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戈十七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的聲音:“但是裴宵衣在傷他?!?/br> 青風反問:“下死手了嗎?” 戈十七愣了下,又看了眼糾纏中的二人,這才發(fā)現(xiàn),盡管裴宵衣的武功遠在春謹然之上,后者也確實半點沒近人家身,光挨打了,但裴宵衣在急怒之下仍留著分寸,看似抽得凄慘,卻也并未真?zhèn)褐斎坏拿?/br> “松開吧?!备晔叩穆曇艉鋈蛔兊煤艿?。 青風深深看了一眼他的臉色,然后才緩緩松開鉗制。 戈十七將暗器收回懷中,轉(zhuǎn)過身,去到角落,不再去看背后的激戰(zhàn)正酣。 青風望著他的背影嘆口氣,有些后悔摻和這趟西南之行。 最終,這場懸殊的比武以春謹然一身鞭痕收場。 說是比武,其實更像是泄憤,然而這憤似乎并沒有泄爽,勝利者和落敗者臉上的表情都絕對稱不上好。 圍觀少俠們的心情也很忐忑,瞎子都能看出二人之間的氣氛已經(jīng)降至冰點,是不武斗了,改冷戰(zhàn)了,根本換湯不換藥。 “那個,”杭明哲弱弱地打破窒息壓抑,“筏子沒了,咱們怎么辦?” 這是一個與當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但是,問得好! “要不先原地休息吧,”房書路趕緊接話,“正好這個地方寬敞,咱們也可以坐下來商量商量?!?/br> 眾人連忙點頭:“嗯嗯,可以可以。” 就這樣,中原少俠們四散開來,想“商量”的三三兩兩湊到一起,不想或者懶得費腦子的就愛干嘛干嘛去。 春謹然則被丁若水一把拉到僻靜角落,療傷。 “你是豬嗎,拿個破刀你以為就能打得過人家了!”丁若水又生氣又心疼,一邊挑著比較嚴重的傷上藥,一邊嘮叨。 “輸人不輸陣!”春謹然仍一肚子火,可這火里,更多的是委屈,他也說不出這委屈的來源,可就是憋的難受,酸的生疼,接下來的話也變了調(diào),“他憑什么總那么抽我啊。不管場合地點,想抽就抽,我該他的欠他的?這次對,我先動的手,可也不能就這么沒頭沒臉的抽我啊,而且以前呢,以前憑什么啊,你不知道,我忍好久了,挨他一鞭子真他媽疼得要死,我都落下陰影了,我現(xiàn)在一看他手指頭動都哆嗦,我哎哎哎你輕點——” 丁若水不樂意聽他這些廢話:“你要真不愿意你別人人家身邊湊啊。你自己挑了個有病的,怪誰?!?/br> 春謹然扁扁嘴,不吱聲了。 安靜沒多久,春少俠又忍不住嘀咕:“他救了我,我還和他打架,你說我是不是白眼狼?” 丁若水停下手里的動作,認真看向春謹然,義正言辭:“你做的完全正確!” 春謹然喜出望外:“你也覺得我做的對,是嗎?” 丁若水用力點頭:“當然。人命大于天,任何草菅人命都是不能原諒了,哪怕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春謹然激動地想給丁若水一個擁抱,后者卻先一步被人提溜起來。 “青風你干嘛——” 丁若水嚇了一跳,不住地掙扎,卻還是被青三公子薅到了一邊。 “我還沒給他上完藥呢!” 青風按住丁神醫(yī)的花拳繡腿:“那點小傷,自愈就行了?!?/br> 丁若水小臉皺成一團:“那我和他話也沒說完??!” 青風無奈嘆口氣:“說得夠多了,再說下去就天下大同了。你還是給別人留點機會吧?!?/br> 青風口中的別人,正是裘洋。 丁若水被拎走的同時,裘洋已經(jīng)坐到了原本丁神醫(yī)的位置上,同春謹然面對面。 春謹然原本以為他要來找茬或者說些風涼話,可一見少年欲言又止的沉重表情,便知道自己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對不住,害你們鬧翻了?!濒醚蠊皇莵淼狼傅摹?/br> 僅剩的對少年的一點埋怨也消失了,對方只是個導火索,沒有他,還有別的原因,自己和裴宵衣遲早都會打這么一架的。思及此,春謹然的語氣也緩和下來:“和你沒關系,我倆積怨已深?!?/br> 裘洋疑惑地眨了一下眼睛,顯然不能夠理解春謹然的話:“他可是為你教訓的我?!?/br> 春謹然悶悶道:“我知道?!?/br> 裘洋更迷茫了:“所以,是你單方面仇恨他?” 春謹然黑線,為什么經(jīng)裘洋這么一講,他好像就成了好賴不分的壞人。 “反正我早就想揍他一頓了,你不用想太多。” “你倆誰揍誰???” “……” 他果然還是討厭這個小破孩?。?! 臨起身的時候,裘洋忽然別別扭扭地說了句:“總之我還是希望你們倆能和好啦……” 早就撒光邪火的春謹然被“和好”兩個字打得心頭一動,驀地抬頭,目光炯炯。 被凝視的少年幾乎是連滾帶爬逃走的—— “別指望我說合,我死也不會去找他說話?。。 ?/br> 春謹然黑線,裴宵衣你這破人緣! 和好嗎?當然想了。就像丁若水說的,他要真不想要這個朋友,干嘛頂著鞭子也非要往人家身邊湊。這不就是放不下,才賤的么。 可剛兵戎相見,誰能沒皮沒臉轉(zhuǎn)眼就和好。 而且衣服都被抽爛了……呸,這事沒完! 春少俠的“沒完”持續(xù)了很久。 如果非要給這個很久一個確切的時間段,大概是,一天。 彼時眾人已經(jīng)商議出方案,那就是繼續(xù)靠雙腿往洞xue里走。如果走得出洞xue,抵達霧棲大澤,自然是最好的,若走到最后發(fā)現(xiàn)沒路了,只剩水路,那他們再不愿也必須放棄。同時眾人所攜帶的干糧頂多再支持三天,所以大家給這個方案也定了時限,那就是“一天半”。一天半之內(nèi),要么走出洞xue,或者起碼可以確認即將走出洞xue,要么不管走到哪里,都必須原路返回,用剩下的干糧支撐自己重見天日。 就這樣,中原少俠們順著暗河,走了整整一天。 洞xue里分不清早晚,大家也似乎忘記了還有睡覺這件事情,直到唯一不會武功的丁若水的體力到了極限,大家才在一處與暗河稍有些距離的略干燥的寬敞地停下,原地休息。 這其實也算是一處小洞xue,如果暗河算是洞xue的主干道,那這小洞xue便在它的分支上。這樣的分支有很多,一路走來他們已經(jīng)路過無數(shù)個,只是他們從未偏離暗河流向,更從未想過去探索這些,時間緊迫,沒人會在這些不知藏著什么危險的地方浪費光陰。 不過對于休息者來講,略微干燥的這里,卻比暗河旁邊舒適太多。 丁若水直接躺地上便睡著了,不消片刻,便輕微地打起鼾來。 春謹然有些心疼友人,早知這般辛苦,他斷不會那么輕易便將人拉來。 裴宵衣仍坐在遠離人群處,自那一役之后,他便從頭到腳散發(fā)著“最好別來惹我”的氣場,中原少俠們自顧尚且不暇,也就沒人來挑戰(zhàn)這刀山火海,魔洞冰窟。 但是春謹然繃不住了。 論武功,他甘拜下風,論冷戰(zhàn),他五體投地。 春謹然是一個直接明快的人,無論為人處世,交朋訪友,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有什么話咱們攤開來,說好了繼續(xù)處,說不好就相忘江湖,沒那么多復雜的彎彎繞。可裴宵衣卻正相反,春謹然甚至相信,如果自己不主動,那家伙能一輩子冷著臉。 所以挨鞭子的是他,疼的是他,到了這會兒,先低頭的也只能是他。 用定塵的話講,裴宵衣之于他,就像赤玉之于寒山歷代掌門,度不過。 春謹然認命起身,一步一步靠近裴宵衣,腳下緩慢卻堅定。 終于來到裴宵衣跟前,春謹然站定不再動,遠處的微弱火光將他的影子籠罩在了男人的身上。 春謹然相信從他邁出第一步,這家伙就是知道的,可直到此時,男人才在陰影里微微抬起頭,淡淡看著他的眼神里,透著毫不掩飾的嘲諷。 明明是自己居高臨下,可裴宵衣就是有本事讓人產(chǎn)生壓迫感。 春謹然一屁股坐下,強迫對方與自己面對面。 裴宵衣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怎么,身上不疼了,想再來一次?” 意料之中的涼意語氣,卻是意料之外的喑啞嗓音。 春謹然忽然就心軟了,比剛才下定決心主動和好的時候,還要軟。他想自己這輩子可能就要毀在這顆沒骨氣的心上。 “先動手是我不對。”春謹然的檢討開門見山。 裴宵衣怔住,顯然沒料到對方亮出來這么個第一招。 “但你也不能往死里抽我啊,”春謹然又咕噥一句,“與其被你抽死,好不如在暗河里淹死。” 這才是他熟悉的套路。 裴宵衣回過神,莫名安心起來,可面兒上看不出一點松動,話也依舊不中聽:“我要真往死里抽,你現(xiàn)在就是一縷孤魂?!?/br> 春謹然瞪大眼睛,好不容易按下去的暴脾氣剛想往上頂,可一瞄到裴宵衣嘴角的結痂,又他媽的沒出息了。 得,他宰相肚子里能撐羊皮筏! “那個,雖然說的晚了點,但是謝謝你把我從水里撈上來?!?/br> 春謹然這話吧,態(tài)度肯定是誠懇,但話里話外確實沒有多少洋溢的感激之情。 但到了裴宵衣耳中,這簡單的幾個字就變成了一簇火苗,一路蔓延到胸膛,然后安營扎寨,暖了心底。 “還有裘洋那個,雖然我到現(xiàn)在也覺得你做得太過,但不管怎么說,還是謝謝你替我出氣?!?/br> 春謹然自顧自地說著,沒敢看裴宵衣的臉。 裴宵衣很慶幸春謹然沒看他,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是個什么表情。他只知道原本憋悶的心忽然敞亮了,原本對于那些所謂“蠢事”的百般后悔,忽然成了一陣青煙,剎那消失殆盡。在此之前,他從沒想過自己的心情會因一個人的一句話,便說上天上天,說入地入地。 無法自控的感覺不太好。 但這一刻,例外。 遲遲沒等來回應的春謹然,終于小心翼翼地抬眼,見男人仍要死不死的樣子,帶著委屈和哀怨的呼喚就出了口:“大裴……” 裴宵衣發(fā)誓,他絕對不喜歡這個稱呼。 但這一刻,好吧,又例外了。 “還疼嗎?”男人總算開口,雖然問題沒頭沒腦,雖然語氣無比生硬。 但春謹然就是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抓緊機會把袖子擼上去,將兩條傷痕累累的胳膊遞給男人看:“疼啊,疼死了,你自己瞅瞅,觸目驚心!” 其實不擼袖子,那幾條破布也遮不住傷痕,但肯定不如大片白花花上交錯著紅燦燦來得醒目。 裴宵衣知道這家伙故意的,但心里還是擰了一下。更郁悶的是當時太過生氣,根本沒心情去聽對方的叫喚,虧大了。