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眾少俠黑線,連忙齊聲道:“我們也憋好久了!” 郭判嘿嘿一樂,聲音忽地爽朗起來:“其實這胡子是從我立志蕩盡世間不平那時開始蓄的。只要天下還有一樁不平事,這胡子我就不剃,待到哪天真正四海升平,世間再沒罪惡,我這胡子就不要了!” 眾人恍然大悟,紛紛感慨:“郭兄真乃大俠也!” 然后生生等到郭大俠酣然入睡,小伙伴們才重新圍攏—— “我覺得他這個胡子能留到地老天荒?!?/br> “我只關(guān)心到那時候咋洗啊,站凳子上?” “魁梧大俠,登高側(cè)彎,長須垂下,雙手輕揉,雙眸緊閉,如癡如醉……” “為什么要這么具體的描繪畫面?。?!” 春謹(jǐn)然原本半睡半醒,結(jié)果被這畫面美得徹底神清氣爽。他沒湊在人堆,只靠在樹下,不遠(yuǎn)不近地看著,聽著。連日來的趕路,每每總讓他產(chǎn)生一種要死了根本無法堅持了的絕望感,但只要篝火燃起,看見這群同伴你損我我逗你,又覺得也沒那么難捱。 難怪總有少年想要鮮衣怒馬,仗劍江湖,春謹(jǐn)然想,有魅力的不是江湖,而是江湖里的情誼。 第72章 霧棲大澤(十一) 月朗星稀,夜風(fēng)寒涼。一滴露水從樹葉上落下,正好打在春謹(jǐn)然的眼皮上,后者本就沒睡踏實,被這冰涼之感一激,猛地睜開眼,目露警惕,但其實腦子仍是混沌的。 四周一片安靜,只有同伴的鼾聲,樹葉的沙沙聲,不知名蟲子的叫聲,以及無聲的月光。 春謹(jǐn)然眨眨眼皮,微涼的露水順勢溜了進來,眼睛輕微刺痛了一下,春謹(jǐn)然連忙抬手去揉。待到眼睛舒服了,思緒也終于跟著明晰起來,然后春謹(jǐn)然就看見了躺在自己身邊的裴宵衣。 說是身邊,其實不太恰當(dāng)。不知是隨意還是刻意,男人與他保持了兩臂的距離,他躺在樹干下,男人躺在樹枝下,他枕著胳膊,男人枕著石頭,唯一相同的是兩個人都側(cè)睡,但奇怪的是他明明記得二人是背對著背,不知為何現(xiàn)下醒來,成了面對著面。 十五個人里,就裴宵衣睡覺枕石頭,起初春謹(jǐn)然還和同伴一起嘲笑他腦袋硬,但現(xiàn)在想想,他何止腦袋硬,根本是性子硬,說話硬,手段硬,心腸硬,從里到外哪哪兒都硬。 比如現(xiàn)在,明明睡著了,還一副生人勿進的表情,眉頭深鎖,薄唇緊閉,連姿勢都是自己環(huán)抱自己的防備模樣,真是讓人不知該好笑還是該生氣。 但就算是這個要死的表情,仍好看至極。 春謹(jǐn)然已經(jīng)很久沒覺得裴宵衣漂亮了。這不是故作姿態(tài),是實話。因為自打夏侯山莊開始,不,或許是更早的若水小筑里,他與男人相處就是你嗆我我懟你你抽我我罵你反正我不開心你也別想舒坦的“友好方式”,除非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不然沒人會在這種情形下還有心情贊嘆對手的貌美如花,而且情人眼里出西施,那相對的仇人眼里出啥?反正肯定出不來美男子。 所以春謹(jǐn)然一度堅信自己已經(jīng)對這家伙無感了。 但此刻,在這個寂靜的山林深夜,他忽然發(fā)現(xiàn),那如畫中走出的眉眼不是被他看淡了,遺忘了,恰恰相反,它們變成一只小手,悄悄潛入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蟄伏了下來,然后觀望著,等待著,直到某個它們認(rèn)為合適的時刻,才出其不意地抓你一下。 春謹(jǐn)然被有防備,于是被撩了個正著。 他不知道該罵裴宵衣陰險,還是自己沒用。要不,皎潔月光背一下鍋? 心癢難耐是什么感覺? 就是你明知道對方有蘇醒的可能,明知道自己有被抽的下場,卻還是湊了過去,而且是拼命保持住了側(cè)躺這一道貌岸然的姿勢,讓身軀像蛇一樣彎來曲去,極其猥瑣地一點點蹭了過去。 等到男人的臉近在咫尺,春謹(jǐn)然覺得自己貼著地的那半身鱗片估計快磨光了。 氣喘吁吁的登徒子,全然無知的睡美人。 春謹(jǐn)然在心里給自己和裴宵衣下了自認(rèn)十分準(zhǔn)確的定位。 他一只手仍枕在頭下,另一只手倒閑著,卻只能本分地放在身邊,完全不敢上手。他能做的就是現(xiàn)在這樣,湊到最近,一點點用眼神去摩挲對方的五官。他也覺得自己挺下流的,但又控制不住。這是一種全然陌生的沖動,與他從前的任何夜訪都不一樣,與最初夜訪裴宵衣的心情也不一樣。那些夜訪里,他就是想和他們喝酒交友,許是他喜歡男子的緣故,于是這“想”里既有喜歡與姑娘攀談的才子,也有喜歡與大俠結(jié)交的好漢,有曖昧,也有豪氣,有私情,也有灑脫。但不管怎樣,都有一個度在那里,這個度讓春謹(jǐn)然會微醺,卻不會真的醉,會欣賞,卻不會真的陷進去。他們就是朋友,相處的越久,這份心思越坦蕩。 裴宵衣是個例外。 春謹(jǐn)然也不知道自己對這家伙究竟是個什么心思,但肯定和對其他朋友不一樣。不一樣到他都快對裴宵衣那破鞭子留下心理陰影了,卻從來沒動過絕交的念頭。哪怕只是簡單想想,他都很不舒坦。 春謹(jǐn)然忽然想起青風(fēng)說的話,他不知道對方為啥對著自己說,明明這話在裴宵衣身上更適用:“作孽啊……” 幾近無聲的呢喃。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呼吸吹到了對方臉上,男人本就緊皺的眉頭忽地更緊了。 春謹(jǐn)然嚇得幾乎停了心跳,連忙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 男人的眉頭仍是山川溝壑,沒有半分要舒展的跡象,春謹(jǐn)然忽然有點不確定對方是真的皺了眉頭,還是自己太緊張,眼花了。 叮咣—— 突來的兵刃相接的聲音讓春謹(jǐn)然渾身一震,他再顧不得那些旖旎心思,猛然跳起! 幾乎同一時間,裴宵衣也睜開眼睛,迅速起身。 春謹(jǐn)然嚇了一跳,生怕對方問你不是睡那邊邊嗎怎么站在這里,好在對方似乎并未在意那些,只問:“什么聲音?” 春謹(jǐn)然連忙搖頭:“不知道,好像是打斗聲?!?/br> 同伴們也紛紛驚醒,畢竟在這茂密叢林,任何意外都有可能致命。 “聲音好像在西面,我們要不要去看看……”說話的是房書路,神色里有擔(dān)憂也有遲疑。 “不行不可萬萬不能!”杭明哲快把腦袋搖掉了,“看熱鬧是最危險的,尤其這荒郊野外月黑風(fēng)高伸手不見五指……” “三少爺,”林巧星打斷他,“這荒郊野外月黑風(fēng)高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好像是您帶著我們進來的?!?/br> “而且也沒月黑風(fēng)高啊,”丁若水悄聲悄氣地咕噥,“月光多好,五個指頭看得可清楚了……” 春謹(jǐn)然不知道別人,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丁若水是肯定要救人的,差別只在于是會武功的出手,還是丁神醫(yī)自己出手。 人是被自己拉來西南的,春謹(jǐn)然絕對不會讓丁若水涉險,思及此,他也不再猶豫,足下一點,便輕巧上樹:“我去看看。”說罷不等同伴們反應(yīng),已然身形一閃,奔向前方。 裘洋是第一次見春謹(jǐn)然露輕功,驚訝得暫時忘卻了恩怨情仇,真心贊嘆:“好厲害的身法?!?/br> 一聲驚嘆,勾起了郭大俠的傷心事:“想當(dāng)初老子追捕了他三天三夜,差點沒累死?!?/br> 丁若水聞言變色,怒視郭判:“什么時候的事?你追捕他干嘛?” 郭判被質(zhì)問得老大不高興,也掉了臉子:“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他是你兒子還是你相好啊,輪得到你問嗎?!?/br> 本以為對方會一如既往地跟自己杠上,哪知道丁若水聽完他的話,臉色忽然漲得通紅,然后眼睛就也紅了,水汽眼看著往上漫。 郭判不自覺后退兩步,又急又窘:“哎你別又來這招啊,說不過就哭算什么本事啊,又不是三歲小孩兒……” 丁若水恨恨瞪他一眼,轉(zhuǎn)過身,背對著他用袖子狠狠擦臉。 郭判一臉蒙圈,求助地環(huán)顧四周,同伴們立即動起來,或眺望春謹(jǐn)然遠(yuǎn)去的方向,或伏地面細(xì)聽打斗的聲音,反正都很忙碌。郭大俠無奈嘆口氣,走到丁若水身后,但又不敢碰神醫(yī),只好就木頭似的站著。 丁若水知道自己有點反應(yīng)過激,但沒辦法,眼看著自己心里放了那么久的人,與別人走得越來越近,說不難受是假的。但緣分這種東西就是這樣,來得猝不及防,悄無聲息,你只能順著它走,不能擰著它過,他和春謹(jǐn)然就是朋友之緣,他若再強求,連這份緣可能都保不住。 只是想得再好,心總有不聽話的時候,尤其當(dāng)被人正好戳到那個點。 哪怕他是無意的。 要是自己會武功就好了,這個時候就可以像裴宵衣似的啪啪甩鞭子抽,想想都爽! 腦補的復(fù)仇畫面讓丁神醫(yī)的情緒神奇般地平復(fù)下來,一陣涼風(fēng)吹過,更是將最后一絲酸澀帶走。丁若水甩甩頭,準(zhǔn)備重新上陣,不料猛地一轉(zhuǎn)身,鼻子結(jié)結(jié)實實蹭過郭判前胸用來背著大斧的麻繩。粗糲的繩索生生把丁神醫(yī)的鼻頭蹭掉一塊皮,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氣,眼瞅著淚水就要卷土重來。 “你站在這里干嘛啊啊啊——”丁若水真要瘋了,這廝就是來克他的! 郭判這叫一個火大,合著他上趕著賠禮道歉還上趕著錯了,而且對方那正泛著血絲的紅鼻頭怎么看怎么刺眼,忍不住聲音也大起來:“你是豆腐做的嗎,碰一下就碎,這么嬌氣你就老老實實家里待著,省得出來拖累別人!” 丁若水瞪大眼睛,嘴唇抖了半天,愣是氣得沒說出一個字,最后索性一腳狠狠踹到郭判腿上。 郭判猝不及防,被踹了個正著,但,呃,其實綁著布條的粗壯小腿真沒啥感覺。 倒是丁神醫(yī)“啊”地慘叫出聲,之前本來只有鼻子酸,現(xiàn)在好,腳也碎了。 郭判朝夜空翻了個白眼,忽然覺得和面前這位別說動手比劃,就是單純吵兩句嘴,都絕對是給自己添堵。那種以大欺小的罪惡感,讓他恨不能自己砍自己一斧,為民除害。 “小心——” 破空劃來春謹(jǐn)然的大叫。 郭判下意識去摸大斧,手剛碰到斧柄,就見春謹(jǐn)然急速返回,身后還跟著三……五……不,足足十幾二十個當(dāng)?shù)夭孔宕虬绲那鄩涯昴凶樱?/br> “讓你去望風(fēng)你怎么把人帶回來啊啊——”杭明哲簡直想哭。 春謹(jǐn)然也一肚子郁悶:“知道我在望風(fēng)你們還他媽吵吵?。?!” 十二個小伙伴霍地齊刷刷瞪向丁若水和郭判! 丁若水霍地抬頭瞪郭判! 郭判:“……”他招誰惹誰了?。。。?/br> 說時遲那時快,十幾個當(dāng)?shù)厝艘呀?jīng)來到跟前,二話不說,拿著砍刀就往中原少俠們身上招呼! 少俠們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兵刃出鞘! 一時間刀光劍影,戰(zhàn)成一團! 這些當(dāng)?shù)夭孔鍥]有什么精妙武功,但卻孔武有力,勇猛異常,砍刀在他們手中就像嗜血猛獸,所到之處哀鴻遍野! 杭明俊房書路青風(fēng)這種從小練劍的世家子弟倒還好說,畢竟刀劍相抗,幾個回合下來頂多打得難解難分??善砣f貫這種只會暗器的就慘了,他必須先保證自己能夠安全閃躲,然后再瞄準(zhǔn)時機發(fā)射暗器,可以出手的機會簡直稀少得想哭。但更想哭的,是躲在他身后的杭明哲。 其實最初杭三少是跟著戈十七的,但戈十七雖會暗器,但最鐘愛的竟然是近身攻擊,更要命的是他用的還是短兵器,那匕首要想戳人,得距離多近啊,杭三少跟著跟著就心力憔悴了,最后腦袋一熱,挑了一直在戰(zhàn)斗圈外圍游蕩的祈萬貫。 哪知,一失足成千古恨—— “你就不能不扔石頭改扔飛刀嗎你見過誰是被小石頭子砸死的啊啊啊?。。?!” “我在師父面前發(fā)過誓的不可以殺生啊啊?。。。 ?/br> “現(xiàn)在生要殺你了啊啊?。。。 ?/br> “那也不能違背誓言啊啊?。。?!” “不行了,我嗓子冒煙了……” “是啊,和你說話太累了……” 協(xié)商無果,祈樓主還是啪啪地扔石子兒,打不死敵人,但敵人一時也難近身,有兩個還直接被石子點了xue,也不算毫無用處,杭三少也只能躲在他身后提高十二分警惕。 然而躲著終究被動,于是一個不查,杭明哲便被人從后方靠近! 祈萬貫先反應(yīng)過來回手就是一記飛蝗石! 偷襲者吃痛,砍刀應(yīng)聲落地,可幾乎就在刀脫手的一瞬間,他便猛地舉起杭明哲高高向上拋去! 祈萬貫大驚,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杭三少飛向天際! 偷襲者還要對祈萬貫動手,祈萬貫先一步反應(yīng)過來,足下運氣,靈巧閃過! 那廂飛上天的杭明哲不知是命不該絕還是老天庇佑,竟直直撞向橫在頭頂?shù)拇謮阎Ω?,這輩子就學(xué)了保命這一個技能的杭三少哪肯錯過機會,穩(wěn)準(zhǔn)狠地抱住枝干,死死摟進懷里,整個人隨著樹干上下晃悠了一會兒,竟穩(wěn)當(dāng)下來,安然無恙! 祈萬貫不敢大意,索性一記石子將偷襲者引回戰(zhàn)斗圈! 偷襲者顯然也是個暴脾氣,撿起砍刀便向祈萬貫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