉森林負責去通知,來到王三友家時,他不在,王老爺子在,坐在門口曬太陽,老子也七十多了,腿腳還算靈活,劉森林就說,爺爺,我三友叔去哪兒了? 王老爺子:“上山砍柴去了?!?/br> 劉森林:“那等他回來您讓他去村部一趟,公社下發(fā)了新政策,支書叫他開會去呢?!?/br> 王老爺子:“你們啥時候開會?” 劉森林:“午飯前。” 其實王老爺子也是好心,估摸時間也快到中午,怕兒子耽誤大伙兒開會,就杵著拐棍去山上找兒子,山上雪剛?cè)?,山路泥濘的很,剛往山上走了幾步,老爺子就一下子滑到進泥里。老人,骨頭酥,這一滑就摔成了骨折。 王三友認為,如果村部不開會,老爹就不會爬山去找自己,不上山就不會摔傷,所以歸根結底都是村部的事,村部不僅要承擔老爹的醫(yī)療費,還要給王家多算工分,王三友說:“我爹病了,我得照顧他,照顧他就沒時間下地干活,不干活就沒工分,所以村部得按正常出工給我算工分?!?/br> “沒見過這么不講理的!”劉森林氣得滿臉通紅。 容川問,“那王爺爺現(xiàn)在怎么樣?去醫(yī)院看過了嗎?” 劉森林:“去過了,其實王爺爺?shù)尼t(yī)藥費就是村部出的,并且還給了10塊錢慰問費,誰知王三友蹬鼻子上臉,還要偷懶給他算工分。” 春生保持中立,托一下眼鏡說:“他家情況比較特殊吧,剛才沈叔不也說,他媳婦腿腳不利索,家里兩個病人,他一個人,又四十多歲了,閨女不在身邊,照顧家庭確實不容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