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夏侯正南坐回椅子,氣定神閑:“明日是我兒大喜之日,天亮之后便要去迎親,這是頭等大事,容不得半點差錯?,F(xiàn)下全江湖的俠士齊聚于此,我不能讓他們看山莊的笑話?!?/br> “莊主,”春謹然提醒他,“現(xiàn)在已近晌午了。” 夏侯正南聳聳肩:“所以你還有半天一夜?!?/br> 春謹然抿緊嘴唇,似沉思,又似掙扎。 良久。 “春少俠,決定好了嗎?” 春謹然看向定塵,那人滿眼鼓勵之情,又看向林巧星,那姑娘滿眼期待之意。他艱難地咽了一下口水,終于心一橫:“不可能?!?/br> 定塵愣住。 林巧星黑線。 夏侯正南剛喝的那口茶水也差點噴。 “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即使不行也要說行這樣才能以示決心振奮氣勢嗎??!”小姑娘覺得自己被殘忍地欺騙了。 春謹然覺得她才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又不是大羅神仙,吹口氣兒兇手就能自動跳出來?” 林巧星:“那你也可以先答應啊,能不能做到是后話,可你連想做的心都沒有!” 春謹然:“誰沒有心,我是沒膽兒!” 林巧星:“啥?” 春謹然:“夏侯莊主,若是我答應了卻找不出兇手,該當如何?” 夏侯正南:“那你就是兇手。” 春謹然:“看見了吧。” 林巧星:“……” 不過最終,春謹然還是同意了這個期限。 因為—— 夏侯正南:“明日破曉之前,抓到兇手兇手死,抓不到兇手你替他死,這不是詢問,是知會?!?/br> 春謹然:“那你剛剛還問我如何決定!” 夏侯正南:“客氣客氣,沒成想你當了真。” 春謹然:“……” 風吹進窗口,送來一陣熱浪。 晌午了。 第51章 夏侯山莊(十二) 正廳里的眾俠客們連早飯都還沒吃,這直接一坐到晌午,簡直生不如死??扇思蚁暮钋f主還在里屋忙活呢,他們也只能忍,終于在前胸貼上后背時,盼到了四人歸來。 林巧星直直跑回苦一師太身邊,鼻頭還是紅的,但她顧不得這些,飛快附耳向自己師父匯報情況。 苦一師太一邊聽一邊點頭。 那邊夏侯正南已經(jīng)回到主位,略顯疲倦地打了個哈欠:“定塵師父,你把情況跟大家講講吧?!?/br> “好的?!倍▔m面向眾人,緩緩道來,“房間內(nèi)一片狼藉,家桌椅翻倒,幔帳扯下,燭臺和筆墨紙硯散落一地,我們其中發(fā)現(xiàn)兩枚紙箋,一枚被人扯掉部分,剩下的寫著‘相逢一醉是前緣,風雨散,飄然何處’,另一枚完整,上書一首詩……”定塵說到這里頓住,有些不忍地看向苦一師太。 師太仿佛有所預感,苦澀一笑:“但講無妨?!?/br> 定塵照著紙箋念了起來:“自幼孤苦無人憐,一心只奉玄妙庵,文墨幾筆寄恩師,又得福壽又得禪。” 整個正廳鴉雀無聲。 苦一師太一聲長嘆。 “除了這些,房間內(nèi)再無其他發(fā)現(xiàn),也沒有血跡。”定塵繼續(xù)道,“然后便是聶雙姑娘,她的脖頸上有兩道索痕,一道交于頸后,一道沒有,另外她的兩只手掌上都有相似的繩索摩擦過的傷痕。除此之外,再沒發(fā)現(xiàn)其他外傷?!?/br> 眾俠客們聽得很認真,認真到定塵語畢之后很久,他們才反應過來—— “就這些?” 定塵點頭:“就這些。” 這點東西用得著一上午?! 眾俠客們很想咆哮,可勘驗的雖是定塵,但全程陪伴的是夏侯正南啊,再怒也不敢言。而且雖然此刻已經(jīng)饑腸轆轆,但這些新冒出的線索還是讓大家有隱隱的興奮,既然把事情都攤開來講了,那就意味著誰都可以摻一腳—— “房內(nèi)家具翻倒,一片狼藉,定塵師父,您的意思是聶雙姑娘曾跟兇徒交過手?在屋內(nèi)發(fā)生過打斗?” 定塵:“我沒有這樣講?!?/br> “兩道索痕早就知道了,但是一道交于頸后一道沒有,是什么意思?” 定塵:“我不知道?!?/br> “那枚被扯走一半的紙箋一定有問題!對不對?” 定塵:“不好說?!?/br> “相逢一醉是前緣……這是前人的送別詞啊,可作友人分別,亦可作愛人離去……這,這聶雙姑娘該不會……” 苦一師太憤而站起,卻被定塵搶了先:“各位江湖豪杰,一切尚未明朗,還望不要無端猜測?!?/br> “我想眾豪杰也不愿這樣,”說話的是靳夫人,“可定塵師父你一問三不知,他們也只能自己去猜了。” “阿彌陀佛,”定塵不疾不徐,“靳夫人,小僧代表寒山派受眾豪杰委托前去勘驗,現(xiàn)在勘驗完畢,將所見如實相告,至于這些線索是何指向,如何解釋,恕小僧無能,不敢妄言?!?/br> 靳夫人愣了下,繼而嫣然一笑:“難怪圓真大師派你前去,果然聰明伶俐?!?/br> 定塵垂下眼睛,不去看她。 靳夫人不以為意,眼波流轉,便換了人:“想來春少俠是敢于直言三兩句的?!?/br> 春謹然當然敢,事實上將全部的線索和推斷拋出,不僅可以讓潛在的知情者更有針對性地提供信息,還可以震懾兇手,讓他亂中出錯,當然前提是兇手在這山莊之中的話。但是,靳夫人前腳才夸完不敢言的定塵聰明伶俐,后腳就讓他說,還真是…… “春少俠?” 算了,聰明幾十年,笨一次也無妨。 “房間內(nèi)桌倒椅翻,代表可能發(fā)生過打斗,至于是不是聶雙姑娘和兇手,還需要進一步查。脖頸兩道索痕,相交于頸后的那道,證明聶雙姑娘曾被人勒過,而另外一道,則是上吊造成的。手掌上的傷痕可能是聶雙姑娘被勒時,曾抓住繩子掙扎,但真正是何種情況,還不能肯定,至于那兩枚紙箋,暫時看不出什么端倪?!?/br> “這樣聽來,”靳夫人輕柔一嘆,“好像仍沒有多少頭緒呢?!?/br> 雖不愿,可春謹然不得不承認:“留給我們的線索確實不多?!备匾氖橇艚o他的時間也不多了啊! “那依春少俠看,”靳夫人的語氣曖昧起來,“這兇徒是外人侵入,還是……就在這山莊之中?” 春謹然忽地瞇起眼睛,不明白她為何這樣問,是隨口一說,還是意有所指?可青門事件卻在此時竄入腦海,讓他不得不對這女人多出幾分警惕。但話又說回來,靳夫人為何要害聶雙?一個無關輕重的玄妙派弟子死了又有何用?而且她擅長的是用毒,但聶雙卻是被吊死的。還是說,為了躲避嫌疑,故意不用毒?可若是真想躲,又為何要在此刻這樣敏感的時候跳出來,還問這樣惹人多心的問題? 一個接一個的推測冒出來,又一個接一個的被否決,然后剩下的,就是數(shù)不清的為什么,這讓春謹然頭痛欲裂,比面對夏侯正南那破曉之約時還要裂。 “我只是隨口問問,春少俠你怎么還真琢磨上了,瞧這辛苦的,”靳夫人掩面而笑,“好啦好啦,當我沒講過。” 春謹然心底一顫。 明明是婦人,卻總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少女的神態(tài),偏還沒有半點做作,仿佛渾然天成。 別人受用與否春謹然不知,他卻只覺得不寒而栗。 “還以為你有什么高見呢,”不遠處的郭判嗤之以鼻,“勘驗了一上午,還不是同我最初的推斷一樣。” “非也?!比艚蛉耸乔昱?,那郭判就是蟋蟀螞蚱,對付他都不用武器的。 “何處非也?”郭判皺眉,那架勢就是你若不說出個所以然,我就打你個煙花燦爛。 “我記得郭大俠說聶雙姑娘是先被人勒死,然后再偽裝成上吊?” “不對嗎?” “不全對。聶雙姑娘先被人勒過不假,但并沒有死,或許,只是昏迷?!?/br> “你是說……” “聶雙姑娘被人吊起的時候,還活著?!?/br> 郭判不可置信地后退兩步,不愿相信,亦不忍相信。 “有和憑據(jù)?” “敢問郭大俠將聶雙姑娘放下來時,她是否雙目圓睜?” “是又如何?!?/br> “吊死之人,因無法呼吸,故常會伴有雙目圓整,甚至眼珠突出的情況?!?/br> “那按照你的說法,被勒致死之人也可能會因為無法呼吸而雙目圓整?!?/br> “這只是其一。其二,聶雙姑娘脖頸上兩道索痕都清晰可見,并無二致,可若是一個生前造成一個死后造成,那么死后的勒痕必定輕且淺,因為人死之后氣血不通,不可能形成同生前一樣的索痕?!?/br> “你說不同就不同?” “郭大俠不是常與衙門打交道嗎,想必認識幾個仵作,一問便知?!?/br> 話到此處,郭判知道,眼前這家伙八成是對的。一想到那姑娘竟二次受苦,他就恨不得把兇手剝皮吃rou:“這個畜生!” “兇手要真是外來的,早逃之夭夭了,上哪兒去找啊?!庇腥碎_始竊竊私語。 然后另一個聲音稍大些,道:“也可能就在山莊之中啊,畢竟……” 意有所指的半截話立刻被接上:“對啊,殺人什么的,他們最在行了?!?/br> 好事者隱匿在人群之中,無從分辨,可他們話里所指的是何門何派,再明顯不過。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看向一處——暗花樓。 一直陰著臉的戈松香,沒法繼續(xù)保持沉默:“暗花樓此番前來是為夏侯山莊賀喜,絕不可能借機做生意。而且若真想殺一個人,也不用弄這么復雜。” 戈松香的聲音有些尖利,與他消瘦得近乎病態(tài)的身形莫名契合,像刀刃劃過青石板,讓人渾身不舒服。 江湖上大部分豪杰都沒見過戈松香本人——前些年見過的都死得差不多,這些年他已深居簡出,殺人的事全部交給義子們?nèi)プ觥赃@正廳里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可這已經(jīng)足夠讓眾江湖客心中一寒,仿佛自己已經(jīng)上了暗花樓的名單,說不定什么時候,便一命嗚呼。 “好了好了,”夏侯正南不知是聽膩了,還是終于有了主人的自覺,開始打圓場,“大家都是朋友,不好互相猜疑?!?/br> 莊主發(fā)話,嘈雜慢慢平息,正廳恢復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